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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荷兰)-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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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阔刀便舞向那三个歹徒。葫芦先生已抖出了另一柄剑,双剑如皎龙出云,青光抖擞。那三个歹徒早吓得面面相觑,腿脚麻软,待要回手,哪可抵挡?只几个回合便—一被刺倒在地。 
  狄公上前一脚踏了一个在血泊中挣扎的歹徒肚子,厉声喝问:“快说:尔等究竟是哪个主儿派来?” 
  那歹徒翻了一下白眼,吐出一大口血,歪头死了。再看那三个,早已没了气,不觉生憾,只恨心粗鲁莽,没留下一个活口好到军寨对证。 
  狄公看那葫芦先生时,只见他早已收了双剑,仍是拄着一对拐杖坐在条凳上。赶忙上前作揖,道:“不意葫芦先生有此绝招,好叫我开眼。今日之事,若不是先生,真可是做了屈死之鬼。” 
  葫芦先生道:“你去库房门外看看,还有什么动静。这里究竟是何处,老朽可从来不曾到过。” 
  狄公走出库房,见惨淡的月光下,一片荒凉的河滩,沿河滩的码头边有一排四、五间旧库房,葫芦先生的那匹青驴悠悠然正在最末一间库房后面吃草哩。大清川自波间熠,水声浩荡。远处浮栈下闪动着一支桅灯,停泊了十来条小舢板。狄公发现最东一间库房的门上还残存褪了色的字样,“郎记绸缎庄趸库。”——狄公猛地记忆起青鸟客后汤池里遇到的那个郎大掌柜郎琉。紫茜不是说他在清川镇有一处绸缎庄趸库么?正迟疑时葫芦先生瞒册地走了过来。狄公道:“我们现在大清川河滩的东端,这周围并不曾见着有人,看来我们得将此事申告军寨的邹校尉。” 
  (熠:读‘义’,熠熠:闪烁的样子;趸:整数、整批。——华生工作室注) 
  “大夫主张极是。不过老朽又饿又累,想告辞了。这早晚还有见面之时哩。倘军寨要作证时,自会来找我的。” 
  狄公只好应允,说道;“我这里还想去搜索一下适才那四个歹徒,倘有片语只字的证物,岂不更好。先生去市廛时劳烦叫醒铁匠铺的铁匠,要他将我的坐骑牵来这里,答应牵来时给他银子。” 
  葫芦先生答应,解了缰绳,爬上驴背,自去了。狄公回到库房内仔细搜查了那四条横尸的身,什么都没有搜出,显然他们的雇主已作防备,不肯留下一丝证物。 
  狄公坐了下来,细细思索。这阴谋必与三公主的玉珠串有干系,他一从碧水宫出来,便在松林里遇上这帮歹徒,声言要坏他性命,险些还殃及葫芦先生。忽然他想起了三公主所赐的那幅黄绫,忍不住撕拆了线脚,拍出细看。不看则已,一看不禁暗吃一惊。原来那幅黄绫并非三公主的密令,而是一道皇上的圣旨,四面绣着皤龙,首尾相咬,玉玺已盖好。旨文称:钦命狄仁杰为迅阅钦差,依制建节,所过州县,全权专擅军务刑政,除弊宣恩,先斩后奏等语。狄公细读一遍,心中大喜。再细看,唯“狄仁杰”三字及署期是新填之墨,且字迹绢秀,系出女子手笔。心猎这黄绫圣旨必是皇上预拟了特赐于三公主的,遇有缓急,填了人名日期,即可宣颁。如今三公主失窃了玉珠串,将大任垂付于我,我理当力排众艰,追回国宝,以报皇家隆恩眷顾、信任不疑。转念又想,皇上对三公主如此宠爱和信赖,这玉珠串被窃的背后会不会还隐藏有陷害三公主的阴谋,此间利害,不可不察。或乃是侦破此案的关节所在。正思想时,渐听得马蹄细碎声,见铁匠乘一马牵一马一路寻来。狄公大喜,出去喝过铁匠,赏了他一两碎银,、一面牵过坐骑翻身上马,径向清川镇疾驰而去。 
  …

  第八章

  狄公到了鱼市,只见街头巷尾围着许多百姓,指着镇西议论纷纷。几十名军健提着灯笼,风尘仆仆驰驱回营。后面跟着数百名精疲力尽的团丁民夫,各提着水桶、木梯和浸湿了水又发着焦臭的麻袋、棉被。下马一打听,乃知是适才镇西门内的米仓起火,烧红了半边天,军营闻讯立即调拨人马赶去救火。如今刚将大火扑灭,狼狈归来。 
  狄公径直进军寨,求见邹校尉。值番营卒进去禀报,须臾见邹立威笑吟吟迎将出来,将狄公引入堡楼内的衙厅。 
  狄公开口使问:“下官想打问一个人物,不知足下认得不?” 
