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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武器 许春樵-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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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问:“你们是在执法,还是在扰乱公平竞争的市场?”

  于江海说:“当然是在执法。你别听‘耗子’的,他是一个有名的地痞流氓,跟‘三豹子’等一伙公开抢占民女,还开过妓院。”

  记者问:“你有证据吗?再说他的抢民女、开妓院,也不该由你来管呀,那是公安机关的事。”

  于江海不支声了,理屈词穷地说了一句:“是他先动手打我的。”

  在采访县长宣中阳时,宣中阳显得很镇静,首先他代表县委县政府欢迎电视台记者的舆论监督,并且大谈了舆论监督对于社会主义民主与法制建设的重要意义,然而闭口不谈外面群众上访的事,也不为摊派啤酒任务进行辩护,因为在电视上辩护稍加剪辑后容易给人造成强词夺理印象,所以宣中阳在讲到啤酒事件的时候,说得很原则,也很有境界,他说:“在市场经济迅速发展的今天,必须遵循公平竞争的原则,任何地方保护主义都是没有前途没有出路的。”宣中阳的这些话不像是讲自己的事,倒像是在讲别人的事,弄得电视台记者简直就无法下手。

  记者问:“宣县长,你能不能谈一谈用啤酒抵工资,以及查扣外地啤酒的具体事件,还有你们县委县政府的态度是什么?”

  宣中阳说:“合安啤酒厂是合安重点国有企业,在遇到暂时困难的时候,采取了一些临时性的措施,但这个临时性的措施虽然时间是短暂的,但离市委市政府的改革精神仍有不相适应的地方,因此,我们根据市政府指示,早就解散了执法队。个别乡镇用啤酒抵工资是完全错误的,县委县政府已经召开了专门会议着手处理这个别事件。但总体来说,合安的大局是稳定的,发展形势也是很好的。”

  宣中阳这番话真正显示了他的水平和经验,精明的记者在宣中阳的面前实际上经历了一次不算成功的采访。宣中阳根本不像是反省自己,而是像在表扬自己是如何对地方保护主义进行控制的,而强行摊派变成临时措施后就似乎是一个人在很体面的场合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一样。

  郑天良是在红磨坊的套房里看完了《新闻调查》,他觉得跟宣中阳比,自己是远远不及他的应付自如和从容镇静的。但专题片最后的评述还是让全省人民感受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我省的改革开放之所以在有些地区进展很慢,不是缺少机遇,也不是缺少资金,而是我们当地的领导干部缺少改革开放的意识,默守成规,观念陈旧,他们还活在计划经济的条条框框内,把经济腾飞的希望寄托在行政命令和地方保护主义的手段上。我们认为,温室里不可能长出艳丽的花朵,保护下的企业即使产生了效益,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合安县领导虽然注意到了地方保护主义的危害性,也采取了一定的控制措施,但啤酒风波仍然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启示,这就是转变观念,面对市场,迎接挑战,公平竞争,与此同时,法制的保证尤为重要,无法无天,则无规无矩。”

  看完了《新闻调查》后,赵全福问郑天良是不是要上三楼去洗个澡,郑天良说行,郑天良洗澡的时候,那位叫小倩的女孩蹑手蹑脚地进来了,女孩像一只小猫一样进来就脱衣服,郑天良双手捂住自己的裤裆,然后大声喝道:“你进来干什么?”小倩战战兢兢地说:“老板让我陪先生洗澡。”郑天良吼道:“你给我出去!”

