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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古今-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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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顾湘月在京城同住周府一年,他从来不知她是否容易惊醒,倘若他起身惊醒了她,岂不是让她睡不够么?因此醒来后只是静躺着一动不动。
  心爱的妻子在身边睡得香甜,声息恬静,脸色如桃花一般,这样的情形,他幻想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如今成真了,心中兀自不敢相信。
  谁知到中午了,顾湘月犹睡得沉,连姿势也没换一下。他只道她病了,轻轻唤了一声,顾湘月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咕哝道:“爸,我还没睡够呢,你别叫我,你去上班吧!”
  文徵明一愕,随即微微一笑,他曾问起妻子的父母,妻子却不肯说,如今却梦话喊将出来,可见顾湘月与父母感情并无隔阂,也许是父母过世了,她不肯多提罢了。
  他实在是睡不住了,只好轻手轻脚地起来。
  想起婚前答应过顾湘月每日给她买虾仁馄饨,他洗漱后便仍前往石湖街口去给她买馄饨。
  老板娘告诉他早已卖光了,他说道:“店主娘子,我答应过给内子每日买贵店里的馄饨做早点,今日来得迟了,劳烦了。”
  那老板娘笑了起来,道:“文公子,小店蒙乡邻照顾,生意一向不错,往日是公子来得早,今日这个时辰,午饭也吃得了,还说什么早点?公子一向心善,不想也是心疼娇妻的好夫君啊!这样罢,公子请稍候片刻,我去后头看看,若还有些皮馅儿,与公子包了带去便是。”
  文徵明连连道谢。
  他带着热乎乎的馄饨回到家中,顾湘月已坐在梳妆台前,见她仍留着姑娘家的发式,不禁莞尔。上前将馄饨放在桌上,拿起眉笔来,“娘子,我替你画!”
  顾湘月温柔地看着他,口中却道:“你会画么?别给我画成了钟馗。”
  文徵明微笑道:“难道娘子觉得我丹青鄙陋么?我虽不曾为女子画过眉,但料想与绘仕女也只是异曲同工,况且娘子便被我画作了钟馗,士有百行,以德为首,子曰‘贤贤易色’①,我是孔子门生,奉言为令,待娘子往后鬓添华发时便会知我心。”
  顾湘月抬着脸让他画,口中道:“想想也是!女为悦己者容,画来还不是给你看的么?你按照你的审美来画,应该比我自己画的更满意些,你画得漂亮也行,不漂亮也行,只要你看得顺眼,别人爱看不看,我才管不着。”
  文徵明笑道:“娘子此真理也!”
  他画完后,顾湘月照了照镜子,心想他不愧是丹青妙手,画得浓淡正宜,这眉毛画得好,整张脸的档次都比以前提升了不少。不由大喜,扯住他袖子道:“反正你答应了天天给我画的,你比我画得好,你得履行承诺,以后我都交给你了。”
  文徵明点点头,微笑道:“馄饨快凉了!今日去得晚,已卖完了,是店主娘子专门为你包的。”
  顾湘月舀起一个将匙子递到他口边,“夫为妻纲!出嫁从夫!文郎,你还未吃为妻如何敢吃?”
  文徵明哭笑不得,就着她的手吃了,她才嘻嘻一笑,自己吃了一个。他说道:“你还是别这样说话罢,我好生不习惯!”
  顾湘月轻轻摇头,道:“女子有四德,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我既做了你的妻子,自然须条条遵守,往后为妻有不是之处,还望郎君指点出来,我以郎君为镜,自省自检,以求周全!”
  文徵明直皱眉头,抬手去抚她额头,道:“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湘月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文徵明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若说到妇容,还是先将这头发梳上去罢,闺中女子与出嫁后是有所不同的,你留着这姑娘家的发式,出了门去不是告诉别人你仍待字闺中么?”
  顾湘月吓了一跳,忙道:“没有人跟我说过,你帮我梳么!我可不是故意的,你别以为我要出去招蜂引蝶,我才不想让别人以为我未婚,我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我是你的妻子。”
  文徵明拿起梳子来,细细帮她将发重新梳过,打开首饰盒,挑了一支白玉簪轻轻地插在她发髻里,揽住她肩弯下腰来一同端详镜中的她。顾湘月偏过头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他笑道:“好大一股馄饨味!”
