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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菊刃-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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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野菊削瘦、颀长的身躯上无一处完好,白皙的肌肤上疤痕、瘀斑遍布,让人触目惊心。披散下来的黑直长发,在水波中涤荡,衬托得他更显病弱。有几绺发丝从额前垂落,遮住部分额头眉眼,覆上脸颊,使他更显无助。
  叶傲霜进到房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她呆住了,山野菊呆住了,其他人呆住了。
  山野菊苍白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了血色。他想动,想遮掩,奈何力不从心,不由脸上表情剧变,“傲霜,你……”
  其他三人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喊到,“岛主——”
  傲霜一愣,脸“腾”地大红,扫视他们一眼,颇有警告意味,便一阵风似地出得房去,留下他们几人面面相觑。直到小翠在里间喊,“水开了,大壮,快来提水”,众人才又找回了行动能力。
  第二天,叶傲霜处理完公事,找来吴大夫。虽然心里还是别扭,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吴大夫,山野菊现在身体状况如何?”
  “岛主,他的外伤内伤已愈,只是由于风寒湿邪侵入所致的骨痹顽症难以根除。此病为不可治愈的永久性疾病,病人时时受周身剧烈疼痛的折磨,活动受限,身体僵直,尤以清晨时最重。在气候变化时,病情更会加剧。而且,此病反过来,还会慢慢使人的脏器产生病变,有可能侵犯到心脏、肺脏、肾脏甚至眼睛。所以,他今后的日子,还会充满许多凶险。”
  叶傲霜久久不语。良久,又问,“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否受得住舟船劳顿?”
  吴大夫毫不犹豫地摇头,“那会要了他的命。”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以他的情形,最好永远不要出行。”
  “这不可能,我不能让他永留岛上。最快需多长时间?”
  吴大夫思忖片刻,“至少需两个月时间。”
  “好吧,这两个月里,您多辛苦,使他在可能的范围内恢复到最好。”
  “我会尽力,岛主放心。”
  “对了,他现在是以恢复治疗为主,是吗?”
  “是。除了服用汤药、针灸外,再施以按摩、热疗。过些日子,再让他进行活动训练。”
  傲霜点头,接着又状似不经意地问,“他每天什么时辰进行热疗?”
  吴大夫面色如常,立马答道,“申时二刻。”
  傲霜咳了一声,正色道,“知道了。吴大夫,这里没什么事了,您去忙吧。”
  吴大夫告辞,快步而出,出门后,才笑出来。憋得辛苦啊!

  追问

  掌灯时分。
  房门轻响。山野菊睁开眼睛,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走向他。第一次得以长久仔细地看她,秀雅姝丽,秋波流慧,风华绝代。昏灯下已如此,不知艳阳下,该何等光灿夺目。
  “傲霜,你来了?”
  “不许这样喊我。”说出口的话语,还是那么冰冷。“只许连名带姓地叫我。”
  他的眸光黯淡了下来,叹道,“怎样才能让你忘记过去,抛却仇恨呢?”
  她不语。
  他又说道,“如果我的死能让你重拾轻松快乐,那么我很愿意。”
  她冷然道,“如果只是让你死这么简单,我何不当初就一剑杀了你?还可省去我许多麻烦。”
  换他不说话。
  她问他,“山野菊,当初你们是怎么闯入我家的?怎么会对路况、地形及守卫那么熟悉?杭州城里,我家并未显露富贵之象,怎会成为你们专门劫掠杀戮的目标?”
  山野菊暗叹一声。该来的终于来了,躲也躲不过。“傲霜……”
  “不许你这样叫我。”她马上打断他。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把悲伤仇恨都忘掉吧!”
  “我忘不掉。我永远忘不掉。亲手埋葬双亲的痛,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人成为一排排尸体的痛,亲眼看着家园被毁的痛,我永远不会忘。那惨状多年来始终历历在目。”说着,她的声音都变了。
  “请你别太执着于过去了。难道你现在所做的还不足以让你走出过去的阴影吗?我们都知道海上有一支船队,来去如风,行踪不定,勇猛善战,专与我们作对,闹得我们人人自危。你已经给了我们很大的打击了。这样,还不够吗?”
