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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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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高。然而,不管是地球人还是海克利人,从七八层楼上掉下来都是难逃一劫的,坠地时巨大的冲力足以致死。
“可他是我的朋友啊。”桑迪呜咽道。他怎么也不能把欧比耶粉身碎骨干道森街头的景象从脑海中抹去——那圆睁而空洞的双眼,血肉模糊的肢体。十几个地球人挤在那儿看,脸上交杂着惊讶和厌恶的表情。他们没有权利瞪视着欧比耶这种情景下袒露无遮的身体。
“他当然是你的朋友。”玛芝莉·达普安慰他,“桑迪?我知道你现在不愿意想到这些事情,可是,你能告诉我,海克利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殡葬仪式?”
“殡葬仪式?”
“就是处理尸体的办法。”她说,“他们已经把欧比耶的尸体抬进一辆救护车里了。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他呆呆地看着她。这会儿告诉她海克利人“殡葬”的办法不是时候,而且在这里也不可能按照那种方式来做。“没关系,”他说,“问波丽好了。”
“可波丽不在这儿。”玛芝莉告诉他,“她在自己房间和什么人通话呢,我猜是飞船上的人。我们也问过她,她说无所谓。”
“她是无所谓,”桑迪喃喃道,“我想他们没人在乎。你们这里是如何处理这种事呢?”
“要视情况而定。死者的家属希望怎样就怎样,有时是土葬,火葬普遍些。”
“土葬?”这个念头让桑迪的心收缩了一下,把欧比耶的身体埋进土里,让它腐烂吗?他发抖了。“用你认为最好的办法吧。火葬也行——不过,哦,玛芝莉,这太可怕了!”
波丽终于从她的房间里气冲冲地出来了,她对处理欧比耶尸体的事丝毫不感兴趣。她关心的是将来。“太可怕了,”她说,这话和桑迪刚才说的一模一样,但意思完全不同,“霍切斯克·蒂科里·卡克是我们惟一的——什么?哦,我是说欧比耶。欧比耶是指派给我们的宇航专家。清泰奇·罗说元老们不打算再派一个人来。”
玛芝莉试探地问:“你是说,你们不想去约克共和国开会了吗?”
波丽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扭动着身体说:“才不是呢!元老们指示由我接替欧比耶的工作。毕竟,字航学的知识我也是很了解的。这样我认为我们可以继续这次任务。而且话说回来,”她又说道,脸色有片刻几乎变得十分友善了,“我觉得乘坐‘软式飞艇’一定很有趣。你说呢,桑迪?”
桑迪没有回答,他还沉浸于哀恸之中。
第十三章
如果一个20世纪周游世界的旅行者被带到今天,他会对地球的图景大为惊异。海岸线都面目全非了。旧金山和芝加哥原先从海湾和湖泊那里谋取的土地又被上涨的海水或湖水夺了回去。利比亚的盖塔拉洼地成了略带咸味的淡水湖,湖水一半来自雨水,一半则是地中海倒灌进来的海水。百慕大群岛已成为过去的记忆。荷兰围海而造的圩田重新成为北海的一部分。新奥尔良淹没在密西西比河下游缓慢的水流下,这条河流的主干道早已冲破了工程部队修建的水坝,从阿查法拉亚河夺路一泄而下。夏威夷失去了它吸引旅游者的宝地——怀基基海滩,尽管还有许多岛屿没有消失,但它们原先也只是些火山岛。北美洲东海岸那些地势较低的滨外沙岛现在都成了暗礁。大西洋城的卡西诺赌场里,鲨鱼在饥饿地嗅来嗅去。佐治亚海岛上的高尔夫球场上如今长满了珊瑚。纽约湾的面积是原来的三倍,布满了岛屿,自由女神像仍仁立着,脚踝已没入水下。北极的浮冰开始融化时,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这些冰反正一直漂浮在水面上,融化了也不会引起海平面上升。冰山的融化就不同了,可比起南极洲的罗斯冰架消失后的情景,就连这也算不了什么了。于是,各块大陆的沿海地区都浸没于水中,而大陆的中心地带却刮着灼热干燥的风,形成了一处处新的干旱尘暴区。
