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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粮胡同十九号-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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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租户的方便,只好在十九号院儿大门的旁边,单独开了一个小门。皇粮胡同重新编排门牌号儿的时候,这个小偏院子就被单独登记为十八号了。实际上,产权同属于十九号院儿的业主紫姨。
隆龙的妈正好巴不得躲开家里两个争宠不休的姨太太,心里一不痛快,也乐得隔三差五地借口跑到儿子这边来,好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
小浑球儿常常是搬个小梯子,攀上墙头儿扯着嗓子,不是叫“小町——”,就是叫“紫姨——”
隆龙的那个什么“大都侦探社”的小木牌子,就挂在“皇粮胡同十八号”的小门口。
挂牌儿的那天,只有房东紫姨一个人,为他送了个“恭祝开张”的大红包。
孙隆龙的爹妈说:“紫姨,这孩子是吃饱了撑的,胡闹呢!你理他干嘛?”
紫姨说:“不论是饿着了,还是撑着了,年轻人都应该胡闹。一个连年轻人都不胡闹的国家,还有啥希望?”
这番话,说得听者晕头转向,不知所云。
孙隆龙的日常起居,仍然由他的老乳母和其他下人照顾着,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生活。这会儿,如果皇粮胡同有人看见,他气喘如牛地背着小町往家挨,非要笑他是“上辈子欠下人家天大的一笔情债”不成!
古城的路灯浑浑晃晃的,把他们俩摞在一起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那只牛皮纸信封,被秋姗小心翼翼地濡湿封口后打开来。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张显得已经有了些年代的旧照片。
照片上,一个五官秀气的年轻女人,穿着民国初期花哨儿的绣花大襟儿上衣,百褶裙下,隐约露出笋尖尖一般小巧的三寸金莲儿。
她的身边,笔直地站着个半大的漂亮男孩子。小分头儿被梳得一丝不苟。
也许,这是为了纪念儿子即将接受开蒙的母子合影。照片的反面写着“宣统二年八月,吾儿旺旺六周岁留影”的字样。
紫姨开始仔细地端详这张照片。孙隆龙和小町好不容易连抢带买的,从南城张家面店寡妇手里弄了它来,真有什么价值吗?这不知名的神秘母亲,仅从装扮上看,像是个当年的风尘女子。而她身边那个表情严肃的男孩子,又在讲述着怎样一段神秘的往事呢?
紫姨突然发问:“你们说说看,这个女人的眉眼像谁?”
所有人开始传看这张照片
秋姗发出了惊呼:“林桥桥!”
不错,这个女人的眉眼和脸型,都像极了林记糕饼店的小姐。
这似乎是某种暗示,也是一团云雾。所有的人又一次陷入了迷惑。谁也想不明白:这张照片,对于那位已经魂葬火海的陈姐和身陷罗网的小末儿,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是秋姗心细一些,她指着相片背面右下角上一个浅浅的印记,那似乎是一家照相馆的店名。
第十一章
这回,孙隆龙终于能够骑上他那部德意志“RT100”,风流到家地驮着小町,一块儿满城地寻找一家照相馆了。
他很得意自己得到了炫耀技能的机会,锃亮的摩托车摇头摆尾、神气十足地从皇粮胡同招摇穿过
他们辛辛苦苦地逐家寻访着北平城所有的照相馆。
终于,有一家照相馆的老板对他们说,这好像是离老八大胡同不远的一家照相馆,店名叫“艳芳”。
严大浦率领着两个部下和屁颠屁颠儿的巡警老周,一起来到了林记糕饼店。
店里掌柜的林公子赶紧亲自招呼伙计们,忙不迭地上前打招呼、看茶,表现出了诚惶诚恐的热情:
“各位大驾光临,总要赏光先尝尝小店刚出炉的点心啊——”
严大浦也不客气:“听说,贵店的南味小月饼,味道很独特啊。”
林公子自豪地应答道:“不瞒严探长您说,那是小店上百年的招牌点心。上门订货的,都是多少辈儿的老客。当年,适逢中秋,就是京城王爷、贝勒和公主们的府邸,也够我们忙活儿好几天的”
严大浦三口两口就吞下几个造型精致的小月饼,然后连声赞叹:“唔——不错、不错。等会儿,包上二十个我带回去,孝敬我们部长大人——敢情人家是美食家,这么个小点心,味道不甜不咸的,真还挺香。这用料不一般吧,林掌柜?”
