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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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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拿来了毛刷、梳子、香水,还有一条披肩。她说:“我给阿梅德太太梳梳头,累不着
您的。身体再虚弱,让人梳头总是可以的。”换句话说,谁也不会虚弱到不能让人给梳头的
地步。但是,当我走进房间,看见弗朗索瓦丝那双冷酷无情的手在不停地摆弄一个脑袋,脑
袋被摆弄得时而精疲力竭,时而疼痛钻心,无法保持必需的姿势,东歪西倒,脑袋上垂老的
头发无力忍受梳子的接触,发出哀怨,可是弗朗索瓦丝却神情兴奋,仿佛正在使我外祖母恢
复健康。我看到弗朗索瓦丝快梳完了,不敢催她,也不敢对她说:“够了”,怕她不服从
我。但是,我看见弗朗索瓦丝残忍而无辜地把一面镜子放到外祖母面前,让她看看头梳得满
意不满意,这时,我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开始,我为能及时地从弗朗索瓦丝手中夺走镜子,
没有因一时疏忽而让外祖母从镜子里看见她自己无法想象出来的模样而感到高兴(我们一直
十分小心,不让她接触任何镜子),可是,唉!我只高兴了一会儿,当我俯身吻她那被摆弄
得精疲力竭的美丽额头时,发现她用一种惊奇的、不信任和气愤的目光看着我:她没有认出
我是谁。
据我们的医生说,这是脑充血加重的一种征兆。必须把血抽掉。戈达尔大夫踌躇不决。
弗朗索瓦丝希望医生采用“划痕”吸杯法,但把“划痕”说成了“挖痕”。她在我的词典中
找这个词,但没找到。即使她说“划痕”,而不是“挖痕”,也休想找到,因为她查错了词
的部首,她嘴里说的是“挖痕”,但写起来(因而也就认为这是正确的写法)却成“滑痕”
了。使她感到失望的是,戈达尔大夫倾向于——但不抱很大希望地——用蚂蝗。几个钟头
后,我走进外祖母的卧室,看见黑乎乎的小蛇爬满了她的颈背、太阳穴和耳朵,在她血淋淋
的头发中扭动,就象在美杜莎①的头发中扭动一样。可是,在她苍白而镇定的、静止不动的
脸孔上,我看见一双睁得很大的、明亮而安详的眼睛,还象从前那样漂亮(也许比病前更充
满智慧,因为她不能够说话,不能够动弹,全凭她的眼睛表达思想,多亏蚂蝗从她身上吸走
了几滴血,她的思想似乎可能自然而然地得以再生),火光照亮着病人面前重新获得的世
界。她的平等不再是绝望音的逆来顺受,而是希望者的顺从。她意识到她的病情将要好转,
她要小心谨慎,不想动弹,只是赐给我一个动人的微笑,让我知道她感觉好了一些,同时轻
轻捏了捏我的手。
①美杜莎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原是美女,因触犯雅典娜,头发变成毒蛇,面貌也
变得奇丑,谁要是看她一眼,就会变成石头。
我知道,有些动物外祖母一见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更不用说把它们放到身上了。我知
道,她是为了有好的治疗效果才容忍蚂蝗爬在她头上的。因此,当弗朗索瓦丝象逗孩子似地
嬉笑着对我外祖母说“啊!瞧那些小虫在太太头上跑得多欢”时,我又气又恼。何况,这是
对我们病人的不尊重,好象她变得年老昏聩了。但外祖母却象没听见似的,脸上露出了禁欲
主义者的勇敢而平静的神态。唉!蚂蝗一撤走,就又开始充血了,而且越来越严重。外祖母
的情况很糟,但令我惊讶的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弗朗索瓦丝却时常离开病房,因为她给自
