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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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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洁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于潮白——”她叫了一声。
前面那男子好象将身体晃了晃,但是并没有停下脚,也没有回过头。
他似乎走得更快了。
陆洁的心也跳得更快,“散花”烟的气味儿越来越浓,越来越清晰,陆洁加快脚步跑了上去。
“于潮白!——”
陆洁从背后拉住了那男子。
男人回过头,陆洁呆住了。
乌木般的脸膛,眨个不停的眼睛——他不是采尔珠说的那个冕诺吗?
冕诺笑嘻嘻的,手指缝里还夹了一根没抽完的“散花”烟。
于潮白右手的小指是残缺的,残了一半的小指象个侏儒,可怜巴巴地傍着显得更高更长的无名指。而冕诺的小指很完整,当食指与中指夹着那根“散花”
烟时,小指也张扬地翘着,显得很得意。
有着完整小指的冕诺显然不曾向什么女人立过什么誓,做过什么保证。对于男人切小指立誓的象征和意义,陆洁事后曾经一再地回忆和思索过。她记得于潮白当时从那个装尿不湿用品的大塑料袋里掏折刀时的动作和神态,他看上去很象一个从冰箱里偷东西吃的孩子。那些发誓再不与方玲来往的话,在于潮白的嘴里咕哝着,犹如一块嗍来嗍去舍不得咽下的糖果。那段小手指呢,被于潮白用刀子分娩离体之后,在陆洁的眼前闪着血光,负罪般地颤抖不已
每当此时,陆洁就会象患了强迫症似的,让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地在脑袋里打转:切掉的为什么是小指?切掉的为什么不是大姆指、或食指、或中指——结论看来很清楚喽,只切小指,表明毕竟还是小事一桩,无伤大雅。
陆洁对男人的誓言早已失去信心,岂止是誓言,其实应该说,她对雄性这种动物已经失去信心。陆洁和母亲一样,在家中养只猫都要选择母的。母猫恋家,不象公猫那样守不住窝,成天往外跑着“找啊找啊找啊找”。当然,母猫在一年里的某些时候也会爬到房顶上,成夜地象婴儿一样喊叫,可是,只要等母猫下过崽,她们就会变得越发恋家,整天蹲守在那里,象守着一个不变的誓言。
自从于潮白和方玲出了那种事情之后,陆洁心里除了怨和恨之外,还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报复欲望。那情形有些象两个小孩子打架,如果谁被对方打了一拳,那是必须讨回来,才会善甘罢休的。
出于这种心理,陆洁那天晚上约了刘医生。事后,必须讨回什么的欲望固然没有了,但是陆洁却一下子变得心灰意懒,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陆洁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这样下去会出问题,迟迟早早一定会出问题的。
后来,问题果真出在了儿子佑生身上。
陆洁是学医的,学医的讲科学,不应该相信什么“报应”。可是,事情发生之后,陆洁却痛心疾首地想,这是一种“报应”,不是报应于潮白和方玲,就是报应陆洁和刘医生,或者说于潮白方玲陆洁刘医生统统全都报应了。
那个时候,陆洁的个人生活已经处于了一种惯性状态。所谓惯性,就是说既没有和于潮白离婚,也不答应于潮白回来,就那么听之任之地过下去。事实上,他们夫妻俩是分居了。
三岁多的儿子佑生对这种状态似乎处之泰然,他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什么都知道。他以一种大愚钝或者说大智慧,对于父亲的存在与否,保持着一种让陆洁担忧的沉默。
生活已经足够郁闷,况且又赶上了那个郁闷而溽热的季节。在那样的季节里,食品街上的每个摊点都象杀虫剂一样挥发着让人生疑的气味。陆洁扯着儿子佑生的手,在那些气味中穿行。佑生忽然停下脚说:“妈妈,我要吃鸡。”
