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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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忡,但他心里很清楚,人家不会明确告诉他要“和平”还是要“战争”,而是另一个外表看
来普普通通,其实是可怕或可喜的字眼,外交官根据密码,即刻就可以破译出来;为了维护
法国的尊严,他会用另一个也是非常普通的,但敌对国家的部长立即会理解成“战争”的字
眼回答。甚至会出现这种情况,根据古老的习惯(就象两个已同意订婚的男女初次会面时,
习惯到体育馆剧场观看演出,装出偶然邂逅的样子),双方由命运决定“战争”还是“和
平”的会谈,通常不是在部长的办公室内进行,而是在某个疗养院的长椅上。部长和德·诺
布瓦先生都到疗养院的温泉去,用小杯子喝有治疗作用的矿泉水。好象有一种默契似的,他
们在治疗的时间相遇,先在一起散一会儿步,但双方心里明白,这表面上风平浪静的散步,
具有动员令一样的严重性。然而,在竞选法兰西学院通讯院士这样的私事中,德国亲王也用
上了他在外交生涯中用过的归纳法,即译读重叠符号的方法。
当然,不能说不懂得这一类心计的人只有我的外祖母和少数几个和她相似的人。世界上
有一半人从事前人规划好了的不必担风险的职业,他们中一部分人由于缺乏直觉,也会象我
的外祖母那样对这种心计一窍不通,不过,我外祖母不理解是因为她为人正直,毫无私心。
对于那些被供养的男人或女人,我们常常要钻到他们的心里,才能了解他们为了私利和生存
而说的话和做的事到底出于什么动机,尽管表面上看来无可指责。男人谁不知道,如果一个
要他供养的女人对他说:“我们不要谈钱”,这句话如果拿音乐语言来说,应该被看作一个
“停唱的一拍”;如果她以后又说:“我很伤心,因为你经常不同我讲真话,我已忍无可忍
了”,他就应理解为:“是不是有另外一个男人在供给她更多的钱呢?”何况这还是一个和
上流社会的女人相接近的荡妇使用的语言。流氓说的话就更令人瞠目结舌了。但是,德·诺
布瓦先生和德国亲王尽管不熟悉流氓,却习惯和国家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国家虽然伟大,但
也是一个自私和狡诈的东西,只能用武力和利益把它征服。为了私利,国家可以杀人。而杀
人也常常是象征性的,因为对于一个国家,在打和不打之间稍有犹豫,就可能意味着“灭
亡”。可是,因为这一切都没有写进那些黄皮书①或白皮书、蓝皮书中,人民通常是和平主
义者;如果人民参战,也是出于本能,出于仇恨和怨愤,不象国家元首,他们作出战争的决
定,是因为得到了诺布瓦的警告。
①法国政府为晓之以议会和人民而出版的有关政治、经济和外交问题的文件集,也
有的国家用白皮书或蓝皮书。
第二年冬天,亲王生了一场重病,病治好了,但他的心脏却已无可救药。“真糟糕!”
