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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剑与禅-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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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庵一直在看事情会如何收场。
“真有趣!”
泽庵不仅在看热闹,还从旁兴风作浪,将“收场”当做下酒菜:
“太夫,你想跟哪边就去哪边吧!”
只有温厚的近卫信尹,不愧是好人品,他伸出援手说:
“呀!呀!你们这些人真没安好心眼啊!这样叫吉野如何是好呢?不要再为难她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喝酒好吗?”
并且对着其他女侍说道:
“这一来,那边只有光悦一人,谁去把他叫到这里来。”
他极力想结束这场纷争。
绍由一直赖在吉野旁边,并挥着手拒绝。
“不必去叫,我现在就将吉野带过去。”
光广仍然抱住吉野不放。
“你想干什么?”
“可恨的贵族子弟。”
绍由突然正颜厉色。惺忪的醉眼差点碰到杯子。他向光广说道:
“我们一定要争到如花似玉的吉野吗?在这女人面前比酒量如何?”
“比酒量?真可笑啊!”
光广另外拿了一个大酒杯,放到高脚盘上,再摆到两人之间:
“实盛大人,你可染了头发?”
“什么嘛!你这位瘦骨嶙峋的人哪是我的对手?来吧!来比个高下吧!”
“怎么比高下呢?仅仅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实在没意思!”
“我们来玩看谁先笑的游戏。”
“没意思。”
“那,我们来玩分贝壳。”
“和肮脏的老头子玩这种游戏啊!”
“你不喜欢?那么,我们来划拳。”
“好吧!来啊!”
“泽庵,你当裁判。”
“好!”
两人都相当认真地比赛划拳。每当一胜一败时,看到一方懊恼地干杯,大家都笑得人仰马翻。
此时,吉野太夫悄悄地站了起来,拖着长长的裙脚走了出去。她的身影消失在雪中的走廊尽头。
这是一场平分秋色的比赛。因为在酒量上,一位是强者,一位是巧者,两人的游戏,永远分不出胜负。
吉野走后没多久,近卫信尹也回官邸去了。而当裁判的泽庵也感到困极了,顾不得礼节,在他人面前打起哈欠来了。
惟独两位当事人的酒战仍未停息。而泽庵随他们俩划拳,自己就近将头枕在墨菊太夫的膝上,睡起大头觉。
泽庵浑然欲睡,心情非常舒畅,但突然想到:
“他们一定很寂寞吧!真想快点回去陪他们。”
他想起城太郎和阿通。
现在他们两人都住在乌丸光广官邸。去年年底的时候,城太郎受伊势荒木田神官之托,送东西到乌丸官邸时,就住了下来。阿通则是前几天才住进官邸。
前些日子在清水观音寺的音羽谷,阿通被阿杉婆追赶的那天晚上,刚好泽庵到观音寺去找阿通。在这之前,他早就预知事有不妙,心里忐忑不安,所以赶到观音寺去了。
泽庵和乌丸光广两人是知交,无论和歌、禅或是酒,甚至烦恼,两人都是能互相分享的道上之友。
前一阵子正巧这位好友来信问道:
“怎么样?你新年只回故乡的寺庙,不做其他的事吗?你不会想念神户滩这个大城市里的名酒、京都的女人还有加茂的水鸟吗?想睡觉的话,可以到乡下坐禅;想知道活禅,就到人群中去体会吧!如果想念这座城市就过来吧!你意下如何?”
宫本武藏 风之卷(54)
因此,泽庵这个春天便上了洛城① 来。
没想到他会在此遇到城太郎这位少年。城太郎每天在官邸游玩,丝毫不感厌倦。问过光广才知道城太郎留在此地的原因。于是向城太郎问明详情,才知道阿通自正月初一早上就到阿杉婆的住处。此后便音讯全无。
“怎么会有这种事?”