  女孩衣衫凌乱地哭着跑了。郑天良躺在水里,发现自己像一条饱满结实的鱼,鱼在水里自由而流畅,有一种安全感和归宿感。郑天良被热水包围着,心里无比温暖,他发觉自己身上的晦气和灵魂深处的霉菌在沤了许多年后,终于在这一天晚上从每一根毛孔里喷吐了出来,并洗了个一干二净。

  第二天市委市政府责成合安县委县政府作出书面检查,并将此事通报全市。合安县委常委会在讨论好了书面检查的内容后,又作出了相应的处罚决定,东店乡党委书记陈凤山由于强行摊派啤酒造成干群关系恶化,致使四十多名教师上访的恶劣影响,因此县委决定给陈凤山同志行政记过处分;于江海因非法拘禁和人身伤害而被刑事拘留十五天,罚款五千元。县委取销了县直各单位及各乡镇啤酒分销计划,没有卖掉的啤酒一律进入商场店铺与其他品牌的啤酒一同销售。

  至此,工业区的啤酒厂基本上已是死到临头,啤酒厂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癌症患者虽然嘴里还在喘气,但所有人都知道准备办丧事是眼下唯一能做的工作。

  宣中阳和郑天良共同找陈凤山谈了一次话,宣中阳说:“老陈,你是代我们受过,我心里有数,也希望你不要有什么思想包袱,其实每个乡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你们东店乡天高皇帝远,老百姓太难管,你那里出了事,就有事了,别人有事没出事,就没事了。县委县政府对乡镇干部是最理解的。”

  郑天良说:“其实你老陈也没什么委屈的,你是栽在你侄子手里。” 
 

 



    
《放下武器 》许春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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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凤山闷着头抽烟,他声音灰暗地表态说:“我愿意接受组织上的处分,个人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说实在的,现在处分我,等于是挽救了一大批其他乡镇干部,不然更大的乱子还在后头。我一开始不想跟宣县长签责任状,不是我跟县委对着干,而是东店是个穷乡,三天不吃饭,什么事都敢干,不要说上访了。所以我对今天这种结果是早有预料的,也怪我侄子六亲不认,我侄子挖坑埋我,我无话可说。”

  宣中阳和郑天良又说了一些安慰的话,陈凤山有一种认罪服法的姿态,所以大家握手告别的时候,都动了一些感情。郑天良握着陈凤山的手说了一句:“宣县长已经说过了,我们是心里有数的,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陈凤山走后,宣中阳跟郑天良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宣中阳还是忍不住问:“老郑,这个于江海好像是你当年一手提拨的合和厂厂长。”

  郑天良笑了笑说:“是的。但合和厂也是在他手里卖给了个体户赵全福的,我总感到这个人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能卖。”

  郑天良的这些话等于是向宣中阳表明了对于江海的基本态度,而且也为自己跟于江海的关系含蓄地定了性。

  宣中阳接着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让他干执法队队长呢?”

  郑天良说:“徐仁福手太软,执法不力是大家都不满意的,所以公安局、经委的一些同志就向我推荐了于江海,说他原来在‘五八十’工程建设时当过拆迁执法队的队长,很有魄力,曾被拆迁户砸断了胳膊,黄市长非常赏识,那时你是黄市长的秘书,应该比我清楚。正因为有这些历史背景,所以有关同志向我推荐的时候,我也就没有过分反对,这件事我也向你汇报过。”

  郑天良将自己与于江海之间的事推得一干二净,宣中阳有苦说不出,他说:“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今后我们在用人问题上确实要更慎重一些。不过,那帮小痞子也太猖狂了,先动手的肯定不是于江海。”

  郑天良跟宣中阳嗯嗯哈哈地说着这些事后诸葛亮的话,越说越没意思,也就不说了。他们都感到这件事很窝囊。

  合安县参加河远市深圳招商会本来是让宣中阳带队,但宣中阳说目前正在搞农村税费改革试点,任务重压力大,所以就让郑天良带队,成员有计委、经委、招商局、轻工局和工业区企业的主要负责人一行十一人成立了“合安县招商团”,宣传资料上把合安县说成是“襟江带淮,临东接西,物产丰富,人杰地灵”,而且以优惠的政策和优良的投资环境欢迎海内外客商来合安投资。经过反复论证,郑天良拍板最后的广告宣传语是:让客商发财,促合安发展。

