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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害虫-唐颂-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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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过去了,家里人对我偷钱的事还是一无所知,我暗暗松了口气。谁知就在这时候叔叔又把我拉到那个死胡同里哄我再去偷家里人的钱,他口口声声说我那天给他的钱还不够用。我只好跑回家又抓了把硬币给他。
在班里面我跟周围的同学还是不太熟悉,彼此很少答话。那种陌生感和孤独感就好比影子似的尾随着我。这种陌生感和孤独感只有在周末的那天晚上和周日那天才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时,我们会兴高采烈地玩些游戏,比如木头过电、捉迷藏、弹琉蛋、大刀砍、敲雪茄、过家家、抽陀螺,那游戏多得能装上几箩筐。人多的时候我当然会说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谁动谁就输了。要不我们就玩木头过电,从一棵树跑到另一棵树。一般情况下,几棵树相距不远,要是一方抓到另一方,那另一方就死了,站在原地等同伴来救。要是全都被抓住了,那就表明另一方输了。双方就要调换位置。有时候我们简直都玩疯了,一个人撒腿在前面跑,一个人在后面追。前面的人为了不让自己被后面的人追着,就撒开腿满庄跑,有时甚至跑得很远很远,再回来时游戏早已经结束了。要是玩捉迷藏就更有意思了,有的人一口气跑到打麦场上的干草垛里躲着,有的人则干脆潜入自家门前的那口地窖里。眼下地窖是空的,里面阴暗而潮湿,散发着霉烂的气息。一旦红薯(我们管它叫白芋)收获,地窖就派上用场了。捉迷藏的家伙实在找不着替身的羔羊,干脆屁也不放一个就跑回家睡觉去了。害得那些傻瓜实在憋不住了爬出来也找不到一个人。这样的游戏总是有始无终,至少不像大刀砍这种游戏有始有终。这种游戏有时连大人也会加入,一边一队,相隔十多米远平行站成两排。一方喊大刀砍另一方喊胡椒眼,接着一方喊南河沿另一方喊上刀砍,然后一方喊比一比另一方喊看一看,最后一方一锤定音:单逮谁谁(必须指名道姓)会跑的。喊到谁谁就要吐口唾沫搓搓手掌,拉开拼命要闯的架势,猛冲向对方其中两个牵在一起的手臂。冲开了就从缺口处顺手拉一个回自己队来,闯不过去就算输了要留在对方的队伍中。当然,有时也有人故意闯不过去,从而留在对方。这样的人我们称之为叛徒。一旦哪一方的人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那哪一方就输了。至于弹琉蛋、敲雪茄、抽陀螺则是我们男孩子的游戏,女孩子很少参与。这些游戏在夏天我们玩的最疯狂,当然在春秋天也免不了。到了冬天我们还会有冬天的游戏,比如堆雪人、打雪仗,或者在冰冻三尺的河流上溜冰。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周末以及节假日我们可以尽情的玩,没人会约束我们,顶多被家里人抓回去做作业,但回到学校就什么都完了。曹老师三天两头找我算帐,就是屁眼大的一点小事她也不会放过我,每次都打得我头晕耳鸣脑胀。对一个生性顽劣倔强的孩子来说,惩罚将意味着更大的反叛!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和周边的秦欲晓、李想、孙洋他们都混熟了,有时面对他们感
觉就像是面对自己的身体。秦欲晓是南面小秦庄的,顺便提一下,小秦庄属我们李庄村大队管辖。他老实巴交的,整天寡言少语。李想跟孙洋就不同了。李想的家就在我家的东南面很近的,他姐姐也在这所学校上学。孙洋这家伙是外地人,眼下在他姨妈家吃住,他姨姐李慧和我们同班。这小子活泼得要命,一会儿不动浑身就痒痒。开学没几天就跟班里的同学混得像一家人,今天抓这人一下明天挠那人一下,然后嬉皮笑脸撒腿就跑。谁也奈何不了他。不过,我得承认自己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
