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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塔-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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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眉飞色舞,像真的似的,其实她心里总还有牵挂。这事过后大病一场,到底上回的毒没清干净,加上伤透了心,果然躺下了又是七八天,发烧说胡话,把彤云急得团团转。
  皇帝是好的,他连着几天来哕鸾宫探视,后来见情况不妙,索性留下不走了。批红和朝里的陈条上奏都暂缓了,耽搁了两天不成就,终于松口让肖铎暂管,自己一门心思照料起病人来。
  这是无心插柳,肖铎不愿意见她,可是架不住皇帝在,他要回禀政务,还是得踏进哕鸾宫。
  彤云端着药进来的时候,他正站在殿里候旨。就隔着一道竹帘,看不见里面光景,但是听得见说话的声音。
  “主子一直在这儿?”她声气很弱,甚至不及在南京的时候。喘了两口推他,“有跟前的人伺候,您远远看一眼就忙您的去吧!我好一阵儿坏一阵儿,不知道要拖累到什么时候。您这么看顾着,我罪过太大了。”
  皇帝说,“你别言声,好好养着。不就是受了惊吓么,朕是九五至尊,比那些菩萨管用。你害怕就搂着朕,朕给你挡煞。”
  她长长叹口气,用力握紧他的手,“主子这份心田,我碾碎了也报答不了您了。”
  “别混说。”皇帝替她拂开额上的碎发,“心境儿开阔什么都好了,往高兴处想,想想要吃什么,想想什么款式的衣裳好看,明儿叫人进来裁秋衣。等你好了朕陪你出去,到大觉寺还愿酬神。你那串半吊子的佳楠串子没开过光吧?拿到供台上念几轮经,带了佛光鬼神就不敢近身了。”
  肖铎听见提及佳楠珠串心上一震,他记得,是那天逛夜市随手买来送她的,没想到她还带在身上。
  他下了那样的狠心说不见她,可是仅仅听见她的声音他就有些支撑不住了。以前的场景像拉洋片一样一幕幕从眼前滑过,她中了毒,他寸步不离、五内俱焚,现在换了人来照料,他只能隔帘听着,因为不得传唤没有资格进配殿里去。
  茫然站着,眼睫低垂,表情和姿势都控制得很好,可谁也不知道他里头是空心的,轻轻一捅就坍塌了。
  彤云站在边上看了好半天他都没察觉,她不由哀叹起来,嘴上再厉害有什么用,有本事心里不要想。明明都撒不开手,但是隔山望海又不能到一起,实在是太苦了。
  她过去纳个福,心想若是有什么话要带进去,她可以代为传达,哪怕是问一问娘娘病况也好。可惜没等来,他僵直站着,对她视而不见。她只得绕过垂帘进去,西边槛窗半开,外面的光线从竹帘的边角和间隙里透进来,青砖上铺满了一道道虎纹。
  “万岁爷,主子该吃药了。”她端着红漆茶盘过去,“奴婢来的时候看见肖掌印在外头候着,想是有事要回。”
  皇帝唔了声,也不急,端过药碗来拿勺搅了搅,打算亲自喂她。
  音楼摇了摇头,“您的政务要紧,我这儿有彤云,她伺候我就成了。”
  皇帝这才把碗搁下,撩袍出了配殿。
  他就在外面,想见不能见,心里真痛得刀割似的。音楼靠着喜鹊登枝隐囊发怔,不敢问彤云,怕外面人听见,唯有拿眼神询问她。彤云一脸无奈,扶她起来靠着自己,凑在她耳边说:“他挺好,万岁爷把批红交还给他了,主子您歪打正着,又帮上他的忙了。您这叫旺夫啊,要是能坦坦荡荡在一起,那还得了!”