  之后,两人一起去后园见文老太太,老太太拉着顾湘月手随意问了两句,笑道:“你们不必陪着我,新婚燕尔,自去玩耍便是。”
  两人一同来到书房。文徵明作画,顾湘月在旁边帮他磨墨整理书籍毛笔之类的。
  他画了一阵,偏过头来看着妻子。
  顾湘月前几次来文府,都因为身份是客人而不敢乱翻乱看,如今终于能光明正大地查看府中的每样东西了。她每挑出一本书来,都要翻开低低念两句又踮着脚到处看一遍按分类放回去,这样双宿双栖的日子,让文徵明内心充满了温暖,不禁轻轻道:“燕子双双栖帘幕,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嗯?”顾湘月一怔,回过头来,跑上来往后头搂住他笑道:“好啊你!我昨晚还没给你出难题才让你进新房,你倒给我出上联!我对点点杨花入砚池,近墨者黑,近朱者赤。”
  文徵明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莫不是你我一日夫妻,你变得满腹锦绣了?”
  顾湘月道:“我本来就满腹锦绣,你不知道而已!”
  这副对联,原是老早的了,周文宾教她对仗的时候曾经用这副对联做例子。文徵明当然知道这是旧联,他只不过是触景生情,随口而出,并不是给顾湘月出上联,见她借机自吹自擂,不由笑道:“原来是我小瞧了娘子,小生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望娘子见谅。”
  顾湘月得意地仰着头笑道:“原谅你了!”
  文徵明指着窗外,道:“曲径斑驳,每因繁竹轻错落,娘子,求赐下联。”顾湘月顿足道:“我不理你!”他无声一笑,道:“可对清池静默,常为倩影乱玲珑。”
  这时文庆走了进来,见了两人嘻嘻一笑,深深一揖到地,“公子,少夫人!”
  顾湘月笑道:“这么大礼干什么?难道我们头一次见?你就别装了你!”
  文庆笑道:“唐公子与祝大爷让人捎话来让公子去横塘泛舟,说去不去公子随意。小的想公子必是不去的,本想给他回了,只怕公子怪小的自作主张。”
  顾湘月笑道:“你就说让带家眷就去,不让带就不去!子畏哥哥与枝山伯伯肯定是故意的!”
  文徵明笑道:“正是!子畏与老祝并不是此等不解人意之人,定是故意为之,试问我怎肯前去?”
  顾湘月在周文宾身边侍候过,当□子是头一遭,说起侍候人的活计却能得心应手。泡茶时什么茶该怎么泡、放文房四宝有什么讲究、铺床叠被该怎么放置等等,一应做得精细。
  她缠着文徵明带她去石湖玩,文徵明拗不过她,只好点头答应,道:“带文庆、竹香他们去?还是约上子畏老祝他们?”
  顾湘月笑道:“不,一个也不带。你还记得春闱前在杭州我约你西湖相见么?那时还不曾成亲,各种规矩各种约束,我稍稍靠近你,你就拿什么操守名节来规劝我,现在成亲了,看你怎么办?看你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文徵明哭笑不得,道:“那如今娘子欲待如何?你要去石湖一补在杭州月夜画舫之上不得生米煮成熟饭的遗憾么?”
  顾湘月红着脸瞪他一眼,笑道:“你也会说话不老实!”
  文徵明笑道:“横竖新婚三日无大小,我便偶尔为之又何妨?”
  “那走!”顾湘月高兴地扯住他的袖子就要走,他忙道:“待我安排安排也不迟,你当去了便有画舫在那等候么?”
  他出门唤了文庆交待了几句,又转回来继续作画,笑道:“此时正当晌午,去石湖泛舟毫无情调,不如日落去的好。”
  顾湘月嘻嘻笑道:“你说得有道理。趁黑暗别人看不到,还可以生米煮成熟饭,是不?”
