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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古今-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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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文宾微笑道:“欲盖弥彰了吧?我听你口音并不是徐州人氏。”
  “好好吧!”顾湘月叹气,“当初对文伯伯说是徐州人,只是随口胡诌,事实上我就不应该编徐州,毕竟离这里太近了。其实我来自南宁,对不起,公子,我不应该对你说谎的。”
  周文宾只带着微笑听她说完,道:“你是哪里人这无关紧要,我想你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必担心。况且你有失计较了,我若让你去担水劈柴,定有好事者揣测其中种种。你哪知世态炎凉?只见人往高处走,却不见水往低处流,你若本是烧火丫头,升作一等丫鬟侍候于我,自然人人对你刮目相看,从我这里贬作三等,你便知虎落平阳之困了。我与衡山是至交,怎肯为难文伯伯?姑且不看他情面,你遭遇堪怜,我又怎会揭穿了你?况周府丫鬟上百,至多两成是来府时便识文知字的,想那些服侍人之人,无不家境贫寒,又有几人读书?你若肯学,我教你便是,就是秋荷姐,来时也是一无所知的。世人俱爱才女,偏偏又认定女子无才便是德,真正是以其之矛攻其之盾也。”
  顾湘月笑道:“多谢公子!你人真好!你叫她秋荷姐?老太太也不给你立规矩么?”
  周文宾笑道:“母亲自幼便教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学以致用,怎会责备于我?今日正是秋荷姐出嫁之日,我从嘉兴赶回来,在她夫家喝了喜酒,故而回来晚矣,见你熟睡,便看了一阵书。只是答应我一条,往后凡事不可欺瞒于我。”
  他拾起顾湘月睡着后掉在地上的列女传来,“你喜欢此书?”
  顾湘月点点头,不好意思道:“就是不完全看得懂,觉得里头的故事有意思!”
  周文宾放下书笑道:“你可知此书的背景么?这是西汉时期,光禄大夫刘向所写,意在进谏汉成帝。其中的孽嬖传俱是反面女子形象。这本书大多对女子良好品行歌功颂德,却也有一些不太值得赞赏的内容,随意看看也罢!”
  顾湘月一愣,道:“公子,既然这些都是女子的行为道德规范,不是正合你们男子的意么?你们都喜欢千依百顺温柔贤惠的姑娘不是么?”
  周文宾笑道:“我并不完全这么认为。世人都认为大家闺秀是女子典范,那些河边浣纱女、树下采桑女、田中插秧女便面目可憎么?倘若世人只以道德来论,那么无论美丑,只须心地良善便可称美人,但偏偏在言行容貌上诸多要求,那不是舍本逐末么?我不认为田间卷着裤管踩着泥土的女子不美,我也不认为发自内心欢笑嬉闹的女子不美,只是我生在官宦人家,这番言语与你说过便算,教人听了去,未免责备于我。不早了,去睡罢!你不是困了么?”
  顾湘月此时才真的相信这位周家二公子平易近人,她笑道:“公子,你的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在我们那儿就都没有这些禁忌,所以我也不怎么懂规矩对了,你是怎么保养皮肤的?明明你是男子,可是这皮肤教我看了都自惭形秽,教教我呗!”
  周文宾怔了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笑道:“心静自然凉!若想驻颜养生,修心养性为根本也。还不去睡?”
  “我去打水来。”顾湘月拎着水壶就跑,等从小厨房打了热水来,周文宾已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顾湘月自去掺了水来给他擦脸擦手,看他十指修长,又是一阵感慨:这人如此完美,性格又好,莫非当真就毫无缺点了?
  她趴在床头将他细细看了一遍,无一遗漏,他脸型秀气,眉毛生得齐整,鼻梁挺直,嘴唇形状好看厚薄适中,倒比绝大部分女子还漂亮,而且他睡觉时声息恬静,更无她所担心之事。
  她暗想:当初我羡慕别人穿越得好,如今我虽做个丫鬟,却侍候这样一个男子,也是很不错的,每天对着这位秀色可餐玉树临风说话温和的公子哥儿,吃饭也香一些。秋荷姐说得没错,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待我好,我也待他好。
  突然想起相遇的那书生来,不觉黯然:我还会再见到他么?
                      
作者有话要说:  




☆、初窥门径

  由于睡得晚了,太阳高高升起才醒来。周文宾不在房中,她洗漱过替他整理了床铺。
  刚刚弄好,周文宾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红豆粥,笑道:“洗漱了么?我让大厨房留了一碗,用过我先教你论语。”
  顾湘月愧得红了脸,忙接过红豆粥来,“公子,怎么是你替我送早点来?让人看到,我罪过大了。”
  周文宾笑道:“你还不知府上情形,府里这些丫头,当着嫂嫂与母亲不敢,背后谁与我生分?个个伶牙俐齿,我说两句倒有十句回我。既是天性,便不必束缚,只嫂嫂严苛些,往后你便知晓了。况且我方才正从大厨房那边过来,不过举手之劳,便替你端来了。”
  他好整以暇地坐在窗边看着顾湘月洗漱吃粥,然后才抽出论语来,自己磨墨,在纸上写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用端正的小楷写,这句太常见了,顾湘月自然认识,笑道:“这句我知道!意思是,远方的朋友来了,怎么会不高兴呢?不因为别人不知而生气,怎么不是君子呢?”