泽庵听后,非常震惊。当天即刻出发寻找阿杉婆的住处。后来找到三年坡的旅馆时已入夜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安,便请旅馆的人提着灯笼,到清水堂找人。
那天晚上,泽庵将阿通安全地带回乌丸家。但是,由于阿通受到极度地惊吓,隔天就发烧生病,至今还无法起床。而城太郎一直守在枕边,喂药、换冰枕,照顾得无微不至,实在令人感动。
“他们两人正在等着我吧!”
泽庵虽然想早点回家,但是同行的光广,别说要回去,根本就是一副游戏才正开始的表情。
两人终于厌倦划拳和酒战。本以为他们放弃胜负,要开始喝酒了,没想到却促膝谈了起来。
他们议论的话题不外乎武家政治、公卿存在的价值、商人和海外发展等。
泽庵由女人的膝上移到柱子旁,闭着眼睛听他们的议论。寤寐之间,听着他们两人议论,有时候还会微微一笑呢!
光广突然酒醒,不高兴地说道:
“哎呀!近卫什么时候走了?”
绍由的酒似乎也醒了,脸色大变:
“这不打紧,重要的是吉野也不在啊!”
“真是岂有此理!”
光广对在角落打瞌睡的侍女灵弥大声叱喝道:
“叫吉野过来!”
灵弥睡眼惺忪地走到走廊。她到光悦和绍由原来的房间,偷偷瞧了一眼,发现房内只有一个人。武藏不知何时回来,正静静坐在白灯旁。
“啊!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呀!”
武藏回答道:
“刚回来!”
“从后门?”
“嗯!”
“您去哪里了?”
“外面。”
“是去约会吧!我去和太夫姑娘说去———”
武藏听到她早熟的话语,不自觉笑了起来:
“怎么都没人在?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大家都在那边,正和寒严先生、和尚一起玩呢!”
“光悦先生呢?”
“不知道。”
“大概回去了吧!如果光悦先生回去了,我也想回去。”
“不可以!既然来这里,没得到太夫的同意是不能回去的。若是悄悄地回去,不但您会被取笑,我也会被骂的。”
即使是侍女开玩笑的话,武藏也当真。
“所以说不可以不声不响地就走了。请在这里等我回来。”
灵弥出去之后没多久,泽庵走了进来,拍拍武藏的肩膀问道:
“武藏,怎么了?”
“啊?”
这一声充满了惊讶。武藏没想到刚才灵弥所说的和尚竟然就是泽庵。
“好久不见!”
武藏赶紧离开座席,两手扶地行礼,泽庵抓住武藏的手说道:
“这里是游乐之地,打招呼就简单化吧听说你和光悦先生一起来,但却没看到他人呀?”
“也许去哪里了吧?”
“找找看,一起过去吧!我也很想和你聊一聊,不过那是散会之后的事。”
泽庵边说边打开隔壁的纸门,看到有个人睡在被炉里,四周围着屏风,在此寒夜中,更显得那个人就是光悦。
看他睡得舒服,不忍摇醒他。这时光悦正好也睁开眼,看到泽庵和武藏,非常诧异。
问过原因之后,光悦说道:
“如果只有你和光广卿,那边的房间还够坐,一起去吧!”
三人一起来到光广的房间。
光广和绍由已经尽兴,两人脸上都露出欢乐过后的寂寥。
喝到这种地步,美酒也变得苦涩,使人更加觉得口干舌燥。一想到喝水,就令人想起家。再加上没见到吉野太夫,总觉得缺少什么。
“该回去了吧!”
“回家吧!”
其中一人提议回家,众人一致同意。每个人都不留恋这里,主要是怕破坏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心情,所以大家立刻站起身来。
此时———
侍女灵弥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吉野太夫的另两位贴身婢女。两人快步走到门口,在众人面前,双手扶地行了礼,说道:
“让各位久等了!太夫要我转告她已经快准备好了。我知道各位想回去了,虽说是下雪夜,但路上还很亮。何况,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至少也要等轿子暖和了之后再回去。所以请各位再坐一会儿吧!”