林公子点头道:“做糕点,最要紧的是用料和配料这两大关节了。”
严大浦便接着问:“听说,令尊大人当年就是因为一场火灾,烧掉了存放面粉的库房,才一病不起的?那个放火的伙计,你们就这么让他跑了?听说,事后也没有报官嘛!”
林公子流露出难以压抑的愤怒:“这事儿怪我母亲,就是不让报官,说,说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
桥桥小姐突然从后面走出来。显然是未施粉黛,生了病似的,一脸憔悴。
她忿忿不平地插话说:“人家连自己多少年存在柜上的几百块钱都没拿,就这么空手走了——”
林公子反驳道:“做了亏心事儿,他敢要吗?!”
林桥桥还是不住地嘟囔:“还不知到底是谁做了亏心事儿呢,说话也不牙碜”
林公子软了下来:“不亏心,他小末儿犯得着跑吗?咱家亏待过他吗?”
林桥桥并不罢休:“咱爹死了以后,哥你是学好了!可那几年你在外头吃喝嫖赌的时候,谁跟着咱爹没日没夜的苦干来着?!”
林公子明显地想跟妹妹“休战”,他露出一脸不自在的笑容,把脸转向严大浦说:
“今儿这丫头早起就不吃饭,姑爷约着去王府井买东西,也不应人家。敢情是偷偷吃了火药末子,到这儿跟我呛呛来了!您说说看,都要过门的人了,还这么任性!”
林桥桥却还不甘善罢的,好像就偏要当着外人的面,理论一场家务事:
“他是谁姑爷呀?哼,说我‘要过门’,可我还没过门呢!他是你的姑爷吧?”
正在这个时候,老掌柜的夫人——两兄妹的母亲出来,一把就将人前失态的闺女给扯回后面去了。但她还是让严大浦看见了闪烁的一瞥
林公子掩饰着自己的窘态:“严探长您看、您看,我这妹子都是我妈给惯的!人前也不讲究个礼数。您喝茶,再多吃几块点心”
巡警老周小声咬着严大浦的耳朵说:“这桥桥小姐,平常可是位贤淑、文静得满胡同都夸的好姑娘。今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真是怪了?”
严大浦不动声色地拍拍屁股站起来说:“不就是嘴唇儿跟牙巴打打架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对不?林掌柜,劳驾带我去看看您家后院的库房。”
林公子忙说:“老房子早拆了,您要看,就是后来新搭的库房。”
严大浦还是坚持道:“烦您前面给带个路。”
林公子只好交待伙计:“待会儿给几位官爷都包上早上出炉的核桃酥,带回家去尝个新儿。”
他领着一行人来到后院,严大浦腆着他的西瓜肚,转转悠悠的,弄得林公子心里十分不自在。
库房里面堆放着满满几大口袋美国霍夫洋行的洋面粉。大浦笑眯眯地拍了一下林公子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
“您这妹子,如今可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儿啊!”
林公子尴尬地赔着笑:“那是、那是今儿个让您看笑话了。探长大人,咱们胡同里连着了几场火,您是行家,这事儿跟那个小末儿,有干系吗?”
严大浦顺水推舟地问道:“您不是早就当着满胡同的人嚷嚷过,皇粮胡同的几场火,跟府上那个叫小末儿的老伙计——‘准有干系’吗?我今儿个不就是为这个‘干系’,上门打搅您来啦!”
