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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王朝-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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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分明,做起事来从不拖泥带水,这是你的长处。可你也有不足,你太清了,清得过了头,你自己知道吗?”
“十七姑”
“你不要抢话头,且听我说。你当皇帝,不贪色,不吃酒,宁肯勒啃自己,也不乱用一文钱。你的节俭,你日夜办事的勤奋,就是先帝也比不上你。人有一善你不忘;但人有一过,你也不忘,这就不好了。先帝比你最大的长处,就是要下边办事的人,又怕、又敬、又爱,而又离不开他。这一条,你得好好学着点。”
雍正听了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真想向这位老姑姑吐一吐自己的心事,他多想说说,不是我不肯放过他们,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让我有什么办法?可是,皇帝的尊严和骄傲又不允许他这样做。想了想他说:“姑姑,您的话,我都记下了。您安心地养着吧,我这就和十四弟一齐去看看大哥和二哥,也替您问候他们。有什么话,等您身子大安了,咱们再细说吧。”
雍正拉着允禵就往外走,却迎头碰上了站在门前的乔引娣。那甜净俏丽的脸庞和动人的眼睛,那朴实无华、羞而不怯、略带野性的神气,好像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又复活了,还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吓得他如遇鬼魅,如遭雷击一样,踉踉跄跄地倒退了两步,僵立在地上,脸色也突然变得惊恐和可怕。
引娣见皇上这样死盯盯地看着自己,心里也好像有头小鹿在撞着她一样。她羞红了脸,羞红了眼睛,羞得简直想钻到地底下去。她在心里暗骂一声,这个皇帝怎么这样不正经?
允禵也发现了皇上的反常,忙问:“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过了好久,雍正才镇定下来说:“哦,没什么,朕的头有点发晕,现在已经好了。咱们走吧。”
在路上,雍正似乎是心不在焉地问:“她是你房里的丫头?”
允禵吃了一惊,他真怕皇上会当面提出把引娣要走,便说:“她是个苦命人,老家是山西代县的。她曾被当作诺敏一案的证人,带到了北京,现在已是无家可归了。我从西疆回来的路上救了她一命,把她留在府里。她一心要报恩,我也离不开她,就索性给她开了脸,收她在身边了。”
“哦,她怎么会是山西人呢”皇上好像在自言自语地说着。
允禵听着皇上这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禁呆在那里了
四十一回 遭圈禁一疯一痴呆 游御园两人两条心
废太子允礽居住的咸安宫,座落在紫禁城的东北角,这是一座十分偏僻和荒凉的地方,也是一个被人遗忘了的角落。这里当然也有高高的宫墙,也是用黄色琉璃瓦覆盖着。但是由于年久失修,又没人管理打扫,以致那琉璃瓦盖的缝隙间,长满了茸茸的竹节草。宫墙上的红颜色也成大片地剥落了,墙根下长了半人多高的蒿草,也没有人来清理。就连宫门上那满汉合壁的“咸安宫”匾额,也因为多年不曾装修,漆片都差不多掉光了,连字迹都难以看得清楚。所以此刻从外面看上去,简直像个废弃了多年的古庙。冷清、荒漠,又带着阴森森、潮呼呼的肃杀之气,令人恐怖,也令人伤感。
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监守候在门前,也许这里平常少有人来,更没有什么可干的事情,他们一个个都显得神情疲惫,无精打彩。远处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响,把他们从昏沉沉的迷梦中惊醒过来,抬头一看,啊!原来皇上和十四爷已经来到面前。慌得他们连忙跪倒在地磕头。一个看来似乎是领头的老太监,用他那露风的公鸭嗓子说:“奴才们给万岁爷和十四爷请安了。”
