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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客-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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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上我的水仙。”阮卫国诚心把声音挑高,想让水仙能听见。
“放他妈什么狗臭屁。拿我跟她们比,你这个龟孙子。”水仙听了,并不觉得高兴:“卫国,还是你在这儿当国王吧。你不是净想着玩处女吗?我保准你有的是。就怕人家嫌你那家伙太软。”说完,水仙笑了起来。
马仔在一棵大树前停了下来。他指了指树下的一块大石板,让大家坐下休息。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就在石板旁边躺下了。
“他要干什么?”彩凤问水仙。
“天太热,休息呗。”
曾明刚一坐下,就发表了一通演讲。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管周围的人听还是不听,他照说不误,还说起来没个完。“就拿二肥来说吧,为什么刚一过境就喊着要回去?这两国只隔了一座山,可就是有天壤的差别。勐腊那边灯红酒绿,可到了老挝一贫如洗。原来我真认为,出了国什么都好,这回可真是见着了。所以,爱国主义教育不用天天喊,十二亿人轮流到这里住上一个月,一定是最好的爱国教育。”
“你那么爱国,为啥拼了命地去美国呀?别放你娘的屁了。”水仙顶了他一句。
“去美国是我人的本性就是这样,这山望着那山高嘛。再说,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一直到死。说这些,你们也不懂。”曾明对水仙的顶撞不太高兴。接着,他又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些。我问你,水仙,你知道咱走的这条路是啥时建的吗?”曾明见水仙答不上来,十分得意地咳嗽了一下,摇晃着脑袋说:“这条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丰功伟绩。它的名字响遍了全世界,叫胡志明小道。当年,我国援越志愿军为修这条公路,付出了多大的牺牲啊!你们知道吗,每千米就有我军战士的一条生命。代价是大的,可它的历史作用到现在还在发挥。”
彩凤插了进来:“你说胡志明小道到现在还发挥着作用,发啥作用?”
“发啥作用?你?”曾明的话被一股强烈的烟味儿呛了回去。接着,大伙也都跟着咳嗽起来。
水仙第一个发现了:“好家伙,这人在石板下抽开了大烟了,怪不得。”
那个老挝马仔吃过午饭,犯了烟瘾,就在石板下点上了一泡烟。吸海洛因在美国、中国都属高消费,因为价格昂贵。可在这里,它并不算什么。一路上,他们看到,连放羊的都在吸这种奢侈品,因为,老挝境内公路两侧的罂花地,比老龙族刀耕火种种的稻米可茂盛得多。
“你说这条胡志明小道直到现在还发挥作用,大概指的就是偷渡人口和贩运毒品吧。”水仙还在和曾明较着劲。
二肥见曾明正要急着解释,忙说:“曾明说的对,没有这个小道,咱们咋去美国呀?”
水仙说:“对呀,当年打美帝的路,变成了去美帝的路了。”
“走吧,别瞎嚷嚷了。”马仔抽完了一泡烟,笑了笑。他显得心满意足地领着大伙又赶路了。
傍晚,他们与黄渡口的人汇合了。在异国他乡,见到了同县的人,相互诉说着路上的遭遇。黄渡口的人少了一个,那人还没过境就打起了摆子。马仔忘记了带奎宁,他死于伤寒病。
深夜来临,他们没有进老松族的屋里过夜,一是怕染上病,二是那屋里穷得别说没被褥,就连竹制的床也没有。四周的墙是原木树皮造的,树皮与树皮之间裂着大缝子,屋顶也没有挡水的东西,睡在里头不如睡在外头。所以,大伙你靠我,我挨你,就准备这样过一夜。好在老天爷帮忙,没有下雨。半夜,突然来了几辆大轿车,一个讲中国话的人,催他们快点儿上车,说是老挝革命军已经到了附近,如果叫他们抓住就糟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大轿车终于把他们送到了湄公河畔。好家伙,他们看见了泰国造的五彩小帐篷,那些漂亮的帐篷一眼望不到边。哪像三渡村,只有那么几户人家。
金三角这一带基本上没人管,各国的军队都沿着自己的领土象征性地走动着。这里是佤帮军的势力范围,谁敢惹呀。
他们心里都在庆幸,只要在这三不管的河上能登上旅游船,就万事大吉,一切平安了。这条河的下游直通曼谷,泰国的警察不会难为他们,只不过,你的钱会越走越少,口袋会越走越空。
林姐的“纽约国际贸易公司”,这个不十分显眼的铜制招牌,就镶在西百老汇大街大通银行的楼上。负责中国、欧洲、南美等地贸易的主管人员,已经等候在林姐的办公室内。这间办公室的装潢并不十分豪华,它的特点就是什么都大。除了大办公巢、大靠椅、接见客人的大沙发外,最显大的就是放在办公室中央的那个大地球仪了。