  “远远不够。要知道,仅凭你们一己之力,难以使我大明东部沿海受如此深重危害。你们的劫掠甚至渗入到了内地。如果大明内部无人与你们狼狈为奸,又何至于此?当年我家血案背后,隐藏着哪种势力?他现今又在何处兴风作浪,危害大明、危害百姓?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为我全家报仇,为我大明扫除奸佞。”
  山野菊又忍不住叹气。“许多事情并不尽如你的想象。真相揭开后,也许结果并不是你想看到的。”
  “无论哪种结果,我都要知道,都要了解,绝不能任由事情不清不楚下去。我一定要查个清楚,弄个明白。”
  他看着她,表情复杂,心中涌动着怜惜、钦佩、担忧的情绪。
  “山野菊,你告诉我,告诉我当年的事实真相。”
  “当年的一切,我并不是知情者,我只是奉命行事。我们武士,对上只有服从,只有忠义诚信,勇敢坚忍,一切只为服从命令,达到目的,不问缘由。”
  “我不相信。”
  “事实就是如此。”
  她拔出佩剑,横在他颈上,“既然如此,我留你何用?”
  他面不改色,“你杀了我吧,我也早些解脱。我死后,只希望你能寻回快乐天真。”说完,闭上眼睛。
  她长剑归鞘,冷笑道,“哈,快乐天真?你可真会说笑。”
  他睁开眼睛。
  她望进他眼底,让他看见她眼中的恨,“那早就不属于我了。”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她孤傲的背影,他只有黯然。
  山野菊开始摄取些许固体食物,并练习坐着。能坐靠床头,对正常人来讲是享受,对他来讲,却很痛苦。不仅全身百骸刺痛不已,而且头晕耳鸣,心悸气短。坐不了多久,就支持不住,需由人扶着躺下。他也不气馁,凡事皆有开头,慢慢地,坐着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依旧很痛,但头晕心悸的症状减轻了许多。
  能坐着了,他开始练习自己动手吃饭。拿筷子太难了,就练习用勺子。一开始始终不得要领,手不听使唤,让他觉得一点都不象是自己的手。想起曾经手握长刀任意来去,如今却连拿勺子都困难,更是唏嘘不已。他吃饭时练,不吃饭时也练,终于可以自己用勺子进食,再不需要人喂了。
  能坐能自己吃饭了,他想锻炼双腿双脚,让自己站起来。
  第一次,他让大壮、阿满扶他起来,没想到脚甫一沾地,未曾着力,便痛得晕过去。大壮、阿满吓得忙抱他上床,找来吴大夫。
  吴大夫边为山野菊诊治,边厉声训斥他俩。“你们怎么不问过我,就擅自行事?你可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万一引发其它病症,我们如何向岛主交待?”
  二人惭愧不语。以后,无论山野菊再怎么要求他们,他们只是摇头。
  “吴大夫,为什么我能坐了,手也能动了,你却不让我练习站立?”山墅菊想弄明白。
  吴大夫沉吟不语。
  “吴大夫,请你告诉我实情,免得我心中没底,也省得我鲁莽。”
  “山野先生,你能坐是能坐,但不能久坐,手能动是能动,但除了吃饭,不能使更大的力。至于站立,那是万万不能。莫说你的骨骼关节禁不住压力,你的心肺也受不了。如果非要强求,便有可能引起窒息,引发心疾。”
  “所以,目前已是我的极限,已是我恢复得最好的状况了?”
