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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害虫-唐颂-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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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沾烟酒。所以爷爷逢年过节去看他决不带烟酒。按理说,像爷爷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要说不吸烟喝酒似乎说给谁听谁都不信。可多数人就这么怪,看别的人端着酒杯夹着烟卷,自己要是不喝上几盅吸上几口,怎么说都有点过意不去。

  哑巴老头膝下无儿无女,常年只身一人住在一间破旧的茅草房里,整日形单影只孤苦伶仃,而且他老是深居简出。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可他见到我们这些小孩子却是异常欢喜,我们以为他在发神经,他每次想亲近我们,我们都遇了鬼似的四下逃窜。他呆在那儿形同泥塑,眼睛里有种无以言说的凄苦和落寞。他看我们时我老想起橘子、香蕉和苹果啊什么的,我平时见到这些好吃的东西总眼巴巴的,那样子比干什么都专注认真。我注意到那哑巴老头在照看他家门口的那片花花草草时也是这么个眼神。不过,有一次例外,他不知从哪弄来那么多毛毛虫的蛹,就是在夏天的白杨树上到处都有这些蛰人的玩意。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他笑着说拿着吧拿着,把这些鸟蛋带回去孵吧!我跟取儿信以为真,傻乎乎地把这些鸟蛋捧回了家。回到家没多会,两只手就肿得老高,疼痛难忍。我蹲在地上哇哇大哭,取儿在东隔壁的院子里嚎啕大哭。我们俩的哭声一呼一应,听起来撕心裂肺。奶奶吓得手忙脚乱,不停地往我掌心抹大蒜汁,还骗我说别哭了,别哭,待会儿就好了。被他骗了一次之后,我们再不敢相信他。不过,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看了着实心酸。

  我在外面玩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今天要去学校领成绩报告单的事,于是啥也没多想,我撒腿就往学校跑。经过家门口时,我们家的死狗花花饿狼似的跑了上来,紧跟在我屁股后面。我想把它赶回家,但它硬是死皮赖脸地跟着我。害得它跟我经过别人家门口时闹得人家鸡飞狗跳。跑至半路,见李想孙洋他们已经回来了。待到学校我已累得够呛,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找到曹老师时她推着自行车正准备回家。我说曹曹老师,我、我是来领成绩报告单的。她说你早干嘛去了?我说我忘记了。她没好气地说李萍萍已帮你领回去了。

  我正准备离开,宋棵已在不远处喊我,他说李渔,李渔你等一下,别走。他好像是拿着本小人书向我跑来。站在我身边摇头摆尾一声不吭的花花在这时一跃而起,狼一样扑向宋棵。宋棵吓得突然停下来,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我随即大喊了一声:花花!你给我回来!我这样疾言厉色地喊花花,其实就跟爸爸平时疾言厉色地喊我差不多。花花的反应很及时,突然停下来,伸出舌头哈着热气,毛茸茸的尾巴在宋棵面前摇来摇去。这时,宋棵哇地一声哭了,我忙过去劝他。我说没事的,别哭了别哭了,看它不是不咬你了。花花很听话的,真的。他还是哭了好一会儿,吓得胡老师他们一家人还以为宋棵发生了什么不测,纷纷跑出来看个究竟。

  花花趴在宋棵身上,用柔软的舌头不停地舔他的脸,好像是在向他道歉,显得很亲热。宋棵终于被它亲热得破涕为笑。胡老师见没什么事,朝我们笑笑又回去了。我也幸福地笑笑,心像罐装的蜜,拆开来,在身体里传递。宋棵蹲在地上和花花一起玩耍,他一会儿把手伸到花花的嘴里让它吮吸自己的手指头,一会儿抱着花花的头像对小情人似的在一起亲吻,再不就轻轻地抚摸花花光滑的皮肤,我则蹲在地上把这本名叫《大拇指》的小人书铺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看着。