这间办公室是独立的,与各室的业务科都不相连。进入这间办公室,可走两个门。从正门进很方便,只要跟门厅那位白人接待员小姐苏珊说明来意,等候林姐的电话铃声,就可以进去了。另一个侧门,就不是谁都可以走的了。常从这门出入的,也就是林姐身边的这两三个人。
“早上好。”九点正,林姐和继红准时出现在林姐办公室侧门。
这种会议看上去好像是周末的例行公事。各部门负责人把工作的进展、贸易的数额,向林姐汇报一遍后,就都不说话了。
“谢谢大家。”林姐也只是简单地布置一下日常工作,也不再说什么。继红从她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那个又大又重的支票薄,打开后,放到了林姐的面前。林姐拿起签字笔,在一张张的支票上,挺拔地签上VICTORIA LIN(维多利亚·林)的名字,然后交给大家,再次说声谢谢,会议到这儿就散了。
“估计再有半小时,他们就到了。”继红等众人走出去后,对林姐说。
林姐的脸上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红晕。
“噢,对了,昨天郝仁突然问我认识不认识丁国庆。”
“这是一定的。他是郝家的眼中钉。”
“那又怎么样?郝仁应该明白,这里是纽约不是福建,我就不信”
“不,继红,记住,丁国庆住的地方,绝不能让他知道。不是怕郝家怎么样他,我是有我自己的打算。”
“是,林姐。”
林姐看了看表说:“好了,我得走了。今天是周末,这里完了事,你马上去鲨鱼那里研究一下大批货上岸后的工作,晚上向我汇报。”
“是,林姐。”
因为工作忙,林姐平时不怎么回长岛小海湾的家。她在林肯中心附近买了一套豪华公寓,周一至周五,基本是在城里住,周末大部份时间又都是泡在帮里,只是偶尔才能回长岛和冬冬过周末。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考虑,怎样才能把时间安排得更好,多给冬冬一点时间,多给她一些母爱。
今天是林姐自己亲自驾车。能去长岛这个家的继红和斯迪文,今天都没在她身边。
长岛的春天快结束了,初夏已经来临。住在这一带有钱的少爷小姐,已迫不及待地把各种高级跑车的软质顶盖全都拉掉,在公路上飞驰而过,炫耀着他们的高贵地位。
星期天在这个时间回长岛,车辆没有那么拥挤。林姐驾着她最喜欢的这辆坤型奔驰,轻快地在长岛高速公路上行驶。这流线型的白色车体,配上她今天的穿戴,是浑然一个风格,一个整体。她穿了一套裁剪得体的西服套装,长长的脖颈上飘着一条白丝围巾。她好久没这么打扮,没这么舒心了。她喜欢白色,不喜欢色调污浊,她从不穿黑色,她恨一切的黑色,她盼着能在她的生活里多一些明朗。她期待着,在她的生活里能出现一些纯真。
对丁国庆来美以后的安排,她早已打定了主意,让他和冬冬住在长岛,过着同冬冬一样洁净的生活。她做的这些个买卖,绝不让他插手。她准备像培养冬冬一样培养了国庆,组织起一个没有任何邪恶的小家庭。在长岛这个无邪无恶的小家里,三个人的生活充满着爱和真,充满着高尚的心灵。这并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冬冬不是已经成功了吗?丁国庆是丁建军的弟弟,她对这两兄弟应该说是最了解的。她相信,她对了国庆的的判断没有错。当然,她也不排除失败的可能。不过她会使用全部力量,来完成她蓄谋已久的这个想法,把它当一个作品来完成。尽管这个作品不能与海明威、贝多芬他们的相比,但这毕竟是她亲手制作的,它的价值绝不亚于那些永世闪亮的名著。起码这个作品,在林姐的心中将是永恒的。
她按着电钮,把四面的车窗都降了下来,让大自然的凉风清醒一下自己的头脑。可是没过一会,她的脑子又转开了。她猜测着丁国庆见到她时的表情,也设想着自己那份激动的样子。
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在部队大院和丁建军相处的那段日子,也回忆起在西双版纳,只有她和丁建军两人才知道的事情。她抬起那只没有驾驶的右手,捂住自己发红、发烫的脸,咯咯地笑了起来,把眼角的泪花,都震掉在了她那白西装超短裙上。今天她突然觉得西双版纳的那段生活并不是苦难,甚至应该说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她心里想着要抑制自己的激动情绪,可脚下却在使劲儿地往下踩着油门。
到家了。她知道冬冬和萨娃都还在教堂,就把车径直开进后院那个单独的会客厅。
斯迪文从会客厅里跑了出来,叫了一声“嫂子!”,就兴致勃勃地把他的曼谷之行,简单地向林姐汇报了一遍。林姐一边听着,一边向会客厅里张望。她的心在不住地跳,恨不得立即冲进会客厅,去见丁国庆。斯迪文大概没有察觉出林姐的变化,继续说:“我亲自去小道接的丁国庆,然后直接把他拉到上辽省南塔市,在那里搭乘小飞机,在曼谷机场转日航,几乎没有耽搁一点儿时间。顾老板办事就是漂亮。”
“斯迪文,你干得也不错,辛苦了。”林姐说着,替他正了正领带。
“别这么说,嫂子,咱们是自家人。还有事吗?”