  她欢喜了,勾起浅淡的唇一笑,“看来病得是时候,万岁爷要安抚他,也得师出有名。这趟拿回批红的权,西厂就不足为惧了。”
  爱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替他打算。彤云突然觉得她主子是最可怜的人,她默默忍受那么多,多少的日思夜想、多少的担惊受怕。她和那些有家族撑腰的妃嫔不同,她真的是一个人,两头皆茫茫,她什么都没有。
  喝了药靠在彤云肩头,静静听外面交谈,听到他的声音,她心里莫名沉淀下来。他来回禀东厂捉拿狐妖的经过,多么的费尽心机险象环生,最后好歹拿住了。拷问过后才知道那女人不是真狐妖,不过会些小小的法术,剪个纸人能叫它自己行走,吹口气还能幻化成人形。至于为什么害人,她说不为钱财,只想找个有情人,可是遇见的无一不是觊觎她的容貌,带回来都是做妾。再往后就没什么可问的了,她坚信杀的都是负心人,试图逃脱,被东厂的档头一刀砍成了两截。
  皇帝听后很高兴,困扰了那么久的难题解决了,最要紧的是中秋大宴可以隆重的举行,这是他登基后的头一场盛宴,没了后顾之忧便能尽情取乐。
  “厂臣果然是朕的福将,有了你,朕的大邺江山固若金汤。”皇帝大大褒奖了一番,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音楼抬起头和彤云对看一眼,笑得心满意足。这样就很好了,皇帝会越来越信任他,慢慢回到隆化年间,他做他的“立皇帝”,没有为难没有苦厄,尽情享受他的辉煌。自己呢,在后宫无声无息地活下去,偶尔得到他的消息,从别人嘴里听说他过得好就够了。
  “我累了。”她闭上眼睛,“睡会子。”
  彤云却觉得忧心,“您怎么老是睡呢,一天睡十来个时辰,这么下去不成。您听我说,咱们好好养身子,再有五六天就到中秋了,那天人多,到处可以走动,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笑着摇摇头,“我哪儿都不想去了,就在宫里待着。”
  “这样您会把自己拖累死的。”彤云见她一日不如一日,捂住脸哽咽起来,“我头前儿和您说的话您都忘了,咱们说好了的,要快快活活做伴,您有个三长两短,叫奴婢怎么办?您想让我换主子,再去给人添灯油吗?”
  正说着皇帝进来了,看见彤云在哭愣了下,“这是怎么了?”
  音楼探手给她抹了抹泪,笑道:“这丫头犯傻呢,让我下床走走,怕我睡久了睡死。”
  皇帝倒是细斟酌了下,也赞同彤云的观点,“是应当活动活动,躺久了没的连路都不会走了。朕搀着你出去散散,不出宫门,就在外头园子里。”
  她争不过他们,加了件褙子起身。立秋过去很久了,天也渐渐凉了,离开褥子就寒浸浸的,她抚抚胳膊,“有点冷。”
  皇帝让彤云取大氅来,整个把她包了起来,问她这样好些么,半抱着把她搀下了脚踏。
  她现在也不太排斥他了,连自己都快忘记的人,万般不挑剔了。不管皇帝背后有什么样的考虑,面子上配合还是有必要的。就这么走了几步,迈出配殿抬眼看,才发现他还在,恭恭敬敬侍立在一旁,模样没什么大变化,只是瘦了些,还是那么从容练达。
  心绪霎时翻涌如潮,她觉得脑子都木了,可是不能表现出来,尤其皇帝还在。她脚下顿了顿,淡声打了个招呼:“肖厂臣来了?许久不见,厂臣安好?”
  他打拱长揖下去,“恭请娘娘金安!谢娘娘垂询,臣一切都好。”
  这样一问一答,最标准的相处之道。她嗯了声,偏过头靠在皇帝肩上,轻声道:“梧桐树下摆张躺椅吧!我腿里没劲儿,想在那儿坐会子。”
  皇帝忙叫人去办,她低下头再瞥他一眼,收回视线,心也平静下来。一切都尽如人意,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这样吧!
  她倚着皇帝踏出正殿,站在滴水下看,寸寸斜阳从宫墙顶上移过来,像个金色的罩篱把三千世界都扣住了,人在其中,荣和辱又算得什么!
