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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 -海岩 著-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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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里问:“你找谁呀?”
  显然庆春的父亲没有听出他声音,他说:“伯伯我是肖童。”
  “肖童?”对方听出来了,“你回来了吗?你在哪儿,喂,你大声点,这电话听不清楚。”
  他哪儿敢大声,他说:“我在广东呢。伯伯你告诉庆春,我在广东!这儿好像叫林西县,新田村,新田村,您记住了吗?”
  庆春的父亲在电话里沙沙的杂音中吃力地问:“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楚”
  紧接着电话就断掉了。他小声地喂喂了半天,听筒里才传出嘟嘟的盲音。他又拨了一遍,这次他拨的是庆春办公室的电话。电话通了,他急切地听着那一声声的振铃,不知是渴望马上把情报送出去还是渴望庆春的声音。但是听筒里的铃声不厌其烦地响着,没人来接。这时他不得不再次挂掉电话,因为他看见建军已经走到门口,推门进来。他心头狂跳,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建军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自己脸上非常不自然。但建军没问什么,只是拿了放在桌子上的香烟,一边点着火一边出去了。肖童深深地透出口气,这才把藏在手里的“大哥大”放回了桌上。紧接着,石厂长也进了屋,打开屋角的柜子从里边取出了一包东西,又把柜子锁上,走出屋子,临走时拿走了桌上的“大哥大”。
  一切都过去了,屋里和院内都显得静下来,大概他们都到车间去了。这次突如其来的冒险,尽管可能井没有成效,但毕竟是肖童这么多天孤身虎穴第一次真切地听到千里以外自己人的声音,这无疑给了他一个激励,一线希望。他兴奋地想,毕竟能找到机会!但下一个机会还会有吗?他又茫然。
  回到自己屋里,欧阳兰兰背朝外躺在床上,还在生气,听见门响也不回头。他在门边的一张破椅子上坐下来,和解地说:“你还在生我气哪。还是起来去吃点东西吧。晚上我再陪你出去吃,我请客行了吧。”
  欧阳兰兰还是没理他,也不去吃饭。别扭了一下午,到晚上才和缓下来,拉着肖童出去吃饭。她还是跟欧阳天要了钱,因为用百元的美钞付钱确实也不方便。她要钱时老黄和建军都表示了不满。建军说,兰兰你怀孕了,你特殊点吃好点我们没意见。他凭什么沾这个光啊,他吸毒还吸出小灶来了,连老板都没吃小灶呢。欧阳天说,算了,让他们吃去吧,就算是让他陪兰兰。
  肖童就陪着欧阳兰兰去那村里的饭馆吃了晚饭。避着欧阳兰兰,他和饭馆的老板娘做了简短的攀谈,他问她你们这里除了饭馆。小杂货店还有什么?有储蓄所吗,有图书室吗,有邮局吗,有电视吗,有录像吗,有卡拉OK吗?好像你们这儿连电话都没有吧?他绕了一个大圈子拉了许多陪衬,目的其实只是问邮局和电话。老板娘用十分艰难的普通话词不达意地说了一大通,肖童连猜带分析大概知道了她的意思是这些统统都没有。
  第二天中午他们就在厂里跟着大伙儿一块随便吃了点工人做的大锅饭。到了晚上欧阳兰兰又拉着肖童跑到了这家饭馆来了。当然她并不像在北京时点菜那么挥霍,挥霍得带着点炫耀。她只是点了两三样普通的菜,主要是图这里的菜炒的味儿还可以。一顿饭下来也很便宜,昨晚他们要了两菜一汤两听可乐,不过花了二十元钱。
  南方的初春,天一样黑得早,不到七点钟,落日的余辉便已经泯灭在村里唯一的这条短街上。只有这个餐馆和那两家敞开的小杂货店里泻出的灯光,凸现着门前泥上的坑洼。饭馆里又来了两男一女三位新的客人,咋咋呼呼地坐下来点酒点肉,门口停了一辆拉货的卡车。这村子经常有长途货运的司机路过打尖或留宿。那两个男的听口音像广州一带跑长途的,那女的少言少语低眉羞目。肖童无意中抬眼去看,他的眼珠子顿时凝固在眼眶里,半张着嘴差一点叫出声来。
  那个女的就是欧庆春。
  肖童几乎不敢相信地盯着她看,他想他会不会是看走了眼,这么多天久思不得出了幻觉?天下的美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会不会这女的与庆春仅仅是外表酷似?欧阳兰兰看他眼神不对,也回头去看,半嗔半恨地用筷子戳了一下桌子:“嘿,看什么哪,没见过漂亮姑娘是怎么的。”肖童这才醒悟过来,低头吃饭,额上却渗出一片汗迹。
  欧阳兰兰说:“怪不得你现在对我没兴趣了呢,原来你还真是个花花公子,见个漂亮点儿的眼就直了。”
  肖童见她声音大得有些过份,怕欧庆春听了产生误会,连忙低声压制道:“你说什么哪!”