  文徵明俊脸通红,笑道:“你这丫头!”
  傍晚,待日斜西山后,凉风习习,文徵明带着顾湘月出门,顾湘月见门口两乘轿子,嘟了嘴道:“我们走路去不好么?一路上玩耍游赏,反正这时是最凉爽的时候。”
  文徵明摇头道:“你是不该抛头露面的。文氏虽不算什么大户人家,但还是理应守这个规矩。”
  顾湘月满腹不乐意地上了轿子,一路上心想,如今虽然嫁给了自己心爱的文徵明,但到底不是她那个年代,两夫妇还可以勾着手逛逛街,那才叫夫唱妇随。这个时代,只能在家中形影不离,出了门便要作正襟危坐的模样,端的好没意思。
  但是当她到了石湖畔时,所有的郁闷都消失了。
  她来过苏州几次,从来也没好好领略苏州的湖光山色,石湖临山而栖,远山上一道白瀑将山分隔,两边青翠欲滴。湖水清澈可鉴,隐见游鱼水草。岸边一排柳树成荫,清风拂过,柳枝划过湖面,波波涟漪。此时天空与远处的湖面相连,水天一色。
  这样的景色呈现在眼前,顾湘月还有什么理由郁闷?
  岸边停着一艘漂亮的画舫,由浅青色的薄幔装饰,顾湘月拉着文徵明高兴地走过去,“这是我们的画舫么?”
  文徵明先上了画舫去,伸手来搀扶顾湘月,入了舱中,岸边请来的艄公用竹篙一撑,画舫渐渐地飘离了岸边,顾湘月点起淡黄色的纱罩灯来,文徵明揭开小几上盖着碗碟的罩子,这是几个清淡的小菜,都符合顾湘月的胃口,还有一壶新丰酒。
  她笑道:“我说晚上怎么只让我吃了两块糕点呢,我也才想起来,原来是专门等这时吃。”
  两人欣赏着湖上风光,说笑吃喝,到了这时,顾湘月才真正感到了谈恋爱般的感觉,她笑吟吟道:“这时我若变身为一个出口成章的才女,咱们是不是就能吟诗作对,增添一些气氛?”
  文徵明笑道:“你哪里不能吟诗作对?逸卿曾说过你初到周府时对诗词直是一窍不通,如今所做的虽还不够精妙,已是差强人意了。假以时日,你定能够做到出口成章的。”
  正在这时,湖上隐隐地传来一阵琴声,在这空旷的湖中尤其显得清冽悠扬,这琴声就像一道美味的佐酒菜,两人都静静地听着,文徵明轻声道:“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方未白孤灯灭。看来这位弹琴的也是个为情所困之人啊!”
  顾湘月道:“你怎么听出来的?我听着就是叮叮咚咚而已。”
  文徵明微笑道:“这是宋朝张先的千秋岁。”
  随着那弹琴人的画舫渐渐挨近,两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晚风拂过,吹起粉红色的纱幔,隐约见画舫里一位窈窕丽人倚琴而坐,旁边侍立着两位丫鬟,她十指勾拨挑撩,婉转的琴声又传了出来,已是另外一首曲子。
  在看到这位佳人后,文徵明心中一阵苦涩,因为这小姐不是别人,正是吴绪娇。她专注弄琴,并没有看到他。
  而顾湘月只见过吴绪娇一次,因此并没有看出来。明明她自己也很好奇弹琴之人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可是当她看到文徵明的目光停留在那位佳人的身上时,突然心中不舒服起来,她吃醋地死死盯着他,就看他什么时候转过目光来。
  没多时,他便撤回了目光望向她,见她一脸气嘟嘟的样子,一怔道:“湘儿,怎么了?”
  顾湘月道:“你还问我?你看人家美人看得目瞪口呆,恨不得坐在你身边的是她而不是我!我又不懂音律,又不会诗词,在这样美好的夜晚简直是大煞风景不是么?你该娶个才女,不应该是我!”