  “狄县令要探问哪一个人?”邹立威仍是笑嘻嘻。 
  “郎大掌柜,名唤郎琉的。” 
  “如此说来,狄县令果然入港了。这郎大掌柜系一方霸绅,虽在杭州城里经纪呢绒绸缎,实为一黑行帮的首魁,专一招纳四方干隔涝汉子,其徒众遍布江南道七八个州。所幸其行迹隐蔽,尚未公开作奸滋事,扰乱地方,故也不曾犯禁,没法奈何他。狄县令头香便烧着真菩萨,乃神人也。” 
  狄公嗔道:“今番却不是我烧他的香,倒是他拆我的庙哩。”于是便将他在青鸟客店汤池如何遇见郎琉,又如何在松林中遭歹人相逼、如何在郎琉库房中险些遇害之事有枝有叶地细说过一遍,只是瞒过了碧水宫见三公主一节。末了又说:“下官思想来,这郎琉乃是最可疑之人物,保不定早间镇西门米仓起火正是他那帮人故意放的,将官兵巡丁都引到那里,好在镇东的大清川河滩边下我的毒手。” 
  邹立威大悟,叱骂连连:“却原来做了圈套,声东击西,端的奸滑。只不知狄县令深夜里去那黑松林作甚。” 
  狄公一时语塞,急中生智道:“下官疑心足下也做了圈套让我去钻,险些儿送了我性命。下官来这清川镇鱼鳖未钓成,却被别人金钩钓着了,挣脱不得。” 
  邹立威道:“小校岂敢欺瞒狄县令,给狄县令圈套钻?有一事早应据实以告,推诚相求,只因事无端倪,哪可贸然造次。” 
  狄公问:“足下有何事相告?又有何事相求?” 
  “小校上峰康将军近日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似有不可语人者,想来是宫中生出变故,利害攸关。小校问他,他也不说。小校日间在码头上认出狄县令,真乃天助人也” 
  “于是你将下官来清川镇之事告诉了康将军,将下官举荐于他,故尔有如此一番戏弄、消遣。”狄公不无恼怒。 
  邹立威笑道。“狄县令这番话何从说起?按营规,我明日一早才能去宫内向康将军禀述营务。小校日落时才见着狄县令,哪里这么快?” 
  “既如此,你暂且将我来这里的事瞒住他。顺便问一声,康将军可曾与你谈起过三公主?” 
  邹立威答曰:“从不曾听康将军言及三公主之事。小校的职责在清川镇的地方靖安,宫墙里的事照例是不得外传的,小校也从不动问。对,郎琉的事,狄县令还有什么吩咐?库房里那几具尸身如何处置?” 
  “郎琉暂可不惊动他,下官肚内自有草稿,容他日详告。那四具尸身望足下明日点拨几名番役去收拾了。噢,下官还有一事相告,闻说青鸟客店的戴宁与魏掌柜的内人黄氏有私,两下密约,黄氏先期去了十里铺等候。戴宁的地图上清川镇去十里铺的山路加了朱墨,正是他赶去十里铺的明证,可惜半路上遇了剪径的歹徒,坏了性命。” 
  邹立威道:“这事儿也新鲜,那黄氏既是水性杨花的妇人,或许另有姘头。莫不是她与戴宁的形迹被那姘夫探知,自古道,奸近杀,故尔做出人命。明日我即派人去十里铺打听虚实,保不定黄氏正与那姘夫在十里铺尽情取乐哩。” 
  狄公拜辞,邹校尉一直送到军寨辕门外。 
  青石板大街寥无人影,月挂中天,星斗摇落。狄公进了青鸟客店先去后院马厩拴了坐骑,再进来店堂时,见魏掌柜在灯下整理一只大衣箱,箱内全是女子的衫裙饰物,甚是华丽。 
  “魏掌柜,这么晚了,还在忙碌。”狄公寒暄了一句。 
  魏成顺手将放在椅背上的一件大红五彩对衿罗衫、一条翠蓝拖泥妆花罗裙并一副金钏纳入箱内,干笑道:“这几日忙些个,内人撇下的衣裙也未整理,这些东西也可典卖几十两银子了。” 
  “魏掌柜家道不幸,在下略有所闻,只不知那胆大妄为的贼汉子是何人。” 
  魏成苦笑连连,长叹道:“必是山梁间的强人无疑了。明火执仗,打家劫舍,官府尚奈何不得,我倘若去首告,保不定哪一日被他们一刀抹了脖子,放一把火,烧了这客店乃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因此只得含忍而已,哪里敢细查?” 
