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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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冕诺扛着两个涨鼓鼓的胶皮轮胎,它们用皮绳绑紧了,一个穿戴在冕诺的脖子上,另一个垂挂在他的肚皮前。那就是我们的船,冕诺就要用它送我渡过楠砻河。
我不想循来时的老路回去,老路通昆明,而渡过楠砻河则可以入四川。那一程,还有许多可看的地方。
楠砻河并不太宽,但是水流湍急,两岸全是陡崖,所以既无桥可架又无船可渡。
冕诺说,在下游的地方,倒是有一座破旧的藤索桥,可是那得走很远很远的路。不如在这里过河,一袋烟的工夫就漂过去了。漂楠砻河,用下海子的木船不行,浪一冲,船就翻。抱着轮胎却能漂过去,冕诺常这么做,送过货,也带过人。
我站在崖这边,向河对岸眺望。对岸的山石树木似乎就在面前。隔着深深的峡谷,隔着湍急的水流,它们是那么的切近而熟悉,又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
只要渡过河到了那边,我和吉玛山,我和我爱着的哦耶,就要从此相别,天各一方了!
我情不自禁地转身向楠砻河的上游伫望,河水升跌游移,折折回回。在尽头处,仿佛被两岸挤逼过来的石崖扼断——我的哦耶就在那儿,她就在河上游的寨子里。
我的心猛地撕裂开来。不,我离不开我的哦耶!不,我离不开我的孩子!
直觉告诉我,她正在鼓胀起来的肚腹中怀着我的孩子!
“于,走吧,我们。”冕诺的脚在水边探着,那两个轮胎在水中一颠一颠地晃。
“冕诺,我问你,你能让三个人一起过河吗?”
“没问题,于,把四个轮胎绑在一起,可以过四个人。”
“那好,你去再绑一个轮胎,我要再带一个人。”
决断是在一瞬间定下的,我即刻轻松了。我要带我的哦耶走,我要带我的孩子走。从此,她可以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从此,她们将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是我带给他们的——我就是这样心情轻松而又兴奋地踏进了我的哦耶家。
蜡染的头帕象雨后的芭蕉叶一样鲜亮,双耳坠着两颗晶莹欲滴的红玛瑙,使她那黑玛瑙一样的双眸愈发明丽。那就是我的哦耶,象我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动人。
她在木纺机前端坐,正织着一匹细麻布。她从容不迫地踏着脚,织机不慌不忙地应和着,叭嗒叭嗒,叭嗒叭嗒,笨绌得很,朴实得很,可爱得很。
我站在她的身边,她停下来,望着我说,“你来了么?于——”
“我要走了。”我说。
“于,我知道,你会走的。”她温柔地眨了眨眼睛。
我心里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我会想你的。”
那声音是从她心底里发出的。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激动地说:“跟我走吧,我这就带你走!”
“不。”她的手从我的手中滑脱了出来。
“为什么?”我愣了,疑惑不解地望着她。
“不为什么,于,不为什么。”她平静地转过身,重新开始织她的布,“你看,于,我得织布,我得种稗子种燕麦,我得管这个家——”
“你难道不明白嘛,”我几乎是对她嚷叫着说,“你可以丢开这些,跟我去过另一种生活呀!”
她摇摇头,不紧不慢地织她的布。叭嗒叭嗒,笨绌得很,朴实得很,执拗得很。
我感觉到了顽强,那种笨绌朴实和执拗里,有一种冷漠的顽强。
我被那顽强碰疼了。
我痛楚地叫着,“你是离不开别的男人吧?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不是在我的皮肉上,用你的牙齿告诉我,你爱我吗!——”
“是的,于”她真诚地点点头,“可是,我也爱他们啊。”
我听到我的牙齿响了,我有些刻毒地嚷,“我知道了,你会在所有男人的皮肉上,用牙齿说,你爱他们!”