林公子也只好赔着笑连声说:“让您费神,让您操心了”
严大浦和几个手下的警察,被林公子殷勤备至地送到店门外,一个大点心包儿和几个小点心包儿,跟着就被伙计们提溜儿出来。
几个警察想收,巴巴地看着头头儿的脸,并不敢伸手就接。只听严大浦很豁达地说了声:
“别驳了林老板的心意,都拿着吧——”
离开店门不远,他便开始对几个手下,如此这般了一番。
几个“黑皮”便开始查访附近的杂货铺
第十二章
紫姨这个十九号院儿,能让一帮出身、教养、职业、年龄不尽相同的牌友,都十分心仪。
不像其他殷实人家那样,遍地铺满青砖,偶尔栽那么一、两棵树,还要特地留出块二尺见方的土地来;花草、盆景都是种在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花盆里
十九号院儿里,除了铺着一条从大门到主建筑的三尺宽的通道,还有一条正好够滚过轮椅的环墙散步小路。所用的材料,都是一种当时颇为少见的水门汀防滑小格子方砖。院子里其余的空地,袒露着灰色的泥土。最醒目的是一棵白皮松,鹤立鸡群般地直耸云天。
有一年,紫姨六岁的养女儿小町,在松树下捡了个带斑点儿的小“花石头蛋儿”。宝贝似的,白天托在手心儿里,晚上睡觉藏在枕头底下。第二天早上,却发现“花石头蛋儿”不见了,变成了一团粘粘乎乎的东西——小丫头为此大哭了一场。
原来,白皮松的树顶上有个喜鹊窝。院里还有脆枣、石榴、核桃、柿子和一株北方挺稀罕的花椒树。
那棵脆枣树一旦果实累累,也是勾起“馋虫儿”的时节。结果子的大年,能晒出二十多斤的干红枣儿,到来年收新果子都吃不完。
那棵看似形只影单、枝条不茂的柿子树,果实的数量也确实少得可怜。每一个柿子的“色、香、味”,却堪称完美。紫姨每年定要留一个柿子在树上过冬,说是为了让落脚十九号院儿的小鸟,也有个甘甜的收获。等到雪花纷飞,还没有谁来领受这份儿情意的话,东南墙角处顶着雪帽儿的那个柿子,金灿灿的,孤单单的,总是让女主人心中生出无限的感伤
满院子的四季花草中,既有名贵的洛阳牡丹和巴黎玫瑰,也有贱生贱长的喇叭花和“死不了”
这个七分地见方的院子,终年有着不容忽略的经济产出——那一架子葡萄的绿叶,夏天遮盖出宜人的阴凉;一串串半透明的翠色果实,总是很甜很水的,让人落得个架下肚儿圆。
多种可食用的植物们,看似随意地生长在环墙散步方砖小路的旁边:有几丛举着大喇叭的黄花菜,有开着紫花的茄子、开着白花的西红柿和尖椒,有绿油油的小葱和香菜它们虽然占地很有限,同样生机勃勃地奉献着自己的芳香。
围墙脚下的泥土地上,被精心支起的小木架子占据着几处。夏天,上面就会缠着种籽来自乡村的丝瓜、黄瓜、小绿葫芦和青豌豆。围墙的砖壁上,除了暖时一片浓郁的“爬墙虎”之外,还有几棵菜市上从不见出售的“拐怪豆”。特别喜欢爬高,豆荚比较硬,切成丝儿炒辣椒,可下饭了
十九号院儿里的主仆们,都很珍惜春去冬来这期间小院子里的点滴收成。与其说这是一种“吝啬”,不如说这是一种爱情——都市中人对田园原始的眷恋。
这天下午,难得牌友们都抽出了空闲。大家聚在紫姨家葡萄架下,分享大浦探长带来的林记糕点,就着喷香的茉莉花茶。
紫姨咬了一口就放下了:“林记这广味小月饼,也就是头一口,觉得味道还是跟从前差不多。”
孙隆龙发难了:“今天胖子跑到林记去,简直就是打草惊蛇嘛!”