雍正皇上不屑地看了几个七死八活的老太监一眼,轻声吩咐:“把宫门打开。”
“扎!”人虽老,声音却还清晰宏亮。
锁闭得紧紧的宫门,在一片“吱吱呀呀”声中,被老太监们用力推开,惊得里面的人个个神情紧张,不知所措。这扇门,从康熙五十一年到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开。在此之前的整整十二年里,冬送柴炭,夏送冰水,平日里也偶然传递一些蔬菜米面什么的,但那却只能开一条缝,像今天这样哗然洞开,还从未有过。所以里面的人,不管是老迈的太监,还是跟着允礽在此受苦的废黜嫔妃,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没有想到皇上会亲临这里,吓得他们惊惶地面面相觑,连跪下叩头请安都忘记了。
废太子允礽此刻正在房子里写字,听见外面有动静,隔窗向外一看,来的竟是皇上和十四爷,惊得他脸色苍白,浑身颤抖,连毛笔都掉在了地上。他急忙艰难地站起身来,颤巍巍地来到门口跪下行礼:“罪臣允礽恭叩万岁金安!”可他伏下去的身子,却再也直不起来了。
雍正连忙上前一步,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架了起来:“二哥,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行这样的大礼了嘛。来,我搀着你进去。”雍正拉着允礽的手,一步步地走向屋内。他觉得二哥的手,是那样凉,凉得好像刚从冰水里泡过似的。他的手,不,他的全身都好像正在发抖,激得雍正身上也是一阵透骨的寒意。来到屋里后,他说:“来来来,二哥,你在这里坐好了,我们好好地说说话。”
允禵从进到这咸安宫里,就在十分惊愕地打量着这位二哥,这位当了四十年太子的,两立两废的“天之骄子”。大热的天,他仍然穿着一身丝棉绸袍,一双半旧的鞋子里套着白布袜子。他那死灰一样的脸色中,他那痴呆而又麻木了的神情里,显露出内心的阵阵隐痛和不安。允禵和二哥为争夺皇位整整斗了几十年,为掀掉这位哥哥,允禵不知用了多少力气,费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少手脚。如今,允禵再一次看到二哥时,见他竟然变成了这等模样,也不由得心里难过。想当初二哥当着太子时,头上金冠,项下东珠,那是何等的潇洒风流,何等的英俊倜傥;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又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气势!可父皇一纸诏书颁下,他就被囚在了这个冷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而且一囚就是十二年!看着他因害怕和寒冷而张惶顾盼,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他一见到皇上就变得恐惧不安,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似的,扭动着枯瘦如柴的身子,羞怯地看着周围的样子,允禵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怜悯和同情。从他的身上,哪还能看到一丝正常人的神态?说话,胆怯犹豫;见人,唯唯诺诺。这哪是当年的二哥,分明是一个被打断了脊梁骨的废人!再回过头来看看坐在那里泰然自若的皇上,他的心中不禁反复自问:“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这是何苦呢”
“允禵允禵!你怎么了?朕在叫你哪!”
“啊?皇上”沉思中的允禵刚才没有听见皇上的叫声,此刻突然回过神来,张慌无措地回答着。
“允禵,今天咱们行个家礼,你代朕向二哥请个安吧。”
允禵痛快地答应一声,正要上前打千行礼,却被允礽慌乱地拦住了,他结结巴巴,又口齿不清地说:“这这断断不可!皇上你你要折杀罪臣吗?”