  第70章 帝里秋晚
  他不记得是怎么踏出哕鸾宫的了;回到掌印值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直棂窗里透出昏黄的光,他在院子里站了一阵子方进屋。值房里几个宫监捧着册子静候;见他进来了往上呈敬;是当天宫门出入的记档,和尚仪局彤史记录的后妃承幸造册。
  他接过来;边上人一一检点了各处钥匙,按序挂在墙头;都收拾停当了打拱行礼;纷纷退出了掌印值房。
  他坐在案后;什么都不想干,脑子里全是她的影子。她倚在皇帝身侧,苍白孱弱的,那么叫人心疼。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心疼?她不是他的了,就算有过一段感情,也像枝头悬挂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蒸发完了。
  这跳跃的火光灼伤他的眼睛,不知怎么眼梢火辣辣疼起来,他抬手捋了下,怔怔盯着指尖的水珠愣了好久。
  简直不可思议,从他变成肖铎的那天起他就没再哭过,即便被人打骂,被人当脚蹬儿踩在泥地里,他从来不曾想过流眼泪。现在为个女人么?为了那个抛弃他另择高枝的女人?凭什么?她何德何能?
  他把脸埋在手掌心里,只觉神魂都脱离躯壳飞了出去。无休无止的压抑,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不见不想,他以为就能逃出生天了,可是难以避免,她的面孔她的身形撞进他视野,像伤口上撒了盐,他疼得几乎直不起身来。不能相爱就尽量让自己恨她,以为这样可以掩盖住,混淆自己的视听,谁知竟没有用。爱和恨是分离开的,一面痛恨一面深爱。他的思念和苦闷一层接一层地堆积,突然决堤,他再也不想阻止了,吹灭了案头的灯,他在黑暗里独坐,泪流满面。
  然而日子依旧要过,不但要过好,还要过得八面玲珑。
  太后下懿旨,中秋的大宴全权交由他监办。皇帝在一片凄风苦雨里继位,没有庆典,连祭天地都没挨得上,所以这回要办得隆重。皇族中的亲眷不算,另召集在外就藩的王爷们进京,恩威并施,也是君王的治国之道。
  藩王进京,宇文良时应当不会错过这大好时机的。他到外东御库提东西的时候还在盘算,一抬头,恰好看见帝姬从甬道里出来。他回宫后没有四处走动,所以自上次一别有三月余了,她也没想到会遇上他,难掩惊喜地叫了声厂臣。
  他笑着作了一揖,“长公主别来无恙?”
  帝姬点头道:“托厂臣的福,厂臣也都好?”
  他应个是,“除了有些忙,别的都好。长公主打那儿来?”
  帝姬往后一回首,“我近来无事可做,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常去哕鸾宫看看端妃。她身子真弱,回来后就没好的时候。你从外头带回来的松鼠我很喜欢,养得胖胖的,本想送一只给她,她却不要。说她养的那只狗爷横行不法,怕把松鼠给吃了。”她一头走一头叹气,“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心结,躺在那里不爱说话,盯着一个地方能看半天。照理说她一切都顺遂,没有什么不足意儿,可她就是不快活,插科打诨也没见她个笑模样。”
  他静静听着,心脏缩成小小的一团,装出个无关痛痒的语气来,“各人有各人的难处,长公主何必探究呢!有些事,知道了不过徒增烦恼,不如蒙在鼓里的好。皇上斋戒,这几天一直在斋宫里,臣也没往哕鸾宫去,端妃娘娘的病症怎么样了?”
  帝姬说:“比前两天好多了,前阵子烧得连人都认不得,现在缓和下来了。前儿退了热,傍晚时分进些粳米粥,闹着要吃萝卜条儿,御膳房没那个,叫人连夜出去寻摸回来的。今儿再去瞧她,人有劲了,蹲在地上逗狗玩儿呢!我想是不是我哥子斋戒的时候和佛爷祷告了,瞧瞧这么快就好了。”
  他笑了笑,转过脸去看天边流云。宫里御医请脉只把出气血不畅、内伤多虚,并看不出她体内有余毒。还是让方济同配了药,买通了治她的医官带进去,这才渐渐好起来的。宫里这帮庸医,有时候连个喜脉都把不出来,指望他们治病救人,除非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我有件事想问厂臣。”帝姬望着他的侧脸,迟疑道,“赵还止,厂臣知道吗?”