  狄公点头频频,拱手作揖而去。回到房间乃觉全身困乏,纳头便睡。 
  …

  第九章

  这一夜狄公并没睡好,梦里几回跟随葫芦先生一同去来,神幻变化,很做了一番离奇的事业。待一早醒来时,心里倒清爽了许多。昨日一连串的遭遇很使他纳罕,他一一回味着昨夜的残梦,却慢慢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隐约记起葫芦先生的脸容十分眼熟,象是夙昔认识的。他卓绝的武艺昨天也露了庐山真面目,山林里隐藏着这样一个高士,总有些蹊跷的来历。还有,那个邹立威也可算是一个神秘的人物,他一来到清川镇便被这两个神秘人物牵住鼻子兜着转悠。邹立威又为何否认是他与康文秀通的信息,那么蛰居深宫的三公主又是如何知道他的一到来呢?——想着想着,头又疼了起来,匆匆盥洗了便想去街市上转转,顺便进早膳。——原来青鸟客店这两日出了人命案子,上下乱哄哄,把客人的饭菜也歇了。狄公想不如就近去对面九霄客店吃份早餐,也好与客人们聊一聊,探听些有关碧水宫的传闻。 
  狄公刚跨入九霄客店的店堂,一个胖伙计堆起笑脸迎上前来,问客人要吃什么早点,泡不泡茶。狄公先要了一壶太湖碧螺春,问有什么好吃的。 
  胖伙计道:“客官,小店门面不起眼,论好吃的却有好几种,细馅馉飿、白糖菱角,还有一种重油豆沙团子最是这清川镇出名的佳点,过往的士官客商照例都闻名来尝。客官若要吃时,小的这就去端过来。” 
  (馉飿:古时的一种圆形、有馅、用油煎或水煮的面食。馉飿:读‘古垛’——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点头赞允,慢慢呷了一口茶嘴里品赏。须臾一盘团子上桌,胖伙计将一条毛巾搭在肩头便凑上搭讪,欲献殷勤。 
  狄公咬了一口团子,只觉十分滋糯润口,只是太甜腻了些,口中也连连称好,道:“悔不该住对街青鸟客店,乱哄哄没个宁静,这两日索性把炊事断了,只得自个上这儿来吃早点。” 
  “客官说的也是。”胖伙计谄媚笑道。“那客店只因掌柜的心地不善,处处盘扣,寡有人缘。这两日又横死了个帐房,可不更闹腾了?论理,小的也不应该去数责他们,都是一锹土上的,癫蛤蟆不咬促织。只是那魏掌柜也太悭吝,行为处世,刻薄过人。便是那魏夫人也十分可怜见地的,难怪要随野汉子奔了。你想,她有时饭还吃不饱哩,三日五日来这里,我们便送几个团子与她吃。她逃走的部一日,早上还来这里买了四个团子哩,恐怕是备着路上吃的。” 
  狄公见机又问:“你可知道那野汉子是谁,住在哪里?” 
  胖伙计眨了眨眼,摇摇头道:“这个可瞒得天衣无缝,没留一点影儿,小的哪能知道。” 
  “听说那黄氏与帐房戴宁也有首尾,只瞒过魏掌柜一个。会不会是他们约定了先后出逃,戴宁后走一步,半路上被强人害了。” 
  “客官猜的也是,不过戴宁这后生志诚老实,不苟言笑,一味勤职。三十岁到头上尚未娶妻,与魏夫人作一对倒是投契。我见魏夫人有急,也与他合计,两下里早做了手脚也未可知。” 
  胖伙计眨了眨眼,做个鬼脸,笑着去应付别的客人。 
  狄公吃完四个团子,忽见街对面站着紫茜正朝自己点头哩,一面还嗑瓜子儿。今日见她流了个松松的缠髻儿,穿一件叩身的胭脂红衫子,腰间束一条黑丝绦,一双天足套着对葱绿绣鞋,好一副精灵机警的模样。手上还拿着两顶遮阳斗笠。 
  狄公赶忙出九霄客店,紫茜笑盈盈迎上前来:“梁大夫,今日咱们大清川钓鱼去。——昨日不是说定了的?” 