陆洁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已经站在了一个活鸡店前。住在不同楼层的鸡们正从方格格铁丝房间里向外张望,旁边是烫鸡的热水桶,那里就象澡堂一样热气腾腾。
热水桶的后面是褪鸡毛的转筒,忽忽隆隆地轰响着,犹如工地上的水泥搅拌机。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于潮白都是在这里买活鸡的。他买下活母鸡回去炖,或者买了活公鸡回去红烧着吃。
这是于潮白给佑生留下的记忆吧,那记忆此刻在鸡店前复活了。
虽然佑生嚷着要吃鸡,陆洁却没有在这个店里买活鸡回去。依着陆洁的习惯,鸡是一定要买活的,回家自己做,吃起来才放心。可是,郁闷不乐的陆洁当时毫无买活鸡回去自己动手做的心思。如果买这里的鸡回家去,先要油腻腻地洗鸡,然后再洗高压锅,然后再切葱切姜片,然后再放花椒粒,然后煮开了撇沫,然后扣限压阀,然后煮二十分钟,然后
昔日兴致勃勃去完成的这些程序,眼下竟变得那么繁琐。
于是,陆洁就在隔壁的卤腊店里买回一只烧鸡。
很久以来,陆洁吃饭就没有什么滋味了。陆洁曾经执著地思索过:守着一个男人吃,与自己一个人吃究竟有什么不同。嘴还是那张嘴,肠胃还是那副肠胃,然而进食的效果却大相径庭。
这种不同的效果使陆洁对不争气的自己生出一些恨。
天很热,陆洁心不在焉地将烧鸡的一块胸脯肉放在舌体之上,不等臼齿做出咀嚼,不等味蕾生出感受,那块鸡肉就通过了咽喉,滑入了食道。那情形,有些象做X光造影时,吞食钡餐。
无滋无味,只是一块就有了饱意。
陆洁放下筷子,把注意力投向儿子。儿子吃得很专心,筷子和勺子都闲置在那里,使用的是最便捷的手。儿子那鼓鼓的两腮忙忙碌碌地蠕动不已,稍顷,就有一根根小小的骨头从唇齿间慢慢滑落。那些骨头都被小牙嚼瘪了,犹如榨过汁水的蔗渣。每当他嚼完一块鸡肉之后,都要舔一舔手,仿佛那油乎乎的小手也是食物的一部份。
咀嚼是无声的,发出响声的是对那些手指的吮吸和舔舐。
看着看着,陆洁就皱起了眉头。如果说嚼骨吸髓尚可容忍的话,那么舔手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这些动作的渊源,全都来自于潮白。那一招一式,全都酷肖于潮白。
酷肖于潮白的,还有什么?
还有鼻子。鼻骨又尖又硬,象是刮削过的石头。还有眼睛,两条弯弯的长弧,犹如鱼的脊背。睫毛又浓又密,毫不安份地向上翻卷着
“吃手吃手吃手,没出息!”
无名火忽然升起来,“啪”地一掌打过去,抓在小手里的那块鸡脖子就掉在了地上。
儿子哇哇哇地放声大哭。
打过之后,陆洁就后悔了,就心疼了。她赶忙把儿子抱过来哄。儿子委屈地伸手去搂她,把油抹了她一脖子。
心静了,陆洁自己也觉得奇怪,对男人的那种恨,怎么竟会转移到了象那个男人的儿子身上?
晚上睡觉之前,陆洁给儿子洗脸。儿子用于潮白的那双眼睛盯着她。陆洁心里预兆不祥地格登了一下,她隐隐地觉得,这件事不算完。
果然,半夜里儿子醒了,嚷着肚子疼,要拉屎。陆洁抱他起来的时候,感到儿子身上滚烫滚烫的。陆洁把孩子放到便器上,要他坐稳了,想去拿体温计给他测体温,不料孩子却“哇”地呕吐起来,喷射一般,糊了陆洁满头满脸。接下去,就是水泄,卟卟突突地,泄了一盆子。吐过了拉过了,再瞧瞧儿子,仿佛被晒干了烤干了,脸蛋儿顿然间小了一圈。
好不容易才收拾停当,让儿子躺稳了,胳肢窝里夹上体温计,陆洁忽然也有了便意。便意如急风暴雨般迅猛,陆洁扑向坐便器未及坐稳,嘴一张,“呃——”地一声,竟吐了起来。
大吐大泄之后,陆洁有一种迹近虚脱的感觉。
儿子在床上喊,“妈,我还拉——”
陆洁勉强挣扎着到床上去抱儿子,她把胳膊伸到佑生脖子下面,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她只好勾下身子,想借用一点儿肩膀的力量。没想到这样一来,却闻到了一股剌鼻的臭味儿。原来,佑生已经拉在了床上。
看看体温计,水银柱竟窜到了三十九度以上,直逼那个标着四十的刻度!
