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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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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奇怪。但我们以后会看到,这是公爵夫人与众不同的性格的一种表现形式,她认为“不
必”做这做那,却武断地,非常武断地把她“自作主张”的决定强加给人。
  “谢谢您给我打招呼,”公爵夫人说。“的确,这对我是很扫兴的。不过,我看见她能
认出来,我会及时离开的。”
  “我向您保证,奥丽阿娜,她很讨人喜欢,是一个很出众的女人,”德·马桑特夫人说。
  “我不怀疑,但我感到不需要我亲自去证实。”
  “你接到伊斯拉尔夫人的邀请了吗?”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为了改变话题,问公爵夫
人。
  “啊!感谢上帝,我不认识她,”德·盖尔芒特夫人回答说,“你应该去问玛丽—埃纳
尔,她认识,我一直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错,我认识她,”德·马桑特夫人回答说,“我承认我错了。但我已决定不再和她
来往了。看来她是一个坏女人,而且毫不掩饰。况且,我们过去太轻信人,大好客。以后我
再也不和这个民族的人打交道了。我们放着外省同一血缘的远房亲戚不来往,却向犹太人敞
开大门。现在该看到他们是怎样感谢我们的了。唉!我有什么好说的,我有一个很可爱的儿
子,可他竟象个疯子,什么样的蠢话都说得出来,”她听见德·阿让古尔先生影射罗贝,便
又说了一句。“真的,说到罗贝,您没有看见他吗?”她问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今天
是礼拜六,我想他会到巴黎来呆二十四个小时的,他肯定来看过您了。”
  其实,德·马桑特夫人认为她儿子不会有假。她知道罗贝即使有假,也不会来看望
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因此,她希望通过假装相信能在这里看见罗贝,使她疑神疑鬼的婶
母原谅她的儿子。
  “罗贝在这里!他甚至连一个字都没给我写过。我想,从巴尔贝克海滩回来后,我就一
直没见过他。”
  “他太忙,有那么多事要做,”德·马桑特夫人说。
  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使德·盖尔芒特夫人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眼睛看着小阳伞的尖顶在
地毯上画出的圆圈。每当公爵过于明显地冷落他的妻子时,德·马桑特夫人总站在嫂子一
边,狠狠地指责她的同胞兄弟。德·盖尔芒特夫人每每想起她的保护,心里总不免充满感激
和怨恨。她对罗贝的放荡其实是半恼半喜。就在这时,门又一次打开,罗贝走了进来。
  “瞧,说到圣卢,圣卢就到,”德·盖尔芒特夫人说。
  德·马桑特夫人背朝门,没看见儿子进来。当她看见时,她那颗慈母的心高兴得都要跳
出来了。她的身子微微向前挺起,脸颤动着,又惊又喜地凝视罗贝:
  “怎么,你来了!真叫人高兴!太意想不到了!”
  “啊!说到圣卢,圣卢就到,我懂了①,”比利时外交官说完哈哈大笑。
  ①法语中有一条谚语:“说到狼,狼就到,”圣卢的“卢”和法语中的“狼”同
音。这里德·盖尔芒特夫人用了一个同音异义的谐语,引起了比利时外交官的兴趣。

  “是很有趣,”德·盖尔芒特夫人冷冷地回了一句。她不喜欢用同音异义的谐语,刚才
她象是为了自嘲才这样说的。
  “你好,罗贝,”她说,“嘿!你把你的舅妈都忘啦!”