己定做了一套丧服,不想让女裁缝等她。在大多数妇女的生活中,不管什么事,哪怕是最悲
伤的,最后总要有一个试穿衣服的问题。
几天过去了。一天,我正在睡觉,母亲半夜里把我叫醒。她象一个遇到严重情况,内心
极度痛苦,但又不想给别人带来任何烦恼的人所做的那样,关心和体贴地对我说:“原谅
我,打搅你睡觉了。”
“我没睡着,”我醒来时回答说。
我没有撒谎。觉醒会引起很大的变化,与其说把我们带进了清晰的意识活动,毋宁说使
我们忘记了乳白色海底下那种朦胧的智慧之光。刚才我们还在其中遨游的朦朦胧胧的思想使
我们产生了足够的意念,把这些思想命名为醒着,可是这时候,觉醒遇到了记忆的干扰。不
久,我们就把这些朦胧的思想叫做睡眠,因为我们记不清想的是什么了。当这颗明星闪闪发
光,在睡眠人觉醒之际,照亮他身后的整个睡眠时,睡眠人在一瞬间会相信自己没有睡着,
而是醒着;其实,这是一颗流星,随着光亮消失,不仅带走了梦的虚假的存在,也带走了种
种梦境,使醒来的人对自己说:“我睡着了。”
母亲问我,现在能不能起床,会不会感到太累,她的声音是那样温柔,生怕把我弄疼;
她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
“可怜的孩子,现在你没有别人,只有你的爸爸和妈妈可依赖了。”
我们走进卧室。一个人蜷曲着躺在床上,一点也看不出是我的外祖母,倒象一个动物,
披着外祖母的头发,躺在外祖母的被窝里,喘息着,呻吟着,被子随着她身体的抽搐而抖
动。她眼睛闭着。但眼皮与其说是睁着,不如说合得不严,因而露出了一角眼珠,没有光
泽,蒙着一层眼屎,反射出昏暗的视力和阴沉而痛苦的内心。外祖母焦躁不安,这不是做给
我们看的,因为她既看不见,也不再有意识了。可是,如果说在床上骚动的仅仅是一个动
物,那么我外祖母又在哪里呢?然而,从鼻子的形状可以认出是她。现在,她的鼻子同脸孔
的其余部分已不成比例,但鼻角上的那颗痣却依然存在。还有,那只掀开被子的手也可以使
人认出是她的手。要是在从前,这个掀被的动作可能意味着被子压得她难受,而现在却什么
意思也没有。
妈妈要我去拿点水和醋来,给外祖母擦额头。妈妈认为,只有水和醋才能解除外祖母的
烦躁,因为她见她想把头发掠开。可是有人在门口招手叫我出去。外祖母垂危的消息不胫而
走,已传遍整座房子。刚才,一个“临时短工”(在非常时期,为了减轻仆人的疲劳,便临
时雇一些短工帮忙,因此,病人垂危时刻某种意义上有点和过节一样)为德·盖尔芒特先生
开了门,公爵呆在前厅里要求见我;想躲也躲不开了。
“亲爱的先生,我刚获悉可怕的消息。我想握一握您父亲先生的手,向他表示慰问。”
我请他原谅,对他说,在这个时候打搅我父亲恐怕不行。德·盖尔芒特先生来得太不是
时候,就象赶上人家正要去旅行。但他觉得向我们表示礼貌太重要了,便一叶蔽目,不见其
余,非要进客厅不可。一般说来,当他决定向某个人表示礼貌时,就一定要把那套礼节全部
完成,很少管人家的行李是不是整好,或者棺材是不是备好。
“你们请过迪欧拉富瓦大夫吗?这可是个大错误。如果你们叫我去请,他看在我的面上
一定会来的,他对我什么也不会拒绝,尽管他曾拒绝过夏尔特尔公爵夫人。您看,我毫不客
气地凌驾于一位王族公主之上了。再说,在死神面前人人平等嘛,”他又补充了一句。他说
这句话并不是要我相信我外祖母可以和他平起平坐,而是可能觉得老谈他对迪欧拉富瓦大夫
的影响和他比夏尔特尔公爵夫人更有优势,会让人感到庸俗。
此外,我对他的建议并不感到意外。我知道,盖尔芒特一家提起迪欧拉富瓦,就象在说
一个无与匹敌的“供货人”,只是更尊敬一些罢了。莫特马尔老公爵夫人(令人费解的是,
每当人们谈到一位公爵夫人,几乎总要加一个“老”字,或者相反,如果是一位年轻的公爵
