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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 -海岩 著-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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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春嘟哝说:“我有什么情绪?我没情绪!”
父亲还想说什么,被李春强劝住了,他说:“伯父,庆春是冲我来的,您甭说她。”
父亲看一眼李春强,说:“那好,你们有事你们慢慢谈吧,饭在厨房里,要是凉了你自己热。我到那边屋里看电视去。”
父亲拿着茶杯和眼镜,走了。庆春走进厨房,打开火热饭。
李春强讪讪地跟过来,站在厨房门口和她说话。
“你今天上哪儿去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庆春没有回头,说:“你不是说让我调整几天吗。”
李春强怀疑地说:“你还真钓鱼去啦?”
庆春慢慢转过身,看着李春强,她想说“对”,可她没这么说。
“我上团河农场了,我和三个贩毒案的犯人谈了谈话。”
李春强平静地靠在厨房的门上,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一点惊讶,他问:“谈出什么了?”
庆春说:“有一个犯人见过他,说他叫赵虎。”
“噢,还有什么?”李春强不为所动。
“还听说他是广西东阳县一个工厂的厂长。”
李春强冷笑一下:“噢,还是个领导干部呢,那你信吗?”
“有个叫侯老八的认识他,可惜这人已经死了。”
李春强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嘲讽,但庆春察觉到了。
“这么说,你今天是一无所获喽?”
庆春用冷冷的,争辩的口气说:“至少,我知道了他还有一个名字,别管是真是假,至少他用过这个名字。我还知道他和一个叫侯老人的毒贩有过来往,而且自称是东阳县的一个厂长,如果你觉得这些都毫无价值,那我保留意见。”
虽然李春强提升队长已经一年多了,但庆春此时的态度,依然像当年在学校里那样无所顾忌,言语之间并且带着女人特有的凌厉。李春强虽然也是各脾气,但对欧庆春,自同学少年一直到他当了队长,倒是从未红过脸。于是他不再说话,他知道这是一个话不投机的晚上。而且,胡新民尸骨未寒。
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热饭,说:“你吃了饭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庆春回过头来,和李春强的目光相对了瞬间,她说:“队长,别生我的气。”
李春强非常宽容地笑一下,说:“没有,我只是担心你的情绪。”
庆春默默地没再说话。李春强告别了便下楼走了。他在楼前一大堆自行车里,拖出自己的那一辆,还没有骑上,庆春就追了下来。
“队长。”庆春跑到他面前,有些微喘,她递过一只小盒子。
李春强一看,竟是自己几大前送给庆春的结婚礼物———只纯金的小牛。他面色难看地站在那里,没有接。
“队长,这个还给你。”
李春强的心直打哆嚏,他几乎有一种被伤害的痛觉:“庆春,这是我诚心诚意送给你的。你不喜欢,可以扔了。”
庆春的脸上的表情毫无恶意,“春强,你千万别生气,这礼物我很喜欢。可这是你送给我和新民结婚的礼物,现在我们不能结婚了,所以应当还给你。”
这语气中的真诚使李春强的心情得到了一点安抚。他说:“那就算我送给你一个人的吧,东西不大,就算为了咱们的交情。”
庆春还是执意把那精致的小盒放在李春强的怀里,摇头道:“不、不,如果不是结婚,咱们同事之间送什么礼呢,而且这礼物太贵重了,我心里承受不下。”