一上飞艇,波丽就在一张小沙发上蹲了下来,沙发被她压得吱呀直响。她从倾斜的窗子向地面张望着,看到什么都要发表一通尖酸刻薄的评论。“你们地球人真是浪费,”她向桑迪毫不留情地说,“看看下面那些空地,根本没人利用一下。”
桑迪没答腔。他没心思想地球人的缺点。他想的是他死去的朋友。飞艇已飞越原加拿大马尼托巴省的一半了,他还没有适应失去了欧比耶的事实。
但是……他是在一艘软式飞艇上,它将带他踏上体验人类世界的新历程。
这一定会有趣。乘坐飞艇一点儿不像他坐过的任何其他交通工具。它的艇身充的是氢气,能载300人,艇上有特等舱、音乐室、盥洗室和一间餐厅。在飞艇上乘客不需要用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座位里,可以四处走动。不过,它也不像星际飞船,因为脚下能感到它在动,艇身随着发动机的轰隆声震颤着,在气流的冲击下上下跳动。并且,它还有舷窗可以向外一直望到地面。
飞艇缓缓升高到没有气流搅动的高度。桑迪开始适应自己的身体反应,心情慢慢开朗起来。玛芝莉·达普来敲门邀请他和她喝一杯,他马上答应了,很高兴能躲开波丽,更高兴能有玛芝莉做伴。
他们在一张柔软的浅色沙发上并排坐下,向外望去。玛芝莉说过旅途要花上一天半的时间。此刻第一个夜晚的暮色早早到来了,因为他们正朝黑暗降临的方向飞去,下面夜色笼罩的平原急速闪过。玛芝莉握住了桑迪的手。
“我对你的朋友欧比耶的事情感到很遗憾。”她说。
他握紧了她的手,见她疼得直咬牙,忙又放松。“我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是的。”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然后说道:“你想和我聊聊他吗?”
“哦,可以吗?”他这才发现这正是他想做的,非常非常想。这个愿望甚至比他想把萦绕心中的一首新诗写下来的念头还要强烈,甚至也比他想同玛芝莉·达普做的任何其他事情还强烈。于是,她静静地充满同情地聆听着他告诉她有关欧比耶的一切:他们在海克利飞船上共度的童年;他们曾一起陷入的麻烦事;在海克利人最粗野的游戏中欧比耶是怎样充当他的保镖,挡在他前面起缓冲作用的;他们两人有时会单独分享他们的“饼干牛奶”;处于发情期的欧耶那面见元老们时的滑稽场面,还有,他是多么骄傲能为四元老的卵受精。“我想念他。”他说,又握紧了她的手。
这次她没有往回缩,也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停了一会儿,她说:“有件事令我很吃惊,我是说,其他海克利人看起来并不真的为欧比耶的死感到难过,是不是?”
“死亡对于海克利人来说,并不是件大事,”他解释道,“比如说我原先的教师,唔,也许该称她保姆。她叫玛莎拉,对我就像母亲似的。”他向玛芝莉讲述玛莎拉在检查出自己已经老化之后,是如何毫无怨言地自投提奇西克之口的。玛芝莉听得发起抖来,桑迪连忙说:“这就是他们处理这种事的方式。玛莎拉觉得她做的是对的,你明白吗?她这样可以腾出地方,让新的一个卵孵化出产。就我所知,没有人在自己的死期来临时提出异议,也没有人伤心难过。”
“可你伤心难过,桑迪。”
“因为我不是海克利人。”他骄傲地说。
门开了,波丽昂首阔步走进休息室。“桑迪,”她埋怨道,“该休息了,我要你和我一起上床睡觉。我很……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寂寞!”
“可我不想和你上床睡觉,”桑迪清楚地告诉她,“我要和玛芝莉呆在一起。”
波丽不高兴地舔舔舌头。“她会和我们一起睡吗?”
