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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传-王新民-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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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运用这些命题,可以论证我兼爱万物的学说,在同儒学、墨学、杨学,还有以公孙龙为代表的辩学的论战中,很有用处。”惠施得意地说。

  庄子说:“你们各家各派之间互相论战,都自以为得到了天下之至道,但是究竟谁得到了天下之至道呢?”

  “都得到了各自认为是天下之至道的至道。”惠施用上了他的辩才。

  “那么,射箭者没有一个预期的目标,将箭随便射到什么地方,就可以说是善射者,于是,天下之人都成了神羿,行吗?”

  “行。”

  “天下之辩论,没有一个公众承认的真理,而人人自以为是,天下之人都成了尧舜一样的圣人,行吗?”

  “行。”

  “方今天下,儒学、墨学、杨学、辩学为四派,再加上你,一共五派,究竟谁说的是真理呢?”

  “我。”

  “你也真会大言不惭,我看你跟鲁遽一样。”

  “鲁遽为何人?”

  “鲁遽的弟子有一天对他说:‘先生,我学到你的道术了。我能够冬天让一鼎之水不用火就烧沸,夏天将一鼎之水结成冰块。’

  “鲁遽自负地说:‘这只是以阳气聚集阳气,以阴气聚集阴气,并不是我所谓的道术。来,我让你看看我的道术。’于是他将两只瑟的弦调成一样的音律,将一只放在堂中,一只放在室中。鼓室中之瑟,而堂上之瑟相应而鸣,鼓宫而宫应,鼓角而角应。

  “鲁遽的道术与他弟子的道术究竟谁的正确呢?还不都是骗人的把戏吗?”

  “但是,儒墨杨辩四派纷纷与我辩论,虽然他们费尽苦心,寻找好的言辞,甚至声色俱厉地恐吓我,也不能说明我的学说就是错误的,又该如何解释?”惠施还没有心服。

  庄周见惠施如此顽固,便说:

  “齐国有一个人将他的儿子送到宋国去当看门人,一见所有的看门人都没有脚,便砍下了自己儿子的脚,但是他随身携带的一件小钟却用布包好,惟恐丢失。”

  “还有一个人,自己的儿子丢掉了,只知道在自己的家中寻找,没有想到应该在门外找找。”

  “还有个楚国人,寄住在别人家中,却同这家的看门人吵架;行于途中,在夜半无人之时又同船夫争斗。

  “你现在的思想,难道不同这些愚者一样吗?丧失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而将那些毫无价值的东西视为真理,局限于狭小的自我意识之中,还认为穷尽了天地之道。”

  庄周与惠施就这样往来辩论,往往通宵达旦,甚至连吃饭都顾不上。转眼之间,十天就过去了。惠施的门客来接他回睢阳,于是两位见面就争论的朋友又难分难舍了。惠施请庄周到睢阳去,庄周不愿去。于是惠施答应没事就来看他。

  惠施回到睢阳不久,魏国的政局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个变化完全是由于梁惠王驾崩而造成的。惠施被逐之后,张仪掌握了魏国的大权,魏国一直是秦国的附庸。但是,梁惠王的太子却不赞同张仪的外交政策。因此,惠王一死,太子继位为襄王。襄王要恢复与齐楚等东南诸国的关系。于是张仪在魏国失势,被驱逐回到秦国。

  惠王的灵柩还未出葬,襄王便派人到宋国来迎接惠施。宋君偃反正也不赞赏惠施的学说与政策,便痛快地答应了,乐得做个人情。

  惠施听完魏国使者诉说了近几个月来的风云突变,高兴得流下了眼泪。他虽然坚信自己的理想会得以实现,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到魏国。

  临走之前,他让魏国使者稍候数日,因为他要到蒙邑来与庄周话别,同时,他也想让事实告诉庄周,正义总是会战胜邪恶的,并不是象他说的那样,善恶美丑没有界线,没有区分。

  这一次,惠施独自一人乘一辆马车,轻装上路,直奔蒙邑而来。由于心情畅快,他觉得路上的行人都在对他微笑,连一草一木也是那样令人心暖。

  他把马车停在门口,三步并做两步跑进茅屋,兴高彩烈地说:“庄兄,我又来了。”

  庄周正在帮着妻子锤葛麻,一见惠施这么兴奋,便问道:

  “什么好事,如此激动。”

  “当然是好事!我要回到魏国去了。”惠施将这几个月来魏国政治的变化对庄周说了一遍,并告诉他,魏襄王已派使者来接他回魏国。

  庄周冷笑道:“惠兄,此次去魏,恐怕凶多吉少。”

  “何以见得?”

  “惠王当年待你不薄,最后还是抛弃了你。襄王虽然派人来接你,也只不过注重你的名声,想以此来招徕天下之人心。

  你的那套学说,不会有哪个君主会真正欣赏。”

  “襄王还是欣赏我的,要不,他怎么能将张仪赶走?”惠施自信地说。

  庄周见一时难以说服他,便也由他自己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尤其是惠施这样的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于是庄周便再也没有同他争论。当夜惠施住下。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庄周对惠施说:

  “当年你我欲同游濠水,未能称愿。此次分别,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今日到濠水一游如何?”