“对,你还不能休息。继红在鲨鱼那儿,他们正在开会,研究货物上岸后的工作。你得马上去听听,有事立刻给我来电话。”
“好吧,嫂子,我这就去。再见。”说完,斯迪文驾车走了。
林姐等斯迪文走后,在会客厅门口徘徊了好久。她忽然变得那么胆小犹豫,即便是在枪口和鲜血面前,这种心态以前从未出现过。那时是面对死亡,可这次她觉得,她是在面对生还、面对着迎接新的生活。她很奇怪地拉了拉上衣,又庄重地整了整头发,然后轻轻地推开门。她见丁国庆山一样地站在客厅中央,原本想热情地呼喊的嗓子,一下子突然像是被什么粘住了,她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国庆。”
丁国庆向她眨了一眼,点了一下头,嘴角微微地动了动。
林姐往前走了两步。不知为什么,她看着这个塑像一样的人,脚步又停住了。她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身。她闭上双眼,手捂着胸口站了一会儿,她听到对方试着在说“林姐。”就向着她这个方向移动。
“嗳。”她微弱地应着。
“林姐。”对方叫着朝她走来。她想躲闪,想找个地方使自己静一静。可她没走,巨掌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
她双腿觉得发软,呼吸都觉得不通畅。
丁国庆扶住了她险些就摔倒在地的身体,她觉得一股暖流顺着那双巨掌传遍了全身,使得她本来就颤抖的身体更加站不稳。
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国庆,国庆”地叫着,成串的眼泪滴在了丁国庆宽厚的胸上。
“夫人,您”丁国庆那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那称呼,那语气,令她多少有些镇静。
经过好长一段时间,她才冷静下来,平稳地问:“你还记得部队大院二楼的韩妈妈吗?”“记得,听说她死了。”丁国庆说。
“你还记得你的哥哥丁建军吗?”
“他也死了。”
“丁伯伯、丁伯母”
“他们都死了。”
“国庆!”她喊了一声,转身扑向她身后柔软的沙发里。她一边低声抽泣着,一边说:“我我不叫林姐,我不是。我我是韩妈妈的女儿”
“韩妈妈女儿?欣欣?”
林姐转过身来,直勾勾地望着睁着惊奇的大眼的丁国庆。
“对,国庆,我是欣欣。你还记得吗?我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你妈妈去世后,你总到楼上来,我也常去你家找你哥,我妈妈”
“欣欣姐姐。”丁国庆笑了,上唇的那个伤口又要挣开。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谁,他跑过去,扶林姐起来,仔细打量着她的脸。
“国庆,你受苦了。”
“没没有。”
“你你太孤独了。”
“不。不孤独。”
“这些年来,你一个人”
“不是一个,我有阿芳。”
“我”林姐从他的双臂中走出来,坐回了沙发上。
丁国庆的回答,她是早有预料的,她必须承认这个现实。她不可以指望了国庆到了美国就立即忘掉阿芳,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知道要经过一番挣扎和痛苦,更不能奢望他俩之间马上会建立感情。可是,她对了国庆的这种直言不讳又承受不住。她明明知道她和丁国庆只是第一次见面,可对他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这到底是对他,还是对他那死去的哥哥,她搞不清,她必须要整理一下自己头脑中的这种模糊不清的感情。
“国庆,来,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过了一会儿,她似乎恢复了常态。
丁国庆的卧室是在主楼一层,冬冬和萨娃她们住在楼上。一层对丁国床来说,是比较合适的。一层下面有个巨大的地下室,那里不仅干燥而且通风。地下室里放满了各种健身器材,又全都是男人用的重量型,这是林姐特意为国庆订的货。她很怕国庆初来此地,感觉太寂寞,就买了这些东西。把丁国庆安排在这间卧房,还有另一个用意,她可以随时从自己的卧室里直接看到丁国庆。
她安排好丁国庆,快步走回自己的卧房,扑在床上无声地抽泣起来。一种若有所失或是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在她的心头缠绕,脑子里空荡荡的,每根神经又是紧绷绷的。她觉得,她像是被一种力量抛出到九霄云外。
她走进化妆间,用凉凉的水洗了洗脸。她要清理一下这从头到脚的不自在,整理一下思维的混乱。她躺在床上苦思冥想,我这样做到底应该还是不应该呢?我的那些设想难道是不情不义太卑鄙?也许是吧。上天不会让我什么都得到的。那是白痴的幻想,那是一厢情愿。半生作孽的报应啊!上天把女人最重要的东西都抽空了,寒心啊。
我的命运难道真地不能扭转?我天生就必须承受这些?难道我这一辈子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真正的爱?我的命注定要白天做人夜间做鬼吗?她把泪水拼命地往肚子里咽。
“妈咪。”冬冬回来了。她的一声叫喊,打断了林姐的思绪。
楼梯上一阵急促的小皮鞋声。她惊慌地冲进化妆间,想尽快地洗掉脸上的泪迹。她不愿意冬冬看到她的苦楚。
“妈咪。”冬冬推开门就闯了进来,扑在她怀里。还好,冬冬什么也没发现。
“我看到了你的汽车,就知道你一定在这屋里。妈咪,你说今天要来的那个大好人,他在哪里?”冬冬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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