跟宋棵在一起玩了很久才回家,回到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地方做错了,爸爸怎么老用这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惊肉跳浑身发毛。为了避开他的目光,我转身就往外走。爸爸突然在我背后喝了一声:你给我回来!我乖乖地站到他面前,一动也不敢动。我知道奶奶现在不在家,庇护不了我。爸爸说你的语文怎么没考满分?我嘟哝着说怎么98分还少啊?爸爸说想当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门门功课多是满分,要不是后来闹文革,我怎么也不会回家来敲这几亩土坷拉。我心想爸爸真婆婆妈妈,老拿我跟他小时候比,可你小时候到底好不好谁知道,说不定还不如我呢。爸爸又说你看你个混蛋,成绩不好还整天在外打架骂人,你看老师给你的评语:好打架好骂人。这下我肚子里像是憋了泡屎,怎么也攒不住了。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就是连后来想起来都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我咬牙切齿道:就你管!小时候差点被我奶奶揍个半死!说完我撒腿就跑,头也不敢回。爸爸想用鞋底亲我的屁股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影子似的在我屁股后面穷追不舍。

  我知道自己这下肯定要完蛋,爸爸年轻力壮,腿又那么长,跑起来一步抵我两步甚至三步。可想而知,他要抓我简直比捉小鸡还容易。尽管我眼前的小路七拐八拐能拐上很多条,但问题是爸爸在我屁股后面追得太紧,我根本脱不了身。

  爸爸抓住我的时候东隔壁的大婶正拎着只鸭子回家,换句话说,我是在取儿家门口被爸爸揪住的。我越看越觉得那只半死不活的鸭子像我,说得更确切些,是我更像那只半死不活的鸭子,垂头丧气任人宰割。不过我觉得糟糕的是那只鸭子被拎着脖子,真担心它会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跟它相比,我显然好多了。爸爸身上好像有片巨大的磁场,通过粗壮的手臂把我整个身体烂铁片一样吸了过去。

  爸爸的鞋底烙铁似的落在我的屁股上。我的哭声立即像决堤的潮水,汹涌而出。大婶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转身进了家院。如果我屁股上的疼痛加重一倍,那我的哭声就有必要加重两倍。要是我不这样做,那我的屁股肯定要挨得更苦。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在这里指的是很长一段时间以前,总之距现在已经很久了,我都有点记不太清晰了。可曹老师平时老板着脸说,如果以前发生的事情距离现在已经很久很久了,你记不清它具体的时间,那你在讲述它的时候就要用很久很久以前。可我偏不听她的鬼话,就拿这次考试来说吧,他们给了一幅图画要求作文,图上画着一个比人还要大的萝卜,一个老头儿拽着萝卜梢,后面的老太婆抱着他的腰,甚至在他们的身后连猫狗和老鼠都加上了。那萝卜多半已经出土,还有一小截仍在土里。后来听说班里面的同学在开头一律写着:很久很久以前。结果得分基本上都是满分。就我最不争气。我偏偏在开头写道: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末尾又强调:可他们还是没把那棵萝卜拔出土。结果我的作文分在全班最低,一时成为他们数落我的笑柄。

  奶奶说她床头上的那盒苹果罐头没了,问我和妹妹是不是给偷吃了。我们都摇头说没有。因为妹妹还小,爸爸就拿我开刀,他怎么审我都不承认,反正我没偷,你打死我还是没偷。结果可想而知,爸爸脾气很大,我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开始我愣是没哭,他见我越是不哭越是来气,打得自然也就越用力。到后来要不就是打累了,要不就是觉得实在拿我没辙了。终于停了下来。就在他停下来的那一刻,我终因屁股疼痛难忍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可后来听说那盒苹果罐头早被奶奶吃掉了,我简直委屈得要命。自那以来,爸爸每次打我的时候,我就迅速雷雨大作。

  爸爸打完了我便揪着我的耳朵往回走。我像老牛似的被爸爸牵着。我觉得自己要多倒霉有多倒霉,老是被爸爸照屁股打,打完了还要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回家,末了还得在屋檐下跪炉渣。我常常想我这样一来,跟畜生没什么两样,脾气不小,反抗的余地却不大,到头来给收拾得低眉顺眼服服帖帖。

