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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 -海岩 著-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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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谈着这里的景致:湖边的树,石凳,湖面上泊着的一只小船;谈了医院里的气味和伙食,还谈了已经开始的期末考试和将要开始的政治演讲,总之这是肖童出院后第一次单独和庆春这样从容地聊天,全是轻松愉快的话题。他们围着美丽的湖水转了一圈后,庆春站下了。她问:“你最近是不是和文燕吵架了?”
  肖童被这个看去无意却很突然的问题弄得一愣。他敏感地说:“没有。我和文燕的关系你可能误会了。其实我们只是邻居,只是普通朋友,是很不错的普通朋友。”
  庆春笑笑,说:“噢,我还以为你又有了一个新朋友,所以对文燕冷淡了呢。”
  肖童说:“我可没有新朋友。我这个人,不走这个运。我看不上的人,人家哭着喊着要跟我;我看上的人,人家心里又未必看得上我。”
  庆春刺探地说:“啊,我知道了,你看上了一个有钱的女孩,而那女孩并没有答应你,对吗?”
  肖童说:“你说什么呀,我才不会看上那些有钱的阔妞呢。”
  庆春说:“能开一辆大‘宝马’,总不会是摆地摊儿的‘摊儿妹’吧。”
  肖童万般委屈地摆着手:“你是说她呀。我们是假恋爱,做戏给他爸爸看的。
  现在是普通朋友。她教我学开车呢。“
  庆春说:“我刚才都看见了,你们两个在吵嘴,你下了车她好像很不高兴。普通朋友不致于这样吧?”
  肖童有些急了:“是她一厢情愿,我对她从来没有这个意思。你要不信,我可以发誓!”
  庆春似是非常关注地再问:“你真不喜欢她吗?她长得也不错。”
  庆春对这事的重视和敏感,令肖童心中暗喜。同时也让他有了一个机会可以说清和声明:“我绝对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他盼着庆春能问他喜欢哪种类型的,但她没问。她只是思忖片刻,出人意料地用一种工作性的口吻,对他说道:“肖童,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
  肖童没听明白似的,愣愣地问:“帮你们一个忙?你们是谁?”
  庆春说:“公安局。”
  肖童心里一冷,脸上飘过一丝阴影:“这么说,你今天来找我,是因为公事了?”
  庆春圆滑了一下:“公私兼顾吧。”
  肖童脸上的笑容顿时失去了光彩,显得十分勉强了,他说:“我能帮你们公安局什么忙。”
  庆春从皮包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他,问:“认识这个人吗?”
  肖童一看,疑惑地说:“这是欧阳兰兰的爸爸。”
  庆春问:“他叫什么你知道吗?”
  “好像叫欧阳天吧。他怎么啦?”
  庆春说:“我们怀疑他和一起贩毒案有关。我们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调查。”
  肖童惊呆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他,他很有钱啊,公司也很大,怎么会去贩毒呢?”
  庆春:“我们只是怀疑,所以想请你协助我们获取必要的证据。”
  肖童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和他们认识?我们刚认识没几天呀。”
  庆春想了一下,说:“有人看见你和他们在一起。”
  肖童面露反感地盯着庆春:“你们是不是在跟踪我?”
  “我们是在跟踪欧阳天!”
  “那他女儿呢,欧阳兰兰,她有没有事,她是不是也搅进那种事里去了?”
  “目前我们还没有发现。”
  肖童低头沉思,其实他什么也没有想,他的脑子全乱了。
  庆春说:“你要是真的关心欧阳兰兰,就更应该协助我们搞清这件事,避免她陷进去,甚至可以把她解脱出来。”
  肖童抬头看了庆春一眼:“不,我不是关心她。我讨厌她。而且她是她我是我,你别把我们俩搅在一起。”
  庆春说:“那你更不应该再有什么顾虑。是的,他们很有钱,可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欧阳天二十年前还一文不名,后来自己做生意也是一波三折。可现在,连他的女儿都开着‘宝马’。也许他手上的每一分钱,都沾着罪恶!你应该帮我们查清他。”
  但是肖童摇头:“不,我不想参与这种事,我也干不了密探这种事。我也不打算再和欧阳兰兰有什么来往了,我以后也没法知道她爸爸的事。”
  天色已经黑了,身边的湖变得暗淡无光,像一潭死水。肖童看不清庆春的脸色,他知道她很失望。他自己也很失望。他原以为庆春是出于对他的好感和挂念才来学校看他的,结果他自作多情。她是为了一桩实际上和他毫无关系的公案而来。这一刻他心情败坏,恨不能立刻跑回家去,蒙头哭上一场。
  但那位女警察似乎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沮丧,仍然不遗余力地忠实于自己的公务,对肖童循循善诱地做着说服动员:“你是大学生,你应该学过中国近代史吧,你应该清楚中国近代的民族衰落和毒品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吧。你看过《中华之剑》吗?你知道毒品在中国现在扮演着什么角色吗?如果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带你去参观一下戒毒所。你可以看看毒品毁了多少人,拆了多少家庭。你可以了解一下在你周围有多少家破人亡的真人真事,你要是了解了,我相信你会明白的。你会勇敢地站出来,为禁毒出一份力,尽一份责任的。我希望”
  肖童突然粗暴打断庆春的“希望”,他哑着嗓子说:“对不起警官,我不是吸毒者,我没有必要去戒毒所!你来看我,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但是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你陪我在这儿散步,聊天,是在占用你宝贵的工作时间,你是为了你的公务,才这样耐心地陪我,我很抱歉!”