  “好,那么你写一遍我看看!”周文宾将笔递了过来,顾湘月一阵难堪,除了小学,她就没用过毛笔。但既然来到明朝,说不定还回不去了,不学会用毛笔怎么行?
  在学校她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学习方面她是不肯落于人后的,来到这里也一样,别人都会的东西,她不仅要学会,还想做得更好。
  她跟上刑场似的,深吸了一口气,接过笔来就写。
  “握笔错了!”周文宾伸手来纠正,两人温热的肌肤一碰,顾湘月登时不好意思,道:“公子,古时候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么?”
  周文宾一愣,脸也腾地红了,笑道:“我是无心冒犯”
  “不对公子,”顾湘月笑道,“你应该说,放肆!本公子爱怎样是抬举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才符合你尚书公子的身份呢,电视书上都是这样说的。”
  周文宾哈哈一笑,“哪来的歪腔邪调?休得啰嗦,今日若学不得半部书,看我不家法侍候。是这样说的么?”
  他边写边讲,这一天下来,顾湘月竟学了一半还多,包括其中的繁体字。
  她暗想:倘若以前教我历史的老师长成周公子这般,我也不至于对历史那么不感兴趣了。他在旁边教书,样子好看,声音好听,让人觉得学起来很是精神。
  她不是不识字,只是需要记住哪个简化字相对应的是哪个繁体字便可,因此学得也快。
  临睡前,周文宾对她说:“湘月,你我初次相识,我不曾有见面礼给你,送你一首诗罢。故人花下弹新弦,乡音惊乱柳枝烟。月盈皎然如昨日,明朝送别又经年。”
  “这是什么意思?公子。”顾湘月不解,
  周文宾笑道:“这是藏头诗,你且将每句第一字连起便知。”
  “故…乡…月…明!”顾湘月笑了,这里头嵌有她的名字,她头一次喜欢上“故乡月”这个外号了。
  她笑道:“公子,你觉得我的名字好不好?我以前曾想改一个来着。”
  周文宾微笑道:“近清明。翠禽枝上消魂。可惜一片清歌,都付与黄昏。欲共柳花低诉,怕柳花轻薄,不解伤春。念楚乡旅宿,柔情别绪,谁与温存。空樽夜泣,青山不语,残月当门。翠玉楼前,惟是有、一波湘水,摇荡湘云。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翦断心上愁痕。这是宋朝黄孝迈的湘春夜月,湘月嵌于其中,足见湘月二字是很风雅的。更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名字亦是父母所取,寄予对儿女的厚望,如何能够随意更改?”
  顾湘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那时的她,讨厌文言文,更不喜欢“所谓“的文人,认为他们迂腐非常,动辄便讲大道理。谁知自打来到这里,每天耳濡目染,却意外地发现有很多可爱之处。也许是环境所致,之乎者也更显得如同天籁。
  记得考语文时,她最怕的就是文言文与诗词,想必那时候是没有熏陶的氛围吧。
  古文就像是一扇向她敞开的大门,里面的世界她只是看了一眼,却已经被迷住了,希望能走进去得窥全貌。
  周文宾是帮她开启大门的钥匙,剩下的路还得靠她自己走。
  周文宾每日里耐心地教她读书写字,还找来许多字帖给她看。周文宾擅长写隶书,教她的也多是这个,他还很会弹琴,有时顾湘月练字,他就在旁边弹琴,顾湘月不懂音律,却觉得很悦耳。
  他若出门访友,她就在房中练字,窗外湘竹沙沙轻响,间有清脆的鸟鸣,就连那绵绵细雨亦是如此诗情画意。
  这样的日子似乎太过平淡,饮而无味,却正是她在短信中向朋友形容的那种生活。
  回去的念头一天比一天淡了,除了父母,不再有她的留恋,她离那个喧嚣的世界渐行渐远。不知不觉,在周府已是半年,早已错过了上大学,她索性也不再想了。
  她曾拿着唐寅画的那把折扇问周文宾,“这是唐伯虎画的么?是他送给你的么?他画得真好!他是个怎样的人?”
  周文宾道:“子畏自幼天赋异禀,很小便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才华来。他出身屠酤,家里尚有一个妹妹。因是三代单传,唐伯伯对他很是重视。在他十一岁时,衡山的父亲文伯伯见他极具绘画天分,便将他荐于沈石田门下与衡山一同学画。他十六岁应苏州府府试时,童髫中科第一,自此扬名江南。他嗜书如命,因才华横溢,也颇有些恃才傲物。”
  他又微笑道:“他声名在外,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会见到他的。下次我若前往苏州,便带你同去。”
  顾湘月道:“屠酤是什么?”