“真奇怪啊?”
“让各位久等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光广和绍由不解其意地互看一眼。
大家已经没有兴致再玩下去了。何况是在这游乐场所,更是无法妥协。
“这是为什么呢?”
宫本武藏 风之卷(55)
两位贴身婢女看到众人犹豫的脸色,赶紧解释:
“太夫的意思是说:她刚才擅自离席,想必各位大人认为她是位无情的女子。但是,她从未如此为难。如果顺了寒严先生的意,就会违拗船桥先生的心,如果顺从船桥先生,又会对不住寒严先生因此才不声不响地离开座席。现在吉野太夫想重新招待各位客人到她的住处请各位晚一点回家,不要急着走,多待一会儿吧!”
众人听了这席话之后,如果拒绝,会让人认为气度狭小;而且吉野要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他们,令人兴致勃勃。
“去看看吧!”
“太夫这么有诚意。”
于是,在侍女和贴身婢女的引导下,五双草鞋踏着柔软的春雪,不留痕迹地走过。
除了武藏,每个人都觉得兴致盎然,心中暗暗想着:
“哈!大概会招待我们喝茶吧!”
吉野喜爱茶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况且喝杯淡茶也挺不错。大家边走边想,不久已走过喝茶的房间,来到后院,这里是一片毫无情调的田地。
众人显得有点不安,光广责问道:
“到底要带我们到哪里?这里不是桑树园吗?”
另一位侍女笑着回答:
“哈哈!不是桑树园。每年春末,大家都会到这牡丹园游玩。”
光广仍然不高兴,再加上天寒地冻,更令他越觉得不舒服。
“不管是桑树园,还是牡丹园,在这样的下雪天,不都是一样的萧条吗?吉野要我们感冒才高兴吗?”
“实在非常抱歉,太夫交代过她会在那边等,所以请走到那边。”
定睛一看,田园的一角有一间茅草屋。它是一间纯朴的平民住家,在六条里妓院开发之前就有了。屋后围绕着冬青树,它的风味和人造庭院的扇屋完全不同,但却属扇屋的范围。
“请往那边走。”
侍女进到一间被炭熏黑的泥地房,引领众人进入屋内。
“大家都到了!”
婢女对着屋内喊道。
“欢迎光临!请不要客气。”
吉野的声音从纸门内传出。纸门上映着红通通的火焰。
“好像远离尘嚣一般啊”
众人看到土墙上挂着一件蓑笠,心里好奇吉野太夫到底要如何款待客人。
13
吉野穿着素雅的浅黄色和服,系了一条黑缎腰带,头上梳着端庄的发髻,脸上略施薄粉,笑盈盈地迎接客人入内。
“啊!真漂亮!”
“真是美若天仙!”
大家目不转睛望着吉野。
在昏暗的土房内,坐在火炉旁,穿着清爽的浅黄色棉质和服的吉野,比起坐在金屏银烛之前,穿着桃山刺绣和服,涂着绿紫色口红嫣然而笑的吉野,美上千百倍。
“嗯!这一来,我突然觉得神清气爽了。”
一向不太赞美别人的绍由,也收敛恶毒之口。这里特地不准备坐垫,吉野邀请众人坐到乡下特有的火炉边:
“如各位所见,这里是山中的房子,无法好好招待各位。在下雪的夜晚,不论是贱夫显贵,最好的款待莫过于坐到火炉边取暖了。所以我准备了许多柴薪,足够我们彻夜聊到天明。请各位随意坐到火炉边吧!”
原来如此。
让众人走过寒冷的地方,再让大家烤火取暖。这大概就是她所谓的招待吧!光悦点点头表示同意,绍由、光广和泽庵三人则舒服地坐到炉边烤火。
“那位先生也请来烤火吧!”
