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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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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孔了,从此,听到吉斯公爵夫人的名字,就会想起她的面孔。我是从仙女开始的,尽管她
瞬间即逝;而他们却先认识人。
在资产阶级家庭中,妹妹比姐姐早结婚,有时会引起姐姐的嫉妒。而贵族社会(尤其是
古弗瓦西埃家族,盖尔芒特家族也不例外)总是天真地把贵族的伟大仅仅归结为家族的优
越。我首先是从书本中了解到贵族的这种天真的想法的(在我看来,这是贵族社会唯一的魅
力)。达勒芒①在回忆录中洋洋得意地叙述了德·盖梅内先生②对他兄弟的大声吆喝:“你
可以进来,这里不是卢浮宫!”还叙述了德·盖梅内先生对德·罗昂骑士③(克莱蒙公爵的
私生子)的评价:“他至少是亲王”,达勒芒在讲罗昂家族④这些事时,难道不象在讲盖尔
芒特家族吗?在德·盖尔芒特先生和圣约瑟夫将军的谈话中,只有一件事使我听了不舒服:
我看到,关于可爱的卢森堡大公继承人的流言蜚语在这个沙龙里也能找到市场,正如圣卢的
朋友们对这些谣言信以为真一样。显然,这是一种流行病,蔓延的时间只有两年,但人人都
会传染上。在传播谣言的同时,还添枝加叶,散布新的谣言。就连卢森堡公主也是如此,她
好象是在捍卫她的侄子,但我明白,其实她是在向大家提供进攻的武器。“您为他辩护是不
对的,”德·盖尔芒特先生对我说,圣卢也这样对我说过。“好吧,我们亲戚的话您可以不
听,尽管看法都是一致的。您可以找他的仆人们聊聊,他们毕竟最了解我们。德·卢森堡夫
人把她的小黑奴送给了他。黑奴哭着跑回来说:‘大公打我,我不是坏蛋,大公,让人吃
惊。’我说的话我是能负责的,他是奥丽阿娜的一个表兄弟。”
①达勒芒(1619—1692),法国回忆录作家。
②德·盖梅内是十五世纪蒙巴松领地的第一个领主,后来成了盖梅内亲王,因为没有后
代,死后领地传给了他的兄弟蒙巴松公爵。
③罗昂骑士(1635—1674),法王路易十四的犬猎队队长。
④罗昂家族是法国最有名的家族之一,是布列塔尼国王的后裔,盖梅内家族、蒙巴松家
族都是罗昂家族的支系。
那天晚上,表兄弟和表姐妹这两个词我不知道听到多少次。首先,每当有人提到一个名
字,德·盖尔芒特先生总是高兴地大喊大嚷:“这是奥丽阿娜的一个表兄弟!”就象是在森
林中迷路的人突然看见一块路标,两个反向的箭头分别指示贝勒维代尔—卡西米尔—珀里埃
和主猎官十字架村,箭头下面写着很小的公里数,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确的道路,不禁欣喜若
狂。其次,土耳其大使夫人出于完全不同的目的(唯一的例外),也不断使用表兄弟、表姐
妹这些字眼。大使夫人是晚饭后才来。她雄心勃勃,渴望在社交界大显身手。她天资聪颖,
博闻强记,不论什么,万人撤退史①也好,鸟类性倒错也好,她学起来都易如反掌。德国最
新出版的著作,不管是政治经济史,还是形形色色的精神病和手淫,伊壁鸠鲁的哲学,她都
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此外,她说的话是非常不可信的,因为她常本末倒置,把白譬无瑕的
贞女说成是不守规矩的淫妇,把谦正无私的君子说成是值得提防的小人。她讲的事就好象是
书中的故事,当然,不是因为它们严肃,而是荒诞无稽。
