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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剑与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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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胆小鬼,胆小鬼!别逃!”
  他就像飞毛腿般在黑暗的原野中,边叫边追。
  典马在他前面十步左右,死命地跑。
  武藏怒发冲冠,凉风吹过两颊,带给他无限的快感。武藏越跑越热血奔腾,越接近兽性,使他感到无比的畅快。
  ———啊!
  他的身影跳到典马背上,扑在他身上。黑木剑一挥,惨叫声和鲜血一齐奔出。
  风典马巨大的身体应声倒地。头骨像豆腐一样,烂成一堆;两个眼球暴出。武藏用木剑又补了两三下,本来已片片碎裂的骨头,从肉里溅出,飞散四处。
  武藏弯着手腕,擦掉额头上的汗。
  “怎么样!?大头目”
  他豪爽地瞥了一眼之后,便掉头离去,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
  “武藏?”
  远处又八大声叫道。
  “哦!”
  武藏慢条斯理地回答,正左顾右盼,又八跑了过来,问道:
  “怎么样?”
  武藏同时也回答着问道:
  “我把他给宰了!你呢?”
  “我也是———”
  他拿了一把连两穗都沾了血的大刀给武藏看。
  “其他的家伙都逃跑了。什么野武士嘛!这么差劲!”
  又八得意洋洋。
  两人热血沸腾,雀跃不已。他们的笑声犹如婴儿。扛着沾血的剑和刀,精神饱满,边走边聊,朝远处亮着灯的草屋走去。
  一匹野马从屋子的窗口探进头来,环视屋内。粗浊的呼吸声,把在屋里睡觉的两个人吵醒了。
  “这家伙!”
  武藏用手抚摸着马脸。又八双手高举,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啊!睡得真好!”
  “太阳还高挂着呀!”
  “不是已经黄昏了吗?”
  “还没吧!”
  睡了一晚,昨天的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对两人来说,只有今天和明天。武藏飞快跑到后面脱光衣服,用冰凉的清水擦洗身体、洗过脸后,仰头深深吸着阳光和空气。
  又八就是又八,睡眼惺忪地走到火炉房,跟阿甲和朱实打招呼:
  “早安!”
  又八心情很愉快。
  “伯母,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是吗?”
  “怎么了?打死你丈夫的   风典马已经被宰了,他的手下也受了惩罚,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又八觉得奇怪是很正常的。宰了典马,他多么期待能讨这对母女的欢心啊!昨晚,朱实也拍手叫好,现在阿甲却满脸不安。
  看到她们带着一脸不安,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坐在火炉旁,又八虽替他们忿恨不平,却也不知原因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嘛?伯母!”
  接过朱实倒来的茶,又八盘腿坐下。阿甲轻轻一笑,好似羡慕这个年轻人涉世未深,还不懂人情世故。
  “你还问为什么!阿又,   风典马还有几百个手下呀!”
  “哦!我知道了。你是怕他们来报复,是不是?那些人算什么,有我和武藏在———”
  宫本武藏 地之卷(9)
  又八听了觉得很丧气。但是仔细想想寡妇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风黄平,不只在木曾的野洲川拥有强大的势力,他还是兵法专家,忍术高手,一旦被这个男人盯上了,没人可活命的。如果他从正面攻来,也许还可以防守,但是他如果夜袭,恐怕无法招架。
  “我喜欢睡懒觉,这家伙会很难对付!”
  又八托着下巴苦思对策。阿甲认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打点打点,准备躲到其他地方。顺便又问,你们两个有何打算?
  “我跟武藏商量看看?他到哪里去了?”
  又八走到外头,用手遮着阳光,放眼望去,远远地望见武藏渺小的身影骑着刚才在屋外徘徊的野马,踯躅在伊吹山脚下。
  “他可真悠哉呀!”
  又八嘀咕着,双手环扣着嘴巴,大喊:
  “喂!快回来呀!”
  两人在枯草地上商量事情,再没有比他们更要好的朋友了。
  “那么,咱们还是决定回家乡吧!”