“当然不会,”桑迪的脸刷地红了。“波丽,你现在是在地球上,要学会地球人的生活习惯。地球人除了交配时都是单独睡的。”
“可我不喜欢一个人睡,”她抽泣着说,“我也想念欧比耶!”
桑迪改变了主意。他当然知道,波丽想念的无非是她和欧比耶挤作一堆睡觉时得到的温暖和陪伴。但是,她从未说过一句比这更让桑迪心软的话了。“我想我得去陪陪她,只一会儿,”他对玛芝莉说,“我会回来的,也许吧。”
然而实际情况是他自个儿也累了。地球上漫长的24小时对他同样有影响。躺在波丽的客舱里,他的手臂圈着她,她的胳膊搂着他,他感觉很放松。
他确实想回到玛芝莉·达普那儿去。一听到波丽发出了低低的、断断续续的鼾声,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想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可没有成功。波丽嘟哝着伸出手把他拉了回来……
他的下一个意识就是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波丽身旁,已经过去了好多个小时。
他动了动,波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般的鼾声,翻了个身。他赶紧挣脱开,往外挪了挪,才没被压在底下。他蹑手蹑脚地站起身,向四周看看,客舱的窗子还是黑压压的,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有一会儿,他考虑是不是再在波丽身旁躺下,沉浸在她巨大而结实的身体的温暖中。可又一想,也许玛芝莉·达普还在飞艇的休息室里等着他呢。
这是个愚蠢的念头,当然也是错误的。飞艇狭窄的过道里一个人影也没有。灯都熄灭了。休息室里空荡荡的。
桑迪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坐下,向外凝视着。漆黑的天空中缀满了亮晶晶的星星。飞艇的轻微震动不再令他难受,而几乎让他感到舒服了。也许自己已经开始习惯于这种颠簸了。桑迪这么想着,突然俯身向前看去,有点糊涂了。有一阵子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另外一个星座,它就在他脚下,一簇闪着红、白、绿色明亮的光点。
这不是星星。可能是另一艘飞艇,在距他们一千英尺以下的空中无声地滑过,于某地至某地的飞行中在此和他们的航线交叉了。
“先生?”
他做了坏事似地转过身,一个睡眼惺忪的机舱服务员从门口探头看着他。“先生,您想要一杯咖啡吗?”她问。
“哦,好的,谢谢!”他连忙说,“多放点奶油和糖。”
“马上来,先生。”她说,刚要走,却又止步,“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为您打开电视。要么您可以听听船上播放的音乐,座位上有耳机。”
“过一会儿吧。”他礼貌地说。他还不打算观看地球上的电视节目,甚至不准备同玛芝莉·达普谈话,就算她此刻在他身边。因为他有很多事要想。第一件事,也是最坏的事,当然是有关欧比耶的。他一想到欧比耶,就感到鼻子后面一阵阵抽搐,提醒他眼泪就要流淌下来了。他没有刻意止住眼泪。他意识到,也许自己是茫茫宇宙中惟一想为欧比耶哭泣的人。这个星球上肯定没人会哭。同样可以肯定,海克利飞船上也没人会哀悼欧比耶的死,也许有几个船员会出于好奇去查查霍切斯克·蒂科里…卡克5329的名字和血统,参照自己的,看看他们会有什么血缘关系。
可是欧比耶死了。
欧比耶不是第一个。桑迪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了——他出世前妈妈死了;玛莎拉自愿地去葬身提奇西克之腹;现在又轮到了欧比耶,因为愚蠢地卖弄自己而送了命!可他不是惟一为此付出代价的!桑迪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他意识到自己不仅为欧比耶难过,更生他的气。
咖啡来了。桑迪把一杯香甜浓郁的咖啡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喝得太快,喉咙有点的痛,他又倒了一杯。咖啡里的糖分缓解了他一直没有意识到的饥饿感,并且提升了他的情绪——作用不是很大很大,却让眼泪不再成为威胁了。这是出于什么微妙的原因,他也不能肯定。他想也许是因为“咖啡”里含有“咖啡因”,而“咖啡因”是一种“刺激物”;也许是因为他心中为自己慢慢适应了地球上的饮食而感到骄傲。他决定下一次玛芝莉提议喝一杯时,他要再冒险一些,喝点比稀释过的葡萄酒更厉害的。他见过汉密尔顿·傅伊尔喝一种名叫“岩石上的苏格兰人”的酒。博伊尔能享用这种酒,他也能。