李春强眼睛看着那红色的小盒子,闷着气说:“你实在不要,我不勉强。”他抬起头,冲庆春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苦涩,“算我自作多情吧。”
庆春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新民,她突然觉得满脑子都是胡新民的音容笑貌,她的眼睛湿润起来,但竭力故作镇静,强迫自己若无其事。
“春强,你照顾我,对我不错,这我心里知道,其实我心里挺感谢你的。我,我也替新民谢谢你了。可你知道,新民刚走,我心里,还乱得很。我要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
李春强理解地点点头,他转身骑上自行车,骑了几步又下来了。回头看去,楼前的路灯下,庆春依然在原地站着,李春强说:“明天去上班吧,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这个案子。”
七
当欧庆春在家门口送走李春强的时候,肖童正衣冠楚楚地随着他过去的历史课老师郁文涣坐在中国大饭店日本餐厅一间雅室的“塌塌米”上,救场如救火地客串着一幕“拉郎配”呢。
肖童过去在慕尼黑探亲的时候,曾有一位日本老头儿请他们一家吃过一次日本料理,所以对吃这种“和食”的规矩,他不算是白丁。他可以不用人教就把绿芥未用筷子熟练地在酱油盅里调匀,把“天妇萝”的萝卜泥倾入配好的料计儿里搅开。
连郁文涣都禁不住把眼睛斜过来,亦步亦趋地学着他的“法儿”吃。好在“塌塌米”也是改良的,虽然进屋照例要脱鞋,但用不着屈膝下跪。桌子下面挖了一个大坑,恰好能把双脚放进去。
肖童最终之所以跟着郁文涣来了,基本上是为了“好玩儿”。
他在医院里瞑目卧床那么多天,不知不觉萌生了许多顽童心理。
如今乍一解放出来,对一切未曾体验过的事情都产生了兴趣。他想,不就是陪着吃吃饭吗,人家问什么答什么。反正有郁教授周旋着场面,他这个逢场作戏走过场的角色,没什么难演。
他们进去的时候,那位叫欧阳天的老板和他的千金小姐已经在座。郁文涣一边弯腰脱鞋一边仰脸寒暄,首尾不能相顾。那位老板瘦而精干,穿着雪白硬挺的衬衣,袖口还扎着晶亮耀眼的袖扣。上好料子的西服随意地扔在“塌塌米”的竹席上,脖子上却古板地系着宽幅的领带。他言谈不多,笑容更少。而那位小姐大约二十多岁,同样不苟言笑。眉目虽端正,表情却阴鸷。说好听了算是个“冷美人”式的女于,只是肖童并不喜欢这种类型。
坐在席子铺就的“塌塌米”上,脚伸进桌下的大坑,双方才正式彼此介绍。其实介绍都是由郁文涣来完成的。按礼节他先把肖童介绍给欧阳父女:“这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学法律的。我教过他,所以知根知底,挺本分挺用功挺有才的”
接着他又介绍那位老板:“这就是欧阳老板,哎,你可不能叫老板,你得叫叔叔,咱们今天得论辈儿儿”之后,依序轮到此时此刻的主角儿,“这是欧阳兰兰。
兰兰,你管我也得叫叔叔啊。“
欧阳兰兰微微一笑,并不多言。肖童飞快地偷看了她一眼,不料和她的视线撞个正着。那女孩儿真不知道害羞,眼睛正无所顾忌地看着他呢。
这下倒印证了郁文涣事前的介绍。肖童想,看来这女孩儿对自己确实毫无“相亲”的意思,否则脸上不可能没有一点羞涩之态,目光不可能没有一点躲闪回避。
她面无表情地对他直视,像看着一个同性或者路人。这也难怪,因为据郁文涣讲,她爸爸托人给她介绍过好几个对象,清一色的书香门第,结果见过之后都让她给“毙”了。肖童想,像这类的“见面”她不知已经是几番经历了了。
介绍完毕,喝着日本的绿茶,他感觉那父女俩的目光始终盯在自己的脸上。虽然他知道这对他来说不过是在完成着一项任务,但依然感到有点难堪。他甚至觉得在他们的目光中,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那目光不像是相女婿倒像是挑保姆。
这使他的难堪几乎转而变成了一种愤怒。
女孩儿的父亲开口问:“你多大了?”
“我二十三了。
“你不是研究生吗,怎么才二十三岁?”
