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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雀-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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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子乔道:“这些钱,可以让我们撑到苏州城了。”

项恒的眼睛忽然发出了光:“只要倒了苏州城,我们就可以暂时落脚了。”

宇文子乔君子莞尔:“苏州的家父定会欢迎二位。”

在到达苏州以前,几百里路上,六两三钱银子必须要很精密的分配。

所以三个亡命徒只能吃三文钱一个的大馒头,不投宿,也不雇马车。

每天买二十一个馒头,项恒吃九个,宇文子乔和忆柔各吃六个。

破庙和农家成了他们每天睡觉的地方。

忆柔自小在峨眉山长大,馒头这种东西当然吃的惯。

项恒虽然吃得惯馒头,可是却喝不惯太难喝的酒。

他已经连喝了三天最劣的米酒,喝的嘴巴都歪了。

倒是宇文子乔,显得非常轻松,一点也不像在逃亡,有空的时候,他甚至在修自己的指甲。他吃最便宜的馒头,喝最差的茶水,竟然也可以津津有味。

不过项恒最佩服宇文子乔的一点,那就是几天的逃亡,他一身洁白的衣服竟然还是干干净净的,就好像一身新衣服。

这两天还算太平,前面既没有埋伏,后面也没有追兵,三人走的还算轻松。

忆柔走累了,项恒就背着她走。项恒累了,忆柔就给他捶背按摩。

星光点缀的月色下,忆柔沉睡在项恒的怀里,他安详的微笑着,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忆柔的玉体上。

宇文子乔的微笑中,充满了羡慕和安详之意,仿佛从这两个人的身上,看见了这世界美好的一面。

其实宇文子乔所看到的世界,都是美好的一面,所以他才能永远带着笑容活下去。

这世上要是能多几个像他这样的人,那这世界定会显得美好许多。

只可惜事实总是和幻想背道而驰,现在的世界到处都是崔京龙那种遭人嫌的人。

现在三个人正走在一个无名的小镇,一条无名的街道上。

项恒很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宇文子乔说:“我们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宇文子乔的脸色很满足,好像刚吃了顿饱饭似的:“还有七钱银子。”

“本来还有三两七钱的。”项恒叹道:“可是刚才我们经过那个路口的时候,你竟然把三两银子给了路边的乞丐。”

项恒的脸忽然板了起来,瞪着宇文子乔,仿佛债主看着欠自己钱的穷人一样。

靠七钱银子,是走不到苏州的。他好像要生气了。

忆柔显然发现了这点,她挽着项恒的胳膊,用很柔软,很轻的语气说道:“那个乞丐,比我们更需要用钱。你不要怪宇文公子了。”

“我怎么能不责怪他?”项恒板着脸说:“你应该把三两七钱银子全给那乞丐,因为乞丐的确比我们更需要用钱。”

宇文子乔苦笑。

忆柔也跟着苦笑。

项恒洒脱的转身,毫不犹豫的走回了那个路口。

然后三人身上剩下的七钱银子,被项恒赏给了那个乞丐。

项恒现在笑的竟然比宇文子乔还满足,他拍了拍宇文子乔的肩膀,道:“以后看见乞丐,你就算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他,我也不会怪你的。”

宇文子乔苦笑道:“为什么?”

项恒看着那乞丐的背影,茫然说道:“我们饿不死,可是有很多人却会饿死。”

宇文子乔无奈的说道:“现在我们一个铜板都没有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赏给那个乞丐,是有个很重要的原因。”项恒又拍了拍宇文子乔的肩膀,诚恳的说道:“你是宇文子乔,是个马上能弄到银子的人。”

每一个小镇上,都会有一家档次不算低的酒馆。

项恒已经好几天没吃肉,好几天没喝好酒了。

几天的奔波,忆柔的脸上好像也消瘦了许多。

项恒和忆柔坐在这酒馆靠窗的位置,可是宇文子乔却不在。

四菜一汤,和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好几天没吃到白饭的忆柔,今天的胃口总算好了些,吃的很斯文,吃的很香。她第一次发现炒白菜和米饭竟然这么美味。

项恒的胃口更好,他现在几乎可以吞得下一头牛。

他喝了一斤半竹叶青,吃了两斤白切肉,可是从他的表情上来看,好像不过是半饱而已。

忆柔和许多女孩子一样,食量并不大,她吃过一碗饭后,就感觉很饱了。她放下碗筷,望着一桌的酒菜,有些担忧的说道:“我们现在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项恒喝了一杯竹叶青,十分满足的呼了口气,笑道:“银子马上就来。”

忆柔道:“宇文公子为什么能弄到银子?”

