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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皇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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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肇仁,你被卷进李密案,麻烦大了。当年高俭就是因为卷入了杨玄感案被远贬荒蛮之地,至今生死未卜。皇上最忌讳造反,宁可错杀,也不漏过。”李世民望着镣枷上身愈见单薄的好友,忧心忡忡。
  刘文静微微一笑:“我是不值。李密不是能成大事的正主,我白白被牵累了。丧乱方剡,非汤、武、高、光不能定。可惜我刘文静大好头颅有用之身未能奉与真命天子,就不明不白作了屈死鬼,也是命该如此。”
  李世民一怔抬首,撞进刘文静明亮光熠的眸中,恍然了悟,不由精神一振,扬眉傲笑:“安知无其人哉?我今来此,不是来哭哭啼啼姁姁相忧的。世道将革,直欲共大计,试为我言之。”
  刘文静大喜,意气风发,笑点江山,款款从容:“今李密长围洛邑,主上流播淮南,盗贼蜉结,大连州县,小阻山泽,以万数,须真主取而用之。诚能应天顺人,登高举旗,振臂大呼,则四海不足定也。今汾、晋避盗者皆在,文静为令数年,知其豪杰,一朝啸集,十万众可得也。尊公所领之兵,复且数万,君言出口,谁敢不从?乘虚长驱,鼓而入关,以震天下,不盈半岁,帝业成矣。”
  李世民抚掌大笑:“君言正与我意合!”
  四目相交,会心一笑。席地而坐,潜心密谋,梳理名单,部署宾客,意图起事。
  议定回府,已是夜半。远远的望见烛火暖暖,心中暗悦,不由加快了脚程。
  迎接李世民的是一室的馨香,一桌热腾腾的小菜精美清淡,长孙含笑倚盼。
  “夫人好兴致。”世民笑吟吟说道。
  “因为我知道夫君归来时必然好兴致。”长孙悠悠笑着接口。
  “哦?”轻挑眉尖,笑意渐深。
  “肇仁倜傥有器略,不是柔弱人。你今去看他,详谈整日,他必已助你坚定了决心。”
  “知我者夫人也。”世民舒心长叹,心满意足,“我和肇仁商谈一天,把人事方略都敲定了。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些,是父亲的态度啊。父亲犹疑不决,时不我待啊。”说着说着,语调越来越低沉。
  “世民,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炖品,尝尝。”长孙温言细慰,夹菜给世民,世民就着吃了。
  “好吃吗?”长孙笑微微的问。
  “好吃。”世民调整了心绪,笑着应道。
  “我知道你爱吃,我炖了三个小时呢。小火慢慢的炖,不急不徐、心心定定的炖,直炖到骨酥油走,肉香皮滑,可口了吧。”长孙柔柔的细细说,“只要火候到了,工夫到了,自然就可口了。水到渠成,自然无痕,方为上乘;用急火是不成的,皮溶肉焦,反倒什么也没得吃了。”
  世民抬头笑了,笑得释怀:“我明白。我也就是对你说说而已,说过就算了,该怎么做我心中还是有数的,你不必担心。”
  “还是说出来好,闷着伤身子。反正也只是跟我说说,说什么都没关系的。”长孙柔柔笑开,灿烂妩媚。
  这就是生的底子,平静涵容;但生的样子不是这样的,生的样子是变幻闪烁的。比如缘分,最是奇妙灵透。
  比如刘文静和裴寂的缘分,更是不可捉摸中的不可捉摸。