①万人撤退史是指公元前四百年,被波斯国王小居鲁士征用的万名希腊雇佣军穿过
阿尔美尼亚山地,克服重重困难,返回故乡的历史。
在那个时期,她能够出入的人家不是很多。几个星期来,她常去看望象盖尔芒特夫人那
样杰出的贵妇,但总的说来,她还只能和贵族世家中的一些已经失去光彩的人家来往,盖尔
芒特一家早就同这些人断绝关系了。她希望人家感到她同上流社会来往密切,便常常提到她
的朋友们的名字。她这些朋友在社交界不受欢迎,但名字却很响亮。德·盖尔芒特先生一
听,便以为是他家饭桌上的常客,认为是他的一个熟人,心里乐颠颠的,便随声附和,大声
嚷着:“唷,那是奥丽阿娜的一个表兄弟!我对他了如指掌。他住在瓦诺街。他母亲是
德·于塞斯小姐。”于是,大使夫人只好承认,她说的这个人属于地位更低的动物。她竭力
把她的朋友同德·盖尔芒特先生的朋友联系起来,接过公爵的话头,拐弯抹角地说:“我知
道您说的是谁,我说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表兄弟。”但是,可怜的大使夫人的退路很快
就给堵住了,因为德·盖尔芒特先生颇感失望,回答说:“啊!那我就不知道您说的是谁
了。”大使夫人无言以对,因为,如果说她认识她应该认识的那些人的“表兄弟”的话,这
些表兄弟却常常不是亲戚。过了一会儿,德·盖尔芒特先生又会抛出“那是奥丽阿娜的一个
表兄弟”。在他看来,这句话和拉丁语诗人爱用的某些修饰词一样重要:这些修饰词为诗人
们作六音步诗提供了一个扬抑抑格或扬扬格。
我觉得,至少,“那是奥丽阿娜的一个表姐妹”用在盖尔芒特亲王夫人身上是很自然
的,她的确是公爵夫人的近亲。大使夫人似乎不喜欢亲王夫人。她悄声对我说:“她很蠢。
其实,她不怎么漂亮。这是盗名窃誉。此外,”接着,她用一种深思熟虑的、坚决的、令人
厌恶的神态对我说,“我对她一点也没有好感。”但是,这种表亲关系常常延伸得很远。
德·盖尔芒特夫人必须把一些人叫“姑妈”,可是,这至少要追溯到路易十五时代才能找到
共同的祖宗。同样,每当时代遭遇不幸,使得一个亲王娶了一个拥有亿万家财的女子,如果
亲王的高祖父和德·盖尔芒特夫人的高祖父都娶了卢富瓦家族的一位小姐为妻,那么,亲王
的这位美国妻子第一次登门拜访就能对公爵夫人称“姑妈”,尽管多少受到些冷遇,遭到些
挑剔,也会感到不胜荣幸,而德·盖尔芒特夫人会面带慈祥的微笑,接受这个称呼。但是,
德·盖尔芒特先生和德·博泽弗耶将军对出身的看法是什么,这对我无关紧要;我在他们关
于这个问题的谈话中,只是寻求一种富有诗意的快乐。他们自己并不感受到快乐但却给我带
来了快乐,就象庄稼人或水手谈论庄稼或海潮,因为这些现实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体
会不到其中的诗情画意,要靠我们自己去提炼。
有时候一个名字使人想到的,与其说是一个家族,毋宁说是一个事件,一个日期。当我
听到德·盖尔芒特先生回忆说,德·布雷奥代先生的母亲姓舒瓦瑟尔,外祖母姓吕森士的时
候,我仿佛看见,在饰有珠状纽扣的极普通的衬衣下普拉斯兰夫人和贝里公爵的心脏——这
些庄严的遗骸——在两个水晶珠内流血;其他遗骸如达利安夫人或德·萨布朗夫人细长的头
发,更能使人得到快感。
有时候,我看见的不是一件普通的遗骸。德·盖尔芒特先生比他的妻子更了解他们的祖
先,有些回忆使他的谈话象一座古代住宅,尽管里面缺少杰作,却不乏真迹,这些画平淡而
庄严,从整体看,气势磅礴。阿格里让特亲王问,为什么X亲王在谈到奥马尔公爵①时,管
他叫“我的舅舅”,德·盖尔芒特亲王回答:“因为他的舅舅符腾堡公爵娶了路易—菲利浦
的一个女儿。”