  叶正亭看了合安的招商资料和宣传材料后,在出发深圳前的河远代表团招商动员会上,狠狠地表扬了合安一通,说合安是领导重视,准备充分,材料详实,工作扎实。表扬合安实际上也就是表扬郑天良,郑天良第一次感受到被领导赏识的亢奋心理,这是他从政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感受,其实年轻时郑天良也不止一次被领导表扬和赏识,只是那时他被领导重视的时候自己反而忽视了,年轻气盛,不可一世。

  出发前,赵全福到河远为郑天良送行,晚上万源做东,他们在“梦巴黎”吃饭,耿天龙也来了,他是来看望表侄女沈汇丽,顺便也为郑天良送行,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万源上了烤全羊和油焖穿山甲,本来万源还准备了一道猴脑,但郑天良说吃活猴太残忍了,他坚决不让上,万源只好让厨师将已捉来的一只小公猴放了,小公猴死里逃生,但它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所有饲养在笼子里的猴子都是为劈开天灵盖而准备着的,它们在笼中坐以待毙。

  酒桌上以郑天良为核心,右首是沈汇丽,左首是耿老,依次排开的是万源、沈一飞、赵全福,还有一个第一次出现的色相卓越的女孩,万源说这是他最近刚刚聘用的总裁助理杨小文,省艺术学院刚刚毕业。郑天良根本看不出这个女孩能助理什么,清水芙蓉般的女孩已成了万源床铺上的一条活鱼,还有那个今天没来的于文红,她们像香烟一样被揣在大款们的口袋里,想抽掏出来就用。想到这,郑天良心里掠过一丝莫名的惆怅,王月玲的影子在酒杯里浮现出来,而他只能靠想象来还原那短暂而又心惊肉跳的幸福时光。

  万源说:“今天我们为郑县长送行,所以上茅台,这玩艺虽然不好喝,但名气大,耿老、赵总好不容易到我寒舍作客,真让我脸上有光了。”

  赵全福说:“万总,今天是我为郑县长送行,晚上我买单。”

  万源说:“知道你赵总是大老板,我虽然跟你比是个穷人,但一顿饭的钱还是能付得起的。”

  赵全福有些急了,他涨红了脸:“万总,你这是什么话,钱多势子大,以钱压人,太不够意思了!”

  郑天良见两位大老板为自己送行争着付钱差点就要互相下不了台,他就一锤定音说:“你们这些资本家要是再给我摆阔,我让你们一人掏一百万,救济下岗工人去!”

  耿老说:“郑县长说得好,都知道你们有钱,但有钱也要注意谦虚谨慎,谁付账都不是大事,重要的是你们都有为郑县长送行这份心就够了。”

  喝酒的气氛比较好,大家都开怀畅饮,两瓶“茅台”很快就见了底。酒少话多,郑天良不停地向耿老敬酒,他说:“眼看着我也就老了,知天命的年龄才知道应该如何做人做事,年轻时不识时务,还望耿老海涵。”

  耿老回敬了郑天良一杯说:“我平时对一飞、伟强和汇丽经常说,与人方便,与已方便,人生在世,草木一秋,积善行德,福荫子孙。共产党的官,二寸宽的纸条,让你当在理,不让你当合法。”

  郑天良虽然没有正面附和,但还是以敬酒来表示敬意。

  吃完饭,万源请大家洗澡,郑天良说他要回代表团驻地市委招待所,赵全福说你们先上去洗,我将郑县长送回去后马上就回来。在出门的时候,郑天良悄悄地对沈汇丽说了一句:“今天是下不成地狱了。”沈汇丽说:“地狱今天插上了门拴。”他们短促的对话没有人听到,听到了也不知所云,这是特工人员接头时的暗号。

  赵全福在送郑天良回市委招待所的路上,交给郑天良一个信封,他说:“我这次本来也想去深圳参加招商会,但我目前并不需要引资,最着急的还是合和厂回迁,还请你大老板尽快帮我立项。”

  郑天良接过信封问了一句:“这里面是什么?”