她仍旧不紧不慢地踏着她的织机,“不,于,我只对我喜欢的男人那样做。”
我开始冷静下来。片刻的停顿之后,我一字一板地说:“你应该跟我走。
你怀着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织机声戛然而止。
她久久地盯着我,“于,这是我的孩子,我的。”
那是一种雌兽护崽的目光,一只随时准备投入搏斗的雌兽。
她变得陌生、疏远。
我无法与这陌生和疏远沟通。
我是第二天早晨才离开吉玛山的,跟着冕诺,我一步一步地向河中走去。
当楠砻河水浸湿我的小腹的时候,我想起了我的哦耶那张低俯下来的汗湿的脸,我想起了她用牙齿留下来的女书。
我的小腹处一阵阵颤抖起来,那是她在用牙齿向我述说她的挚爱么?
河水将我漂起来了,圆轮胎上露着脑袋,我象戴着枷。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打来,我这个带枷的男人就身不由已地被激流拖拽而去——我最后地回望了一眼旋转的吉玛山。哦,我的孩子呀,你就这样留在你母亲的身边了!我无从得知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你是男孩,你将成为另一个平措或冕诺,在山坡上用二牛抬杠犁地,赶马走西昌下四川。如果你是女孩呢,你将扎起蜡染的头帕束上手绣的花腰带,在梦姆湖边围着篝火唱歌,站在女楼上等待你的“依塔”到来
哦,我的孩子啊——〖HT〗泽玛吉的女儿果错举行穿裙礼,采尔珠是一定要去庆贺的。这不只是因为泽玛吉和采尔珠是亲姐妹,更重要的是果错行了穿裙礼,就要过继到采尔珠家,做女继承人。十三岁的男孩子行了“穿裤礼”,就是男人,十三岁的女孩子行了“穿裙礼”
,从此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了。
采尔珠给陆洁讲了关于“穿裙礼”和“穿裤礼”的来历。在吉玛人的传说中,当初人和其它动物一样,都是没有生命年限的。后来,上天要让天下的动物生死有秩,就想出了一个办法。上天将在一年之中最长的那个夜晚,依次发出各种寿限的呼喊,应者就可以取得那种寿限。到了那个夜晚,人和所有的动物一样,都睡着了。
上天喊出“一千岁”的时候,苍鹰听到了,它扑着翅膀应了一声,于是,苍鹰得到了一千岁的寿命。上天喊“一百岁”的时候,老虎听到了,它张大嘴巴吼了一声,老虎就得到了一百岁的寿命。上天是很想照顾人的,它把石块扔到人的房顶上,然后才喊出“七十岁”,可是,人睡得很死,只有卧在树下的狗吠了一声,七十岁就归了狗。直到上天喊到“十三岁”,人才从酣睡中惊醒,慌忙做了应答。十三岁的寿命对于人来说,实在是太短了,上天就和狗商量,让它和人做了交换。条件是人要照顾狗,让狗和人一起生活,不管人吃什么,都要有狗的一份
因此,在吉玛人看来,十三岁以前的孩子不过是家中需要照顾的一只小狗,十三岁后,他们才成了人,那是他们新生命的开始。
吉玛人的家庭举行“穿裤礼”和“穿裙礼”,是一桩很隆重的事。远近的亲属都要前来祝贺,同寨子的人也喜欢赶热闹吃它一回乐它一回。陆洁随采尔珠赶到泽玛吉家时,天色已近黄昏,院子的中央燃起了火堆,主人和来客围在火堆周围,说着笑着,空气中弥漫着煮肉烤肉和开了坛的苦荞酒的香味。采尔珠是主客,被泽玛吉请到了内圈,陆洁自然也随着跟了过去。
满院子的人都是吉玛人的打扮,服饰不同的陆洁一露面就引来了不少注意的目光。泽尔车双眼亮亮地盯着陆洁说:“漂亮,陆。漂亮,陆——”
因为是参加“穿裙礼”这样的聚会,所以陆洁特意换上了西装,还别上了一颗胸针。在泽尔车的目光下,陆洁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西装上衣的领口,微笑着回答:“谢谢,泽尔车。其实,吉玛人的裙子更漂亮,我真想穿上那么一条呢。”
“真的,陆,我一定让姐姐泽玛吉给你做一条。在我们依卡寨,再找不出泽玛吉做的那么漂亮的裙子了。穿上它,你准会象我们吉玛人的。
泽尔车是在郑重地许下一个诺言,他的神情分外认真。
“好啊好啊,穿裙子那天,也要给我行一个‘穿裙礼’。”陆洁开心地笑,仿佛看到自己真的穿上了那样的裙子,扎上了那样的头帕。
“会的会的,陆,我会请邻家的丹朱米做你的妈妈,给你穿裙,请达曼大巫师做主持,给你行礼。”泽尔车点着头,连声地应承。
陆洁不解地说:“为什么要请邻家的母亲做我的妈妈呢,我来做你妈妈的女儿不是挺好吗?”