①奥马尔公爵(1822—1897),法王路易—菲利浦的第四个儿子。
于是,我瞻仰了整个遗骸盒,它很象卡帕契奥①或梅姆林②画的圣骨盒。我从第一格看
到最后一格。在第一格内,我看见路易—菲利浦的女儿玛丽公主穿着一件在花园中散步穿的
裙子(为了表示她心情不好,因为她派去替她向叙拉古亲王求婚的使者遭到了拒绝),参加
她兄弟奥尔良公爵的婚礼;在最后一格,我看见公主在那座“异想天开”宫内,刚刚生下一
个男孩符腾堡公爵(就是刚才和我一起吃晚饭的那位亲王的舅舅)。这座宫堡以及其他一些
宫堡,也和有些家族一样,是诞生杰出人物的摇篮:每过一代,总会产生不止一个历史人
物。尤其是在这座宫堡里许多人都留下了记忆:贝罗伊特③的总督夫人,还有那位有点异想
天开的公主(奥尔良公爵的妹妹,据说她很喜欢她丈夫这座城堡的名字),巴伐利亚国王,
最后是X亲王亲王刚才要求盖尔芒特公爵给他写信,留的地址正是这座城堡,因为他把
它继承下来了,只是在演出瓦格纳歌剧时,才把它租给另一个可爱的“异想天开”者波利尼
亚克亲王。德·盖尔芒特先生为了解释他和德·阿巴雄夫人之间的亲戚关系,不得不顺着
三、五个祖宗的家谱和联姻,追溯到遥远的过去,追溯到玛丽—路易丝④或柯尔柏⑤,结果
仍旧一样:不管什么情况,在一个城堡或一个女人的名字中,总会出现一个重大历史事件,
但已经乔装改扮,受到了歪曲和限制。女人选择这个名字,不是因为她的祖父母路易—菲利
浦和玛丽—阿梅莉曾是法国国王和王后,而仅仅因为他们留下了一份遗产(我们看到,由于
其他原因,在巴尔扎克作品的人物辞典中,拿破仑的地位远没有拉斯蒂涅克重要,因为辞典
中的人物是按照他们同《人间喜剧》的关系大小编排的,关系越大,地位就越重要。他之所
以占有一席之地,仅仅是因为他对五只天鹅修道院的贵族小姐讲过话)。贵族犹如一座沉闷
的古罗马建筑物,窗户很少,光线很暗,死气沉沉,但墙壁厚实,把全部历史牢牢地封锁和
禁锢起来,历史就象锁进牢笼的小鸟,愁眉苦脸,局促不安。
①卡帕契奥(1240—1525),意大利画家。
②梅姆林(1433—1494),佛兰德斯画家。
③贝罗伊特:德国城市,属巴伐利亚州,“异想天开”宫就在该市的郊区。
④玛丽·路易丝(1791—1847),奥地利皇帝弗朗索瓦一世的女儿,拿破仑一世需要皇
位继承人,与约瑟芬离婚后,娶她为妻。
⑤柯尔柏(1619—1683),出身富商家庭,路易十四亲政后,1665年起任财政大臣,
并逐渐成为宫迁内外政策的实际决策人。
就这样,我的记忆渐渐印满了名字,它们按顺序排列,相辅相成,关系越来越密切,就
象那些完美的艺术品,没有一个笔触是孤立的,每一部分依次从其他部分接受存在的理由,
同时也把自己的存在强加给它们。
有人又一次提到了德·卢森堡先生的名字,土耳其大使夫人乘机叙述说,他那位年轻妻
子的祖父(因经营面粉和面制品生意发了大财)邀请他吃饭,他回信拒绝了,并在信封上写
了“磨坊主德·某某先生”,祖父回信中写道:“您没能来吃饭,我很遗憾,您要是来了,
我亲爱的朋友,我就可以让您好好陪陪我了,因为这是小聚会,饭桌上只有磨坊主、他的儿
子和您。”我觉得,这个故事不仅不堪入耳,因为我知道我亲爱的德·纳索先生道德高尚,
决不会在给妻子的祖父写信时称呼他“磨坊主”,何况,他知道自己是他的继承人;而且,
头几个字就显得愚蠢之极,因为磨坊主这个称呼放的位置太醒目,不会不使人联想到拉封丹
寓言的标题。但是愚蠢统治着圣日耳曼区,居心不良又使愚蠢变本加厉,因此在场的人都觉
得祖父的回击“恰如其分”,认为祖父比孙女婿更聪明,因而立即信任地宣布,他是一位杰
出的人物。夏特勒罗公爵利用这个故事,叙述了我在咖啡馆听到过的关于“大家都上床睡
觉”的故事。他刚开了个头,刚讲到德·卢森堡先生要德·盖尔芒特先生当着他妻子的面起
