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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荒龙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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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不出,一个小娃娃居然敢作敢为,很了不起。”

“这叫做铤而走险。”

“咦!你的口才大佳哩!你多大了?十四还是十五?”

“小可十岁。”

“十岁?别唬人好不好?”

“小可从不唬人,确是十岁。”

“你姓甚名谁?”

“姓柴,名哲。”

“看你奔跑的速度,以及轻捷灵敏的身法步,必定普练过武,令师何人。”

“小可随家父练了几天拳脚。”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双亲在堂。”

“他们呢?”

“昼间激斗受伤,避祸去了。”

“今后你有何打算?”

“打算投奔亲友,避避风头。小可失礼,还没请教老伯贵姓大名呢?”他听对方自称老夫,因此称对方为老伯。

“老夫姓徐,名方。在江湖闯荡,绰号叫缥缈神龙。”

“徐老伯如无见教,小可要告辞了。”

柴家已火舌冲天,全镇大乱,狗吠声大起,健马在奔驰,包围柴家的官兵不住吆喝吼叫,听来十分刺耳。

“且慢,老夫还有话问你。”

“徐老伯……”

“官府既然抄你的家,今后你将是无处安身的亡命之徒,你想到了么?”

“敝亲必能包庇……”

“包庇逃犯,其罪同坐,你总不能连累亲朋吧?”

“这……”

“跟我走?怎…样?”

“不成,小可……”他用坚定的口气答。

“老夫带你远走他方,传授你盖世轻功,与艺冠武林的内家拳剑。十年八年后,你音容已改,面目全非,谁还知道你的身份?”

“这个……”

“老夫言出如山,由不得你敷衍。老夫在江湖闯荡,不论是人是物,除非老夫不想要,要则必定弄到手。告诉你,不管你肯是不肯,跟我走。”

小哲怎能胡乱跟人走?一听口气不对,突然扭身狂奔。

缥缈神龙哈哈一笑,如同鬼魅幻影,一闪即至。

小哲只奔出五六步,突然知觉全失,向前一仆,身外事已一无所知了。

湖广,好地方。

这儿是鱼米之乡,全国少数精华地区之一,民丰物阜,沃野千里。行政区辽阔,北起河南,南抵广西。可是,除了洞庭湖与古云梦泽的精华地区外,湖广并不全是想像中的人间乐土。西部与南部,全是连峰亘响的山区,居住在内的人,全是所谓末开化的苗蛮。

大明皇朝对这些苗蛮,用的是怀柔政策,赋税只算是象征性的征收,但用人却不含糊,由各地的军民府和安抚、宣抚等司,利用苗人骁勇剽悍的天性,组成具有相当实力的部队,边防有警,便征调他们至各地作战。

本朝中叶以前,苗兵以骁勇善战著名。现在,派不上多大的用场了。

目前在江苏附近,从广西前往剿倭的所谓狼兵,对付倭寇似乎提不起劲,骚扰地方烧杀掳掠却勇气百倍。

这支兵的总领是个女的,姓瓦,称瓦氏兵,在总兵俞大猷帐下效力,败多胜少。

湘西,紧邻鬼方,恐怕是湖广最贫瘠的地方了。无尽的山,无尽的丛莽,穷山恶水中,栖息着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少数民族,本朝统称化外苗蛮,部族之多,数不胜数。

辰州府与抚州之间,向西进入山区,沿沧江上行,在与贵州交界处,有一处属于保靖州军民宣慰司的小寨,叫做五寨长官司。也就是后来满清时代的凤凰直隶厅。

这儿的蛮人,俗称五溪蛮。治理蛮人的汉人并不多,而这些小官小吏中,贪默的人却是不少。

由于距辰州府和抚州都不太远,往南到麻阳县只有九十里。因此,这儿便成了亡命、强盗、匪徒、通缉犯的逃逋薮,只须与当地的土官和具有实力的苗人相处得好,花几个钱带些日用品入山做礼物,保证可以躲上三年五载,等风声已过再行出山,永不会出纰漏。