  他们在一起交谈了几句,肯定是在谈我,因为当圣卢要去向她母亲问好时,德·盖尔芒
特夫人朝我转过脸来了。
  “您好,身体好吗?”她对我说。
  她把蓝色的目光投到我身上,犹豫了一下,把弯着的胳膊伸出来,让身子向前倾,身子
刚有点弯下,就立即收了回去,好象是一棵被人按倒的灌木树,一朝恢复自由,便立即回到
自然的姿势。就这样,她在圣卢火一般的目光逼视下完成了这些动作;圣卢在一旁看着他的
舅妈,竭力想让她更热情一些。他怕谈话热不起来,就又加了把火,代我回答说:
  “他身体不大好,常感到疲劳。不过,他要是能经常见到你,可能会好一些。因为,我
不想瞒你,他非常想见你。”
  “啊!不过,这很好嘛,”德·盖尔芒特夫人故意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就好象我给她
拿来了她的大衣似的,“我很高兴。”
  “好了,我要到我母亲那里去了,你坐到我的椅子上来,”
  圣卢对我说,一面把我拽到他舅妈身边。
  我们俩谁也不说话。
  “有时候我上午能看见您,”她对我说,好象我没有看见她似的,她在向我报告一条新
闻。“这对身体很有好处。”
  “奥丽阿娜,”德·马桑特夫人小声地说,“您说您要去看德·圣弗雷奥夫人,您能不
能同她说一声,叫她不要等我吃晚饭了?既然罗贝回来了,我就得呆在家里。如果可以的
话,您顺便叫个人马上去买几盒罗贝爱抽的雪茄,‘柯罗纳’牌的,家里没有了。”
  罗贝走过来。他只听到德·圣弗雷奥夫人的名字。
  “德·圣弗雷奥夫人?她又是谁?”他用一种惊讶而一定要得到回答的语气问道,因为
他假装对社交界的事一无所知。
  “怎么啦,亲爱的,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母亲说,“她就是韦芒杜瓦伯爵的姐妹呀,
你心爱的台球不就是她送的吗?”
  “怎么,是韦芒杜瓦伯爵的姐妹!我压根儿没往这上面想。啊!我们家的人真了不
起,”他把脸转过一半对着我说,无意中用了布洛克说话的腔调,好象这想法是从布洛克那
里借来的,“尽认识一些稀奇古怪的人,一些名字好赖叫圣弗雷奥的人(他把每一个字的最
后一个辅音读得很重),他们参加舞会,坐四轮敞篷马车四处游逛,过着神仙般的生活。真
是妙哉!”
  德·盖尔芒特夫人的喉咙里又发出了那种轻微、短促而有力的声音,犹如强压下去的笑
声,表示她迫于亲戚关系,不得不对她外甥的幽默有所反应。仆人进来通报说,法芬海姆—
蒙斯特堡—魏尼根亲王让人转告德·诺布瓦先生,他来了。
  “去请他进来吧,先生,”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对前大使说。前大使出去迎接德国总
理。
  但侯爵夫人又喊他回来:
  “请等一等,先生,您说我要不要把夏洛特皇后①的袖珍画像拿给他看?”
  “啊!我相信他会不胜高兴的,”大使用一种深信无疑的口吻说,仿佛他对这个走运的
总理将受到的优待很羡慕。
  “啊!我知道他的思想很正统,”德·马桑特夫人说,“这在外国人中是少有的。但我
听说他是反犹太主义的化身。”
  德国亲王名字的头几个音节,如果用音乐语言来描绘,送出的音明快有力,按音节读起
来给人以一种结结巴巴、翻来复去的感觉。就在这明快和重复中,亲王的名字保留着一种冲
劲,一种做作的纯朴,保留着日耳曼民族的重中有“轻”,刚中有“柔”的特色,犹如投影
在涂有深蓝色珐琅的“房屋”②上的浅绿色树枝,在具有德国十八世纪风格的精雕细刻、平
淡无奇的镀金饰物后面展现出一块彩绘大玻璃窗的神秘感。这个名字由好几个成分组成,其
中一个是德国一座小温泉城镇名,小时候我和外祖母去过那里,在一座山脚下,歌德常去山
上散步,我和外祖母在疗养院喝饮用山上的葡萄酿制的美酒。酒名由一串地名组成,听上去