床,公爵夫人就打断他的话头,抗议道:“不,他是很可笑,但还没可笑到这个地步。”我
深信,有关德·卢森堡先生的传说一概都是谎言,每当那些演员或证人在编故事,我深信总
会有人出面辟谣。但我不知道德·盖尔芒特夫人的辟谣是考虑到事实,还是出于自尊。不管
怎样,自尊心最后还是向恶意让步了,因为她又笑着说:“不过,我也受到过一次小小凌
辱。他邀请我下午去吃点心,想让我认识卢森堡大公夫人,他在给他姑妈的信,就是这样高
雅地称呼他的妻子的。我在给他的回信中,对我不能应邀表示了遗憾,并且说:‘至于你那
位打引号的卢森堡大公夫人,请你转告她,如果她要来看我,我每星期四下午五点以后都在
家’。后来,我又受到了一次凌辱,我在卢森堡的时候,打电话找他,开始说殿下就要进
膳,后又说殿下刚进完膳,两小时过去了,他就是不来听电话。于是,我换了个办法。我
说:‘请您让纳索伯爵听电话’。这下可触到了他的痛处,他立刻跑来了。”大家都被公爵
夫人的故事和其他类似的故事逗得哈哈大笑,也就是说,我确信这些都是谎言,因为卢森堡
—纳索是我所遇见的最聪明、最善良、最机灵,坦率地说,也是最完美的人。以后的事会证
明我是对的。我应当承认,德·盖尔芒特夫人说了那么多话诽谤德·卢森堡先生,但也有一
句是中肯的。
“他不总是这样,”她说,“他是后来才失去理智,才以为自己是童话故事中的国王
的。从前他并不傻,即使在他订婚那会儿,她也总是用一种相当有趣的方式谈起他的婚事,
仿佛这对他是一种出乎意料的幸福:‘这真象童话故事,我应该坐着华丽的四轮马车驶进卢
森堡’,他对他的德·奥内桑叔叔说。他叔叔(你们知道,卢森堡很小)回答他:‘我怕你
坐华丽的四轮马车进不来。我劝你还是乘山羊车’。纳索听了非但没生气,而且还是他第一
个把这件事讲给我们听的,别人还没笑,他就先笑了。”
“奥内桑机智幽默,很象他的母亲,他母亲姓蒙修。奥内桑身体很不好,真可怜。”
幸亏话题转到了奥内桑身上,否则,对德·卢森堡先生枯燥乏味的恶语诽谤还要没完没
了地继续下去。德·盖尔芒特公爵解释说,奥内桑的曾祖母是玛丽·德·卡斯蒂利亚·蒙修
的姐妹,而玛丽是迪莫莱翁·德·洛林的妻子,因此,也是奥丽阿娜的舅妈。这样,谈话又
回到系谱上来了,可那位愚蠢的土耳其大使夫人却在我耳边悄声说:“您好象很受德·盖尔
芒特先生重视,可得当心哪!”我要她作解释:“我是说,他这个人可以把女儿托付给他,
但不能把儿子托付给他。不用明说,您也会懂的。”然而相反,如果说曾有一个男人对女人
怀有狂热的和专一的爱的话,那就是盖尔芒特公爵。但是,大使夫人最相信错误和谎言,这
对她好比是生存的空间,离开它们,她就寸步难行。“他的弟弟墨墨对他的恶习很担心。顺
便说一句,因为别的理由(他看见她从不打招呼),我对墨墨很反感。他们的婶母维尔巴里
西斯夫人也感到很不安。啊!我崇拜她。她是一位圣人,是旧时代贵族的典范。不仅道德高
尚,而且谨慎持重。她和诺布瓦大使天天见面,仍称呼他先生。顺便说一句,德·诺布瓦先
生给土耳其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我一心想听德·盖尔芒特先生谈家系,就没有答理大使夫人。他谈的家系并不都很重
要。从他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各种意外的联姻,其中有与低门第的联姻。这种联姻不乏魅
力。例如,在七月王朝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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