就说那一天吧,下午放学后,我和李想、孙洋三人一起回家。孙洋在校门口那个摇拨浪鼓的老头儿那买了几根麦芽糖,我们一人分上两根。麦芽糖又细又长颜色各异,嚼起来很甜。走到一家没有围墙的家门前,孙洋说咱们过去偷个鸡蛋怎么样。我们拍手称快。对面的那个简陋的鸡窝里,一只肥胖的母鸡正蹲在里面下蛋。那神态平静、安然。我们轻手轻脚走过去,那只鸡眼如青豆,骨碌碌瞪着我们,似乎有所警觉。我们鬼鬼祟祟走到它跟前时它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展开翅膀扑棱棱飞到邻家的院墙上,咯咯哒咯咯哒地叫个不停。那深陷的草窝里躺着两三个白花花的鸡蛋。我们一人拿了一个,扭头就跑。女主人听到鸡叫情知不妙,忙从屋子里跑出来,弄清发生过什么事之后在我们屁股后面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野孩子,快把鸡蛋还给我!我们扭头看时,她身边的大黑狗已恶狠狠地追了上来。我们吓得把手中的鸡蛋扔给那只大黑狗,然后撒开腿没命地跑。耳畔呼呼生风,书包系勒得我脖子疼。
跑开很远,我们才敢停下来。个个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回头看时,那只凶猛的大黑狗正把嘴凑到地面动来动去。那位置大概就在我们扔鸡蛋的地方,想必那只大黑狗正在吃地上的碎鸡蛋。那女主人大抵是见狗在吃碎鸡蛋反不再追我们,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手里扬着根粗木棍照着狗的屁股狠狠地打下去。那只大黑狗凄厉一声惨叫,夹着尾巴就往庄稼地里逃。我们在这边哈哈大笑。然后各自回家。
可我们哪里想到,第二天上午我们就大祸临头了。那女主人的家离学校很近,我们还没开始上课她就赶到学校了,一直找到班主任那里,然后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诉:你们学校有没有规矩呀,放一群野孩子去偷俺家的鸡蛋,那几个鸡蛋可够俺吃几天的哪。你们这些老师平时是怎么教学生的?那女主人越说越显得夸大其辞虚张声势。无非是要让曹老师千万不要小瞧了这事,一定得追查到底,免得她家的鸡蛋会再遭殃。这件事也惊动了校长。
曹老师的脸色阴得跟今天的天色差不多,我知道我们三个人这回惨了。曹老师针一样尖的目光首先扎在我身上。我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如坐针毡。她仿佛在穿针引线似的,先把我的耳朵用针穿上,然后只消一拉,那我就得乖乖地把自己完整地交给她。我像是扑打灰尘似的,想把她怀疑的目光从身上拍打掉,但手臂直打颤。我偷偷地观察李想和孙洋他们,发现他们早已面色苍白身体抖若筛糠。
曹老师喊我过去的时候我的心跳加快了一倍。我在她跟前还没站稳,她就从讲台上拿起那根生硬的教杆指着我,弄得我叫苦不迭。她问我,你是不是偷了人家的鸡蛋?我吞吞吐吐含糊其辞:是,呃不是。她问到底是不是?还要不要跟我到办公室去让人家认认?其实她是在诈我,后来才听说那女主人早被她打发走了。她怕那女主人把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自己脸上也没光。我知道这事迟早要败露,换句话说,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不如承认了吧。我说曹老师我知道我错了。谁知我话音刚落,那教杆已疾若雨点,啪啪落在我头上。我的头被她打得实在受不了了,就不由自主地用手遮头。但她并不因为这而停止对我的惩罚。同学们,尤其是那些女生,个个被眼前的场面吓得噤若寒蝉。我稚嫩的手臂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敲打。我被迫垂下手臂,头皮像要炸了似的痛不堪言。我的泪水像两条汩汩流淌的河流,没有一丝声响。
可能是敲累了,也可能是她已解了心头之恨,她终于停了下来。这时,那教杆的头梢已四分五裂。我的手臂也布满一道道通红的血痕,很快就肿得像个馒头。她又问我那两个人是谁。我对她已恨得咬牙切齿,眼睛盯着李想孙洋他们却不动声色。她甭想从我牙缝里再抠出半个字,就像从我业已毫无知觉的伤口里怎么也抠不出疼与痛!