吉野让出位子,邀请身后的武藏。
四边形的火炉,围坐了六人,显得有点拥挤。
武藏一直拘泥于礼节。日本当今之下,排名在太合秀吉和大御所之后的,就属第一代吉野的娇名了,她的名字远播天下,比起出云的阿国,她的品德更为高尚,更受民众敬爱。她也比大阪城的淀君更有才气,更容易亲近,所以才如此有名吧!
寻欢客被称为“买醉者”;而卖才色的她,被称为“太夫”。听说有七位侍女服侍她洗澡,有两人帮她剪指甲。光悦、绍由和光广等“买醉者”,以如此有名的女性为玩乐对象,到底乐趣在哪里?武藏怎么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但无聊的游戏当中,客人的礼节,女性的礼仪,双方的意向等等的事情,俨然有不成文的规定。因此,不谙此道的武藏,只觉得僵硬不自在,特别是第一次来到脂粉世界,更是不知所措。被吉野明亮的眼睛频送秋波,令他顿时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为什么只有你那么客气呢?请坐到这边来吧!”
吉野这么说了好几次。
“那。我就不客气了!”
武藏忐忑不安地坐到她身边,笨手笨脚地模仿其他人在火炉旁烤火。
吉野在武藏移坐到自己身边时瞄了他的衣袖一眼。好不容易趁大伙儿话兴正浓的时候,悄悄地拿出怀纸,轻轻擦拭武藏的衣袖。
“啊!不敢当!”
武藏若不出声,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举动。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袖,答礼后,所有人的眼睛都朝吉野看去。
宫本武藏 风之卷(56)
她手里握着折叠的怀纸,纸上沾着刚刚擦拭过的红色粘稠东西。
光广瞪大了眼睛说道:
“啊!那不是血吗?”
吉野微笑道:
“不是,只是一片红牡丹而已。”
每人手上各持一个酒杯,按自己的喜好随意喝着。火焰映在六人脸上,忽明忽暗地跳耀着。大家忍着刺骨的寒气,望着眼前的火焰,默不作声。
“。”
柴火将尽,吉野从炭笼中取出已切好的一尺左右的细柴薪放入火炉中。
众人看着她添加的细枯木,发现那不像是松枝或杂木。因为它不但容易燃烧,且火焰的颜色相当美丽,众人沉醉于火焰中。
“呀!这薪木到底是什么树木呢?”
有人注意到了,这么喃喃自语着。其他人因迷恋于美丽的火焰而无人搭腔。
才四五根的细柴薪,就将房内照耀得有如白昼。
火焰就像风中的红牡丹,紫金色的火光交织着鲜红的火苗,熊熊地燃烧着。
“太夫!”
终于有人开口:
“你添加的柴火———到底是什么树枝呢?它不是普通的柴薪吧?”
正当光广询问的时候,整个屋子里已经弥漫着由柴火中飘出的香味。
吉野回答:
“是牡丹树。”
“啊!牡丹?”
这个答案震惊在座的每个人。平日一提到牡丹,都只想到它美丽的花朵,牡丹怎么可能成为柴薪呢?众人半信半疑,于是吉野将一枝烧过的柴薪放到光广手上,并说道:
“请各位过目!”
光广将牡丹柴薪拿给绍由、光悦看:
“原来如此,这就是牡丹的树枝啊!怪不得”
接下来吉野又说:围绕扇屋四周的牡丹园早在建扇屋之前就有了,其中有好几株牡丹树已经具有百年以上的历史。为了让一些古株开花,每年冬天,必须砍下那些被虫蛀过的古株,好让它长出新芽来,柴薪就是那时砍下的古株,当然无法像杂木那样,一次可以剪很多。
砍下来的短枝,拥到火炉内燃烧,柔和的火焰美丽极了。它不但没有熏眼呛人的烟雾,而且散发出怡人的清香。不愧是花中之王,即使成为柴薪也与杂木不同。从实质上来说,无论是植物还是人类,活着的时候,开出美丽花朵;枯萎之后,还可以成为美好的柴薪。有人能够像牡丹这样,拥有真正的价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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