他记起了那个船员说的话,想到这儿还有别的地球上的享乐之物可供他试着享受一番。他找到座位上的耳机,把它尽量舒服地戴在头上,小心不压到助听器而挤疼他的耳朵。调试了一下,他找到了一个音乐频道,似乎还适合他此时的心情。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听着音乐,脑子里纷乱的思绪逐渐一扫而光了。稍稍扭头,他就能看到空中明亮的星星,地面上经过的某个小城镇的忽明忽暗的灯光,耳边柴科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催他重新进入梦乡。
桑迪醒来时,听到自己微弱的哼哼声。
他立刻坐了起来,把缠绕在脖子上的耳机拉开。他看见汉密尔顿·博伊尔站在休息室巨大的电视屏幕前,桑迪看见屏幕上自己正在向一个看不见的采访者描述他和队友们20年来一直玩的问答游戏。
“哦,对不起,”博伊尔说,“我吵醒你了吗?”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事实说明了一切,但桑迪仍礼貌地回答:“没关系。”
“我只是想听听电视上的新闻,”博伊尔道歉说,“达普中尉一会儿就来。我们觉得你可能要吃点早饭。”
“哦,是的,”桑迪急切地说。身旁的舷窗充满了明亮的阳光,一团团羊毛般的白云飘浮在窗下,太阳暖融融地照在皮肤上,很舒服。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也想看看‘新闻’。”他说。
博伊尔咧嘴笑了。桑迪心想,这是个英俊的男人,很难相信他有62岁了,可玛芝莉是这么说的。他长着浓密的灰发,剪得短短的;脸上没有什么皱纹。五官的线条不够柔和,桑迪挑剔地想,而且他笑得太多,有时笑得毫无理由。不过,他似乎想表现得友善一些。“你是今天的最大新闻,”博伊尔说,“另外一条还算有意思的新闻是有一个旧的人造卫星就要脱离轨道,落回地球上,它可能会对降落的地点造成一定的破坏。然而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我们仍不能确定。”
“这种事经常发生吗?”桑迪很有兴趣地问。
“很频繁。”博伊尔简短地答道,啪地把电视关掉了。他似乎不想继续谈论这个,桑迪便换了个话题。
“我不知道昨天你们在房间里放了摄像机,就是昨天我在谈论飞船上的生活的时候。”
博伊尔沉吟着望着他。“你不介意吧?大家对你太感兴趣了。”
“尤其是你们警察。”桑迪指出。
博伊尔一下子为之语塞,但随即轻松地答道:“是的,我算是个警察。保护社会是我的职责。”
“就像科茄克?”
博伊尔的眼睛睁大了,接着咧嘴一笑。“我老是忘记你看过那么多旧的电视片。不错,是像科茄克,像任何好警察一样。我需要消息,而最好的消息来源就是某个内部的人。”
“什么内部?”桑迪问。博伊尔耸耸肩。“我对警察知之甚少,”桑迪继续道,“你们还通过刑讯逼供来获取信息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博伊尔厉声道,“也用不着。我承认有的警察有时会这样做,这也很自然,不是吗?难道海克利人从未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从来没有,”桑迪肯定地说,“我从未听说海克利人故意折磨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甚至从不采用威胁的办法吗?”
“用疼痛吗?不!要么你是指用死亡来威胁?这也不管用。”
他解释道,“海克利人不像你们——我们,这样怕死。”
“哦,你跟达普中尉也是这么说的,”博伊尔说,“这样……让我们假设有个海克利人发了疯,想要反对社会,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比如说,强迫他说出他不愿意说的话,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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