  二狗子来找我的时候我正跪在炉渣上不停地抽噎。他见我被罚,一声不吭地走了。第二天傍晚又来找我。这一整天外面都在吹喇叭,听说是前面有人结婚,那人我近日里见过几次,并不认识,论辈分我该喊他二叔才行。他哥哥我老早就认识,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因为识几个字,和他老婆一起在家开了个基督教会,每星期都要有三四次聚会。去的大多是些妇女和老人,至于像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也是常去的,不过凑凑热闹罢了。此外还有个别爷儿们,三天两头来聚会。有时也要在一起讲道布道,布道时大家都一股脑跪在地上,低下头闭上眼,跟着布道者一起念念有词,中间不忘插入几句主啊阿门什么的,末了还要强调一次阿门,生怕之后忘了似的。可我一直都不知道阿门是什么意思,问妈妈妈妈也不知道。也难怪,她每次去聚会都困得要命,老是打瞌睡。一段时间下来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只是偶尔跟大伙儿一起依葫芦画瓢哼上几段主耶酥的赞美歌啊什么的,比起来还没我唱得完整。

  二狗子这家伙来找我不怀好意,不过一开始我哪知道,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只道他是来找我玩的。他小我一岁,我们平时常在一起做游戏。这家伙都六七岁了,还像是没断奶,整天在他妈妈面前撒娇,纵是当着我们的面也毫不掩饰。我们都恶心得要命,他还老在我们面前夸夸其谈,说他这个舅舅是什么公安局局长,他那个舅舅又是什么什么长,个个官衔大得能压死人,直扯到七大姨八大妗子,一不留神就喷了我们满脸的唾沫。开始我们把他奉若神明,觉得他有这么厉害的舅舅真是有福气。对他简直羡慕得要命,觉得他就是我们身边的小王子,跟童话里常描述的小公主小王子啊什么的差不多。可后来我们一致认定他是在撒谎,故意骗取我们对他的尊重与崇拜。那是因为他间隔一段时间再在我们面前炫耀时漏洞百出,根本无法自圆其说。比如说,上次他跟我们说他三舅是什么公安局局长,这次就变成他五舅是什么公安局局长。于是我们就问他:你本来不是说你三舅是公安局局长吗?他说什么啊,我三舅现在是清江市市长。这下问题大了,他的话在我们这群孩子中间引起了骚动。这个官衔真够大的,我们身边来来往往的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谁要是做了队长或村长,那模样就神气得不得了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官架逼人。再往上就是乡长或镇长那一级别的,整天坐在吉普车里更神气,我们谁也见不到他们。我们听大人们说越是官势大的咱们越是见不到他们。想必我们清江市市长的官衔够大的,待回家问了我爸爸咱们清江市市长是谁后再去问二狗子他三舅姓甚名啥,二狗子慌了,他我我我吞吐了半天有没把他三舅的姓名说出来。最后他只好说我忘了,我们一窝蜂笑开了。

  二狗子说,李渔,咱们去前面看看新媳妇漂不漂亮,好不好?我说好啊,我们出去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太阳已经落山,天空中仍布满晚霞的余晖。风在我耳畔凉飕飕地吹着,呆在屋子里还觉不着有多冷,一旦走出来,身体就单薄得像片叶子,一下子全凉透了。我们俩缩着脖子往打麦场那边跑去,二狗子说他们的洞房就在打麦场上。打麦场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干草垛,被风撕扯得像是一棵棵披头散发的庄稼。可我就是喜欢这些停止走动的干草垛,朴素干净,而且被摆放得随心所欲,像一盘散乱的棋子。

  洞房坐落在打麦场西侧,靠近一片干净的池塘。平时,我们这些小孩子常偷偷跑到这儿来钓鱼。房子是新盖的红砖瓦房,只是没有院墙。这在村里是头一家,我们俩踮起脚跟透过玻璃窗向里面看:新媳妇木头似的坐在窗沿,微微低着头,头上覆着块红毛巾,后来才听说那叫什么红盖头。那块该死的红盖头正好把新媳妇的脸给遮住了,我们不知她长得什么样。于是,我们一起在窗外大喊:新媳妇坐床沿,啪啦啪啦拉糖块,新媳妇坐床沿,啪啦啪啦拉糖块。