“哎,往日之事,不要再提了。”雍正看着门外那灰暗的天空,一边选择着词句一边说:“虽说你囚禁在这里,可是朕却一直在惦记着你哪!王法是王法,人情归人情。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步,你总还是朕的二哥嘛。”
允礽在小凳子上欠身一躬说道:“皇上,若论起我的罪过,早就该下十八层地狱了。如今得承皇上雨露恩泽,才能苟活荣养,我心愿已足。只求佛天保佑皇上龙体康泰,这就是天下万民之福,也是罪臣允礽之福了。”
雍正接过话头说:“朕早就想进来看看你的,可是,事关国家体制,也由不得朕。朕常常让人给你送些东西来,又不让他们说是朕送的,为的就是不让你给朕行君臣大礼,也不让你给朕‘谢恩’。朕的这一点苦心,想来,二哥是能够体谅的。”
听见这话,允礽吃了一惊,他抬头一看,却又与皇上的眼睛碰到了一起,吓得他慌忙又低下头去。眼前的这位皇上,当初曾经在自己的手下当差,他和十三弟允祥,也都是出了名的“太子党”人,每天都要向自己行君臣大礼。可,曾几何时,斗柄倒转,乾坤易位,四弟当了皇上,而自己却成了他的阶下囚!虽然这事是圣祖皇上定下来的,但人世间事事颠倒迷离,如梦如幻,又如电光石火,过眼烟云,谁能料得?他沉思了一会说:“皇上对我如此施恩,令我难以报答。想允礽乃是罪臣,又如何敢当?罪臣这些年来,潜心于佛学,倒是颇有所得。知道当今皇上乃是大罗汉金身转世,为普救众生才来到人间的。所以恭敬地抄写了《愣严经》、《法华经》和《金刚经》这三部经书,为皇上增福添寿。”说着起身,哆嗦着走到大柜旁,取下几部厚厚的经卷来。
允禵见二哥步履沉重,行动迟缓的样子,心有不忍,连忙走上前去,帮他捧到书案上放下。雍正打开一看,竟然呆住了。这一色的钟王蝇头小楷,从头到尾,没有一笔随意书写,也没有一笔不是端重肃穆,有些惊世名句旁边,还有刺血圈点的痕迹。为敬我佛而抄经的事,雍正见得多了,可是,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严肃、这样虔诚的抄经人!
允礽看见雍正高兴,便指着那边的大柜子说:“皇上请看,那几个柜里都是我抄的经卷,不过只有这三本抄得最好。往后,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再给皇上多抄几部,为皇上祈福。”
雍正觉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了眼泪。他镇定了一下说:“二哥今年是五十二岁了吧?你囚在这里已经十二年了,这不是个常法。朕想了好久了,要给你挪挪地方。这样吧,你原来在通州置办的花园,现在还给你好了。这宫里太阴沉了,你到那里总可以松泛一下身子嘛。不过,朕不敢放你,怕违背了先帝的遗愿,别人问起来,朕也说不清楚。你到那里后,朕还给你一个亲王的名义,你呢,只要不与外人来往,就算体谅了朕的心了。”
这么好的事,允礽却从未敢想过。他如见蛇蝎,两手乱摇着说:“万岁,这这,罪臣没福承受万岁的赏赐就还是这样吧,这样最好!”
雍正已经站起身来了:“别再说了,二哥,朕马上就有旨意给你。你需要什么东西,也叫他们报到朕那里,朕一定会让你满足的。哎?这里的太监们待你还好吗?有什么委屈,你只管对朕说。”
“罪臣恭谢皇上天高地厚之恩。在这里服侍的人都很规矩,他们都知道皇上的圣意,不敢亏了罪臣。请皇上放心。”
雍正对允禵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走向门外。允礽和几个在咸安宫侍候的太监一起跪下,高呼:“恭送万岁爷!”
呼叫声虽不高吭,却是十分响亮。这叫声传到一墙之隔的上驷院中,传到正在院内疯跑着的大阿哥允禔耳边,只听一声撕裂人心的喊叫,又从墙头传了回来:“什么?皇上来了?皇上,皇上你快来呀,来让我瞧瞧你是什么模样哈哈。你是皇上,我是院主,你是一国之君,我是一院之主。咱们俩合到一起就是君主,就是君王啊,哈哈哈哈咱们本来就是一个词,一个人嘛你快点来呀,你能出来,你能到这里来见我,可我却出不去呀,我见不到你,这可怎么办呢啊!嗬嗬嗬嗬,呜呜呜呜”
声音似乎是渐渐远去了。允禵的心里一阵颤抖,他知道那边关着的大阿哥,也曾为争夺皇位而绞尽了脑汁。不过,他既不是太子党,也不是阿哥党。他自成一派,仗恃的是自己是老大,只要挤垮了太子,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承继皇位,但是他太无能,也太卑鄙了。他用的办法是行妖法以魇镇太子,所以一旦被揭穿,就立即被父皇圈禁。从那时到现在,允禔已经在里边呆了十五年,而且已经变成了疯子!如今听到允禔这惊心动魄地叫喊声,允禵突然想起,今天皇上要我跟着他到这个鬼地方来,是什么意思呢?是让我看看允礽和允禔的现状,要提醒我注意,如果不去遵化守灵,或者人虽去了却不安分,就要得到允礽甚至允禔的下场吗?想到这里,他突然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下想了。他抬头看看皇上,见他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一边慢步向前走着,一边招手叫上驷院的太监过来回道:“允禔这个模样有多长时间了?”