陆洁眼前一阵发黑,她凭着从医的经验做出判断,孩子十之八九是得了急性中毒性肠胃炎。这种病来势凶险,必须及时救治。
陆洁已经没有力气带着儿子去医院了,她果断地给母亲打了电话。
接下来的情形就象一场恶梦,陆洁和儿子都住进了医院。佑生抵抗力差,住院后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陆洁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躺在床上一瓶一瓶地打吊针,只能眼巴巴地向儿子那边望一望。这就苦了陆洁的母亲,老人家守在两张病床前,急得团团转。
母亲象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她俯在陆洁耳边,低声说:“告诉佑生他爸爸,让他来一下吧?——”
陆洁闭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
于是,母亲长长地叹口气,只得作罢。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洁沉沉地睡着了。
薄明时分,陆洁听到母亲在喊,“佑生,佑生!——”
声音很远,尾音很长,仿佛老人正披着迷蒙的夜色,徘徊在看不到尽头的长路上,不停地呼唤走失的孩子。
陆洁竭力撑开沉重的眼皮,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幅忙乱的情景。母亲一边惊慌地喊叫,一边晃动着昏迷的佑生。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赶来了,紧张地对孩子施行输氧抢救,陆洁顿时清醒了,她摇摇晃晃地坐起来,向医生询问佑生的病况。
那位同行告诉她,已经报了病危,下一步情况怎么样,还很难说。
就在此时,陆洁听到背后传来了异样的响动。那声音,有些象堆撂过高的书籍和报纸,忽然从书架上滑跌下来。
陆洁回过身,看到母亲已然颓倒在地。
老人的高血压病发作了,弄得医生和护士们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洪水漫天,山崩地裂,陆洁体会到了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那一刻,她的精神简直要崩溃了。
于潮白的出现犹如一个奇迹。硬鼻刚颧蓬发长须——当男人的面孔映在白墙上的时候,陆洁在恍惚中竟觉得那是一个幻影。幻影在现实中动了起来,他向陆洁投去会意的一瞥,旋即扑到了佑生的床前。
就在那一瞥间,陆洁感到豁然轻松了。那情形就象落水的人攀到了船帮,终于可以放心地喘息。
于潮白在佑生的床前俯下身子,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昏迷中的孩子口唇翕动,居然叫出了一声“爸爸!——”。
这情景使得陆洁大为震惊,在以后的日子里,陆洁不止一次地回想起他们父子在病床前相见的这一幕。尽管事后母亲曾经说过,于潮白赶来是因为她打了电话,然而陆洁还是不能摆脱那种奇怪的想法:儿子的大病或许正是为了召唤他的父亲,那是孩子思念父亲的一种特有的方式。
自从有了于潮白守护在儿子的身边,佑生的病情有了奇迹般的变化。不久,孩子的体温降了下来,呼吸也趋于平稳。当佑生终于脱离危险,神志清醒过来的时候,于潮白竟然象个孩子似的哇哇大哭,弄得陆洁也不住地落泪。
儿子出院的那天下午,于潮白弄来了一辆轿车,载着陆洁和佑生回了家。
进了家门陆洁才发现,房间已经被仔细地打扫收拾过了,冰箱里装进了许多新买进的食品。于潮白换过衣服,就钻进了厨房里。天刚刚擦黑,他就张罗出了一桌漂漂亮亮的饭菜。
那些色彩纷呈的菜肴都装在花纹考究的细瓷盘里,看上去有些象刻意雕凿的工艺品。桌布上有手绣的花,隔着半透明的一次性塑料台布,显出一种如云如雾的朦胧。餐桌的上方,悬着一组日式木框吊灯,它们将木质色的柔和的灯光投照下来,给丰盛的饭桌平添了许多居家的温馨。