他暗自思量,“得抓紧时间,再象这样拖拖拉拉,恐怕等不到当上学院的通讯院士我就呜呼
哀哉了。要是那样,可就太惨了。”
他在《两个世界》杂志上撰文,探讨近二十年来的政治,多次用最肉麻的语言吹捧
德·诺布瓦先生。德·诺布瓦先生去看他,向他致谢,还对他说他不知道怎样表达他的感
激。亲王就象试用了另一把钥匙开过锁似地自言自语道:“还是没有找对”。他送德·诺布
瓦先生出门时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心里思量:“他妈的,这些家伙不等我死了是不会让
我当院士的。得抓紧。”当晚,他在歌剧院邂逅德·诺布瓦先生:“亲爱的大使,”他对
德·诺布瓦先生说,“您上午对我说,您不知道怎样表示您对我的感谢,我可要不揣冒昧地
要求您兑现罗。”
正如亲王对德·诺布瓦先生的机智有高度的评价一样,德·诺布瓦先生对亲王的敏锐也
有足够的估计。他立即明白德·法芬海姆亲王不是要向他提出一个请求,而是一个建议,于
是他笑容满面,准备洗耳恭听。
“哦,您可能觉得我太冒失。有两个女人我一向非常爱羡,一个是我的妻子,另一个是
约翰大公爵夫人,当然是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待一会儿您就会明白的。她们不久前才来巴黎
定居,打算永远住在这里。她们想举办几次晚宴,特别是为了款待英国国王和王后,她们看
中了一个人,想叫她来陪伴贵宾。尽管她们和她素不相识,但对她敬佩万分。我承认,我不
知道怎样满足她们这个愿望,我正在一筹莫展,恰好听说您认识这个人。我知道她深居简
出,只愿意和少数人来往,啊!真是有happyfew①!不过,如果您愿意帮忙,我相信,有
您的关照,她会允许您把我介绍给她的,这样,我就可以向她转达大公爵夫人和亲王夫人的
愿望了。说不定她会同意到我家里和英国女王共进晚餐。如果我们不使她感到太乏味的话,
谁知道呢,说不定她会到博里厄来,在约翰大公爵夫人府上和我们一起欢度复活节哩。这个
人就是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我承认,如果我有希望成为她的思想库里的常客,我将感到
莫大的欣慰,即使放弃竞选法兰西学院的通讯院士,我也不会感到遗憾了。据说她家还经营
智力交流和闲情逸趣呢。”
①英语:有福气的少数。
亲王觉得锁开动了,他终于找到了开锁的钥匙,不由得心花怒放。
“亲爱的亲王,用不着放弃竞选,”德·诺布瓦先生回答说,“若论同法兰西学院的关
系,谁也比不上您讲的那个沙龙,它是一个名副其实培养院士的摇篮。我将把您的要求转告
维尔巴里西斯侯爵夫人,她一定会高兴的。至于到您府上作客,她几乎足不出户,这可能更
难办一些。不过,我可以把您介绍给她,您亲自去讲清楚吧。您可不要放弃竞选呵。恰好过
两个星期,我要到勒鲁瓦·博里厄府上吃午饭,吃完饭同他一起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没有
他的支持,竞选就别想获得成功。我在他面前已提到过您的名字,他当然是久闻大名的罗。
他似乎有些异议。不过,下次选举他恰好需要我那伙人的支持,我打算再跟他说说。我要把
我们之间的友谊明确告诉他,我会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如果您参加竞选,我将要求我的朋友
们都投您的票(亲王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知道我有几个朋友。我估计,如果我能得到
他的协助,您就十拿九稳了。到了那天,您晚上六点钟到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家里来,我
给您引见,我会把那天上午我和勒鲁瓦—博里厄先生谈话的情况向您汇报的。”
就这样,法芬海姆亲王终于拜访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来了。当他开口说话时,我感到
大失所望。即使一个时代比一个民族具有更明显的特征和共性,以致在一部甚至有智慧女神
米涅瓦的原画像的插图词典中,套着假发和戴着绉领的莱比尼兹①和马里沃②、萨米埃
尔·贝尔纳③没有多大差别,但我却没有想到一个民族会比一个特权阶层具有更明显的特
征。然而,德国民族的特性不是以一个我原以为能听见爱尔菲④轻轻掠过,科保尔特⑤翩跹
起舞的演说飘荡在我耳边,而是体现在带着德语腔的法语中,不过仍能感觉到那个富有诗情
画意的民族的特点:莱茵河地区的亲王大腹便便,红光满面,朝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深深
鞠了一躬,用阿尔萨斯箱看门人的口音说:“您好,侯爵夫人。”
①莱比尼兹(1649—1716),德国哲学家和科学家。同牛顿并称为微积分的创始
人。在认识论方面,是唯心主义唯理论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②马里沃(1688—1763),法国戏剧家和作家。
③贝尔纳(1651—1739),法国金融家。
④爱尔菲是北欧民间传说中象征空气、火、土等的精灵。
⑤科保尔特是德国民间传说中的山怪和土地神。
“怎么样,要不要给您倒杯茶,或者来点儿水果馅饼,味道不错,”德·盖尔芒特夫人
对我说,竭力想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要弥补刚才对我的冷淡。“我这是借花献佛,”她又
用揶揄的口吻说,这使她的声音带了点喉音,好象把一个嘶哑的笑憋了回去似的。
“先生,”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德·诺布瓦先生说,“您呆会儿要和亲王谈法兰西
学院问题吗?”