  我们喊了半天,里面也没什么动静。那新媳妇好像很沉得住气,并没急着把红盖头掀掉出来抓我们。这下,我们更是肆无忌惮。结果还是二狗子想了个馊主意:找块石头砸那扇窗户,咱们就能看见那新媳妇啦。他怂恿我去找块石头。我沿着墙角寻了半天,也没找着什么石头,倒是无意中找了节手电筒里的干电池。然后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怂恿下,我把手里的这节干电池没头没脑地向那扇窗户扔去。只听啪的一片声响,其中一扇窗玻璃哗啦啦碎落到地上。我偏偏就在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这下又闯了祸,也没心思在过去或等着看新媳妇俊不俊俏,立即撒腿就跑。二狗子在我屁股后面急得直喊李渔李渔你等等我。

  夜幕已经降临。我正准备吃过饭后去西边看电影的,一大早便听说今晚有电影,这不,影布都已经扯好了。可我饭还没吃完,那个陌生的新郎官已经找上门来。爸爸忙拉他坐下来说话。他直截了当地说,其实我来这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来问一下是不是你们李渔砸坏了我们家的窗玻璃。爸爸还没来得及问我,我已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没有啊。为了尽快把他支走,我还谎称这是东面的二狗子干的,不关我的事。谁知他却说二狗子家我刚去过,他说自己没砸,是你砸的。这下我意识到我说漏了嘴,立马慌了。心想二狗子可能在我跑掉后被那新媳妇给抓住了,自然把我乖乖地给招出来了。可我是不能承认,不然爸爸又得臭打我一顿。待爸爸问我,到底是不是你砸的?我还是装作很镇定的样子说,没有啊,真的不是我砸的。那人顿了一下说,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砸坏一块窗玻璃倒没什么,怕只怕万一伤着人就不太好了。爸爸说是啊是啊,然后厉声问我到底是不是你砸的,要是的话赶快给二叔陪个不是。我还是咬牙死撑:真不是我砸的。那新郎官见实在从我嘴里问不出什么,只好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起身告退。我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心里塌实多了。

  我搬把小椅子跟取儿、萍姐、霞姑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人们吃过饭后陆续到场。那些年轻人以及像我们这样亲密无间的小孩子大多三五成群地挤在一起凑热闹。来这里看电影的甚至还有邻庄的。这里是整个庄最宽敞并且适宜放电影以及进行其他文娱表演的场地。场地其实也就是在一条宽阔的土路上,路两侧的两户人家的门口各有一棵高大的杨树,恰好用来扯影布。这儿每两周放一次电影,每次放电影都像是谁家娶亲了似的,热闹得要命。这不,该来的都来了,像爸爸和爷爷那两辈分的人正凑在缭绕的烟雾里东扯葫芦西扯瓢,若是碰巧喝过几两酒的则借着酒兴大侃特侃。那些喜欢磨嘴皮的女人们凑在一起更不安稳,她们扯些闲言碎语,多的理应是家常,她们张口一句你看俺那口子怎么怎么,闭口还是那句你看俺那口子如何如何。那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则在人群里拉几声口哨。那声音或尖细凄厉或粗犷洪亮或迂回曲折,混杂在一起,直气得那些大人们龟羔子兔崽子地破口大骂。我们这些小孩子则肆无忌惮无话不谈,反正我们谈话的内容只有我们这些小孩子最关心。

  说着说着,不知是谁突然把话题转到了眼下正在播放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上,这下我们都有了精神。他们一会儿说郭靖是个好人,可是太傻;杨康够聪明的,可是太坏;黄蓉漂亮聪明,最讨人喜欢。这时我插口说可她太蛮不讲理。我还没回过神,霞姑就说谁说的,那里面就她最好。萍姐说还不如去你家看电视呢。霞姑说是啊是啊,这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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