夫人,便以一种在华托①的画中人物脸上能看到的狡黠表情,在公爵夫人前面加一个“小”
字)出身在盖尔芒特家族,每逢有人生了重病,她总是眨巴着眼睛,几乎是机械地喊着“迪
欧拉富瓦,迪欧拉富瓦”,正如需要冷饮时喊“普瓦雷—布朗施”,需要花式糕点时喊“勒
巴代”一样。但我不知道我父亲恰恰刚请了迪欧拉富瓦大夫。
①华托(1684—1721),法国画家。他创造了抒情的画风,具有现实主义倾向。多
数作品描绘贵族的淫逸生活。画中人物带有沉思忧郁之感,反映出贵族阶级精神上的空虚。
这时,我母亲要给外祖母输氧,左等右等也不见送氧气袋来,她也到前厅来了,没料到
会在这里碰见德·盖尔芒特先生。我真想把他藏起来。但是,德·盖尔芒特先生却认为,什
么也比不上把他介绍给我母亲重要,认为这会使我母亲高兴,而且,要维护他十全十美的绅
士声誉,非这样做不可,于是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尽管我连连喊“先生,先生,先生”,
就象反抗强奸那样自卫着,他仍然把我拉到妈妈跟前,对我说:“如果您能把我介绍给夫
人,您的母亲,我当不胜荣幸”,他在说“母亲”的时候,声音有点儿变调。他觉得这对我
母亲是一种荣誉,不由得做出一个应时的笑容。我无可奈何,只好给他作了介绍,他乐得打
蹦儿,连忙点头哈腰,还要把整套礼节表演一遍。他甚至想同我母亲交谈,但我母亲正悲痛
欲绝,叫我快去,顾不上回答德·盖尔芒特先生的问候。德·盖尔芒特先生原以为会受到接
待,却不料一个人被甩在前厅,要不是看见圣卢此刻进来,他就只好出去了。圣卢是那天上
午到巴黎的,他跑来打听我外祖母的病情。“啊!她很好!”公爵快乐地嚷道,一面抓住他
外甥的一个纽扣,差点儿把扣子拽下来。我母亲此刻正好又经过前厅,他也不在乎我母亲看
见。尽管圣卢的悲痛发自内心,但我认为,如能避免同我见面他只会高兴,因为他对我有抵
触情绪。他被他的舅父拖走了。他舅父有要事同他说,差点到东锡埃尔去找他,没想到可以
免走这一趟了,不禁大喜过望。“啊!要是有人对我说,我只要穿过院子,就能在这里找到
你,我会以为他在胡说八道。正如你同学布洛克说的,这够滑稽的。”他搂着罗贝的肩膀离
开我家时又说:“不管怎样,大家清楚地看到,刚才我摸到了或者说几乎摸到了吊死鬼的绳
子①,我真走运。”盖尔芒特公爵这样说,不是他缺乏教养。恰恰相反。但他是那种不会设
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人,在这方面他和大多数医生和殡仪人员很相似,会临时装出一副同情
的面孔,对你说:“这是痛苦的时刻”,必要时还会拥抱你,劝你好好休息,但过后马上就
把看望临终病人或参加葬礼看作只有少数几个人参加的社交集会了,开始还有所顾忌,但很
快就变得轻松愉快,若无其事,眼睛四下张望,想寻找一个可以交谈的人,要人们把他们介
绍给另一个人,或者建议“坐他们的车回去”。盖尔芒特公爵一方面庆幸一阵“风”把他吹
到了外甥身边,但对我母亲的冷漠接待——其实非常正常——深以为异,后来他公开说,我
母亲不讨人喜欢,而我父亲却彬彬有礼,他说她“心不在焉”,甚至听不见别人对她说什
么,据他认为,她身体欠佳,头脑不很清楚。然而,据说他很想把我母亲的表现归因于“当
时的情况”,他宣称,我母亲为我外祖母的病情“深感悲痛”。但是,因为我母亲没有让他
把他的礼节全部做完,他还想补一下,况且他根本不理解妈妈无限悲痛的心情,出殡前一
天,他竟问我是不是在设法排解妈妈的忧愁。
①在法语中,吊死鬼的绳子被认为是吉祥物。
那天,外祖母的一个妹夫来了。他是教士,我从没见过他。他给在奥地利的教会会长发
电报告假,破例获得批准。他内心极度悲伤,在床边颂读祈祷文和沉思录,但那双深陷的小