  他嗯了声,也没兜圈子,直截了当告诉她,“如果您觉得不好,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大邺对于公主的婚嫁,算得上是历朝历代最开明的,没有一位和蛮夷通婚,公主们有选择驸马的权利。这是您一辈子的大事,千万不能草率。”
  他这么说,她心里更有底了,他果然是不看好赵还止的,所以这个人完全不用再考虑了。公主可以自己挑驸马,说是这么说,其实限制还是有很多。喜欢的人不能选,非但不能选,甚至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她低下头踢了踢脚尖的石子,唯一能做的是听他的话,多年后有人提起她,他还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位公主,她就已经很高兴了。
  肖铎送了她一段路,快到毓德宫时问:“长公主还记得南苑王吗?”
  帝姬凝眉想了半天,“我知道这个名号,只是没见过本人。听说南苑王是位仁人君子,朝中口碑也很不错,厂臣怎么突然提起他?”
  他说没什么,“在南京时听南苑王说起和您的一段渊源,臣有些好奇罢了。”
  “和我有渊源?”帝姬脸上带着不确定的笑,“我竟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他仍旧扬着唇角,松泛道:“不碍的,不过随口一问,记不起来也不打紧。臣就送您到这里了,后儿大宴要筹备的事多,一时都闲不下来。”他伸手往影壁方向比了比,“长公主进去吧,臣告退了。”
  帝姬目送他走远,回身看了身边伺候的宫女一眼,“我怎么全记不起这个人了?以前见过么?”
  “主子忘了,也是好多年前了,南苑王那时还是藩王世子,前殿设宴他误闯乾清宫,被锦衣卫拿住了要问罪,是您发话让放了他的。”
  帝姬这才长长哦了声,“有这么回事,他和厂臣打听,难不成要报恩么?”她笑起来,年轻的女孩子总是天马行空满脑子奇怪想头,看了好些话本子,里头的义妖结草衔环报答救命之恩。她从小就很少和外人打交道,做过的好事也就这么一桩,运道高,说不定就像故事里一样了。
  其实报不报恩是后话,她是觉得厂臣既然提到,总有他的用意的。恰好又是赵家试图攀亲的当口,也许是他结交了南苑王,觉得不错,先来探探她口风吧!横竖中秋宴就快到了,她倒隐隐期待起来,似乎会是个不寻常的契机吧!
  天公作美,秋高气爽的好气候一直延续到中秋那天。
  傍晚落日余晖映红了大半个紫禁城,西边太阳才落下去,东边一轮明月已经升得老高了。彤云推窗往外一探,招呼音楼来看,“今儿月亮怎么是红的?和往常不大一样呵!”
  音楼手里盘弄着兔儿爷的小泥胎,顺着她的手指一看,咦了声,“倒是,上了红漆似的,邪性。咱们还是不去了吧,在院子里设香案,自个儿宫里拜拜月就完了,那么一大群人乱哄哄,我不爱凑那热闹。”
  “叫人说咱们拿乔?”彤云给她换上一件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褙子,一面道,“不爱久待没关系,露个面儿,皇上跟前递个笑脸,再给太后、皇后请请安,爱坐坐会儿,不爱坐就道乏回来。您现在身子过得去,再整天躲着不见人,叫那些妃嫔们背后说嘴。我瞧着她们不来找您麻烦,一则是圣眷正隆,二则也是碍着肖掌印。到底咱们从殉葬那阵起就和他打交道,她们吃不准咱们和他什么交情,不敢贸贸然给您小鞋穿。怕万一得罪错了,回头苛扣她们宫里的供给,牌子上天天叫她们出缺,太监整治人有的是手段”顿下来觑她脸色,“主子,您真不打算再和他见面了?”
  她站在铜镜前,侧过身戴上一对金丝楼阁小坠子,淡声道:“我已经见过他了,他挺好,我也放心了。彤云,我真觉得这么着就圆满了,不一定非得在一处。咱们这样身份,除非我变成荣安皇后那样的人,否则永远不可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又要疑心他待我是不是和原来一样了。所以到此为止,远着远着渐渐淡了,再过两年半道上遇见,没准儿看见都当没看见,就那么错身过去了”
  她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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