  刘文静风流倜傥得大气雍容,裴寂却七窍玲珑得灵敏剔透。两人彼此瞅着都有那么点不顺眼,都有那么点瞧不起,可偏偏又融洽默契得分不开,虽然谁都心底不愿承认嘴上无限夸大。
  夜凉如水,新月似眉,刘文静慢慢踱到窗台前,正见一颗流星灿亮坠落。刘文静愣了愣,旋即摇摇头挥去了这一幕。
  狱中长谈坚定了刘文静对李世民的信心,一切都挑明了,志同道合。所以一被李家保出狱,刘文静就迫不及待的四处活动开了。阴布宾客,潜结死士,候机当发,秘图起义。
  可很快,刘文静就觉得施展不开了,一切的一切都停滞在一个暧昧的度里,无法再进一步。刘文静不得不抬起头来正视李渊,这个和光同尘的男人。
  如果说李世民是剑,那么,李渊就是鞘。鞘包容剑,又限制剑,这就是度。如今,已临危界,欲进路已封。
  刘文静抬起头来正视李渊,沉吟良久。
  这是个怎样的男人呢?倜傥豁达,任性真率,宽仁容众,无贵贱咸得其欢心。这是众人对他的评价。这样的人是不值得提防的,敌不足以为敌,友也只可是酒肉友。这是一个人人欢喜又人人轻忽的人物,从头到脚也不见半星异芒。
  刘文静也一向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今天,他知道他错了,错的离谱;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懂得了圣人所说和光同尘究竟是何解。
  然后,刘文静就想到了那个孽友裴寂。是裴寂和李渊相似的气息牵引了刘文静的思路,灵感顿至。事实上,裴寂和李渊也确实是莫逆之交。
  “李二公子非常人。大度类于汉高,神武同于魏祖,其年虽少,乃天纵之才。”刘文静有一句没一句的试探着裴寂。
  裴寂正舒舒服服的坐在火炉旁烫酒,裹着柔暖的狐氅,端着白瓷杯。“肇仁,你真不是享福的命,”裴寂懒懒的笑着,疏散得贵气,酒气熏上了脸,倒愈显得面如冠玉,翩翩优游,“你见过女儿红配白瓷杯的?还是这么糙的白瓷杯?好了好了,下次还是我请你喝酒吧,喝你老兄的酒简直是受罪。”
  刘文静知道是套不出话了,无奈失笑:“得,好心请你喝酒还被当成驴肝肺了。我在李二公子面前捧了你半天,二公子说明天请你喝酒赌钱,那可是美酒玉杯娇媚人儿,总是你喜欢的调调了吧。”
  裴寂嬉笑着举杯齐眉,敬过刘文静。
  “唐国公真乃品酒之大行家。放眼天下美酒如数家珍。”酒至半酣,裴寂眉眼倦慵,扶醉笑谈,“只是对此美酒,怎能无美人相伴,岂不少了兴致?”
  李渊哈哈大笑:“有你玄真在,还会少了兴致?”
  裴寂长笑拍手,只见帷帐后行出两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莺莺呖呖:“妾身见过唐国公。”
  “好好好,”裴寂畅怀大笑,“今晚你们俩就好好伺候唐公吧。”
  告辞出来,但觉酒未尽兴,想起几天前花满楼那场花酒宴,倒真是美酒玉杯娇媚人儿,和刘文静许愿的一模一样。
  李二公子风度翩翩的虚探了几句,裴寂也彬彬有礼的虚应了几句。酒过三巡,裴寂面前赢的赌金也亦堆如小山,李二公子终于开口了:“炀帝无道,生灵涂炭,此非天下之福也。”
  裴寂微微一笑:“在下不过一小小宫监,才短识浅。一夜见逻堞传烽,不由惊惶失措的长叹:‘卑贱之极,家道屡空,又属乱离,当何取济?’肇仁兄镇静自若的开导我说:‘世途若此,时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患于卑贱?’一言惊醒梦中人。今肇仁兄果不食言,将我引见给二公子这般人物。寂何德何能,有此际遇,但凡吩咐,敢不从命!”