项恒眯起了眼,高深莫测的说道:“他是个赌徒,一个从未输过的赌徒。”

一个城市如果有好的酒楼,通常就会有个赌坊。

宇文子乔走进这间赌坊的时候是面无表情的,他出来的时候,竟然笑的满面春风。

一个赌徒如果是带着笑容走出赌坊的,那么他今天的手气一定不错。

“哗啦啦。”宇文子乔把几块碎银子从荷包里倒在桌上,苦笑着对项恒和忆柔说:“我进了无数次赌坊,这却是第一次,因为金钱而进那种地方。”

项恒道:“你以前赌博,难道不是为了赢钱?”

“不是。”宇文子乔君子莞尔:“一个赌徒如果是为了金钱而出现在赌桌上,那么他就已经输了。”

项恒道:“那你这个赌瘾最大的人,为什么赌博?”

“怡情,小生赌博向来有个规矩。”宇文子乔晃着折扇在桌前坐下:“输一点就走,赢一点也决不能留!”

忆柔数了数桌上的碎银子,道:“这里一共有七两五钱银子。”

项恒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宇文子乔,道:“你为什么不索性多赢点银子?”

“小生方才若继续赌下去,要么是输光,要么是别人输的倾家荡产。”宇文子乔淡淡道:“小生既不想输光,也不想看见别人输的倾家荡产。”

忆柔很小心的将碎银子收回荷包,柔声对宇文子乔说道:“宇文公子,你一定饿了,我让他们再给你炒两个菜。”

宇文子乔对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道:“结完这顿饭后,我们应该还剩下七两银子,这点钱足够我们撑到苏州了。”

项恒笑道:“到了苏州,到了无名庄,你就摇身一变,又变回阔少爷了。”

小二端上一盘清炒豆腐,一盘土豆炒肉丝,还有一壶比较清淡的女儿红。

宇文子乔喜欢吃的食物和喜欢喝的酒一样,就好像他的人一样,清淡,不油腻,不奢华,不复杂,不烈。

他还没有动筷,已经有两个人走过来了。

两个人是从酒馆大门走进来的,四处张望后,看见宇文子乔后,就走了过来。

这两个人长的一摸一样,显然是孪生兄弟。长得都很瘦小。

三角眼下,长着一个长长的鹰钩鼻,眼里总是闪烁着异样的贪婪。

两人进来的时候一脸漠然,看见宇文子乔后,脸色就变的得非常惊讶和高兴。仿佛江湖上用刀的人,忽然碰见了项恒一样。

项恒看了看这对孪生兄弟,又望了望宇文子乔,皱着眉头说道:“你们认识?”

“宇文公子不认识我们。”左边的那人说道:“我们却认得铁骰书生。”

项恒看着宇文子乔的折扇,苦笑一声,他折扇上的六只叼骰喜鹊,就是铁骰书生最好的记号。

宇文子乔缓缓站起来,客气的笑了笑,对两人作揖:“原来是老千帮的帮主和副帮主。”

两人看见宇文子乔给自己作揖,受宠若惊的摆了摆手,道:“我们兄弟二人在宇文公子面前,那真是班门弄斧了。”

项恒和忆柔两双疑惑的目光停留在宇文子乔的脸上,显然在问——这两个人是谁?

宇文子乔笑了笑,道:“你听没听过老千帮这个名字?”

项恒和忆柔同时摇了摇头。

宇文子乔道:“老千帮是一个赌徒聚集的帮派,每一个帮众都是赌技精湛的人才。这两位便是老千帮的当家,帮主老开大,副帮主老开小。”

项恒和忆柔的眉头皱的更紧,显然在问——老开大?老开小?这世上哪来这么奇怪的名字?