“回皇上,有一年半了。”
雍正勃然作色:“你们都是干什么的?让他这样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去,先拉他到空房子里关起来,让他败败火!到太医院去找个大夫来,给他瞧瞧,该用什么药就只管用,不要委屈了他!”
“扎!”那太监躬身回答,可是,等他抬起头来时,雍正却早已大步走了。
允禵三步并作两步,从后面追了上来。雍正也不言声,带着他直奔了御花园。在园门口,雍正看见,刘铁成和德楞泰他们正带着侍卫们练功夫,便叫过来吩咐道:“德楞泰,你去叫上书房大臣们和廉亲王到养心殿里等候见朕。顺便告诉张五哥,你和他后天随朕出京,今天你传完了旨就回家去准备一下,不要再过来了。铁成,朕要和你十四爷说几句话,你在这里守一下,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搅。”
“扎,奴才明白。”
允禵实在是想不起来,他有多长时间没有进过这御花园了。今日如果不是随着皇上进来,大约他还没有这个福份。园子里,草木葱笼,鲜花盛开,夕阳西下,照得园子里姹紫嫣红,分外好看。可惜的是,园中的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心思欣赏,他们都在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允禵看着正在出神的雍正说:“皇上,今日一见,就算别过了。皇上后天南下,我是不是要送走皇上以后再启程呢?”
雍正没有说话,只是点头作答。
“皇上,您有没有什么话要吩咐?”
雍正没有马上回答。却还是怔怔地瞧着眼前的景致。五年前的一天,在为母后祝寿以后,他们哥俩曾经放马出城,促膝谈心。五年后,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成了至高无上的皇帝,而另一个却被贬流放,即将出京。一兄一弟,一主一臣,一胜一败,一枯一荣,好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似的。沉思中,他开口说话了:“十四弟,这里现在就我们两个人,你心里有什么话,都可以大胆地讲出来。朕削了你的王爵,又把你派到遵化去守灵,你是怎么想的?”
允禵早就在等着皇上开口了,他并没有惧怕,更用不着回避,张口就说:“皇上,臣知道你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也不想和你兜圈子。这件事,臣早就想好了,而且打从平凉回来的那一天,我就日日夜夜地准备着。能有今天的谈话,我就很满意了,真的,我很知恩。”
雍正感到意外:“哦?你怎么会这样想?”
允禵看也不看雍正,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皇上一登基,就御笔亲书了《朋党论》,而我在皇上的心目中,就是一个‘八爷党’的党羽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允禵说得十分平静。
雍正也仍然在笑着:“说呀,怎么不把话说完?朕刚才就说了,今日不管你说什么,都是言者无罪。”
允禵并没有被皇上这话打动,依然平静地说:“这事情是明摆着的嘛,还用得着多说?逐鹿多年,皇上捷足先登。可‘八爷党’犹存,你不放心,这就要一个个地清理。所以剥夺我的兵权,把我调回京城,再把九哥、十哥发出去,都是在一个环节上的事。你心里想的是要解散这个党,那我又怎么不应该去守陵?临走前,你还没有忘记,带着我去看看大哥和二哥,让我明白,如果我在遵化不老实,就要像他们那样,变成疯子,变成痴呆人,不就是这回子事吗?所以我才说,很知恩。因为‘臣罪当诛’,而皇上又心存慈悲,‘皇恩浩荡’嘛!”
“好,说得痛快!”雍正笑着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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