  说着,长身而立,深深一揖。
  李世民忙忙将他扶起,笑着道:“玄真兄过谦了。今天道昏暗,真是我辈奋发之时。可父亲太过忠义,迟迟不愿有所为。玄真兄与老父交厚,还请多多劝解。”
  裴寂欠身道:“二公子言重了。既然二公子决心已下,在下倒有一法劝得唐公首肯。”慢条斯理的和盘托出。
  “这”李世民面有难色。
  裴寂漫漫一笑,狡黠灵透:“二公子龙凤之姿,天纵英才;肇仁兄也是当世俊杰。但凡有一丝可能,二位早就料到了,哪用在下置喙。今二位既感为难,那必是所有的正道都堵死了,这就不得不另辟蹊径了。二公子和肇仁兄都是做大事的豪杰,大丈夫何必拘于小节呢。”
  凉风吹过,酒醒了大半,更觉不尽兴。算了,明天还有大事呢,早点睡吧。裴寂踅回屋去。
  李渊梦中醒来,惊得猛然坐起。
  “此乃何处?尔等何人?”扭头厉声喝问窃笑不已的二美人。
  “不认得您的寝宫了吗,皇上,还有您的捷妤和美人,您都忘了吗?好无情的郎君哦!”二美人咯咯笑成一团,作势欲啐他。
  可惜他那个诗文冠绝的末代重孙还未出世,否则必定诗兴大发“笑唾檀郎面”。而李渊,没有这个才情,也没有这份雅兴。
  沉着脸整妥衣冠,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裴寂早在外间候着了,面前一壶清香逸溢的好茶。见李渊出来,轻笑着招呼:“来来来,喝醒酒茶。”
  “你搞什么鬼?”李渊一把掀翻了桌子,揪住裴寂的衣襟。
  “皇上不称意吗?”裴寂嬉笑着拨开了李渊的手。
  李渊脸色发青,还未及再开口,只见门帘一挑,进来一人,正是李世民。
  “你逆子”李渊颤巍巍指着李世民,气得语不成调。
  “父亲,起兵吧。”
  李世民正色跪下,面容端毅。
  “报”李渊正要开口,急报至。
  “虎牙郎将高君雅兵败!”
  李渊眼前一黑,险险跌倒,一口血喷出,跺足大叫:
  “罢,罢,依了你们!”
  裴寂闻言,利落的在李世民身边跪下:
  “谨尊圣谕!”
  “闭嘴!”
  李渊大喝,怒瞪裴寂。
  人散屋静,李渊凭窗远眺,只有李世民还侍立左右。
  “二郎,记住,我们起兵是清君侧,不是造反。让你身边那群人把嘴巴漱干净些。”
  李世民凝重的点了点头。
  瓦冈军兵多粮足,突厥虎视眈眈,李家有什么,势单力薄啊。此时的情形,何异于当年曹孟德和袁绍袁术之流的对决!
  李渊见李世民沉着有章,心中赞赏,脸色稍霁:“二郎,你一向是知轻重的,我今天就给你交个底吧。在马邑,我与王仁恭两军兵力不过八千多人,我趁王仁恭兵少害怕六神无主之际建议胡服骑射,从两军中选拔了会骑射的二千多人,亲自领军训练,后来扩充到四千多人,这就是咱们的核心班底。鼠雀谷大捷后,我军收编降卒,部队扩大了一倍,只待整训完毕,就可动手,可你却等不及了。”
  看看李世民,微微一叹:“明天就让你我还有你众兄弟网罗的人士会个面吧。”
  “是。”李世民恭声谨答。
  “二郎,慎用人哪。”沉默半晌,李渊还是缓缓说出了口,“若你母亲还在世,我又怎会中此圈套,你又怎会入此歧途。”
  泪眼婆娑中依稀又见那个雀屏独中的清俊少年。
  李世民垂首无语。
  “去吧,去吧。”
  李渊似乎疲惫之至,依着窗台,也未转身,挥退了李世民。
  李世民行至门前,见刘文静正在苦等他,不由心头一暖,忙携了刘文静上车。
  “肇仁,也许父亲的敏锐和决断略逊一筹,可父亲谋算和城府是第一等的。”
  李世民忽觉累极,心累,慢慢的一一说与刘文静听。
  刘文静徐徐点头,心中预感得到印证,百感交集,深深一叹。
  平了平思绪,想了想,开口:“既要起兵,就必须有旗帜。”
  “白旗。”李世民快速接道,“白色为尊。当年周武王伐纣的时候,全军举着纯白的旗帜。如今的童谣还在传唱着:白旗天子出东海。”
  可第二天从太原进军长安的会议上,老谋深算的李渊还是决定在旗帜中掺入一半隋的国色绛色,以正名示忠。
  宽敞的府邸里,人头攒动,济济一堂。一切都已议妥,志得意满,相视而笑,似乎已看到,南下直取长安的大道上,红与白的锦绣波浪翻腾汹涌。
  谁也没想到,一切都来不及了。