  吴大夫点头,第一次觉得点一下头是如此困难的事。
  “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作非份这想了。“
  虽然对方是俘虏身份,但这些日子朝夕相对,吴大夫最了解他受的苦,受的痛,不免心生不忍。“虽然就目前情况来讲是这样,但坚持就有希望。待我多查阅医书资料,多尝试新药新方,会有转机的。”
  “吴大夫,谢谢你。你不用安慰我,我很好,我没事的。”他平静地说。
  吴大夫摇摇头,叹了口气。
  叶傲霜一直关注着山野菊复原的情况,常去探望,并向吴大夫询问。
  那次之后,叶傲霜再没问过他当年的事,山野菊也未再提起,内心只希望她能想通,虽明知不可能,但总不可避免地作如是希望。还是想逃避吧。
  这天叶傲霜来看他时,他正在吃饭。床上有一矮几,布着几样饭菜,他坐在床头,笨拙地拿勺子吃饭,小翠在一旁帮他往碗里夹菜。看见她,两人都停了下来。她示意他们继续,自己走到桌边坐下,倒杯水,轻口啜饮。
  待他吃完,小翠收拾干净退下后,她来到床边。
  “傲霜……”
  “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许这样叫我。”
  “我有些累了,你能不能扶我躺下?”他疲惫地说。
  她很迟疑。但见他一脸难受,终究不忍。不过,还是感到别扭,又不贯做这种事,手上就不知轻重。见他疼得吸气,不由减轻力道,终扶他躺下。两人都松了口气。
  “谢谢。”
  她没言语。刚才扶着他,感觉到他硌人的骨头,心中一沉。他竟然这么瘦!
  见他额上冷汗,她忍不住问,“很痛?要不要请吴大夫来?”
  “不用。我已习惯了。他来了也是这样。”
  她心中又是一沉。“过几日我准备回杭州一趟,这些天你好好休息,准备与我一同上路。”
  “好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叹息。

  前往杭州

  海边断崖上。孑然的身影。
  叶傲霜眺望着彩霞满天、海天一色的美景。夕阳把大海也染成了一片桔黄色。正是落霞与孤燕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意境。
  只是这样的灿烂辉煌,毕竟短暂,转瞬即逝,紧接着是漫长的黑夜。而自己的心境,与黑夜更相契合,就象暗夜行船于海上,前方茫茫,不知归宿。虽然运筹帷幄,呼风唤雨,带领一帮手下纵横海上,可是身边没有亲人,心事无人诉说,冷暖无人关注,伴随她的只有寂寞孤独,漫漫长夜。想来真是凄凉。
  而这一切,都是可恨的倭寇奸人造成的。若非因为他们,现今的她,想必正在安享天伦之乐,只知有合欢,不知有离悲。这样想着,心中又自忿恨不平起来。
  “傲霜。”正当她孤独无助,满腔愁绪之时,萧浚来到身边,轻声唤她。
  她象有万千感慨,“萧浚,如果我突然消失在这世上的话,会念着我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啊。”
  几乎从没见过这样的她,萧浚一时有些无措,“傲霜,怎么会突发此语?”
  傲霜转过身,望着海天交接之处,目光飘浮,“只是一时有些感触罢了。”
  萧浚不知怎么安慰,只好谈些公事。“傲霜,回杭州的船与人员都安排好了,不日即可启程。”
  “嗯。”说起公事,她打起精神,“萧浚,此次前去杭州,不同以往。若我有什么不测,请你担起岛上的事务,务必把抗倭大计坚持下去。”
  “傲霜,你不要这样说。落英岛没有你怎么行?这里的一切是你一手组建起来的,我与弟兄们不能没有你,我们会一心等你回来。”萧浚急切地说。
  傲霜表情更严肃,“萧浚,我是认真的。明天,我就对弟兄们宣布,我不在的时候,落英岛的一切由你主导,由你行使岛主职权。”
  “傲霜……”
  “别再推托了。萧浚,希望你能帮我,让我放心地回杭州。”
  “既然这样,那好吧。但是,我只负责到你回来的那一天。”
  “谢谢!萧浚,有劳你了。”叶傲霜伸出手,与萧浚的相握。
  “傲霜,一定要保重。我等你回来。”