同时,野心大的人,并不以能安全躲避为满足,聪明而有远见的人,开始处心积虑在山区中建立自己的实力,招引了大批亡命,建立地盘,拓展势力,进而争取蛮人的合作,然后等到羽翼已成,便不择手段征服附近的蛮人,勾结官府,划出势力范围,严然成为当地的土皇帝,建起了他们的化外独立王国。

五寨的北面丛山中,四十余里有一座颇具规模的蛮寨,叫大天星寨。寨位于山颠,这座山便叫做大天星寨山。

山并不高,仅四十丈左右,周回七八里,万溶江发源于此山。

不知自何时始,大天星寨已没有蛮人,变成汉人的山颠城寨,完全改变了本来面目。

寨设有两条小径,一条东行,沿万溶江可至镇溪军民千户所(乾城)。西行入贵州,可到梵山,经过两省交界处最险要的猴子坡。猴子坡的所谓未化生苗经常四出骚扰生事,因此平常人不敢走这条路,免得枉送性命。

大明嘉靖三十八年,距小哲毁家已是六年了。

六年,岁月漫漫,但在少年人来说,并不觉得岁月漫长。

大天星寨在外表看,似乎与世隔绝。

寨内房舍连云,前寨建有广阔的练武场、箭道、阵坪、阅台,—一俱备,沙坑、天梯、梅花桩,样样俱全。

寨东,有一座两层的大楼,额匾上大书“宏图阁”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这里面,是读书的地方,内部格局仿明堂建制,相当完备。可是,里面的教授们,除了一两个所谓儒林名士之外,全是些三教九流人物。这些人来自天下各地,说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方言。

后寨与前寨之间,隔了一座高有两丈的巨木栅,栅前后各有一座桃林,分隔为内外。后寨全是雅致的精舍,隐藏在花木扶疏中,是全寨的精华所在,戒备森严,前寨的人,如无寨主的召唤,严禁踏入栅门半步,违者杀无赦。

后寨的东北角,有数幢精舍,那就是寨主缥缈神龙徐方的内室所在地,是一处禁区,外人一概禁止接近。

大天星寨不是草莽英雄的山寨,而是辰州府大财主徐方大爷的避暑别业。山区中,苗民或苗汉杂居的地方,称寨、拗、洞、坪……,驻有官兵的地方,叫关、营、司、哨,有些也称寨。大天星寨原是苗人的寨,目前是汉人的宅院亭园,并非山大王的山寨。

六年,小哲已不再是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而是十六岁高大健壮的少年。六年来,他在严格训练中受磨炼,在近乎残忍的锻炼了成长。白天,他练兵刃、暗器、拳脚及轻功。晚间,他除了练气功之外,便是到东寨宏图阁读书。读书是假,主要是听取教授们传授的江湖经验,以及与南北各地的江湖人讲述各地的风土人情,学习各地的主要方言。

初来时,他很少见到缥缈神龙。和他在一块儿苦练的人,共有三十九人之多,女的有十九人,男的二十人,全是十至十三岁的男女娃娃。彼此之间,绝对禁止谈论自己的身世,更不许打听同伴的来历。

带领这群娃娃的人,是徐大公子徐昌,娃娃们管叫他为大公子。大公子生得一表非俗。小哲初来时,大公子只有三十岁左右,人倒不坏,只是太严了些,谁练功时稍有疏忽,他会咬牙切齿地给谁一顿皮鞭,不论男女,一视同仁。因此,娃娃们怕定了他,被他瞪一眼,便会情不自禁打冷战。

第二年,三十九人只剩下九男十二女了。

第三年,只有五男四女,小哲是其中之一。

之后,缥缈神龙亲自调教的时间多了,比大公子更凶,更严,更利害,娃娃们也更苦,更害怕。

第四年秋间,只剩下五个人,三男两女,小哲是三男中的一个。三男中,他年纪最小,两女则与他同年。

六年,那是一连串黑暗的岁月,无比痛苦的光阴,可以说度日如年,长夜漫漫。

铁不打不成钢,玉不琢不成器,这五个男女娃娃,其成就极为可观。

小哲在初来后不久,便发觉有点不对,对大天星寨的一切都感到神秘万分,猜不透缥缈神龙是何来路。

是白道英雄么?不像。寨位于苗蛮之区,出人的人全是些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人物,绝口不提行侠仗义事。

是绿林大盗?更不像,寨中没有头领,没有唆罗,没听说过打家劫舍的事。

是黑道人物也不像。以缥缈神龙来说,年届花甲,一表堂堂,谈吐不俗,神色雍容,岂会自甘下流,做黑道痞棍?