  “上次在西藏你就粘乎邮局那个小姑娘来着,你也太没起子了,连少数民族你都不放过。”
  肖童的耳朵已经被心跳塞住了,什么也听不清楚。他低头吃饭,用余光瞟着对面的饭桌。越瞟越觉得那女的正是庆春无误,她的装束尽管变了,打扮像个搭车赶路的大学生,但她的动作,举手投足,却是那么熟悉和亲切。肖童想:这真是从天而降!
  他们要的汤来了,是一碗皮蛋鱼片汤。肖童知道欧阳兰兰对菜无所谓,最重视的是汤。于是捂着肚子说:“不行我要上厕所,我好像有点要拉肚子。”欧阳兰兰说:“你是不是水土不服呀,快去吧你有纸吗?”
  肖童故意大声问老板娘厕所在哪里并且要了几张餐巾纸,起身从欧庆春身边目不斜视地出去了。他绕到餐馆的房后,那儿有一个砖墙围出来的厕所,看上去男女不分。四周黑黑的,餐馆里的声音显得很远,几棵高大的古榕也树静风止地沉默着。
  他四面观察,附近没有人,就站在树下心焦如焚地等着。
  两分钟后,果然有人过来了,从步伐上一眼可以认出庆春的特征。终于,他们站到了一起,近得咫尺相隔,互相能把对方的脸看得非常清楚。他看见庆春的脸上沉着而矜持,不像他那么激动难抑。庆春说:“肖童,真高兴还能见到你。”肖童此时千言万语,但他忍着,只说了一句:“我们住在村东头,新田化工厂里。”
  “欧阳天在吗?”
  “在。还有他的助理和司机。那厂子里还有个姓石的,都是一伙的。”
  “我们很可能今晚就动手抓他们。你准备好,别让他们伤了你。到时候你趴在地上不动就行。”
  “好。”肖童点头的这一秒钟,知道自己是熬到头了,这两个多月来,以至近一年来,他倾力而为的这件事情,就像一个西天取经式的长途跋涉,在九九八十一难之后,马上就要功德圆满,以理想中最棒的一种方式,终成正果了。他难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究竟是兴奋还是疲倦。他万幸地说:“你们要再晚来两天就来不及了,欧阳天打算再替那姓石的出一批冰毒,从海上运到香港去,然后他们就坐香港那边接货的船一起偷渡过去。”
  庆春似乎对这个情况格外重视,问:“他们说了在哪一天和香港的船接头吗?在什么地方交货?”
  “不知道,可能就是最近几天吧。”
  庆春思索一下,说:“肖童,你今天晚上还是按我说的做好准备,但如果我们今晚没动手的话,你就想办法摸清关于香港那条船的情况。我会想办法再联络你的,你记住一个电话号码65007852,这是广州的电话,广州的地区号020,有紧急情况你就打这个电话。你就说你是肖童就行。这号码你记住了吗?”
  肖童点头:“65007852!”
  “你快回去吧。”庆春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保重!”
  这个他盼了整整两个月的秘密接头竟这么短暂地结束了,他握着庆春伸过来的手。这只手的感觉和他第一次在医院里拉着她的手去卫生间时一模一样,既柔软又有力度。他在她抽回手的刹那竟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眼泪几乎是轰的一声,奔涌而出!