“不行,陆,”泽尔车率直地说,“你做了我妈妈的女儿,我就不能握你的小指,上你的女楼了。”
陆洁明白,她不能再和泽尔车聊下去了。她怕再聊下去,泽尔车又会说出什么痴话来。于是,陆洁指指果错那边说:“好了好了,泽尔车,你别搞错了,今天的主角是果错呀。”
十三岁的果错是当然的主角,小姑娘这时候正靠在母亲泽玛吉的身旁,清瘦的脸上露出许多羞涩。如果说丰满红润的泽玛吉是晶莹绽露的熟石榴的话,果错还只是个又小又硬的青果。男人们的目光大多从果错那里一滑而过,然后就落到了泽玛吉的身上。
陆洁看到泽玛吉的时候,不觉怔了怔,今天的泽玛吉似乎与往日陆洁见过的那个泽玛吉不同。不同在哪里,陆洁也说不清。怔了一会儿,陆洁自己笑了,今天的泽玛吉显然刻意修饰过,或许,这就是让陆洁感到不同的缘由吧。
达曼大巫师的帮手们将一袋燕麦和一只风干的獐子拖到了火堆前,那是“穿裙礼”要用的东西。待一会儿,达曼大巫师念诵祷词的时候,果错就要双脚分别踩着那袋燕麦和獐子,手中紧紧握住巫师伸过来的巫棒。那是一种象征,它表示日后果错将在丰衣足食的基础上,得到神的庇佑,会有如意的“依塔”,会有许多许多的孩子
泽雨是在达曼大巫师快要出场的时候忽然钻出来的,这小家伙犹如一只火狐,一下子就窜到了火堆前。他先用两只脚踏在燕麦袋上,然后摇摇晃晃地分出另一只脚,去踩旁边的獐子。他的个头实在太小了,那段距离对于他就显得太远了一点儿,他把脚探出去的时候,身子一晃,就扑通一声滑跌在地上。
人群里响起一阵轰笑,做姐姐的果错也禁不住掩着嘴乐。泽玛吉嗔怪着喊,“鬼头,做什么乱?——”
跌在地上的泽雨又爬了起来,再次跳上鼓鼓的燕麦袋。他毫不犹豫地迈开腿,终于双脚叉开着,在燕麦袋和干獐子上站稳。
这一来,小家伙就博得了一片喝采。小家伙威风凛凛,脖子里挂着银项圈,青布帕裹头,麻布衣麻布裤,完全是一副成年吉玛男子的打扮。他甚至在肚皮上还挂了腰刀——当然,它又小又短,不过是那种类似匕首的东西罢了。
在众人的喝采声中,煞有介事的泽雨呜呜啦啦地喊着,抽出短刀在空中挥了一阵。泽玛吉笑着,去抓这个调皮的鬼头。泽雨这才慌忙做个鬼脸,然后鱼一般敏捷地钻回人群里。
这些场景对于陆洁来说,无疑新鲜而又剌激,令她有些目不暇接。忽然,有什么敏感的东西在她的视野中闪了一下,陆洁顿时愣在了那里。
片刻后,陆洁才意识到,她方才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面孔是——,是于潮白的!