  狄公憬悟,笑道:“也好,也好,待我换套衣衫去。” 
  “不必换新衫子了,河里滩里,几个磨蹭岂不是脏了?谁洗?”紫茜十分老到。 
  狄公答应,便跟随紫茜穿鱼市小街,折过一条巷子,直下河滩而来。不一晌便见到金波粼粼的大清川了。一今日大晴天,万里无云,日头已斜出水面。狄公见河滩的水湾里停泊着十几条舢板。这里的舢板多半是供游览、钓鱼、摆渡用的。 
  紫茜跳上中间一条小舢板,解了缆绳,反身招呼狄公。狄公也跳上了舢板,见船里早备下了钓竿、蛐罐和竹篓。 
  “紫茜小姐,我听人说大清川那头有幢碧水宫,十分华丽,如同天上的琼楼玉宇一般。这清川镇有道是‘不到碧水官,终是一场空’——不知道我们今日能否划船去那里看看。” 
  “这有何难?我们沿这河岸一直向西划去,便到碧水宫宫墙外。再绕到江心,折去北头的残石矶,那里是钓鱼的好去处。” 
  紫茜打个呼哨,划起船桨,舢板在江中悠悠然向上水飘去。太阳照在水面上,清澈见底,不时见着大胆的鱼儿在船舷边摆尾而过。两岸碧柳垂荫,野花含靥,掩映了三三两两竹篱人家,风景恍如画图一般。紫茜戴上了斗笠,将另一顶递给狄公。狄公正苦日头热辣,波光摇目,赶紧戴了斗笠,系好扣结。抬头远远果见岸边巍巍然耸立起一座美伦美矣的宫殿,红墙碧瓦在日光下分外明亮夺目。宫殿外有十来丈高的宫墙直立水面,墙头雉堞处闪动着雪亮的矛戟和头盔顶上的红缨子。 
  “再划近一些,也好看个细致。”狄公催道。 
  “你不要命了!那里竖着块木牌,你没见着?再划近去,不慎闯入禁域,那里宫墙上的禁兵立即发箭。”说着紫茜将舢板停稳了。“就在这里远远地看一会吧,我们还得赶去残石矾钓鱼哩。” 
  “紫茜小姐,让我们划着船在宫墙外绕过一周,也不负来此地一游。这碧水宫果真是宏伟壮丽哩。” 
  紫茜操起船桨远远在禁城的水面外慢慢绕着宫墙转悠。狄公留心地观察着碧水富宫墙下的拱形水门。——水门沟通宫内的御沟和荷花池。舢板绕到西北宫墙角时,狄公终于看到了宫墙顶上突兀而出含飞动之势的凉亭。凉亭呈八角形,雕栏画柱,碧瓦参差,八面飞檐下风锋叮咚有声。狄公见凉亭直下正有一座水门,嵌在宫墙四处。水门一半出露江面,内有铁栅固定。他揣度,倘若有人乘宫墙上禁兵不备,黑夜驾舟偷偷靠泊那宫墙四处,然后空身爬上水门的拱形壁架,再沿着宫墙凸凹不平的砖缝,攀援野草荆藤,不难爬上宫墙,潜入凉亭。——可以说盗贼正是沿着这条道儿攀入凉亭。乘三公主赏月不备窃去那玉珠串的。 
  狄公沉吟不语,思索着这个盗贼如何得知三公主凉亭赏月的时间和摘下玉珠串的习惯。——从驾舟伺机潜伏到凉亭外行窃得手这中间必须丝丝入扣、一毫不爽地贯联一气,容不得半点差池。一环失落,全局溃败。一般的贼儿是轻易不敢动这份心思的,动也没用,没有内里策应,决无成功之望。 
  “梁大夫恁的神不守舍,莫非痴心等候着三公主上来凉亭与你觌面么?”紫茜揶揄道。 
  (觌:读‘笛’,见,相见。——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大梦初醒,失笑道:“我们划去残石矾钓鱼吧。” 
  紫茜应一声,调拨了船头向江心移去,飞也似打起双桨。须臾船到残石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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