  他说,庆春我想死你了!
  四十五
  欧阳兰兰把那一大碗皮蛋鱼片汤几乎全快喝光了,肖童才从厕所姗姗而归。他的眼圈发红,像是刚刚哭过似的,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她小声问他是不是瘾又犯了。他摇摇头,说肚子疼。欧阳兰兰又心疼又好笑地奚落了一句:“肚子疼至于掉眼泪吗!别看你这么大个子,就跟纸糊的一样娇气。”
  他们吃完饭,她傍着肖童的胳膊走出饭馆。肖童甩开她的手,在邻桌那几位外乡的过客面前,他似乎对她的这种亲呢还有些难为情。肖童的冷热无常使欧阳兰兰觉得她至今也没摸透他的脾性,她到现在也搞不清自己在他心目中究竟是什么位置。
  他们回到了化工制剂厂,看见建军不知何故正把石厂长的子弹头面包车发动起来,欧阳天和老黄正和石厂长在办公室里激烈地谈着什么。建军把欧阳兰兰叫到一边,小声说:“兰兰,赶快收拾东西去,咱们马上要走。”
  欧阳兰兰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建军看一眼五米外的肖童,低低地说:“别问了,回头我再告诉你。”
  建军一向是不放过任何机会向她献殷勤的,但最近不知为什么总喜欢欲言又止地卖关子,欧阳兰兰最反感别人这样故作神秘。于是她跑到办公室里去问父亲。
  她进屋的时候父亲与石厂长显然因为什么事情有些争执,双方眉眼不睦,口气僵持。父亲说:“老石,这么多年,我关照你没有,失过信没有,你十万块拿不出来,有个七八万。五六万,也可以。几天之内,这批货我帮你出出去,我连本带息,如数奉还。咱们往后生意还做不做了?”
  石厂长说:“十万块,小意思嘛,我不是不够朋友,我现在是拿不出来这么多现金嘛。枪倒是有。不过罗老板你也是信不过我呀,怎么说走就要走,提前一个招呼都不给我打。”
  欧阳天说:“我不是告诉你我把和香港14K接头的时间记错了吗。我明天上午必须赶到珠海。我就问你一句,我罗长腿讲话你还相信不相信?你怕我骗你钱骗你汽车是怎么着?我们老黄不是说留下来吗,你是不是让我把女儿也留下来做人质?”
  欧阳兰兰见说得这么严重,吓了一跳。老黄说:“石厂长是不是觉得我们大业公司走背字会走一辈子?这么说吧,凭我们罗老板的关系、路子、信誉,不会没有翻身的时候,你也别太认钱不认人了。”
  石厂长干笑着:“哪里还有什么大业公司呀,大业公司不是早叫警察封了吗。”
  话说得如此不留情面,老黄也只能憋着气干瞪眼,脸上大有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愤慨,欧阳天把手上的手表摘下来,又把无名指上的钻戒扒下来,往桌子上一放,说:“石厂长,姓石的,这昆仑表,这白金钻戒,加起来三十多万买的,押在你这儿,行了吧?”
  石厂长尴尬地笑着:“罗老板,你这是做什么,我们没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嘛。
  我这边的货很久都出不去了,雇的人也都快发不出工钱了。我实在是拿不出多少现金。这样吧,我这儿一共还有七万块钱,我全给你,好不好,好不好。“
  石厂长当即从保险柜里取出钱,还有三支手枪和两盒子弹,欧阳天让走进屋子的建军拿了,然后连声再见都没说就走出了屋子。石厂长紧追出来,说:“罗老板,这批货什么时候起运,我等你电话,等你电话哟。”
  老黄一语双关地劝他,“放心吧,有我陪着你,你还怕什么。你怕我们老板连我都不要了吗?”这话其实是说给欧阳天听的。
  欧阳兰兰也跟出来,她刚叫声:“爸!”父亲就冲她说道:“赶快收拾东西,我们走!”欧阳兰兰从父亲的神色中知道此时不可细问,便匆匆跑进自己的屋里,并且一个劲儿地催促肖童打点行囊准备起身。
  肖童本来一直站在门口,此时疑惑地跟进屋子:“怎么啦,咱们要走?”