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病人。在我外祖母弥留之际,我看见这位教士悲痛欲绝,我心里却很不好
受。我凝视着他。他似乎对我的同情感到意外,于是出现了一桩怪事。他象一个痛不欲生而
陷入沉思的人那样,双手并拢放到脸上,但是,因为他知道我会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我看
见他手指间留了一个小缝。当我目光离开他时,我看见他那锐利的眼睛从手指间的缝隙观察
我的痛苦是不是真诚。他隐蔽在手后面,就象躲在一个黑暗的忏悔室里一样。他发现我看见
他了,就立即把露出一条缝隙的格子窗关严。后来,我和他又见过面,但我们之间从没有提
起过这件事。我们相互达成了默契:我没有发现他偷看我。教士和精神病医生一样,在他们
身上总有一股预审法官的味道。再说,不管怎样的朋友,不管他们对我们多么亲密,和我们
有着怎样共同的过去,哪一个没有不愉快的片刻回忆?而我们认为最方便的办法不就是使自
己相信他们大概已经忘记这些片刻了吗?
为使外祖母的呼吸稍微畅通一些,医生给她注射了一支吗啡,他说要用氧气袋。母亲、
大夫和看护修女手里都拿着氧气袋,一个用完,又给他们递上一个。中间有一会儿我离开了
房间。当我回来时,我仿佛看见了一个奇迹。外祖母连续发出轻微的呼噜声音,仿佛在为我
们唱一支快乐的歌,那快节奏的动听的歌声充满了整个卧室,经久不息。我很快就明白,这
歌声不会比刚才嘶嘶的喘息更有意识,同样都是无意识发出的。也许吗啡在里面起了些作
用,但这更是呼吸调节器改变的结果,因为氧气不再以完全相同的方式通过气管了。由于氧
气和吗啡的双重作用,外祖母呼吸不再困难,也不再发出呼噜声了,而是象在滑冰,敏捷而
轻快地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空气滑去。也许,在这歌声中,除了有和笛子里的气流声一样微
弱的呼吸声外,还夹杂着更象是人的叹息声,这种由于死亡临近而发出的声音使人相信这是
昏迷的人发出的痛苦或幸福的呻吟,给这个长乐句加上了一个更悦耳动听的、不变动乐句节
奏的音调。乐句从变得畅通的胸部升起,继而升高,然后下落,接着又一次升起,去追逐氧
气。尔后,这个在强烈的快感中夹杂着低声哀求的歌声在达到了最强音,并竭尽全力地延长
后,在某些时刻,似乎完全停止了,犹如一条干涸的水泉。
弗朗索瓦丝每逢遇到伤心事,总感到需要把悲伤表达出来,但她连表达忧愁的最简单的
技巧都不具备,因而也就成了空需要了。当她认为外祖母已经完全无望时,她非常想让我们
知道她——弗朗索瓦丝的感受。但她只会重复一句话:“这真叫我受不了”,说话的语气和
她喝菜汤喝得太多时说“我胃上压着一块石头”的语气一样平淡,不论是哪种情况,都比她
自己似乎认为的要自然。尽管她的悲伤没有很好地表达出来,但她确实很悲伤,何况,她女
儿有事留在贡布雷(这位巴黎女郎现在把贡布雷轻蔑地叫做“乡下”,她感到在那里会变成
“乡巴佬”),可能回不来参加葬礼,她就更伤心了,因为她觉得葬礼应该是极其壮丽的
事。她知道我们谁也不会向人诉说悲痛,她怕别人同她说话,早就想好出殡那个星期,每天
晚上都召见絮比安。她知道出殡的时候絮比安没有空闲。她想,至少回来后要把情况给她
“说一说”。
我父亲、外祖父和我们的一位远房亲戚连续好几夜守在病榻旁,足不出户。久而久之,
他们的忠心也就带上一层漠不关心的面具,没完没了地呆在垂死病人的身边,闲极无聊,就
象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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