  肖童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被一种戏弄和讥讽刺伤了。他向庆春狠狠地鞠了一躬,转身跑开,头也不回地把庆春一个人丢在突然降临的夜幕和湖水的寒意中了。
  十三
  第二天早上,庆春上班时在机关门口碰上了处长。处长也是刚来,他的老式奥迪从她身边缓缓开过,停在办公楼前。处长从车里下来,没有进楼,站在台阶下等她。她紧走了几步,打招呼说早上好。处长没答,只是问:“昨天你去了吗?”
  她知道处长在问肖童的事,于是答道:“去了。”
  “工作做得怎么样,他同意不同意?”
  庆春摇摇头,她跟着处长走进办公楼,一时不知该怎样描述昨晚在燕京大学湖边的那场无功而返的谈话。处长反倒见怪不怪地说:“我早就料到了。现在不少年轻人,包括一些大学生,爱国主义教育不知忘到哪里去了,和自身的利益无关的,一律不感兴趣。一点献身精神都没有。过去五六十年代,公安机关要是让谁协助完成个任务,那都是争先恐后啊,那是对自己政治上的信任啊。真是时代不同了。”处长感慨万千似的,然后说:“你再耐心做做。
  工作吧,实在不想十也不能强迫。你告诉他,如果他提供的情况对破案有价值的话,当然啦,得是那种直接的有决定意义的价值,我们可以给些适当的经济奖励,或者叫补贴吧。现在真是没办法,有些人不给钱就不干。“
  庆春低头听着,最后表示一定抓紧再做做工作,“不过我估计希望不大,他要真的不愿意,这案子就只能另想主意了。”
  处长说:“你们抓紧,外线再挂一阵我看必须停了,不能总是这么硬盯着。盯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们总的出路还是要把内线侦察搞起来,不能长期依赖外线。”
  处长话里的不满当然是清楚无误的。这个案子进展艰难,主要是没有内线。庆春也明白,涉毒案缺了内线,仅靠外线跟踪和一般查控是很难取得胜果的,这也是一条规律。所以当他们意外地发现肖童居然和欧阳天的家庭有一点交往之后,她和李春强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楔入的良机。
  肖童的拒绝倒并不像处长感叹的那样简单。在庆春的感觉上,这小伙子显然不是那种单纯图财的俗人,看上去他也并不缺钱花。那么是不爱国吗?是缺乏社会责任感吗?似乎也不完全如此。昨晚肖童突然发作的原因,庆春内心可知,只是不想向处长说出来而已。她知道肖童气愤的,是她去看他时那个实用主义的目的。
  李春强的态度比处长还要激烈一些,他似乎对肖童有一种天生的敌意。他面目严肃地听完庆春的报告,马上表示这事没那么简单算完。“下次再谈的时候你可以给他几句硬的。这不是我们求他,协助公安机关打击犯罪,维护社会治安是一个公民起码应尽的义务。社会需要你尽这个义务的时候,你躲可不行!你往哪儿躲呀!你要硬不干,我们也可以到你学校去向组织上反映,也臭臭你。起码品德分就不能及格。将来毕业分配也得考虑考虑。”
  庆春没有和他共鸣,只是表示:“这种事,还是得说服人家自愿,不自愿也干不好。”
  李春强抬杠说:“没有点压力能自愿吗。你回头把他找来,我跟他谈。你们女的嘴太软,不论什么事都是掰开揉碎了讲道理,有时候不一定管用。对有些人就得来横的,连哄带吓唬。”
  欧庆春还是劝李春强先别急,再让她继续做做工作以观后效。她现在也多少了解一点肖童的个性,她相信,李春强要是自己赤膊上阵冲上去和他谈,那就非谈夹生了不可。
  这一整天欧庆春忙忙碌碌,那些协助他们秘密调查大业公司分支机构的外地公安机关近日已纷纷有信息反馈过来,需要——分析汇总。偶有空闲她还是反复琢磨下步如何继续争取肖童。她想要不要去燕京大学找找学校领导说明情况,请学校的党团组织出面晓之以理?细一想又觉得不行,这种事必须高度机密,一找学校等于把肖童暴露了。又想可不可以去找找文燕,“让她从侧面做做工作动之以情?但想到肖童对文燕的态度,足以证明文燕的话对他来说无足轻重。思来想去无计可施。
  晚上下班的时候她还是决定再亲自去一趟燕大见一下肖童。
  下了班,她从楼前存车棚里取出自行车,推着刚要出门。传达室的同志喊她:“庆春,你弟弟找你。”她应声看见传达室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那人竟是肖童。
  “肖童,你怎么来啦?”