  “放心,我会小心的。”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叶傲霜带领五十名手下,带着山野菊及一直照顾他的吴大夫、阿满、大壮、小翠,乘船离开落英岛,前往杭州。
  叶傲霜特别为山野菊准备了一间舱房,既考虑到了他的身体状况,又便于大家照顾他。
  虽然舱房大而舒适,可是,船行驶在海上,难免颠簸摇晃。再加上海上风大,水气凝聚,使得山野菊辛苦之极。
  上船没多久,他便脸色苍白,周身疼痛剧烈,一身身地出汗,汗水湿透衣服被褥,刚给他换上新的干爽的,过不了多久又被汗浸透。吴大夫为他针灸,效果不彰。想为他按摩,只轻触他的身子,便引出他的呻吟。太痛了!吴大夫只好作罢。看他疼痛难忍,大家真的是束手无策。
  叶傲霜见他牙关紧咬,全身僵直紧绷,只压抑不住低声呻吟,却不大声喊疼,又觉心往下沉。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说,“山野菊,如果疼,就大声喊出来,喊出来会好受些。”
  他定定望着她,眼眸晶亮,坚决地摇摇头。叶傲霜觉得自己再也不想看了,走出舱外,看着茫茫大海,不知想些什么。
  午后,他又发高热,人也神智不清,不住呓语,夹着要水喝的低喊。众人争相喂他喝水,终于能做些事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吴大夫、阿满喂他喝药,大壮为他擦身,可他热度持续不退,往身上一摸仍然烫手。到后来,竟发展到高热惊厥,满脸青紫,双眼上翻,口吐白沫,头歪在一边,四肢、身子不停抽搐。吴大夫忙取来银针,扎在他鼻下人中穴、双手虎口的会谷穴及双手手腕的内关穴上。片刻后,他终于平静下来,浑身瘫软,陷入昏睡。几人松了口气。
  吴大夫与阿满去熬药,大壮、小翠在一旁照看。叶傲霜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竟然开始盼望这航程早些结束。
  船航行了一天一夜,终于悄悄接近杭州。叶傲霜一方面高兴终于平安抵达,一方面也在感叹,朝廷只一味实行海禁,却无力消除海患,海防形同虚设,兵力不足,装备落后,军心涣散,使得倭寇毫无顾忌地大举入侵。自己一路行来,未遇任何危险,未遇任何巡视船只。虽然有备而来,可如此轻松容易,如入无人之境,却是未曾料到。唉,大明的悲哀呀!

  途中病发

  繁忙的杭州水埠,私家商旅、官方漕船云集,人来人往,热闹喧哗。一只商船缓缓驶抵,正是从海上一路而来的叶傲霜一行。
  叶傲霜站立船头,定睛朝岸上人群中张望,待瞧见那个久违了的熟悉身影时,不由露出了笑容,挥手向那人示意。
  密切注意来往船只的那人几乎同时看见了她,脸上浮现出大大的笑容,向前快走几步来到水边,迫不及待地等船只靠近。
  不待船停稳,叶傲霜便一跃而下,笑意盈盈地喊道,“刚哥。”
  邓刚宠溺地看着她,轻拥香肩,揽她入怀,“霜妹,又是好久没回来了,这次一定要待得久一些。”
  傲霜笑,“我会待到让你厌烦。”
  邓刚爽朗地笑,“哈哈,你待得久一些,我是求之不得,只愿你永远留下来,又怎会烦你?”
  两人许久不见,亲切说笑,旁若无人。
  邓刚目光忽然被吸引到一处。傲霜随之转头,见是阿满、大壮以担架抬着山野菊下船,山野菊从头到脚被捂得严严实实。
  “霜妹,他就是你派人捎信时说的那个人?”
  “是。我能从岛上带他来这儿,颇费了些周折,本来早就想来的。详情待回去后再讲给你听。我们快走吧,他的身体不宜在外久待。”
  “好。车马就在埠外。我们先走,具体事项交由手下们处理。山庄那边我已安排好了。”
  一行人鱼贯走出水埠。
  马车的颠簸使昏昏沉沉的山野菊痛醒过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已不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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