  赵全福说:“几张华盛顿头像,你到深圳少不了应酬,还得去中英街转转,看到什么好的礼品,也给我带一份。最好送我一双皮鞋,鳄鱼的。值不少钱呢。”

  郑天良用手捏了捏信封,好像也没多少,就装进了公文包,他说:“这让我多不好意思,谢谢了!”

  赵全福说:“谢什么,你们当县长的那点钱还不够我抽烟的,我这点小意思,也只够买几包烟抽的,不要见外。”

  郑天良回到市委招待所后,打开信封一看,两万美金。这时有人敲门,郑天良迅速将华盛顿头像装进公文包里,然后整理了一下头发去开门,来人是市委书记叶正亭。

  这天晚上与其他任何一个晚上都没有什么两样,城市里到处是醉生梦死的灯火,穷人们在街头摆摊谋生,有钱人在洗澡和泡小姐,乡下的农民们早早地进入了梦乡,他们在梦里耕田种地。

  后半夜的时候,一股寒流抵达这座城市,第二天早上,郑天良发现窗子玻璃又冷又硬,窗外的大街上行人在清冷而稀薄的光线下如蚂蚁一样爬向他们自己应有的位置。

  我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天空飘着冰冷的雨,裹紧衣领,我爬上了开往武汉的长途公共汽车,为了省钱,我不能坐空调大巴,而这个国产的老爷车就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凄风冷雨中哼哼唧唧地向着目标爬行。

  车里都是穷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上上下下,先是一个玩易拉罐的骗子跟几个同伙联手骗了一个老农准备去武汉看病的三千块钱,那个害病的老农以为那八万块钱一等奖肯定能让他死里逃生,而我知道这只能使他离死亡更近。后来有几个卖秘鲁币的人上车没有得手,但车到黄梅县一带的时候,还是有两个做小买卖的商贩被偷走了六千块钱,车上气氛很紧张,车厢里是刺鼻的方便面、卤鸡蛋和烟草的气息,还有一些小孩的尿味夹杂其中,那位在孙子陪同下去武汉看病的老农在车子经过一处山路拐弯时终于嚎啕大哭起来,邻坐的一个小采购员模样的人在骗子下车后告诉他那个特等奖易拉罐盖是假的,老农哭着要跳车,他的孙子也陪着他一起哭得六神无主。驾驶员麻木不仁地说:“今天算好的了,马上就到武汉了,要是遇上劫匪,全车人就都分文不剩了。”驾驶员就像一个长年累月杀猪的屠夫,他对所有乘客就像对所有即将挨刀的猪一样表现出死有余辜的冷漠和残忍。我有些看不下去,总觉得这个老农像我乡下的父亲一样孤苦无助,我在骗子们行骗时不敢站出来主持正义,这不是我怕死,而是我不能死,我有儿子,还有无人赡养的老子。这时,我决定要为老人做点事,于是我站起来说:“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每人为这位老人捐十块钱吧,不然他连今晚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在我的呼吁下,大多数人都掏出了十块钱交给了我,有些人不情愿,我就向他们鞠躬,其中有一个腿有残疾的年轻人红着脸捐了八块钱,他说如果都捐了,他转车买车票的钱就没有了,两个被偷了六千块钱的小贩哭丧着脸没有捐钱,我也就认了,但司机不愿捐钱,他说:“我每天跑这条线经常遇到这样的事,如果都捐,我还不破产了。”我攥住卖票的小伙子的手说:“你们必须捐五十,你们只知道收钱,对乘客的财产安全一点都不负责任。”小伙子问司机怎么办,司机说不要睬他,乘客纷纷谴责这种见死不救的行为,我将卖票小伙子的胳膊反背过来:“捐不捐,不捐我今天就将你扔到车外去!”车上的乘客跟着我起哄,司机在前面发话了:“给他五十块钱,认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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