  “回去吧!也不能一直跟这对母女住下去啊!”
  “嗯!”
  “我讨厌女人。”
  武藏说。
  “是吗?那就这么办!”
  又八翻身仰躺,对着天空大叫:
  “决定回去了,我突然想见阿通了!”
  说着,双脚咚咚地跺着地,指着天空说道:
  “你看!那儿有一朵云,像阿通在洗头时的模样。”
  武藏却望着刚才骑过的野马屁股。心想,就像人类一样,住在野地的人通常个性都较好,马也是野马性情较潇洒,做完工作,也不求任何报酬,自个儿爱到哪里就到哪里。
  朱实在对面喊道:
  “吃饭喽!”
  “吃饭了!”
  两人起身。
  “又八,我们来赛跑!”
  “混账!我会输你吗?”
  朱实站在草坡上,拍着手迎接向她跑来的两个人。
  然而,过了中午,朱实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因为听说两人决定要回故乡了。这个少女,一直认为两人可以和她们过着快乐的生活呢!
  “你这个小笨蛋!哭丧着脸干什么?”
  寡妇阿甲一边化妆,一边叱骂女儿。同时,从镜子中偷窥坐在火炉旁的武藏。
  武藏突然想起前天晚上,阿甲摸到枕头边对他轻声细语,还有她那酸酸甜甜的发香,一想到这便赶紧把脸撇开。
  又八在旁边,从架子上取下酒壶,倒入酒瓶,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今夜就要别离了,非喝个痛快不可。而寡妇脸上的白粉,擦得比平常还仔细。
  “我要全部喝光喔!舍你们而去,真没意思哪!”
  已经喝三壶了!
  阿甲紧靠着又八,故意做出令人作呕的姿态,让武藏看不下去。
  “我走不动了!”
  阿甲向又八撒娇,靠着他的肩,要他送她回寝室。接着冲着武藏说道:
  “阿武今晚就睡在那儿吧!你不是喜欢一个人吗?”
  武藏真的在那儿睡了。因为他喝得醉醺醺的,而且又晚睡,翌日醒来,太阳已经高挂天空了。
  他起来一看,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咦?”
  昨天朱实和寡妇打包好的行李不见了,衣服和鞋子也不在了。最重要的是,不只她们母女,连又八也不见了踪影。
  后面小屋也没人。武藏只发现一支寡妇以前别在头发上的红色梳子掉落在尚在流水的水龙头旁。
  “啊?又八这家伙”
  他拿起梳子闻了闻,那香味使他想起前晚可怕的诱惑。又八被这个给击倒了,武藏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寂寞。
  “你这傻瓜!怎么对得起阿通姑娘?”
  他把梳子丢回去。虽然生气,但是想到在故乡等待的阿通姑娘,不觉想痛哭一场。
  昨天的野马,看到武藏茫然地跌坐在厨房里,从窗外悄悄地探进头来。武藏没像往常一样抚摸它的头,野马只好在水边舔着撒在那儿的饭粒。
  4
  层峦叠嶂这句话,正适合形容武藏的故乡。
  从播州龙野口开始,就进入山区。作州街道蜿蜒于群山之间,木制界标耸立在山脉的背脊上。穿过杉林坡道,再越过中山岭,可以俯瞰英田川峡谷。来到这里,不禁会问道:这种地方,竟然会有人住!
  旅人经常会在这里驻足片刻。
  宫本武藏 地之卷(10)
  阿通从七宝寺的走廊,可以望见这些用石头砌成的屋顶。
  “哎,已经过了一年了!”
  她茫然地望着白云沉思。
  她是个孤儿,再加上在寺庙长大,这个清纯少女就像香灰一样,冰冷又寂寞。
  去年她十六岁,比跟她订婚的又八小一岁。
  又八去年夏天跟村里的武藏出去打仗,直到年底,仍无音讯。
  正月过了,二月过了,望穿秋水空等待。最近终于渐渐死了这条心,因为此时已进入春季的四月了!
  “听说武藏家里也没收到音讯两人大概都已经战死了吧?”