  惠施本想即早赶到魏国,他此时可真是归心似箭!但是,庄周既然说出了口,惠施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秋高气爽,晴空万里。太阳已经没有盛夏那么毒热了,照在人身上觉得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凉风阵阵吹来,又使人清爽无比。庄周与惠施在濠水岸边漫步而游,心情都很畅快。

  他们时而脱掉鞋子在浅水中洗洗脚,时而在水边的草地上躺一会,看一看天上的云朵,完全忘记了两人所争论过的问题。

  他们顺水而下,在一处河水较窄的地方,有一座小桥跨过水面。二人登上小桥,看着濠水不停地流着。

  惠施口中喃喃而语:“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是啊!人生一世,就象河水中的浪花一样,忽然而已。”

  庄周也颇为感慨地说。

  “时光若能倒流,我就可以做更多的事,研究更多的问题。”惠施觉得人生实在太短暂了。

  “光阴似水,不可能倒流。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啊!”不知不觉,两人又争论上了。

  突然,一条鲦鱼“噼吧”一声从水中跃出,一闪之间,又钻回了水面。

  “你看那鲦鱼,多么自在啊!悠悠哉游于水中,它肯定非常快乐!”庄周好象自己也变成了那鲦鱼,情不自禁地说。

  “你又不是鱼,怎么能知道鲦鱼快乐呢?”惠施觉得人就是人,鱼就是鱼,鱼肯定不会象人那样感觉到快乐的。“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儿是快乐的呢?”庄周反问道。

  “我不是你,当然不会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也不是鱼,你当然也不会知道鱼是快乐的。我不知你,你不知鱼,这不两清了吗?”惠施得意地说。

  庄周觉得跟惠施辩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结果。因为他们两人对待自然界的态度是完全相反的。庄周对待自然事物,总是物我合一,物我交融,因此,他似乎能够体会到花鸟虫鱼的性情。而惠施则以观察、研究的态度对待自然事物,他注意的是各个事物之间的大小同异,而从来不留意于自然事物的喜怒哀乐。

  因此,告诉惠施鱼之快乐,就象告诉一头牛说琴声是美的。于是,庄周不想再与他争论下去了,便诡辩道:“我们还是回到一开始。你说:‘你怎么知道鱼是快乐的?’这说明你已经知道我知道鱼是快乐的而故意问我。我现在告诉你,我知之濠水之上。”

  惠施再也没有发问,因为他知道庄周的脾气,每当他诡辩的时候,就是想结束这场争论。

  于是两人便下了那座小桥,继续散步。

  眼看天色将晚,庄周游兴正隆,想留在河边看日落景色。惠施因为急着明日一早还要动身去睢阳,便催促庄周回来了。

  第二天,送走惠施之后,庄周想了很多很多。象惠施这样的人,对政治那么热心,自以为抱着救世之心,哪知是将自己的生命徒劳地浪费了。给他讲人生的道理,他根本听不进去,而且还以为我所说的是无用之言。

  相比之下,他很庆幸自己的选择。读书、鼓琴、钓鱼,与二三知己聊聊天,是多么快活呀!虽然并不富裕,但是,织屦所得,完全够维持生计了。只要能够得到精神上的自由,悠悠终生,足矣。

  却说惠施回到魏国之后,魏襄王仍然任命他为相。生活待遇,车马俸禄沿照旧例,但是,却很少过问他国事。

  因为魏襄王年轻气盛,欲与当今天下之诸侯逐鹿中原,对惠施那一套爱民、偃兵的学说并不欣赏。

  惠施的满腔热情又碰上了一盆冷水。闲着没事,他便整天与慕名而来的辩者们争论各种各样的问题,以此消愁解闷。










庄子传第七章  著书七篇 所以穷年






第七章  著书七篇 所以穷年



  这些天来,庄周越来越感觉到他应该写点东西。一方面是蔺且与苏玉再三请求,说先生已是年过六十的人了,最好是亲自动手写些文章,免得先生百年之后,弟子们没有学习的书本。另一方面,天下流传的书太多了,而这些书又大多不能探源人生的真精神,或者大谈仁义礼乐,或者钻研纵横权术,或者辩论坚白同异,将天下读书人引入歧途。

  庄周又不想如孔墨那样聚徒讲学、周游列国去宣传自己的思想,虽然自己写的、蔺且记载的那些零零碎碎的寓言故事也早已传遍了天下,而人们并不了解他思想的全貌与真相,有时候甚至发生了误解。作为一个士,唯一能对人类有些贡献的,就是将自己对人生的体验,对人生的理解写出来,昭之天下。

  百无一用是书生,贫困潦倒唯笔墨!政治上没有自由,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就只有退而求之于文字了。我庄周虽然以标榜不材无用而著名天下,但是,这哪儿是我的初衷啊!无材无用只不过是逃避那些残暴无情的当权者,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有些人甚至将我的思想与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唯我”主义混为一谈,实在可悲!