她对我无计可施,只好再使诈:还有谁,再不站出来我可要回办公室把那人叫过来认了。到那时,你们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她的话锋利得像把刀子,一下子把李想孙洋他们虚弱的心给切开了。他们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的。曹老师放下手中的教杆,伸手去指李想的额头,一下子把他推出老远。孙洋继而被她推了一下,不过他没站稳,打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号啕大哭。
曹老师对他们的惩罚就这么简单,纯粹是掩耳盗铃。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她故意偏袒李想孙洋他们,问题是没人敢说。我用袖口擦干眼泪,乖乖地回到座位上,在心里一遍遍诅咒这个该死的婆娘。都是她害得我在课堂上做作业时握不了笔。当胡老师喊我到黑板上去做数学题时我犹豫了半天,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我的手红肿得像个馒头,拿讲桌上的粉笔时毫无知觉,我捏了半天也没把一支粉笔拿到手。我急得直想哭,好像有很多目光在看着我。
胡老师在我面前蹲下来,她一只手软软地抚着我红肿的双手,一只手无限怜爱地摩挲着我的头。我觉得她很像我母亲。她问这手是你爸给打的吗?我感到十分委屈,不觉鼻子一酸,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她的手背上被我的泪水打湿了一大片。我哽咽着说不是,是曹老师。她说那你先回到座位上去吧。
下课后她把我领到她的家里。我在一个旧沙发上坐下,然后开始打量这装饰简单朴素而干净的房间,有些受宠若惊。幸好有胡老师在我身旁,我并不感到十分别扭。我发现眼前木制的茶几上几乎纤尘不染,上面摆着把塑料手枪,黑黑的。我的目光痒痒地在上面扫了一遍又一遍,老想把手伸过去摸摸它。可我的手刚碰着它就碎了似的,痛得钻心。到这时我感觉到了疼与痛,仿佛是撒在伤口上的盐在发挥它的效应。
胡老师从里屋端着杯热水拿了些颜色各异的药丸走出来时,我的目光还像牙齿一样死死地咬着那把枪不放。她把热水和药丸递到我面前,我乖乖地把它吃了下去。一股暖流水草一样由浅入深。我又留恋地看了看那把枪。胡老师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顺手拿起那把枪,问道:喜欢吗,喜欢就拿去吧。我还是有些犹豫不定。结果还是胡老师把那把枪挂到我的脖子上,想必她也知晓我的手指动弹不了,拿不住什么东西。
我走进教室时全班人都在看我,就像看一只稀有动物。跟宋棵惊异的目光撞在一起时,我有些心慌意乱,当然也有些不知所措。我硬着头皮回到座位上刚坐下,宋棵就怒冲冲地站在了我面前。他嘴巴噘得老高,腮帮子鼓鼓的,满脸的不高兴。他说你干嘛拿我的枪,快把枪还给我。同学们开始交头接耳一窝蜂议论开来,他们纷纷指责我的不是,那一刻我的头胀得比脸盆还大。我极力为自己辩护说,这是你妈妈给我的。他说那也不行,快还给我。他伸出手来抢我胸前这把枪,我就护着枪不放。他终因个头比我矮打不过我,结果急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我生怕再闯出什么漏子,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把挂在脖子上的枪还给了他。他呆呆地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中午我没有回家。生怕爸妈看到我红肿的手会揪出我偷人家鸡蛋的事,再打我一顿。我只好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发呆。临走时我让萍姐告诉我爸爸,就说我去大姑母家了。我当然是想骗住我爸爸。大姑母家到这学校的距离跟我家到这学校的距离大抵相当,差也差不了多少。大姑母住在小林庄,在小秦庄的南面,两块巴掌大的村庄亲兄弟一样紧挨着。
放学时雨开始三三两两地下着。萍姐跟霞姑肩并肩撑同一把伞走出教室时,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闪过几许忧伤和犹豫。此刻,我孤单得像一株海棠,被谁狠狠地插在秋风的中央。我想把我稚嫩的叶片拍得更响,可就是没人侧耳倾听或举目张望。我和我的孤独坐在一起,这是一个孩子的孤独。尽管他张口说不出孤独闭口也遮不住孤独!