  周文宾道:“就是酒家。湘月,我觉得你的家乡应该是个民风非常淳朴的地方,大概不比江南京城这些过于注重出身门风。子畏虽天赋异禀,但因不是书香门第,他才更加希望得到功名。”
  顾湘月叹了一口气,道:“注重,我们那边也注重。想不到什么时候都是拼爹。”
  “此话怎讲?”周文宾道,
  “就是比谁父亲的地位高呀。”顾湘月笑道:“你就是个官二代,高富帅!老爷是正二品礼部尚书,你还不是官二代么?”
  周文宾还待再问,家仆周清在门口说道:“公子,文二公子来信了。”
  他去拿了细细一看,笑道:“可巧!衡山与子畏、老祝约过久同游太湖,正好带你去。想必你没去过太湖,那真是烟波浩渺,无尽无穷。衡山有首七律说得好,岛屿纵横一镜中,湿银盘种紫芙蓉,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天阔洪涛翻日月,春寒泽国隐鱼龙,中流仿佛闻鸡犬,何处堪追范蠡踪。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我看看行么?”顾湘月近三个月都在练字,也看了不少不同的笔迹,现在习惯见字就看。
  周文宾将信给她,她只看了一眼开头写:“逸卿兄雅鉴,中秋作别,今数月矣”写的是行书,字体飘逸俊秀,尖锋收笔,流畅通透,落款是“徴明顿首”。
  这就是江南四大才子另外一位文徵明了。
  信中的字体并不太像拙政园中她看到的“香洲”二字,可那两个字明明也是文徵明写的。
  她奇道:“写信来的文公子可是拙政园中题匾‘香洲’的文徵明文公子么?”
  周文宾微微一怔,道:“写信的正是我的好友文徵明。但我不曾听说过拙政园,不知你说的是哪里?”
  顾湘月懵然发呆,心想莫不是这时拙政园还没建起来,她又问道:“公子,难道苏州没有拙政园这个园林么?”
  周文宾摇头道:“大概你记错了。苏州并无拙政园这个地方。”
  她嘻嘻一笑,又低头看着信中字,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她对这些字一见钟情了!拿着爱不释手。
  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一个人,写的字体却不同。她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脾气,想了想说道:“公子,我以前在一些地方似曾看过文公子的字,为何与信中的并不相同?”
  周文宾一笑,道:“我还道你好奇什么,你不了解衡山。他时常临摹别人字体,从中创新,从幼年到如今,他的字写得一年比一年愈发佳妙,字体也稍微有些改变。你看过的想必是他早期的字,故而不识。”
  顾湘月恍然大悟,笑道:“公子,送了我吧。”
  周文宾笑道:“给你便是。你眼力不浅,衡山的行书楷书在江南数一数二,受人交口称赞。你既喜欢,看看也不妨,只是切莫盲目临摹,随人脚踵,终是不能成事。”
  顾湘月笑道:“我也不做才女,只需写得入眼点就好了,哪里指望做个书法家?文公子的信拿来做书帖倒是不错。我学你的隶书,学文公子的行书。对了,周清喊他文二公子,文伯伯不止他一个儿子么?”
  周文宾点了点头,“楷书你也可以学衡山,他的小楷是极为精妙的,下次去苏州我替你找他讨一幅来。衡山尚有一兄一弟,兄长文奎年长三岁,他大伯父文森一直膝下无子,便将他兄长过继给了他大伯父,弟弟文室因病早故,故而称衡山文二公子。他父辈也是三子,分别为文森、文林、文彬,文森先生官居太仆寺丞,文彬先生为弘治二年榜眼,任御史,但过世得早。衡山少时名壁,字徴明,后改为文徵明,字徵仲,伯仲叔季,他排第二,由此而来。”
  顾湘月道:“文壁?墙壁的壁么?”
  见周文宾点点头,不仅咕哝道:“文伯伯怎么给儿子取这样一个名字?公子,你说要是和氏璧的璧也好,是不是?够土的,不过文徵明就很好听。”
  周文宾笑道:“休得背后论人长短,古往今来,岂有以姓名论功过是非的?又有甚要紧?”
  顾湘月吐吐舌头,笑道:“原来果真有族谱这么一回事,他三兄弟都有土字,文伯伯三兄弟都有木字。”
  周文宾笑道:“周氏也有的。到我这一辈须有文字,下一辈则是俊字。”
  顾湘月道:“可为什么他要改名字呢?你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还有他为什么字衡山?你们的字都是什么来由?”
  “我该说你是好学善问还是喜欢家长里短呢?”周文宾笑道,“我从来不曾见过像你这般好问的人。”
  顾湘月嘻嘻一笑,道:“人无好奇心,不知其可也!”
  周文宾啼笑皆非,道:“你这丫头!衡山祖上原是衡山县人,后迁到江南来,他取衡山为号,是不忘祖籍之故。他原来名壁,字徴明,后来改字为名,更字征仲,至于他为何要改,我们也不曾问过,徴明也是文伯伯取的,他将字作名,算不得违孝。至于子畏,又字伯虎,只因他与衡山同岁,俱是寅年所生,故名唐寅。但伯虎他如今已不常用,他另字六如,这是偈语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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