郁文涣连忙替他遮掩,“刚考上的,可不二十三岁,年轻有为呀。”
肖童心里最怕的是他们问他的生肖属相,因为二十三岁该属什么,他完全没有常识。而女孩的父亲却只是在问郁文涣:“你原来不是说,他有二十七八岁了吗。”
郁文涣硬着头皮装傻:“没有,没有,二十三岁,我一直说二十三岁。嗅,兰兰今年多大了?”
父亲替女儿说:“他们同岁。”郁文涣牵强地笑着:“那正合适,正合适嘛。
接下来郁文涣又要男女双方通报出生月份,肖童说自己五月生人,女孩的父亲说女孩是十月。郁文涣击掌道:“也合适,男的应该比女的大一点。”
女孩儿的父亲并未理睬郁文涣,而是用一种过于严肃的态度继续盘问肖童:“你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呀?”
“就我一个。”
郁文涣笑着插嘴:“他爸爸妈妈都是知识分子,所以计划生育搞得好。”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搞金属材料研究的。”
“在哪个单位呀?”
“他们已经出国好几年了,他们和德国几个科学家共同搞了一个实验室。”
“那么你以后也要去德国吗?”
“也许要去吧,不过我得先上完大学。啊,得先读完研究生。”他无意间差点说漏了嘴,但女孩的父亲没有注意。
这场“相亲”的气氛,与肖童事前的想象,大相径庭。女孩儿的父亲像是查户口一样,不断地对他的年龄和父母盘根问底。
而女孩儿则一直看着他,像看一件东西那样直眉瞪眼,不加表情。这都使他感到很不舒服。虽然他只是替郁教授应付差事的一个角色,或者干脆说,是一个道具,但这一晚上的境遇仍然使他觉得受了屈辱。他几乎有点后悔到这儿来充这份傻冒儿。
他看着郁文涣和那女孩的父亲高谈阔论着什么项目开发,贷款担保之类的生意经,心里不免有些厌恶。后面上来的菜他赌气几乎没吃,并且除了简短回答一两句问话外,一直沉默到结束,以此来表现出应有的气节。
女孩儿的父亲也没有再问他什么话,散席后双方很简单地分了手。他们没有要他留下电话和联系地址,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约定。郁文涣几杯清酒下肚,略有醉意,看不出眉高眼低地和女孩儿的父亲约了明天见,说明天再细谈。女孩儿的父亲很冷淡地说好吧。
肖童没有回学校,他的被子床单都送去拆洗了,最快要第二天才能去取。他晚上一个人回了家。打开电视却没有心情看,直到熄灯上床他还对这一晚上的窝囊感到气愤。好在第二天早上他就把昨晚的坏心情忘得一干二净。他起得很早,按时赶到学校上了第一节课。中午又势不可挡地吃了一大饭盒米饭外加两个好菜,因为昨天晚上他压根儿就没吃饱。
下午上完了课,他和系里的同学在操场上踢球,郁文涣找他来了,站在操场边上向他招手。
他跑到场边,笑着问他:“郁教授,你们那项目谈成了吧,你说应该怎么谢我?”
郁文涣目光奇怪地看他,问:“你知道人家今天怎么跟我说吗?”
肖童没正形地说:“知道,那女的说不成,我一点都不喜欢那小子,那小子不够魁梧,太没感觉了。他爸就说,郁经理,郁教授,这个既然不行那就麻烦你帮忙再找一个吧,今天晚上在在香格里拉吧,再来一顿,哈哈哈!”