胡老师发现教室的门没锁,就急匆匆赶到教室。胡老师提着把花雨伞,雨水沿着雨伞隆起的伞箍向下滴。我怯生生地站起来,喊了声胡老师。她说你怎么不回家?这时我就想哭。我说我怕爸爸再打我。她说走吧,到我家吃饭去。然后不由我分说,拉着我就往外走。我的手被她握得很痛,可我怎么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们一家人正围在一张圆桌上吃午饭。见我来了忙给我腾出一处空位。我用筷子夹菜时显得很笨拙,当然不是因为我不会使用竹筷,而是我的手还隐隐作痛。胡老师忙又为我换了把勺子。饭后,宋棵把那把枪递到我面前,轻声说道这枪送给你吧。我说不要真的我不要。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说你拿着吧,我妈还会给我买的。他固执地把那把枪往我怀里塞。直到胡老师在一旁向我笑着点了点头,我才谨慎地把枪收下。雨啪啪地打着窗玻璃。我趴在桌子上看宋棵画画。胡老师在专心致志地织毛衣。宋校长和女儿呆在卧室里看那台14寸的黑白电视。
下午。雨还在哗哗地下着。我们的室外体育课泡汤了。体育老师就在教室里教我们做传递黑板擦这种简单的游戏。体育老师姓杨,个头不高,身材略胖,年龄约莫三十岁上下。他还教我们唱歌和画画。在我们的唱歌课上他老喜欢讲故事给我们听,可他这人跟我叔叔差不多,讲故事从来都是有头无尾,这节课没讲完的故事说好到下节课接着讲的,可到了下节课他又讲新故事给我们听。害得我们一学期下来没能听上一个完整的故事。
现在,他面向黑板背对我们站着。他说:开始。话音刚落,黑板擦就在我们手中飞快地传递开来。看样子谁也不想被抓着。随着杨老师一声停字,黑板擦正好落在李慧手上。这下好了,杨老师事先就交代清楚了:谁输了谁就要为大家献一个节目。只要你高兴,随你唱歌也罢,跳舞也罢,讲个笑话也罢,说个谜语也罢,通通都行。
李慧生得落落大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上去楚楚动人。她站在座位上为我们唱了首歌,那首歌的歌词好像叫什么小呀么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的。她的声音很清脆,像一串铃铛,连我们的老师也听得如痴如醉。他带头为她鼓掌,我们继而跟着响应。
游戏继续进行,雨还在下。我的手还很痛。黑板擦落到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忙用手背把它蹭到孙洋的桌面上。孙洋还没把黑板擦传出去杨老师就喊停。他在桌子下气得直跺我的脚,怕被老师抓着,我敢怒不敢言。他站起来老是出洋相:一会儿搔搔头皮,一会儿摸摸屁股,猴子似的。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表演什么节目,只好咧开嘴巴傻笑。他那滑稽的模样逗得大家忍俊不禁。杨老师看他实在是黔驴技穷,干脆让他坐下了。游戏照常进行。孙洋算是蒙混过关。
下午放学后,我是搭萍姐的雨伞回家的。一路上我们有说有笑。可回到家我刚把书包丢下,就发觉一家人都在神色狐疑地看着我,像是大白天撞了贼。我被盯得浑身不舒服。爸爸开门见山道:李渔,你有没有偷家里面的钱?我心想到底是纸里包不住火,到哪里也找不到不漏风的墙。看来我终于引起了爸爸的注意和怀疑。可我还是想装作什么事也不曾发生,我说没有啊,我没没偷。其实我早已乱了阵脚。爸爸说什么,没有?我看我是不揍你个龟羔子,你能把咱家给掏空。我见状不妙,害怕屁股再遭殃,到时恐怕连做板凳都做不成,立即撒
腿就跑。爸爸在我屁股后面紧追不停。
我的衣服很快湿透了,叶片一样贴在身上。雨水顺着头皮向下流。我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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