德·盖尔芒特夫人低下头,把手腕转过来看有几点了。
“啊!我的上帝,要是我还想到德·圣费雷奥夫人家去转一圈的话,就该向我婶母告辞
了。我要在勒鲁瓦夫人家吃晚饭。”
她没有向我告别,立起身就走,因为她看见斯万夫人进来了。斯万夫人没想到会在这里
遇见我,非常尴尬。她可能想起是她最早告诉我她确信德雷福斯无罪的。
“我可不愿意我母亲把我介绍给斯万夫人,”圣卢对我说:“她过去是一个荡妇。丈夫
是犹太人,可她老在他耳边谈民族主义。瞧,我的帕拉墨得斯舅舅来了。”
斯万夫人的出现,对我具有特殊的意义。这和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有关。这件事后来产
生了严重的后果,所以有必要在这里提一提。至于是什么后果,到时候我再详细叙述。现在
我们就来谈这件事。几天前,有一个不速之客来看我,是夏尔·莫雷尔,我不认识他,他是
我叔祖父贴身男仆的儿子。我叔祖父前一年去世了,我在他家里曾遇见过一个穿玫瑰红衣服
的女人①。他的贴身男仆几次三番表示要来看我。我不知道他来访的目的,但我很乐意接见
他,因为我从弗朗索瓦丝口中得知,他深切地怀念我的叔祖父,一有机会,就去他的墓地。
可是他因为不得不回老家治病,而且要在那里呆很久,只好派他的儿子来看我了。当我看见
一个英俊漂亮的十八岁的青年走进我家时,我惊呆了。他的穿戴与其说是典雅,不如说是华
丽;他什么都象,唯独不象侍仆。而且,他一上来就似乎想同他的仆人出身割断关系似的,
笑容满面,踌躇满志地告诉我,他获得过音乐戏剧学院的一等奖。他来访的目的是:他父亲
在清理我阿道夫叔祖父的遗物时,把一些他认为不适宜寄给我父母亲的东西放在一边了,但
他想,那些东西肯定会使一个象我这样年龄的青年感兴趣的。是我叔祖父生前认识的那些红
得发紫的女伶和赫赫有名的荡妇的照片,是一个耽于逸乐的老头最后生活的真实写照,我叔
祖父一直用一层密封的隔板把他这段生活同他的家庭生活隔开。当小莫雷尔把照片递给我
时,我发现他装出和我地位平等的样子同我交谈。他乐于说“您”,尽量少说“先生”,而
他的父亲同我父母说话时从来只用“第三人称”。几乎所有的照片上都有“赠给我最好的朋
友”之类的题词。有一个女演员更薄情,更精明,她在照片上写道:“赠给朋友中最好的
人”,一般人认为,她这样写就可以说,我叔祖父根本不是,远远不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是
一个曾帮过她许多小忙,听她使唤的朋友,一个善良的人,几乎是一个老傻瓜。尽管小莫雷
尔竭力想摆脱卑微的出身,但我仍然感到,我的阿道夫叔祖父在那位老侍仆眼中的那种高大
而令人肃然起敬的影子不停地、几乎是神圣不可侵犯地笼罩着儿子的童年和青年。我看照片
的时候,夏尔·莫雷尔就看我的房间。当我找地方塞那些照片时,我听见他对我说(他无需
用语调表达责备,因为他的话本身就是责备):“在您的房间里,怎么看不到一张您叔祖父
的照片?”我感到血直往脸上涌。我嗫嚅道:“我想我没有他的照片。”
“怎么!您叔祖父那么爱您,您都没有他一张照片?我可以从我父亲保存的大量照片中
取出一张寄给您。我希望您把它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上,就挂在这张五斗橱上吧,恰好是您叔
