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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古今-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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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湘月道了谢,忙又往前跑,心中自怨自艾:哪有谁的下人是下午才起来的?眼下才去,只怕人家洗碗水都烧好了。人家若知晓我是公子的丫鬟,肯定给他丢脸。
  到那只见门口往来送迎,好不热闹,她上前就要进门,门人伸手一拦,道:“姑娘找谁?”
  “我是%*&@¥的贴身丫鬟啊!有事耽误了,不许进么?”顾湘月道 。
  她故意说得口齿不清,怕给周文宾丢脸,只盼着人家不细细盘查就将她放进去了,谁知道那门人却不上当,说道:“姑娘方才说的是哪位贵客门下?”
  顾湘月只好道:“我是周文宾周二公子贴身丫鬟。”
  那门人换过一副笑脸,“原来是周二公子的人,姑娘随我来。”
  他引着顾湘月来到园中,一路上都是人,在亭中只见一群人说笑,石桌上放了些瓜果糕点茶水。
  除了唐祝文周徐五人外,还有一个年纪偏小的书生,长得也颇为秀气。因为是参加寿宴,他们几人都穿得颇为华贵。
  那门人上前笑道:“周二公子,这个姑娘说是”
  周文宾笑道:“正是!有劳贵管家了!”对顾湘月笑道:“湘月,给你介绍这位,王宠王履吉。”他看着那陌生书生,顾湘月施礼道:“王公子!”
  王宠一笑,道:“夕斜当是起身时,未妆惶色赴宴迟,春园空恨无桃李,莲残子落悔方知。湘月姑娘,你来得可真早啊!”他说的是:夕阳斜下才起床,不化妆满头大汗地跑来赴宴,也已迟了,夏天都过了还何必埋怨枝头怎么没开桃花李花。
  顾湘月虽然对诗词还是一知半解,但这首诗故意作得很浅显,是在笑她来得晚,一瞪眼道:“你起得早!早起的鸟儿是有虫吃不假,猎人守在那等的就是你呢,打得你尾巴掉毛!”
  王宠笑道:“小生不是披毛带角之禽兽,怎会有尾?不知姑娘有么?”
  顾湘月瞪着他道:“是人都有尾巴!人是从猿猴进化过来的,只是尾巴缩了。你摸你自己屁股有尾骨没?”
  周文宾忙道:“湘月不得无礼!”
  王宠摆手一笑道:“逸卿多虑了,无妨。小弟三日不与人斗口,浑身不适。姑娘性情爽直,正是我辈中人,王履吉往后又多一知己矣。”
  周文宾笑道:“论我等人,喜争口舌者,除却老祝便是履吉了,湘月,你往后才晓得厉害。”
  顾湘月道:“拌嘴我可不怕,别编着诗词骂人,我是粗人,不懂那些。我早上才睡,睡到现在刚合适。文公子不是也睡得晚么?这个年纪不够八个时辰对身体是大大有害,谁让杜老爷过生日呢?”
  王宠起身一揖,笑道:“方才言语开罪了姑娘,还请姑娘休要记挂于怀。王履吉有口无心,只是往往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往后姑娘便知履吉。”
  顾湘月一向吃软不吃硬,见他诚恳道歉,忙还礼笑道:“王公子,我哪里担当得起?我只是个丫鬟,再说我刚才也得罪了你,你也别放在心上,我跟你一样,有口无心的。”
  她又道:“我记得王维也叫王履吉?”
  周文宾笑道:“你这不是张冠李戴么?王维字摩诘。”
  祝枝山笑道:“姑娘是不打自招了,敢情小文熬夜竟还有红颜知己陪伴在侧,难怪我说小文这幅永锡难老图多了些脂粉之气,当时展开画卷,众人连称极好极好,我心中却道未必未必,绘的虽是不老松与仙鹿,我却看出桃花与鸳鸯来,你们说是不是?”
  唐寅拊掌笑道:“正是!正是!我看着也觉春意盎然!当然此春非彼春也!”