  文徵明呆了片刻,一笑道:“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况且,我看的本不是人家姑娘,而是她发髻上的那只蝴蝶簪子,觉得做得精细,便多看了几眼。”
  顾湘月笑道:“狡辩!就算方才两个画舫离得非常近,但要看清一只小小蝴蝶簪子,谈何容易!”
  文徵明微笑道:“那簪子做得形如凤尾蝶,翅膀上镶嵌小小绿玉珠子作饰,微微抖动的两只触角倒是看不太清,大概是细银丝缠绕所制,下坠同色绿玉小珠三粒,如何?我本来打算看细致后改日让人偷偷做来给你一个惊喜,如今你吃味怨我,我若不辩,白白教你冤枉。”
  顾湘月噗嗤一笑,道:“饶了你了!相公,你看,我今天就犯了七出之条的善妒了,咋办?”
  文徵明微微一笑,轻轻拉起她的手来,“湘儿,你为何选我而不选逸卿?”
  顾湘月一愣,道:“我心中就只能装一个人,我先喜欢了你,自然就没法喜欢哥哥了,虽然他很是不错!你为什么问这个?”
  文徵明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按说逸卿比我更加出众,但你已对我心许,哪能再容下他人?换言之,我亦如此,天下佳人才女不知多少,只是我有了你,眼中心里便再也没有别的女子。我若要朝三暮四,今日喜欢上一个才华相貌胜过你的,他日再喜欢上一个才华相貌更加出众的,岂不是永无止境么?这样的生活,于我不是幸福享乐,却是劳累不堪啊!湘儿,你该知我,还盼你往后莫要无端猜忌于我。”
  顾湘月心头暖流涌动,却笑道:“原来你是其来也渐其入也深啊!我再不怀疑你了,方才我是不该吃醋的。我哪里不了解你为人?只是我论家世论相貌论学识论性格,什么都配不上你,所以总是有些自卑心在作祟,忍不住就说出质疑你的话来,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文徵明将她揽入怀中,抚摩着她的秀发,“傻丫头,我若在意这些,起初便不会动情。有些老夫妻,一生目不识丁,靠的不是对月吟诗倚花填词,而是亲人一般的依赖,无论做何事,只须夫妇同心,俱是琴瑟和鸣,因此你切莫介怀于此。”
  顾湘月点点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明早你还要陪我回门。”
  翌日一早,文徵明带着顾湘月来到位于不远的周府老宅,见了周上达与周老太太,双双跪下,文徵明口称:“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在上,小婿徴明拜见。”
  “贤婿快快请起!”周上达忙伸手搀扶,笑道:“一家人无须如此多礼。明日我们便要回去了,朝中有事不敢耽误,你们夫妻和美,我们也就放心了。”
  本来他对收顾湘月为女儿是平常心,可有可无,只是如今得文徵明如此女婿,才方觉有个女儿的好处。
  他一向赞赏文徵明甚于自己儿子,如今女婿等于半子,又多了一个优秀的儿子,如何不喜?老太太更是喜笑颜开,口中只会说“好、好、好”了。
  自有林婉兰将顾湘月拉回房中,细问她婚后夫妻生活如何,交待她一些私房话,以及侍奉婆婆,生养子女等等。
  周文宾笑道:“妹夫,往日你府中简单,今送随嫁丫鬟连同竹香在内共五名,热闹些也无不可,老伯母需人服侍,往后府中添丁,也需照顾,既是一家人,有难处只管开口,我是不管你,却断不能教妹子受你连累。”
  “怎么说话的?”周上达瞪一眼儿子,“贤婿休得理他。”
  文徵明笑道:“湘儿嫁妆丰厚,至少三年内衣食不愁,还是岳父岳母怜惜,只愧小婿身无所长,令二老牵挂,实在不孝。在此还请二老、逸卿宽心,徴明决不让妻子吃半点苦。”
  周上达笑吟吟地拍着他的肩膀道:“我哪能不放心你?湘儿任性,往后还请贤婿多多担待才是。”
  待顾湘月出来,又吩咐道:“女儿,你如今嫁入文家,切莫任性妄为,早睡早起,勤侍家婆夫君,莫让人笑话我周家教女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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