  “我庄周是有材的!我庄周是有用的!”庄周在心中默默地呐喊。我要用我的笔,写出人生的真境界,写出人类的真出路,写出宇宙的真归宿。我要让那些整天沉溺于各种琐碎小事之中而忘记了天道的人们重见光明。我给你们太阳,让你们从漫漫长夜之中觉醒,让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另外一个春光明媚的世界。

  蔺且与苏玉一听庄周愿意著书了,都十分高兴。苏玉说:“以后天下之人读书,就不仅有孔子曰、墨子曰,也有了庄子曰”

  “没有什么庄子曰,”庄周打断苏玉的话,“我不想以正襟危坐的方式,板起面孔来教训世人。”

  “那”苏玉有些茫然。

  “你是怎么相信我的学说的?”

  “先生的那则寓言。”

  “我的书也要以寓言的方式出现。”

  苏玉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是啊!先生的寓言妙趣横生,感人至深。如果您的著作也用寓言故事的方式,肯定会获得更多的读者。”

  蔺且在一旁问道:“寓言故事妙则妙矣,不过,能登上大雅之堂吗?”

  “什么大雅之堂!我可不想将我的著作让人们当成经典来供奉,只要谁能够在寓言中体会到一种逍遥自得的精神就可以了。因此,我的著作也是卮言。”

  “何谓卮言?”蔺且与苏玉异口同声地问道。

  卮乃盛酒之器。酒,人皆可饮,饮而有味,并且能借酒之力而获得一种忘我忘物、忘是忘非的境界。我的著作,就象一杯味道醇厚的美酒。在里边,你找不到什么是非之辩,也找不到什么善恶之别。读着它,你慢慢就会陶醉,你会觉得一切远你而去,甚至美酒的味道也远你而去,你的精神将遨游于六合之外。”

  “那么,道呢?”蔺且毕竟很关心道,因为在他看来,著书的目的首先是要传道。

  “道即在著作之中。蔺且,你想想,我所谓的道是什么?不就是一种遇物而化,忘是忘非的精神自由吗?与其告诉人们什么是道,还不如就让他们在道之中漫游。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我却要说:道可道,真常道。”

  几天之后,蔺且从蒙邑买来了一匹帛,庄周就开始了著书。

  庄周呷了一口酒,双目凝视着窗外那清澈的湖水,明洁的天空。他的脑子里浮现出两个意象:水中那自由自在的鱼、空中那展翅高飞的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鱼儿、鸟儿,你们就是我的心中的偶像!于是,庄周挥笔写下了第一篇的题目:

    逍遥游

  蔺且在一旁看着,说:“先生,你的题目好怪啊!”

  庄周也不答话,往下写道: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北海之中有一条鱼,它的名字叫做鲲。可是,这鲲是一条十分巨大的鱼,它的背,不知有几千里长。有一天,它变化为鸟,这只鸟的名字叫鹏。鹏也十分巨大,它的背,不知有几千里长。鹏鸟鼓动翅膀而飞于高空之中,它的翅翼就象挂在天边的云彩。这只鸟等到海风运动起来,就乘风移到南海之中去,复又化为鱼。南海,是自然的大池。)

  蔺且读后,觉得庄周所写就象藏在云雾之后的月亮,朦朦胧胧,不可辨认。他问道:“先生,你以前讲的寓言,我也能大概知其含义所在,这则寓言,学生却难以明了。首先,这么大的鱼,为什么给它起一个人们用来称呼小鱼的名字鲲呢?”

  “蔺且啊!世间之物,原本无大小之别。世人不知:争雄之诸国,曾不如蜗牛之角;毫末之微,却可容四海之水。大与小,只是相对的。从道的角度来说,至大即至小,至小即至大。知大鱼名为鲲,即可知大小之理。”

  “那么,鱼为什么要变化为鸟呢?”

  “得道真人,随物而化。在水为鱼,在天为鸟。凭水乘风,同为逍遥之游。若固守一端,则与物多忤,生命尚且不保,何谈逍遥之游!”

  “鲲鹏为什么要从北冥飞往南冥呢?”

  “我已经写了:‘南冥者,天池也。’南冥象征着楚越南部蛮民所居之地。那真是一片毫无污染的自然的大海啊!他们不知礼义,不知君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然而处,自然而动。我年轻的时候去过那个地方,那是一块圣地。因此,我让我的鲲鹏,从北方飞向南方。”

  蔺且听完庄周的讲解,才知道了这则寓言的高妙与深奥。他赞叹地说:“先生,这则寓言,确实溶进了您毕生的思索与追求。”

  然后,庄周怕世人不相信他讲的这个表面上不合情理的寓言,又假托《齐谐》这本书中曾经记载过这个故事,而且蝉与学鸠还以自己的无能嘲笑这只展翅高飞的鲲鹏。

  他转念一想,世人往往最迷信历史上的圣人,于是,又假托商汤曾经从其大臣棘那儿听说过这个故事,而且信以为真。

  但是,仅凭寓言,毕竟不能一针见血地说出“逍遥游”的精义。于是,他又写道: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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