陆洁的心跳骤然加快,她仔细地观察着对面的人群,然而,那张一闪而逝的面孔却再也找不到了,陆洁看到的,只是几个陌生的吉玛男子。隔着火堆,那几个男子的面孔犹如风中的树叶,在火光和热气中颤颤摇摇地作抖。他们之中身体最魁梧的那个男子,眉骨高,颧骨也高,越发衬得深眼窝中的眸子燃烧般地发亮。旁边的那个呢,肤色犹如乌木,一对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似乎总是在笑。其他的几位男子和这两个男子一样,也是个个谈笑风生,神情自如。从他们与众不同的举止上看,与其说他们是彬彬有礼的客人,倒不如说他们更象随随便便的家人。
陆洁低声问采尔珠,“那几个男子是些什么人?”
采尔珠告诉她,高眉骨高颧骨的男子叫平措,老爱眨眼睛的那个叫冕诺。
陆洁再问,怎么这几个男人看上去不大一样呢?
采尔珠抿着嘴乐了,她夸赞了一番陆洁的眼力。吉玛人有句话,走到山上的,虎最大;走到家里的,舅最大。他们几个人,都是这家孩子的舅舅呀。“ 陆洁于是恍然大悟,这几位男子,想必都做过泽玛吉姐妹的“依塔”。
那么于潮白呢,她方才看到的那张熟悉的脸,仅仅是幻觉吗?
陆洁独自在那里胡思乱想,这时候,“穿裙礼”开始了。达曼大巫师牵着果措的手,将她领到火堆前。泽玛吉满脸喜悦之色,她捧着一袭白麻布裙,走到果错的身边。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双手微微颤抖着,为女儿穿上了裙子。
新裙子又宽又大,显得有些发硬。裙摆和肩背处蓬鼓了起来,使得身体瘦小的果错望上去就象一只白蝴蝶。
白蝴蝶轻盈地站在了燕麦袋和干獐子身上,达曼大巫师庄严地把巫棒慢慢伸过来,果错满脸虔诚地将它握紧了。
接着,达曼大巫师把另一只手抚在果措的头上,口里念念有词。
〖HTK 〗“戴不烂的镯子是你的,穿不完的麻布是你的,爱不完的依塔是你的,生不完的孩子是你的。
噜嘞嘞——枫香芽越抽越新鲜啦,蔓藤花越开越惹眼啦,“ 〖HT〗陆洁正听得入迷,忽然觉得又有熟悉的东西闪过。那是于潮白的眼神,是于潮白的眼睛在盯着她!
陆洁偏转头,这样一来,她就面对面地看到了泽雨。
泽雨显然是对陆洁外衣上闪亮的胸针发生了兴趣。小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它,脸上挂满了好奇。
陆洁向泽雨笑了笑,小家伙也笑了。他索性靠上来,想用手去触摸那枚胸针。
“你喜欢它?”
“喜,欢。”小家伙点点头。
陆洁就动手将胸针摘下,递到了他的手里。
胸针对于泽雨这孩子来说,实在是一件稀奇的东西。他兴高采烈地捧在手中,专心地玩着。如此一来,陆洁就看得十分清楚,这孩子的眼睛是鱼脊形的,眼睫又长又浓,而且略微向上翻卷。
陆洁有些惊奇,怪不得方才她觉得是于潮白在盯着她。泽雨这孩子的眼睛长得实在是太象于潮白了
怪了,他怎么会象于潮白呢?陆洁沉思起来。
陆洁的沉思被泽玛吉打断了,“穿裙礼”已经结束,火堆四周已经有人唱起来跳起来。泽玛吉来请采尔珠和陆洁到屋里坐,她们俩的位置应该在正房的火塘边。
陆洁跟在采尔珠的身边,说说笑笑地向正房那边走。
一股熟悉的气息飘过来,陆洁毫不费力地分辨出,那是“散花”烟的气味。
循着那气味,陆洁看到了一个身穿吉玛服装的男人。那男人背对着陆洁,急急地朝相反的方向走,似乎在有意避开陆洁。
他是于潮白?——对,入乡随俗,于潮白完全有可能去弄一套吉玛男子的服装,自己穿在身上。
他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拍过那么多的照片,在那些照片中,他不是也曾穿过各式各样的服装吗?
陆洁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于潮白——”她叫了一声。
前面那男子好象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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