小町难得地站在了这位假“福尔摩斯”的一边:“胖子最臭美!”
秋姗和曾佐也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严大浦。
严大浦被孤立了,可怜巴巴地望着紫姨。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一般,紫姨居然表彰说:
“大浦今天这件事情干得漂亮。”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这回,连曾佐也有点儿琢磨不透“部长”的心思了。他最先开始思考:严大浦今天的这个举动,客观结果到底是打草惊蛇?还是引蛇出洞?
小町化装成个小男孩儿,一顶鸭舌帽低低压在眼眉上面。她和孙隆龙走在八大胡同已经显得衰败的妓馆一条街里,最后站在一块刻着“小红楼”三个字的牌匾附近,观望了好一会儿,又叽叽咕咕地商量了好一番
尽管是个职业记者,小町对这种地方还是感到陌生,心里揣着只小兔儿似的,直扑腾。她站在墙角儿,目送着孙隆龙故意端出大摇大摆的架子,一个人往窑子里面走去。
缩头缩脑地大约等了两根烟的工夫,一个已经看不出脂粉下面掩盖着什么年龄的妓女,突然从后面走到小町面前,伸出手来抚摸“他”的脸蛋儿:
“好清俊的小兄弟啊!怎么样,还没有尝过姐姐的滋味吧。别害羞,跟我来吧——头一炮,不要你的银子”
小町又怕又羞,回手就打了那妓女一个耳光。
这下可就惹了祸了!那“半老徐娘”放声大叫,几个仿佛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地痞流氓,围上来就是拳打脚踢,加上掏兜抢钱
小町生怕自己的性别被穿了帮儿,只顾一个劲儿抱着自己的胸脯。那头上、脸上便被人又抓又砸的,损失惨重
孙隆龙从里面闻声跑出来,花拳绣脚了一通,完全不能抵挡住四面围攻。顿时,两个人就被打得抱头撅腚、求饶不已。
正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几个巡警“嘀嘀——”吹着哨子跑过来。就像正规军大战游击队一样,三拳五脚就放倒了几个小地痞。巡警们该揍的揍,该捆的捆,着实威风了一场。过了好一会儿,严大浦腆着肚子出现了。显然,他是这场营救战役的真正总指挥。
定睛一看,地上趴着的两个小“哥们儿”,早已是鼻青脸肿、惨不忍睹了
在西单一家咖啡厅,曾佐正和西装革履的谭明旺坐在一起。
曾佐掏出一盒包装精美的英国“三五牌”香烟,恭恭敬敬地先让到谭明旺面前
“曾律师,不客气。我不会抽烟。”
曾佐表现得有些意外:“看您的气质,应该是洋烟洋酒来者不拒的啊,没想到,谭先生行为这么严谨。”
谭明旺谦和地笑了笑:“您过奖了。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的自我修养。不抽烟,是因为咽喉不好,忌讳那烟火味儿罢了。”
曾佐随后拿出一叠文件:“谭先生,这是你们霍夫洋行的西城分理处,委托我们事务所代办的一份贸易契约。因为这批货品质量比较特殊,其中运输保险赔偿的条款,还请您费心帮我推敲一下”
谭明旺的英文水平显然是蛮扎实的,读过文件后,很快指出一、两处需要小小调整的专业单词。
曾佐由衷地表示佩服:“我听说谭先生不但英文底子极好,华尔兹也跳得很出色。想必跟您自幼的家教有关了?听说府上的令尊大人,在海外做着航运业的大手笔?”
谭明旺谦和地微笑着:“早年在南洋,父母送我上的是英国人办的教会学校。”
曾佐恍悟道:“难怪谭先生英文基础这样扎实。常常回去看望老人家么?”
谭明旺马上流露出一脸伤感的表情:“生意上受到挫折,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不提那些往事。现如今,虽说是‘天外孤独’的一个人,但有了林桥桥小姐终生相伴,别无他求,万事足矣。”
此刻的曾佐,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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