响亮悦耳,犹如荷马授予他的英雄的称号。所以,当我听到有人通报亲王的名字时,我还没
有来得及联想到那个温泉疗养院,就立即觉得这个名字变小了,充满了人情味,就象得到了
批准和指定似的加入到我的记忆中,无拘无束,平平凡凡,形象生动,轻盈活泼,饶有趣
味,它在我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感到心满意足。
  ①夏洛特(1840—1927),又称比利时的夏洛特,墨西哥皇后,后随丈夫从墨西哥
回到欧洲,因丈夫被杀受刺激而发疯。
  ②德国亲王名叫法芬海姆-蒙斯特堡-魏尼根,法芬海姆中的“海姆”与德语中的“房屋”同音。

  还不止这些。当德·盖尔芒特先生介绍亲王的情况
  时,一口气列举了他的好几个封号。我听出了一个村庄的名字,一条小河流过的村庄,
每天晚上,治疗结束后,我摇着小船,穿过成群结队的蚊子,到村子里去玩耍;我还听出了
一个森林的名字,森林很远,医生不准我到那里去散步。事实上,领主权可以向四周的村庄
延伸出去,当我们听到列举领主的封号时,自然而然地会把在一张地图上读到的紧挨着的许
多村庄联系起来。因此,在神圣罗马帝国①亲王和法兰克王国②骑士的帽檐下露出的脸是一
片心爱的土地,我仿佛看见傍晚六点钟的阳光常常照在这片土地上,至少,在这位亲王,莱
茵河地区的伯爵和选帝驾临之前,我看见的就是那落日的余晖。因为我很快就知道,亲王利
用住着土地神的森林和住着水神的河流的收入,利用那座矗立着古老的小城并记载着罗退耳
③和日耳曼人路易④的历史的神奇大山的收入,购买了五辆夏龙牌小汽车,还在巴黎和伦敦
各买了一幢房子,另外,每星期一在歌剧院里有包厢,每星期二在“法兰西剧院”也有他的
包厢。我并不认为——他也一样——他同那些财富和他匹敌,年龄和他相仿,家世不如他富
有诗意的人有什么两样。他和他们有一样的文化和理想,他为他的地位沾沾自喜,但仅仅因
为有利可图。他这辈子只有一个奢望,那就是成为伦理学和政治学院⑤的通讯院士。就因为
这个缘故,他来拜访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
  ①神圣罗马帝国是欧洲的封建帝国。公元962年德意志国王鄂图一世在罗马由教皇
加冕称帝,创立神圣罗马帝国。极盛时疆域包括德意志、捷克、意大利北部和中部以及勃艮
第、尼德兰等地。1806年,被拿破仑一世推翻。
  ②法兰克王国是日耳曼人法兰克族于公元五世纪建立的早期封建国家。公元800年,加
洛林王朝查理加冕称帝,法兰克王国成为查理曼帝国。公元843年,查理大帝的三个孙子订
立《凡尔登条约》,分全国为三部分。
  ③罗退耳(795—855),查理帝国的创始人查理大帝的长孙,按照《凡尔登条约》他承
袭皇帝称号,并领有自莱茵河下游迤南,经罗纳河流域,至意大利中部地区的疆域。
  ④路易(804—876),称作日耳曼人,罗退耳的弟弟,按照《凡尔登条约》,分得莱茵
河以东地区,称东法兰克王国。
  ⑤df 5伦理学和政治学院是法兰西学院下属的五个学院之一,1795年建立,设六个学
部:哲学、伦理学、法学、政治经济学、统计学和财政学、历史和地理学。

  亲王的妻子领导着柏林最时髦的小圈子,他今天登门求见侯爵夫人,实在是迫不得已,
刚开始他并没有这种愿望。多少年来,他为加入法兰西学院绞尽了脑汁,不幸的是,打算投
他票的院士从没有超过五人。他知道,德·诺布瓦先生一人就至少控制十票左右,如果经过
巧妙的交易,还可以再增加几票。为此,亲王去找过德·诺布瓦先生,他们在俄国当大使时
就认识了。为了得到他的支持,他能做的都做了。但是,无论他多么恳切殷勤,提议授予诺
布瓦侯爵俄国勋章也罢,在外交政治文章中提到他的名字也罢,一切都于事无补,他面前的