  庆春极其热情地大声招呼他。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默默地走出传达室,低着头并不说话:庆春想了一下,说:“走,到我办公室去坐一会儿。”
  肖童背着书包,很听话地跟庆春进了楼,到庆春的办公室里坐下。同事们都下班走了,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庆春一边问着些你刚放学吗,今天上什么课之类的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边找杯子给他倒水。杯子找到了但暖壶是空的,她便让肖童稍坐一会儿自己出去找水。肖童就这么沉默地坐着,也不笑也不动也不言声。
  就在庆春出去找水的空当,李春强进了办公室。他本来是想看看庆春是否已经回家,没承想在这里见到了肖童。
  “咦,你怎么来啦?”李春强不无惊讶地挑起眉毛,问:“是不是想通了?”
  肖童见李春强进来和他打招呼,不甚礼貌地坐着没动,明知故问:“想通了什么?”
  “什么,昨天我们欧警官和你谈什么来着?”
  李春强在肖童对面骑着椅子坐下来,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才想起问:“你抽吗?”
  肖童说不抽。
  李春强问:“你们现在大学里有没有禁毒教育啊,现在要求都要有的。”
  肖童说没有。
  李春强说:“全世界现在的刑事犯罪,三分之一都和贩毒吸毒有关,全世界每年毒品交易额高达八千亿美元,仅次于军火占世界贸易的第二位,这些数字你知道不知道啊?哥伦比亚,麦德林集团,这你听说过吧?光这个集团控制的毒贩在全世界就有两万多人。一个贩毒组织能跟欧美好多国家的政府都开了战,连美国在内,都搞得不得安宁,够猖狂的吧。你真没听说过还是跟我装傻充愣呢?当然咱们中国的毒品犯罪没那么严重,不过现在也是毒潮泛起,有的贩毒组织是把中国当成一个毒品通道,把缅甸。泰国那边的毒品从中国内地通过香港运到欧美国家去,美国有百分之二十的毒品,就是从香港这边走的。所以,咱们国家的反毒斗争也是世界反毒斗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是个光荣事。别的我不了解你,我想不管怎么说你肯定得爱国吧,社会给了你上大学的机会你总得报效社会吧”
  当庆春拎着一把暖壶回来的时候,李春强还在情词恳切,滔滔不绝地进行着他的反毒意识的正面教育。肖童则面目冷淡,无动于衷,坐在那里似听非听。庆春给肖童倒了水,问李春强:“你怎么还没走?”
  李春强说:“这不正帮你做工作呢。”
  庆春说:“是吗。”她转脸问肖童:“你们谈得好吗?我们李队长说话可直。”
  肖童这才开口,他说:“庆春,我只想和你谈。”
  庆春看看李春强,李春强气不打一处来地问道:“嘿,小伙子,我刚才口干舌燥地说了那么多,你听进去没有?”
  肖童斜着看一眼李春强:“你刚才说什么?”
  李春强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你说你这人,年纪轻轻的,四六不懂,你怎么这么混哪!”
  庆春连忙半笑着缓和着气氛,说:“算了春强,你先走吧,我和他谈谈。”
  李春强半是气恼半是威胁地说:“甭跟他谈了,跟他们学校谈去。这人一点道理听不进去,这学校是怎么教育的!”
  欧庆春面孔严肃起来:“春强!”她压着声音说:“让我来谈!”她怕李春强怒不择言把事情搞僵,那以后的工作就更没法做了。
  李春强住了嘴。说了句:“好,你谈!”他悻悻地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庆春又说:“我在我屋里等你。”
  屋里平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庆春靠在桌子上,想这场谈话该从哪儿入手,肖童却先开了口:“我想知道,这件事,是你想让我干,还是你们领导想让我干?”
  庆春感到奇怪地笑一下,说:“这有什么不同吗?我去找你是和我们领导请示过的,是我们共同研究决定的。”
  肖童盯住她说:“我只想知道,你希望我怎么样?”
  庆春说:“我?我当然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肖童依然盯着她,说:“那好吧,我干,我为你干!”
  庆春笑笑,说:“不,你不是为我,你是为国家做工作,是为社会做贡献。”
  肖童说:“为国家为社会我可以去做别的,报效国家服务社会不一定非干间谍不可。你们别把爱国不爱国的帽子扣给我。我去干就是为了你,如果你不需要,那就算了。那就让你那位李队长另请他人吧。我不干这个也一样爱国!”
  庆春愣愣地听着。肖童口口声声为她才干这事,她心里不知是感动还是不安。
  但她还是点点头,表示领情。
  “好,那我就谢谢你了。”
  肖童站起来,背起书包,像是要告辞的样子,却又突然问道:“这件事我答应了你,你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吗?”
  庆春想,这是要提交换条件了,她不清楚肖童会开出一个什么“价”来。但她脸上十分冷静,问:“你说吧,你要什么?”
  “我要你以后别把我当小弟弟。小孩子。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庆春心里完全清楚肖童要的是什么,但她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本来就比我小嘛。”
  “你那么不能接受比你小的人吗?”
  “我说过了,我很高兴认你做我的小弟弟。”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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