  偶尔她会叹着气向他人诉苦,大家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说,连领主新免伊贺守的家族都没有人活着回来。战后到这小镇来的,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大概是德川的武士。
  “男人为何要去打仗呢?我再怎么阻止都没用———”
  阿通只要一坐在屋檐下,就可以呆坐上老半天。她喜欢独自沉思。
  今天,她又坐在那儿了。
  “阿通姑娘!阿通姑娘!”
  有人在叫她。
  厨房外面有一裸身男子,从井边走来,好似一个涂了炭的罗汉。他是在寺里挂单了三四年的但马国行脚僧,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和尚,现在正在晒毛茸茸的胸膛。
  “春天到喽!”
  他愉快地说道。
  “春天是不错,但是那可恶的虱子,就像藤原道长一样,把我的脸据为己有,到处乱咬,太嚣张了!所以我下定决心把衣服脱下来洗了但是,这件破法衣,那棵茶树不好晾,这棵桃树又正在开花,我这个对风雅之事似懂非懂的男子,竟为了晒衣场而伤脑筋。阿通姑娘!你有没有晒衣竿?”
  阿通红着脸说道:
  “泽庵师父,您在衣服晾干之前,光着身子,打算做什么呢?”
  “睡觉呀!”
  “真疯狂!”
  “对了!明日四月八号是浴佛节,要用甜茶洗身,就像这个样子。”
  说着,泽庵认真地两脚盘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学起释迦的模样。
  “天上天下,惟我独尊!”
  泽庵正经八百地模仿诞生佛的样子。阿通笑道:
  “哈哈哈!学得真像啊!泽庵师父!”
  “很像吧!我本来就像。因为我正是悉达多太子转世投胎的。”
  “等等!现在,我要用甜茶浇在您头上。”
  “不行!这个我心领了。”
  有只蜜蜂要叮他的头,这个释迦佛祖急忙挥舞双手赶蜜蜂。蜜蜂看见他的丁字裤松开了,连忙飞走了。
  阿通在栏杆上笑个不停。
  “啊!啊!肚子好痛!”
  这个在但马出生、名叫宗彭泽庵的年轻和尚,住在这里期间,有一大堆的笑料,连抑郁寡欢的阿通,每天都被他逗得笑个不停。
  “对了!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她把白皙的脚伸进草鞋。
  “阿通姑娘!你要上哪儿?”
  “明天是四月八日呀!大师交代的事,我全给忘光了。我要像往年一样摘鲜花到花御堂来为浴佛会做准备。而且,晚上还得先煮好甜茶。”
  “你要去摘花呀?哪里有花?”
  “后村的河边。”
  “我也一起去!”
  “不必!”
  “要摘花御堂的花,你一个人摘不来,我也帮忙吧!”
  “你光着身子,羞死人了!”
  “人本来就是光着身子的嘛!没关系!”
  “不要!别跟着来!”
  阿通逃难似地跑向寺庙后面。过了不久,她背着篓子,手拿镰刀,正准备从后门溜出去,泽庵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条大包巾裹着身体,跟了过来。
  “唉”
  “这样就可以了吧?”
  “村子的人会笑。”
  “笑什么?”
  “离我远一点!”
  “说谎!明明喜欢和男人一起走,还说呢!”
  “不理你了!”
  阿通先跑去了。泽庵像从雪山下来的释迦,大包巾的袖口随风飘扬,跟在阿通背后。
  “哈哈哈!生气了?别生气!鼓着腮帮子,你的情人会讨厌你!”
  英田川下游,离村子约四五百米的河边,已经开满春天的花草,令人眼花缭乱。阿通把篓子放下,蝴蝶绕着她飞舞,她拿着镰刀,开始割花。
  “好祥和喔!”
  宫本武藏 地之卷(11)
  她嘲笑他。
  泽庵充耳不闻。
  “笨蛋!现在不是在谈蜜蜂。我正在为一个女人的命运,传达释迦大尊的意旨呢!”
  “有劳您照顾了!”