老开大和老开小兄弟对别人异样的目光早已见怪不怪了,毕竟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奇怪。

老开大对项恒笑了笑,道:“因为我玩骰子,永远都能开出很大的点数,所以别人叫我老开大。”

项恒的目光落在老开小身上,不太确定的说道:“那你一定是经常能开出很小的点数,所以别人叫你老开小喽?”

老开小点了点头,苦笑道:“这两个名字听久了,别人已经忘记我们的本名了。”

一个人的外号如果很响亮,那么他的本名的确会很快被人遗忘。

项恒又问道:“那老千帮这名字怎么来的?难道你们很擅长出老千?”

老开大的目光里忽然闪烁着骄傲的光芒,他挺了挺胸,道:“因为我们帮里的兄弟,赌技实在太过高超,甚至有点像在出老千,所以就叫老千帮了,以至于我们的据点,也从‘聚宝坊’改名‘老千坊’。”

没人记得老千帮是什么时候建帮的,也没人在意这个小帮派。宇文子乔却对老千帮很了解,毕竟他自己也是个赌徒。

老千帮一共只有不到百人,各个赌技是天下一流,少有对手之才。老千坊的兄弟,除了精湛的赌技外,更厉害的是那出千的手法和速度,能作弊于无形之间。不过那只是无人时消遣娱乐,上了赌桌,没有一个人是会作弊的。所以老千帮虽都是赌徒,都还不算太不老实。

老千帮聚众赌博,鸡鸣狗盗,虽无恶迹,在江湖上的名声却也不太好听。萧楚文就是一个很痛恨老千帮的人,因为他同样痛恨着赌博。

老开大和老开小两人,就是老千帮里赌技最高的人。

宇文子乔望了望两人,微笑的问道:“两位驾到,不知有何赐教?”

当两个赌徒找上另一个赌徒时,通常只为了一件事——赌。

这道理就好像一个酒鬼找到另一个酒鬼,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喝酒。

老开大忽然说道:“刚才我们回到老千坊,听弟兄们说来了个富态公子,连开三次豹子,赢了七八两银子就走了。”

老开小接着说:“有这种高手光临老千坊,我们兄弟两个自然要去会一会。可是却没想到,这高手就是宇文公子。”

宇文子乔面对别人的夸奖,永远是谦虚不傲的,他惭愧的笑了笑:“二位过奖了。”

老开大道:“如果宇文公子肯赏脸,可否与我们兄弟二人赌两把,切磋切磋?”

宇文子乔道:“赌局呢?”

老开大道:“就在这里。”

宇文子乔道:“赌具呢?”

“哗啦啦!”老开小从身上拿出几颗骰子和两个陶瓷杯放在桌上——这个赌徒好像随时都带着赌局,道:“骰子,最简单,也是最公平最有趣的赌局。”

宇文子乔道:“赌注呢?”

老开大道:“宇文公子若赢了,我们就把老千帮的金赌令牌输给你。”

宇文子乔皱起了眉头:“金赌令牌?那可是老千帮帮主的信物。”

“是的,我就赌帮主之位。”老开大道:“如果宇文公子真的能赢过我,那么我相信,帮里没有一个弟兄是不服气的。”

宇文子乔苦笑一声,道:“可是小生身上,并没有值钱之物作为筹码。”

“有”老开小淡淡说道:“宇文公子的折扇,就是赌注。”

——金赌令牌代表着老千帮的权威,宇文子乔的折扇则代表着他的荣誉。

这赌注显然是比黄金还珍贵和重要的。

宇文子乔淡淡笑道:“赌法呢?”