  “对!快收拾你的东西。”
  肖童站着没动,脸上比欧阳兰兰还要显得不安,“这么晚了往哪儿走?你去跟你爸说,明天再走不行吗?”
  “不行,你没看见吗,刚才我爸差点和石厂长吵起来。再说这破地方你还住上瘾啦!”
  “我,我现在肚子疼,我现在想躺着。”
  “你将就忍着点吧,我爸说要走,自然有要走的道理。”
  欧阳兰兰把他的背包扔给他,率先走出房门。肖童像是对这里无限留恋似地,左顾右盼很不情愿地跟她上了车。
  汽车带着几分仓皇,开出了院子,车前的大灯照亮了寂静的村路。欧阳兰兰回头望去,看见石厂长和老黄并排站在厂门口目送他们远去。汽车辗转颠簸开上了山区的土路,建军和父亲不停地商量着往哪个方向走为好,对前途都有些生疏。欧阳兰兰和肖童并排坐在后座上,她不清楚此去珠海路有多远。车子像摇篮一样把她摇得睡意十足。
  昏昏沉沉走了一夜,天亮时他们的汽车开进了一座城市。欧阳兰兰醒了,她看见他们正在穿越雾气朦胧的珠江,然后又看见了黄花岗公园和越秀山上的五羊石雕。
  她大惑不解地问道:“爸,咱们不是去珠海吗,这儿是广州!”
  半个小时以后,他们已经坐在了广州著名的白天鹅宾馆的咖啡厅里,刀叉叮当地享用着一份丰盛缤纷的美式早餐了。面对着眼前雪白的细瓷餐具,熨烫过的藕合色餐巾,盘子里一份精致的配菜煎蛋,和杯子里香气扑鼻的哥伦比亚咖啡,欧阳兰兰仿佛又找回了自己的往昔。她离开了一段才知道自己实际上已经离不开这种富有的生存品质和贵族情调。眼前的一切使她的心情格外兴奋,又不免有几分茫然和惆怅。她看看肖童,尽管他在车上刚刚吸过烟了,但此时不知为什么在这些久违的珍瑶美味面前依然神不守舍,食欲不振。她想大概是他的肠胃昨天晚上出了毛病。
  吃完饭欧阳兰兰让肖童先去他们刚刚开好的房间,她自己则拉着建军打探昨夜突然出走的原委。建军说得非常简短,因为他急着要跟父亲出去办事。他和父亲在这里连房间都没有开,吃完早饭便开着车匆匆走了。在大堂送走建军和父亲,欧阳兰兰上楼回到房间。肖童正在浴室里洗澡,她隔着门问他是想睡觉还是想出去转转。
  肖童问,你爸和建军他们干什么去了?欧阳兰兰说,他们有事出去了。浴室里哗哗的冲水声停了,肖童裹着浴中出来,甩着湿淋淋的头发说:“那我睡觉。”
  欧阳兰兰便也冲了澡,冲完了澡便挤上了肖童的床。和往常一样,她全身都赤裸着,而肖童却穿着严严实实的内衣内裤。他们并排躺着,躺了一会儿,她侧过身子,拉过肖童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用目光问他的感觉,然后无比幸福地说:“你还没好好摸过吧!这是你的,你的孩子。”
  肖童看着她,脸上几乎没有一点反应,或者说,那是一副茫然的表情。她知道他并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这身份来得有些突然。于是她开始有意地与他谈论和孩子有关的种种话题。她让他猜测这孩子是男是女,他说,可能是女的。她问为什么可能,他说,因为你太强了,咱们俩在一起是你强迫我。书上说男人的精子和女人的卵子结合的时候,如果是男人的精子占了上风,生出的孩子就是男的。如果是女人的卵子占了上风,生出的孩子就是女的,所以我估计是女的。她冷笑,你还真懂,你表面上孔老夫子似的一本正经,闹了半天也净看这种研究男女事的淫书,说起来居然这么头头是道。又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肖童不假犹豫地说,女孩。
  为什么?她问。因为,女孩像父亲,男孩像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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