  “没错!你真是一语道破!和尚这个职业呀,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行业。但是,就跟米店、和服店、木工、武士一样,和尚在这世上不是没用的行业,所以它的存在也不足为奇。说起来,和尚和女人,从三千年前就是冤家。你看佛法里面说女人是夜叉、魔王、地狱差使。阿通姑娘和我感情不好,也是有深厚的因缘啊!”
  “为何女人是夜叉?”
  “因为欺骗男人。”
  “男人不也欺骗女人吗?”
  “等等!你这句话,有点伤脑筋喔哦,我知道了!”
  “那您说说看!”
  “因为释迦大师是个男人”
  “听您瞎掰!”
  “但是,女人呀”
  “又来了!”
  “女人呀!太乖僻了。释迦牟尼年轻的时候,曾在菩提树下被欲染、能悦、可爱等魔女们缠身受苦,因此对女性印象不佳。可是到了晚年也曾有女性弟子。而龙树菩萨比释迦还讨厌女人应该说是怕女人,但是他也说过四贤良妻的条件是当个随顺姐妹、爱乐友、安慰母、随意婢女。歌颂女性的美德,叫男人要选这样的女人。”
  “这些也全都是对男人有利的话嘛!”
  “那是因为古代的天竺国比日本还要男尊女卑———还有,龙树菩萨对女人讲了这样的话。”
  “什么话?”
  “女人呀!你的身体不要嫁给男人。”
  “这话很奇怪!”
  “没听到最后不可妄加批评!这句话后面是这样的二女人,你的身体要嫁给真理。”
  “”
  “懂吗?嫁给真理说得明白一点,就是别喜欢男人,要喜欢真理!”
  “什么是真理?”
  “被你这一问,我自己好像也还没搞清楚呢!”
  “嘻嘻嘻!”
  “反正,说得更通俗一点,就是嫁给真实。所以,不要怀了城里轻薄浪子的孩子,应该在自己的乡土上,孕育良好的子女。”
  “您又来了”
  她做势要打人。
  “泽庵师父!您是来帮忙摘花的吧!”
  “好像是吧!”
  “那就别喋喋不休。帮忙动动刀吧。”
  “小意思!”
  “您摘花,我去阿吟姐家,她也许正在缝明天我要系的腰带,我去她那儿拿。”
  “阿吟姐?哦,有一次我在寺庙见过她,我也要去!”
  “您这个样子,好吗?”
  “我口渴了,到她家要杯茶喝。”
  阿吟已经二十五岁了,人长得并不丑,家世也不错,并非没有人来提亲。
  可是,就因为她弟弟武藏在邻近几村以性情粗暴闻名。本位田村的又八和宫本村的武藏,从少年时代就被公认是恶少的代表,所以,有一些人会顾虑有这种弟弟而不敢来提亲。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很喜欢阿吟的谦恭有礼,以及良好的教养。然而,每次有人来提亲,她总是以“弟弟武藏成人之前,我必须身兼母职”为理由而拒绝。
  阿吟的父亲无二斋在新免家担任兵学指导的时候,曾受赐“新免”之姓,极其风光。那时,他们在英田川河边,盖了有土墙的石屋,以一个乡士来说,是太过豪华了。现在虽然仍宽广,但已老旧,屋顶上杂草丛生,以前当作武馆的高窗和房檐之间,现在堆满了燕子的白粪。
  无二斋在失去工作的贫穷生活中过世,因此阿吟辞退了所有佣人,但是这些人都是宫本村的人,那时的阿婆或打杂的,都会默默地轮流拿菜放到厨房来,有时也会来打扫已不再使用的房间,或是挑水,帮忙照顾无二斋衰败的家。
  现在———
  阿吟在后面的房间缝衣裳,听到有人从后门进来,心想八成又是谁来帮忙了,所以缝针的双手没停下来。
  “阿吟姐!您好!”
  阿通来到她背后,轻巧无声地坐下。
  “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阿通姑娘。我正在缝你的腰带,明天浴佛会的时候要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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