郁文涣冷笑:“算你猜对一半,她爸爸是不喜欢你,他觉得你年龄太小,完全还是个孩子,照顾不了兰兰。可你猜不出来吧,这次兰兰倒是把假戏做成真的了。
她说她觉得你行,她同意和你交朋友。为这事昨天晚上她和她爸爸已经吵了一架了。
她爸爸坚决不同意,她呢,倒像是非你不嫁了。你说这事怎么闹成这样了,你要真和兰兰好了,她爸爸非得埋怨我不行!“
这一席话说得肖童直愣神儿,他都搞不清郁文涣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他拦住他的话:“等等,等等,郁教授,她同意我还不同意呢,您饶了我吧,我这是替您完成任务去了。您可是跟我说好的,就一顿饭,吃完了各走各的。您可千万别给我招上那么多郁文涣眨着眼,有苦难言地点头:”那是,那是。“
郁文涣嘴上这么说,可是到晚上他还是跑到学校图书馆来找肖童。他把肖童叫出安静的阅览室,叫到楼道里没人的地方,说:“哎,这事还真麻烦,兰兰又找我了,非要你的电话号码不可,你说怎么办?”
肖童心里有点烦:“你就说那天见了面我没看上她。”
“那可不行,那女孩儿自尊心强得不行,你不干归不干,别拿话伤人家。”
“那你说我没电话,这也是真的。我们宿舍里的电话特别不好打,打通了他们也不给叫。”
郁文涣噢噢了两声,低头琢磨着什么,然后抬头说:“你有BP机吗?要不,你把BPat号码给她。”
肖童倒确实有个汉显BP机,但他说:“没有啊,有我也不给她。”
肖童说着返身就想走,郁文涣叫住他:“哎,你总得告诉我怎么跟人家回话呀。”
肖童本想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但毕竟要顾及郁文涣的师道尊严,他只好耐着心说:“不行的话,你就说我有朋友了。”
“你开什么玩笑,有朋友了我还带你去见面。”
“那你就说我有急事到外地去了,或者你就说我刚查出有甲肝、肺结核、羊痛疯。再不然你就说我犯事了,让公安局给拘起来了。随便你怎么说,啊,我不在乎!”
郁文涣在他的脖颈子上拍了一下:“你这小子,送上门的好事你不要,活该。”
郁文涣苦笑着走了。
第二天晚上,肖童晚饭后照例去图书馆看书,刚坐下没一会儿,一个同学过来在他耳边说:“肖童,外面有人找。”
“谁呀?‘”
“是个女的。”
“女的?”‘肖童疑疑惑惑地走出阅览室。在图书馆的大门口,他看见了一位身穿警服长身玉立的漂亮的女民警,他不禁有点纳闷,这是找我的吗?但女民警一开口,他马上知道她是谁了。
女民警说:“你不认识我了?”
“啊!你是欧庆春,对吧!”
一听她这熟悉的声音他心里快乐极了。他热情地领她走下图书馆的台阶,却不知要带她到哪儿去。“我还以为我犯什么错误了呢,你穿这身”官衣‘来吓了我一跳。“
“没打扰你看书吧?”
“没有没有,书看多了人就呆了。”
他们顺着校园里幽静的小路走,庆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是一个学生命运的梯子。我上大学那会儿,最不喜欢晚上看书的时候被人打搅。”
肖童说:“你不来找我,我也应该去找你的,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他的这句话使女民警站下来,仔仔细细看着他的眼睛,目光久久不肯移去。肖童有意把眼睛睁大,问:“像他的吗?”
“什么?”
“我说眼睛,像他的吗?”
庆春未即回答,仿佛有泪花在眼里打了一个转,她的目光不再和肖童对视。她低下头,说:“你的眼睛比他的漂亮,你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肖童问:“你未婚夫,一定也很漂亮。我真想看看他的照片。”
庆春说:“不,他不漂亮,但人很好。”
肖童脸上笑着,他看着庆春,说:“你知道吗,你差点儿骗了我。”
“我骗你?”
“是啊,你说你不漂亮,这不是真话。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警察。”
庆春笑了:“是吗,真谢谢你夸我。”
“真的,包括电影里的女警察,你比她们都漂亮。”
庆春不置可否地换了话题:“那天,你出院那天,我单位里正好有事,走不开,不然我会来的。”
肖童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真不愧是个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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