“我们兄弟二人,对宇文公子一人,三战两胜。”老开大道:“就玩儿骰子,看谁的点数大或小。”

宇文子乔道:“最简单的赌法,往往也是最刺激的赌法。”

老开大指了指桌上的骰子和瓷杯,道:“这里有两个瓷杯和六颗骰子,请宇文公子先选三颗骰子和一个瓷杯,以保证赌局的公平。”

“小生信得过二位,帮派的名字叫老千帮,二位却从未出过老千。”言语间,宇文子乔很随意的拣起三颗骰子和一个瓷杯,挑都没挑。

老开大拣起剩下的三颗骰子和一个瓷杯,道:“那么第一局,就让老开大和宇文公子请教了,我叫老开大,谁开的点数大,谁就赢了。”

宇文子乔点了点头:“很公平。”

“叮铃铃!叮啷啷!”骰子在瓷杯里摇晃的声音,就好像风铃一样悦耳。

老开大摇罐的动作非常熟练,他在这简简单单的动作上,至少下了十年以上的功夫。全身上下,散发着一个只有赌徒才有的气质。

一双三角眼中闪烁着对胜利的贪欲,鹰钩鼻下的嘴角,挂着狐狸一般狡猾的笑容。

——据说他每十次中,就能开出七次豹子,其余三次都在十三点以上。

——老开大真是人如其名的。

宇文子乔的动作就优美多了,他用兰花指捏住瓷杯,轻轻的晃着,很温柔,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的眼里带着平和的神色,嘴角上的那一抹莞尔,没有一丝赌徒的贪婪。

“啪!”的一声,两人的瓷罐同时扣在了桌上。

宇文子乔微微一笑,道:“谁先开?”

“赌徒们很迷信,总觉得让别人先开比较好。可是这想法太愚蠢了,无论谁先开,这骰子的点数始终不会变的。”老开大狡猾的笑了笑,道:“老开大赌了几十年,这种事情早就不在意了,我先开!”

在五双目光的注视下,老开大豁然揭开瓷罐,三颗骰子,显示着赌桌上最残酷的一幕,无论哪个赌徒看见这一幕,都会非常失望,因为他们要输钱了。

——只有开出三个六点,也就是豹子的时候,庄家就要通杀了。

老开大现在脸上的笑容,就是庄家的笑容,胜利的眼神,已经代替了原本贪婪的目光。

这一局,就算宇文子乔也能开出豹子,那也只不过是平手。

老开大果然能开出最大的点数。

项恒和忆柔替宇文子乔担心,忍不住去看宇文子乔的脸色。

宇文子乔脸上竟然还在笑,好像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处境。

老开大带着微微挑衅的语气说道:“宇文公子请开吧。”

宇文子乔没有看着手里的瓷罐,他微笑着注视老开大,轻轻的拿开瓷罐,露出了他的三颗骰子,露出了他的底牌。

三颗骰子总合点数,没有比十八点还大的点数,可是老开大和老开小,项恒和忆柔,居然看见比十八点还大的点数了!

四个人脸上吃惊的表情,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

三颗骰子,每一颗都被摇成了两瓣,变成了六颗只有一半的骰子。三颗骰子是六点朝上,另外三颗是一点朝上,一共是二十一点。

宇文子乔谦虚的作了个揖,笑道:“承让承让。”

项恒和忆柔两个人,总算知道宇文子乔赌技的高超了。

轻轻晃动间,能将三颗骰子变成这样,这需要多少年的苦练?

老开小带着尊敬的目光,接过老开大手里的骰子和瓷罐,道:“第一局宇文公子胜了,第二局,谁出的点数小,谁就赢了。”

宇文子乔笑道:“很好,很公平。”

“啪!”的一声,老开小竟然已经将瓷罐扣在桌上了,笑道:“公子请。”

他好像比老开大要痛快许多。

宇文子乔的瓷罐也扣下来了。

老开小果然痛快,他已经豁然揭开了瓷罐——一柱擎天,只有一点。

这种手法虽然很流行,可是练成的人,却没有几个。

宇文子乔忍不住赞许的点了点头,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手法。

忆柔和项恒又开始替宇文子乔担忧了,他的瓷罐下面,现在有六颗骰子,好像无论如何,也掷不出小于一点的点数。

可是他偏偏掷出来了,因为他就宇文子乔。

宇文子乔用兰花指,轻轻的,温柔的,揭开了瓷罐,露出底牌。

他的点数是几点?

——他的点数是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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