人不为所动,所有这些殷勤在这个人看来似乎半文不值,他始终没有帮他的忙,甚至连他自
己的一票都没有答应给他。亲王的竞选仍在原地踏步!当然,德·诺布瓦先生对他彬彬有
礼,甚至不要“劳他大驾登门”,而是亲自去亲王府拜访。当日耳曼骑士提出:“我很想成
为您的同仁”时,德·诺布瓦先生用深信不疑的语气说:“啊!我将会感到很高兴!”若是
象戈达尔大夫那样头脑简单的人,听了这话肯定会想:“瞧,他在我家里,是他自己坚持要
来的,因为他觉得我比他重要。他对我说,我当通讯院士他会感到很高兴。话总有个意思
吧,见鬼!他不主动提出来要投我一票,那是因为他想不到。他一个劲儿地谈我的权力如何
大,大概以为我稳操胜券,已经掌握需要的票数了,因此他就不提出要投我一票。我只要逼
他表态,在我们两人之间达成协议,只要对他说:那么投我一票吧,他就不得不投。”然
而,法芬海姆亲王可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戈达尔大夫可能会把他叫作“精明的外交
家”。德国亲王深知德·诺布瓦先生也是一个精明的外交家,不会不知道投候选人一票能讨
候选人欢心。亲王在充任大使和外交部长的生涯中,为他的国家(不象现在为他自己)进行
过多少次这样的会谈,事先就猜到对方的要求和对方不想让你说的话。他知道在外交语言
中,会谈就是给予。因此他设法让德·诺布瓦先生获得了圣安德烈绶带①。但是,如果他必
须向他的政府汇报在这以后他同德·诺布瓦先生会谈的情况的话,他可能会在电文中写明:
“我意识到我走错了路。”因为当他重提法兰西学院时,德·诺布瓦先生又一次对他说:
  ①指俄国骑士团颁发的天蓝色的绶带,该骑士团于1689年成立,1917年取消。

  “您这样做我很高兴,也为我的同僚感到高兴。我想,您能想着他们,他们一定会感到
不胜荣幸。您参加竞选是引人注目的事,有点异乎寻常。您知道,法兰西学院非常墨守陈
规,稍有新鲜事物出现,他们就如临大敌一般。我个人不赞成这样。我在同僚面前不知说过
多少次了!有一次,我甚至连因循守旧——求上帝饶恕我——这个词都用上了,”他进而又
说,气愤地挤出一丝微笑,声音很低,就象戏剧中为达到某种效果而说的旁白一样,他用蓝
眼睛迅速地瞟了亲王一眼,好似一个老演员在判断演出的效果,“您明白,亲王,我不愿意
让您这样的杰出人物陷入一场注定要失败的赌注中。只要我的同僚们坚持陈旧的观念,我认
为您就要慎重一点,不要参加竞选。此外,请您相信,如果有朝一日我在这个快要变成墓地
的学院中发现有一种新一点、活跃一点的思想,如果我预计到您能成功,我会第一个跑来告
诉您的。”
  “我错了,不该授与他圣安德烈绶带,”亲王暗想,“谈判毫无进展,他要的不是这
个。我没有掌握开锁的钥匙。”
  象这样一种推理方式,德·诺布瓦先生同样也驾轻就熟,运用自如,因为他和亲王都在
同一所学校里受过教育。我们可以嘲笑诺布瓦这样的外交官式的迂腐愚蠢,会对一句几乎毫
无意义的官话心醉。但是他们的幼稚是有补偿的:外交官们知道,在确保欧洲或其他地区平
衡(有人把平衡叫作和平)的天平上,真挚的感情,娓娓动听的演说和苦苦的哀求都无足轻
重:真正的、有分量的、起决定性作用的砝码不是这些,而是对方有没有可能(如果对方比
较强大,就有可能)通过交换满足我们的某个愿望。对于这一类事实,一个毫无私心的人,
比如我的外祖母,是很难理解的,可是德·诺布瓦先生和冯·某某亲王却经常面临这个问
题。德·诺布瓦先生曾在一些同我们关系极其紧张的国家当过代办,他对事态的发展忧心忡
忡,但他心里很清楚,人家不会明确告诉他要“和平”还是要“战争”,而是另一个外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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