  文徵明忙道:“昨夜变了天,雨意微寒,湘月姑娘只是睡不着,便来看我作画,并无他哉。”
  徐祯卿笑道:“衡山此地无银三百两,知道这叫做什么?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正说笑,一个老者优哉优哉地走来,众人忙起身行礼,口称“王老相国”,周文宾轻声对顾湘月道:“这是王鏊王老相国。”
  王鏊含笑点头,道:“诸位贤侄都在么?逸卿,老夫刚由京城来,临行前见过令尊,他说开春时可回杭郡一趟。贤侄知道令尊身为礼部尚书,遇到大小节令,需安排宫中礼仪,总是抽不开身。”
  周文宾躬身道:“是,烦劳老相国捎口信来,但不知家父身体可好?”
  王鏊笑道:“贤侄不必挂怀,令尊一切安好。衡山随我来,我有话说。”
  “老相国这就差了,”祝枝山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何须单将小文叫到一旁窃窃私语?在座皆是守口君子,有话但讲无妨。”
  王鏊被他一席话说得讪讪而笑,道:“希哲误会了,老夫并无言语可隐瞒诸位,只是怕衡山面薄。既然如此,老夫便直说了。衡山,石田翁可曾向你说起?”
  文徵明起身答道:“晚生这些日还不曾见过石田先生,不知先生有何良训要老相国转达?”
  王鏊笑道:“方才我与石田翁还有惟谦在后堂叙话,恰巧惟谦的女儿前来,但见她面貌秀美,温柔知礼,随意问了她几句,文采也是极好的”
  “老相国有意纳房么?”祝枝山嘻嘻笑道,“如此一来,老相国岂不要称惟谦先生为岳丈大人?”
  王鏊登时老脸发红,头摇得拨浪鼓也似,“老夫年事已高,早已断了情爱之念,石田与老夫只觉吴小姐与衡山十分登对,况且惟谦与衡山父亲为同榜进士,多年至交,惟谦向我们说起,其实衡山幼时他就瞧着好,只是那时孩子都小,也不好提联姻之事,只说等女儿今年满二八,再向衡山父亲提及。老夫正打算修书一封给衡山父亲,但不知衡山意下如何?”
  文徵明一时沉默无语,他似不经意地向顾湘月看了一眼,低下头来。只那一眼,彷佛包含了千言万语,十分复杂。
  顾湘月一愣,呆呆地看着他,他却再不与她目光交集,只是略低着头,眉头微皱。 
  王鏊奇道:“衡山对这桩亲事不满意么?”
  祝枝山笑道:“老相国又差了,这不是厚此薄彼么?祝某貌不惊人,年届三旬,又只有三尺眼光,人无自知之明,岂有知人之明焉?故而祝某不敢奢愿。但在座尚有周老二、小唐与小徐、小王皆未成亲,老相国却为何只替小文说媒?小文若当着我等面答应下来,岂不是嘲笑我等无人说亲么?”
  王鏊又是一阵尴尬,笑道:“希哲说笑了,吴小姐便再好,也只有一个,惟谦属意衡山做乘龙快婿,老夫也无可奈何,老夫若是有几个娇滴滴的女儿,恨不得你们全做了老夫的女婿才好,只可惜老夫只有一个痴顽儿郎。衡山,快快给老夫答复,老夫好去向石田翁与惟谦回话,你是石田翁得意门生,这个大媒他是当仁不让的。”
  这时唐寅、祝枝山、周文宾三人看的并不是文徵明,却是顾湘月。周文宾就坐在文徵明右边,他意欲让文徵明三思而后行,伸足在桌下轻轻踢了文徵明一下,意思是希望他考虑清楚,文徵明抬起头来看着周文宾,清澈的眼睛能说话一般,只是欲言又止。
  周文宾长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顾湘月哪里还留心其他人,她只是紧紧地盯着文徵明,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虽然不确定自己是走是留,但她打心眼里喜欢他,就是不希望听到他当着她的面答应娶别的女子。
  她觉得这一刻就像是等着别人在宣判她的生死,哪怕一秒也是漫长难耐的。
  王鏊不断催促,只见文徵明一揖道:“晚生全凭石田先生与老相国做主,若家父复信应允,晚生自当听从。”
  顾湘月顿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拔凉拔凉的,鼻子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她不知文徵明看她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兴许他知道她对他的情意,但却用眼神告诉她:“别痴心妄想了,你是下贱丫鬟,我是官宦子弟,你根本就配不上我!我现在就让你死心!”