因此,他心中疑云大起,油然涌起戒心,暗中留了神,打定主意隐藏起心中的疑问,默默地等候揭开内情的机会,练功时明里藏拙,暗中埋头用功,所以在剩下的五人中,他并不是最出色的一个。

其实,他幼年下过苦功,根基比任何人都深厚,而且天生异秉,聪慧过人,反应超人一等,悟力奇高,因此实际的成就,五人中以他所获最高最大,只是他深藏不露面已,连缥缈神龙也被他瞒过了。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是有心人,缥缈神龙父子不但没看出他的实际造诣,更无法看出他心中的打算,可知他确是胸有城府、智珠在握的少年人。

第六年.是决定性的一年。三月暮春,他们五男女迁出了内室,住入寨西的华丽房舍。那儿,住着来自天下各地的神秘人物,三教九流形形色色,老少男女俱备。

男女虽分舍住宿,但白天见面聚会的机会甚多。他开始脱离苦修岁月,进入了另一复杂无比的境界。

这儿的人,说话粗旷,举动不拘小节,吃喝玩乐门门精通,对酒当歌放浪形骸,兴来时大谈风花雪月助兴。

他先是吃惊,而后是仿惶。

十五六岁的人,思想尚未成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到半年功夫,他从仿惶中开始迷失了自己。

重阳节刚过,金风送爽,草木萧萧,山区中秋意甚浓。

一早,他从练功房回到自己的卧室,擦掉一身汗,换了一袭青衫,心说:“且到二师兄处走走,问问他昨晚大公子唤他到后寨有何事故?”

五男女排名,他第三,师父是缥缈神龙。按理,他该称大公子为师兄,可是谁也不敢如此称呼,仍称大公子。

他穿上青饱,显得神清气朗,潇洒出群,脸如满月,目似朗星,俨然是浊世翩翩佳公子,如果不是身材结实健壮,完全不像是个练武人,毫无半点赳赳武夫的气概。

房舍不规则地散落在疏落的果园中,每一栋相距约在六七丈外,每栋房屋皆建有大厅,有一排像客店般的上房,有建了朱烂的走廊。每一栋有十二间上房,十二间上房中,经常有四至五名住客。

他的住处北面是约四亩大的梨园,南面是杏林,东面是桃树,西端是李林,桃、李、梨、杏都有了。

他们五师兄妹是分开来住的,据大公子说,他们要在此地住上一年,和来自天下各地的英雄豪杰相处,认识这些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满了十八岁,可能要出山闯天下了。

这一年中,双日回到后寨练功,单日可以自由活动。至于寨东宏图阁的所谓学业,每天一个时辰是不可或缺的。

小径通过杏林,他踏着料峭晨风,向左首第二栋房舍走去。刚通过前面第一栋房舍的屋角,廊下的一扇房门后,突然传出一声低叱:“吠!”

他突然仆倒在地在滚转向上的瞬间,左手指向叱喝传来的方向,掌心挟了一枚六寸长的三棱小箭,尖锋微吐,遥指房门,笑道:“廊下一无遮掩,是不宜出手袭击的,你这种冒失举动,不啻抹喉自杀。”

说完,跃起整衣,纳箭入袖。

原来住在寨西的人,衣食住行告供应丰富,平日生活尽可放任,放浪形骸,谁也不管谁的事,但有一项要求,必须严格遵守。那就是寨西有一项规定,不管任何时候,只须听到“呔”一声叱喝,那就代表有人袭击,必须立即采取对策。同时,任何人也可向寨西的住客发出代表警号的叱喝。

这项规定的用意,在提高所有的人,无时无刻皆须保持警觉,也等于是训练这些人随时准备应变。

房门徐徐拉开,闪出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人,身材修长,剑眉虎目,薄薄的嘴唇,脸色有点苍白,长相倒还英俊,穿一袭蓝色劲装,显得英气勃勃。

青年人举步下阶,笑道:“在门后用暗器暗袭,百发百中。不是我蓝燕子吹牛,在三丈以内,能逃过在下三棱燕尾镖袭击的人,得未曾有。在下蓝燕子蓝奇,你老弟贵姓?”