祖父的遗物。”其实,我房间里也没有我父亲或母亲的照片,所以没有阿道夫叔祖父的照片
也就情有可原了。不过,我不难猜到,在老莫雷尔看来——而且他把他的看法传给了儿子—
—我叔祖父是我们家的显赫人物,可我父母亲没有沾到他多少光辉。比较起来,我更受我叔
祖父的宠爱,因为他每天都在他的侍仆耳边叨叨,说我会成为拉辛式和福拉贝尔②式的人
物,老莫雷尔几乎把我看成我叔祖父的一个养子,是他中意的孩子。我很快就看出来,小莫
雷尔是一个“野心家”。他自以为有点儿作曲天才,能把诗谱成曲,问我认不认识在“贵
族”社会享有重要地位的诗人。我给他说了一个。他不熟悉这位诗人的作品,也从没有听说
过他的名字。然而,我后来知道他不久就给诗人写了封信,对他说,他是他的作品的狂热崇
拜者,他给他的一首十四行诗谱了曲,要是这首诗的作者能让某某伯爵夫人题一题词的话,
那将是他莫大的荣幸。他这样做未免有点操之过急,把他的计谋暴露无遗。诗人受到了伤
害,未加理睬。
①即奥黛特,也就是后来的斯万夫人。
②福拉贝尔(1799—1879),法国历史学家和政治家,著有多部历史书,曾当过公共教育部长。
夏尔·莫雷尔除了野心之外,似乎生性喜欢比较实际的东西。他看见絮比安的侄女在院
里缝背心,就对我说,他正好需要一件“独出心裁”的背心,但我感觉得出来,他嘴上说要
背心,其实是对姑娘动了心。他毫不犹豫地请求我下楼去,给他作介绍。“但是,您不要讲
我同你们家的关系。您懂吧,关于我父亲,我相信您能守口如瓶的,您就说我是您朋友们认
识的一个大艺术家,您明白吧,应该给生意人留下一个好印象。”他向我授意说。我和他不
很熟,不可能称呼他“亲爱的朋友”,这点他很理解,但我在姑娘面前可以叫他“当然
不是大师尽管但是,如果您愿意的话,就叫我‘亲爱的大艺术家’吧。”尽管他授
意我叫他艺术家,但我在裁缝店里却避免——用圣西门的话来说——授予他这个称号,只不
过是用“您”来回答他的“您”罢了。他在一堆丝绒布中发现了一匹鲜红颜色的,红得那样
刺眼,尽管他趣味庸俗,也一直没敢把背心穿出来。姑娘和她的两个“学徒”又开始干活
了,但我觉得她和夏尔·莫雷尔彼此有了好感,她相信夏尔·莫雷尔“是我那个阶层的人”
(只是比我更优雅,更阔气),这使她产生了仰慕之心。刚才在屋里看照片时,我惊奇地发
现,在他父亲给我的照片中,有一张是根据埃尔斯蒂尔画的萨克里邦小姐,也就是奥黛特的
画象拍成的,因此,当我送他到车马出入的大门口时,我对他说:“我想问您一件事,但我
怕您未必知道。我叔祖父同那个女人很熟吗?我想象不出她同我叔祖父的哪一段生活有联
系。因为斯万先生的关系,我对这事很感兴趣”“瞧,我忘记告诉您了,我父亲嘱咐
我,要我把您的注意力引到这个女人身上。因为您最后一次见您叔祖父的那天,这个声名狼
藉的女人正在他家里吃晚饭。我父亲不知道该不该放您进屋去。您似乎很讨这个荡妇的欢
心,她希望能再见到您。但就从那时候起,据我父亲说,你们家闹翻了,这以后您就再没有
见到过您的叔祖父!”这时,他远远地向絮比安的侄女送去一个微笑同她告别。她目送他出
门,想必在欣赏他那瘦削的但却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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