  接下来他们说什么她已无心听了,但觉满目疮痍,更不忍去看文徵明俊秀的面容,别人笑得越开怀她越觉得凄苦。
  她低着头,满脑子都是半夜她与文徵明在一起的温馨场景,她甚至一度怀疑,那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境。否则,他为何那晚与今日判若两人?那晚,让她觉得他也是有些喜欢她的,而这时的他登时与她的距离拉开了,他是高不可攀的知府公子,她只是个低贱的下人。
  她明白了,其实像文徵明这样的才子,岂会听不出她讲的故事的弦外之音?只不过他就是半点也不喜欢她,所以才装糊涂。
  这般的折磨对她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她再也坐不住了,低声对周文宾道:“公子,我去走走。”
  周文宾轻声道:“你脸色不好,我让人送你先回衡山府中休息罢?”顾湘月摇摇头,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唐寅长叹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多情却被无情恼。可惜啊,可惜!”
  祝枝山道:“今日天气还不错,只是对于一位姑娘来说,只怕是黄落萧索残枝摇,风雨昏夕犹蹁跹啊。”
  徐祯卿也叹道:“天长地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哎,难!难!难!”
  周文宾只是摇头,文徵明也蹙眉不语。
  王宠奇道:“你们唱的是哪一出?莫非看衡山配得佳偶,齐齐顾影空自怜不成?”
  他想了想之前文徵明与顾湘月的神情,用折扇一敲脑袋,笑道:“瞧我真是迟钝!衡山,佳人是你辜负得起的么?这真正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文徵明叹道:“哎这话从何说起”他不停叹气,好友们一时也沉默了。
  顾湘月走到无人的水池旁站住了,眼泪像泄了闸的洪水。
  这池子中养着不少各色的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她呆呆地看着,心恍如空了一般。
  文徵明有一颗仁厚宽容的心、有满腹锦绣才华、有温文儒雅的个性。可是,从古至今,没有人不在乎门当户对。
  一个出身高贵、扬名江南的才子,娶一个连本书都读不全的丫鬟,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且她不仅学识不行,性格也不温柔,家世更是“不清不楚”,唯一有的,只是一份廉价的感情而已。
  “这位姐姐,你可别想不开啊!”一双手紧紧拉住了她的手臂,她转过身去,对上了一张年轻漂亮而紧张的脸。
  这是个年纪比她稍小一些的小姐,穿着粉兰暗花绸缎袄裙,相貌秀美。旁边还有个一般年纪的女子,看装扮倒似哪家千金小姐。
  “我没想自杀。”顾湘月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水,勉强笑了笑,“只是看到杜老爷做寿,突然想起了家中的父母,这才感到有些心酸,小姐误会了,婢子多谢小姐一番好意。”
  那女子道:“姐姐,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为何不回家去?倘若是家计艰难,我手上有些钱,你拿着回家去罢。”
  一旁那个笑道:“吴家妹子,这样背井离乡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你若动辄怜惜,有那闲心也没那闲钱么。”
  听这女子姓吴,顾湘月心想莫不是方才王老相国说给文徵明的那位姑娘?她说道:“小姐可是吴愈老爷的千金?”
  这女子微笑道:“愚妹正是,姐姐是”
  顾湘月此时心里什么滋味都有,这吴小姐不折不扣算是她的情敌,但人家端庄美丽,温柔善良,还“救”了她,她对吴小姐没有恨,只是羡慕而已。
  谁让她不是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
  不过也说不好,家里族谱早就没了,否则照着族谱寻根问祖,指不定她还真是什么名人之后。
  “湘月,”周文宾走了过来,他并不认识吴小姐,见有人家女眷在场,不敢多作停留,只是行了一礼拉走顾湘月,端详她半晌,俊美的脸上神情复杂,“你先回文府罢!晚宴尚未开始,我想你也留不住了,我让人在门口备了小轿。”他拿了一锭约十两银子交给她,“想吃什么路过酒楼时自己去买些,休要饿了自己。”
  顾湘月接过银子来,眼泪又扑簌簌地掉。
  送顾湘月去门口坐上小轿,周文宾回到小亭中,只有文徵明一人坐在那,看文徵明神情也是郁郁难解,他上前笑道:“子畏他们呢?”