“兄弟柴哲,蓝兄大概是刚到不久的,难怪不认识兄弟。”柴哲抱拳答礼。

“兄弟昨天刚到。听柴老弟的口气,住在此地必定很久了呢!”

“兄弟在寨西,仅住了九个月。”

“哦!九个月,已经算是长住的朋友了。”

“兄弟在本寨,前后已过了六个年头。”

“咦!那你……我知道了,你是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柴哲不解地问。

蓝燕子笑笑说:“里面的人,是指不用出去干活的人。”

九个月的日子不算短,这期间,他发觉客人来来往往,有些住十天半月,有些最多住二十日左右便不别而行,每隔三两月,再回来住一段时日,有些则永不再来。不管任何人,永不谈论他们因何而来,为何而去,只谈些江湖见闻,以及平生得意的风月艳史,或者谈些有关武技的心得,似乎彼此之间皆有默契,不谈论自己的来因去故,也不打听对方的来龙去脉,真是一群神秘的客人。

柴哲本想追问出外干活的用意,却又不敢冒险,那是违犯寨规的事,其结果将极为严重。从蓝燕子的口中,所听到的里面的人四个字,似乎带有羡慕而又轻视的味道,令他心中惑然,便说:“蓝兄,你认为里面的人,比你们快活么?”

“当然,至少用不着为自己的生命耽心,是么?”

柴哲心中一动,有意无意地问:“蓝兄替自己的生命耽心?”

蓝燕子呵呵笑:“干咱们这一行的人,当然不在乎凶险。但人生在世,如果不爱惜自己的生命,那还有什么意思?只要有代价,生命不足惜。这次兄弟到南京整整快活了四十日,床头夜夜换新娘,乐何如之?兄弟的假期本来还有半个月,可是床头金尽,囊空如洗,不得不赶回来养养神了。短短四十天,享受之丰,比常人活一辈子还丰富,这就是代价,值得咱们卖命。”

“你打算住多久?”

“不知道,得看金坛主如何安排了。兄弟隶属荆轲坛。你呢?”

柴哲在大天星寨住了六年,可怜,对寨内的事所知极为有限,贫乏到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归根结底,这是太过谨慎四个字害了他。

同时,寨中的神秘形态也深深地影响他进一步探询的勇气。

师父和大公子极为严厉,不许他们师兄弟向任何人探问日常生活与功课以外的事,如敢放违,必将受到可怕的惩罚。因此,他始终鼓不起勇气向任何人打听。

荆轲坛三个字,令他心中极感惊讶。荆轲,那是战国时代的义士、刺客、失败者。

坛,那是江湖帮会中惯于使用的所谓秘密香堂。

蓝燕子是属于荆轲坛,那么,必定是属于某一帮会的人了,会不会与刺客的事有关呢?

他不予回答,定神注视着蓝燕子,脸上神色在肃穆中,隐含困惑的神情和淡淡的惊讶。

蓝燕子却没有看出他困惑和惊讶的表情,只看到肃穆的神色,登时脸色一变,凛然地说道:“柴兄弟,咱们一见如故,年岁相若,兄弟所以愿与你亲近,你不会将兄弟的话,呈报内坛吧?”

柴哲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淡淡一笑。

蓝燕子会错了意,额上出现了汗影,变色道:“你呈报我也不怕,在下所说的话,并未涉及机密,访问身份也罪不严重,了不起囚禁三月。再说,你年纪轻轻,在内坛的身份决不会太高,住在寨西,显然不会是执事人员,我不怕你,我可以否认你的指控。四下无人,你也无法指证,是么?”

柴哲心中好笑,笑道:“蓝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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