  陡生巨变,猝不及防。
  一旬后,圣旨下:纵虏为患,严重失职。
  使臣快马直奔晋阳,拘捕太原郡守李渊斩杀马邑郡守王仁恭。
  押送江都日迫在眉睫,搅乱了一盘好局。
  李世民连夜探监,剑眉深锁:“父亲,劫狱起事吧。”
  李渊缓缓摇头:“四千班底被高雅君毁了一半,降卒尚未驯服,军权在高王手中,我已入狱。现在是李家最风雨飘摇的时候,你举事谁会响应?镇静,二郎,不要自乱阵脚。没人能灭了李家,除了我们自己。现在该静观,而非行动。行动该在判断后。”
  李世民半晌静默。这种等待是无奈时的被迫袖手,而非布局时的审时度势。风险与杀机比进攻时还浓重,却无法主控,甚至无法厮杀,只能等待。
  无法驾驭的恐惧充斥胸腔,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时日煎熬人心滚沸。
  “男人应该不动如山。”李渊望着强抑着儿子,静静说道,“二郎,我从不担心你的勇敢与智谋。只是,没有忍耐,成功只是一句空话。”
  “父亲”李世民猛然抬头,隐隐泪光闪动。
  “儿子,你想成为英雄还是王者?”李渊倒微微笑了。
  英雄是直抒胸臆的传奇,王者是百炼成金的至尊。
  “军权!我们必须夺回军权!现在王威高君雅尚未见疑,不会害我。皇上的心思还不能轻易断定,为父觉得路还未走绝,值得一搏!”
  李世民怆然点头。
  李渊赌对了。
  戏梦般荒谬。三天后,新使臣快马加鞭星夜抵晋阳,赦免李渊王仁恭,官复原职,统领旧部。
  原来马邑校尉刘武周据汾阳宫勾结突厥举兵反叛,急需镇压。
  李渊与王威、高君雅将集兵讨之。李渊乘机以太原守军兵力不足而就教于两位副留守。二人无计可施,只好自动提议就地招募新兵。李家损失的兵马又补回来了。
  李渊立即命李世民与刘文静及门下客长孙顺德、刘弘基各募兵,旬日间众且一万,密遣使召建成及元吉于河东。
  这时,后知后觉的王威和高君雅也惊觉不对了。
  王高敦请李渊至晋祠祈雨。
  王威和高君雅决定:王威指挥其嫡系警戒城郊至晋祠,到时包围祭坛,逮捕所有官员;高君雅则同时在城内捉拿李家子孙门客,以晋祠生变为名抢过符信,解除李渊的兵权。
  早得密报的李渊决定先发制人。
  大业十三年(617)五月甲子,视事晋阳宫。
  李世民提前伏兵于城外,扼要道,以备非常。
  天刚破晓,人刚到齐,开阳府司马刘政会急急闯入,大声禀告:“有密伏,知人欲反。”
  李渊接过一看,是告王高等潜引突厥谋反。
  不容分辩,当即斩首。
  顺应情势,正式起兵。
  尘埃落定。
  屋内却一片狼藉。
  该收拾的都已收拾妥当。行军宜简,大多都遗下了。
  长孙一一清点完,转过身来,见世民立在屋中央,怔怔望着一屋旧家什。
  “世民。”长孙轻唤。
  “哦,”李世民回过神来,低叹,“能带就多带点吧,很多都是你的嫁妆,也是你舅舅一番心意。”
  长孙微微红了眼眶,默默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李世民沉吟良久,也湿了眼眶,“一连串的荒唐。”
  “我起的局,我要的果。可这过程,真是荒唐。可笑的美人计,父亲的牢狱之灾,昏君的朝令夕改,这就是我的王国的基石吗?”
  “父亲不会怪你的。玄真那么精细的一个人,为何肯做这种事?就是看准父亲不会真的怪罪的。”长孙抱住世民,静静抚慰,“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李世民接口续念,轻淡深恸。
  “无欲”长孙低低和着。
  终至默然无语,热泪回流心肺。
  手边尚能触及温热的身躯,是福。
  这一年,世民二十一,长孙十七。
  李渊起兵的消息迅速蔓延开来,李家子孙门客纷纷逃命会合。
  京城长安,繁华富贵地。
  灾险凶厄地。
  柴绍急得满屋子乱转,每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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