  “相约看奇砚去了,有人送了寿礼来,那奇砚生来形似,未经雕琢,色泽如玉,确实百年难得一见。”文徵明道。
  “你为何不去?”周文宾笑道,
  文徵明摇摇头,微微叹了口气,周文宾也叹了一声,道:“衡山,往年多少起提亲,你一概回绝,今日怎地如此爽快?”
  文徵明只是一言不发,神色失落,浑然没有配得良缘的喜悦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①吴愈,字惟谦,任南京刑部主事,文林好友。
  




☆、出谋划策

  顾湘月回到文府进房间在被窝里猫着,一动也不想动。
  她的失恋,连憧憬都还没编织完就结束了,他甚至不留一线空间让她争取。
  从她认识他以来,一颗心全是他,患得患失。许漠背叛她,她半点也不觉得痛苦,如今,却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如刀割。
  自从看到吴小姐后,她再也哭不出来了,当真心地认为自己不如别人后,即使是带着羡慕的祝福,也是诚恳的。
  眼泪是没有了,只是心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饱饱睡了一觉,又是二更时分醒来。心绪是没有那么沉重了,肚子却饿得厉害。
  她去厨房翻了半只烧鸡,走到园中小亭,却见一修长身影静静立在那里。
  “公子?”顾湘月轻喊道,“是你么?”
  转过身来,果然是周文宾,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鸡,笑道:“我道是谁偷鸡?原来是你这丫头。”
  顾湘月笑道:“我才没偷呢,好歹我也算得一小个座上之宾,文公子不会在意的。你为什么还不睡?在想什么哪?你半夜站在这里,是不是在等待赴约而来的天仙姑娘?”
  周文宾坐了下来,笑道:“原来看你喜欢听子畏之事,还一直只道你喜欢子畏,却不想是衡山。”
  顾湘月不好意思了,“公子,你你怎么知道?”
  周文宾笑叹道:“还能看不出来么?毕竟当局者迷,也只有衡山懵然不知。下午你离开之后,子畏他们都为你长吁短叹。今晚散宴时,昌谷还来责备我,说我明知你喜欢衡山,就不该将你带去,害你难受,我说我哪里知道今日王老相国会给衡山做媒,我更不曾想到衡山竟会一口答应,我只是不知衡山为何自己答应了下来,却也是愁眉不展。他整个晚上魂不守舍,郁郁寡欢。”
  “徐公子唐公子他们都是好人,”顾湘月此时心绪早已平复了,“文公子就是个书呆子,他知道什么?怎比得你与唐公子风流命世无往不利?不过我知道,他当着我面将亲事答应下来,肯定是要明着告诉我我跟他根本不可能。他是要拿亲事来拒绝我,只可惜他一时冲动答应下来,实际上他并不是很喜欢吴小姐,他当然肠子也悔青了。他一定眼光非常高,吴小姐虽然不错,他却也瞧不中,他要找一个天下第一满腹锦绣的美人。”
  周文宾笑道:“你怎能胡乱揣测衡山?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还有,我几时风流了?实在冤枉!”
  顾湘月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你就别狡辩了!”
  周文宾哭笑不得,轻声道:“噤声!你我虽坦坦荡荡,但毕竟是在人府上做客,切莫授人口实。”
  顾湘月道:“这倒没关系,若是有人发现了,我就说咱们二公子半夜醒来,腹中饥饿,命婢子偷只鸡来吃。喏,这不是?”
  周文宾笑道:“好!好!你倒栽赃嫁祸于我,险些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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