这情调这氛围,都是陆洁成婚之前向往过,成婚之后曾经得到过的。此刻重温,别有一番滋味。
儿子佑生象往常一样,坐到桌前就东捣捣西戳戳,寻找那些他喜欢吃的东西,满脸都是心满意足的神情。陆洁呢,坐在她通常坐的那把靠背椅上,那位置紧挨着儿子,可以不时地对孩子施以照料。陆洁对面的那把靠背椅通常都是于潮白的,他自己独占一方,不言自明地显示出了他在家庭中的位置。
于潮白用他忙碌不停的劳作,无声地表述着他对这个家庭的依恋。他终于忙完了,当他一边解着围裙,一边来到餐桌前时,他望了望面前那把原本属于他的椅子,显出了一丝踌躇和迟疑。
“快坐呀,爸爸,”儿子佑生叫着,“你做的菜真好吃。”
陆洁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
于潮白在对方的目光里没有看到反对的意思,于是,他立刻轻快地拉开那把靠背椅,然后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
于潮白几乎是刚一落座,就找到了他往昔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感觉。他谈笑风生,时不时地与儿子打趣,逗得孩子哈哈大笑。他开怀畅饮,喝得风摇树动,泥石横流。
陆洁意识到了,于潮白这是在有意营造一种热闹,一种快乐。他需要持继不断的热闹,他似乎怯于安静。那种沉稳的静态会带来冷峻的审视,他会在那审视下无所措手足。
于是,大张声势的热闹和快乐就有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的味道。
于潮白的这种苦心,使陆洁隐隐地生出了一丝怜悯。
刻意的热闹终于在深夜到来之前归于停止,那套面积不大的单元房里充塞着安静。房间里的人呢,就象果冻布丁似的被安静凝固在那里。
陆洁在卧室里哄儿子入睡,于潮白则坐在门厅的沙发上一张又一张地翻着报纸。
他的外衣就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差不多伸手可及。仿佛他是偶然到这里来坐坐的客人,随时都有可能站起身,拿着外衣离去。
其实,儿子佑生早已入睡,陆洁的陪睡,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此时,陆洁正一动也不动地侧卧在双人床上,大睁着两眼,在那凝固的寂静里,宿鸟一般谛听着于潮白那边传来的响动。
于潮白没有说过要走,陆洁也没有说过可留,于是,悬念般的结局就成了一种难耐的煎熬。
他们两人都在寂静中等待,那寂静中有一种焦灼,还有一种顽劣——于潮白的顽劣。
他不会走的,不会走,陆洁这样想着。
听到响动了,是沙发放松的吱吱声,于潮白一定是站起来了。
好象有拿衣服的声音,他把外衣拿起来了么?
皮鞋的磨擦声,软皮底擦着坚硬的地板砖。他是在向大门的方向走去吗?
他要打开大门,然后回身说一声,“我走了”,就把她们母子留在这片寂静里么?
陆洁的心蓦地悸跳了一下。
软皮底吱吱嚓嚓地向卧室移来,终于移到了床边。
床头灯是桔黄色的,象桔子那样有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那味道在陆洁的心里涌着,陆洁没有动,她仍旧脸朝内,侧着身子躺在床上。
再没有声响了,很静很静。
陆洁忽然明白了:他是来看一眼佑生,然后就走的。他就要走了!
陆洁一下子转过了身。
果然,于潮白就在床边上站着,呆呆地望着酣睡中的佑生。他的外衣搭在胳膊肘上,显然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陆洁把佑生半抱起来,向床里边放了又放。随后,她的身子也朝床里边让了一让。
大床的一侧就空了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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