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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旅人·怀人-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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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真骑纷纷离去,带着再也看不见夜北晨雾的战友们。
应裟脸上有毫不遮掩的疲惫,望着剩下的真骑队一队一队向南奔下去,他终于忍不住问静炎:“旗主怎么知道我的两千骑兵不会一直追下去呢?”
天水城中本来没有太多军马,真骑夺走的马匹有限,这里出现的夜北马几乎是天水失马的五六成,而且体力充沛,自然是埋伏在退路半途的。真骑大队没有足够的马匹,而只有原牛一类的驮兽,只怕这个时候才堪堪抵达界明城来时走的猎道。若是列游音和苏平的骑兵一路直追下去,真骑该是无法逃脱的。
静炎翻身跳上惊澜带过来的一匹夜北马。在高高的马背上,她显得尤其渺小。
“我可不知道。”静炎说,她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直射应裟的双眸,“只是我带了多少人出来,自然打算带多少人回去。”
她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忧伤,嘴角却还带着一丝无奈的微笑:“左相大人是个明白人,也还是要留下我这一百弟兄才肯放手啊!”应裟的双颊一动,他的眼睛也转向了战场,那里躺着的休军远比真骑要多。忍了一下,应裟道:“早说了,凡事若是一一按理而行,还需要打仗么?”
“呵呵,是啊!”静炎笑道:“一个交代!”她的笑声里没有一点欢愉的意味。休王需要一个交代,这是完全可以想见的,不管这个交代本身有多无聊。
她又眺望了一眼严整的休军大阵:“左相不要为难了界先生,他可真不知道什么。”
“旗主多虑。”应裟回答说,“旗主的思谋若这样一个刚出道的天驱也可以猜度到,我这把老骨头真不用在夜北折腾了。我不会为难他。”他的言语里很明显露出沮丧来了。
静炎不再多话,举刀对应裟行了一个军礼,转身和最后的一个百人队没入了越来越浓的雾色中。
陷在这些商人当中,界明城忽然觉得没有办法和他们说明战争到底是怎么样的事情。他们关心着的起先只不过是一个悬念,这个悬念和他们的利益攸关。当这个悬念的答案以他们喜悦的方式出现,所有的热情就都绽放了开来。
界明城对于战争和关于战争的描述并不陌生,他知道他唱的歌谣里面在乡村最受欢迎的是古老爱情的传奇,而在城镇中则永远是那些战火和厮杀。越是触手可及的,越是血脉相连的,就越能吸引听众的注意力。界明城原来以为他可以穿越战火来公正的讲述发生在身边的战事,他描述的战斗场面栩栩如生,听众们会随着他的琴声躲避飞来的箭石,也会跟着他高扬的声调激动地握紧了拳头欢呼。他知道战争是人类世界永恒的主题,而他能在里面看见勇气和牺牲,看见种种让人毛发悚然的悲壮和高尚。
“如果战争是那么糟糕的东西,那我们更应该掌握它!”他曾经热情地对须发皆白的老人说,热烈的眼神盯着老人手指上铁青色的指套,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发掘出战争光彩四射的那一面。
老人交给他的是脚边这面斑驳的六弦琴。界明城带着琴游荡在东陆的高山和荒原上,每次弹唱他都觉得自己更了解老人把琴交给他的原因,再次遇见老人的时候他相信自己会得到那枚铁指套的。
可今天,他没有办法拿起脚下的六弦琴来。
他知道商人们想听见的是什么:夜北军如何消灭那些又脏又臭的真人蛮子;他们想听见马蹄踏破真人的营帐,想听见森立的长枪挑穿真人的胸膛。他可以把这个故事讲的很好呢!这本来就是场了不起的战斗。
界明城甚至完全有把握把这些商人的情绪调到真骑这边来,看一看他们如何以寡击众,如何用牺牲换取伙伴的生命。不管怎么样,真骑反正妥协了嘛!他们连一头香猪都没有带回去。这样的悲壮只会使休军的战绩更加出色。
但他却没有一点点的心情来向商人们复述战斗的经过。这场战事从最开始就是毫无意义的,即使在应裟回绝惊澜的时刻,静炎和应裟也都知道这只是完结故事所需要的一个音符,用来确认基调的音符。在静炎分兵撤退和进击的时候,战事的结局其实已经确定了,应裟和静炎只是需要用士兵的生命来证实这一点。
界明城悲哀地想到了流风和他的一百名勇士,他们的锐勇为他们的战友换取了生命,而这锐勇要用横陈在战场上的另外几百名休军尸体来证明。如果流风的百人队没有这样的战果呢?战场上无非再多上千具尸体而已。真骑已经撤走了!
界明城清楚的知道,他甚至应该欣赏应裟和静炎的角力,如果不是这两个统帅的默契,这场空虚的战斗还会扩大。而这,才使他感到由衷的沮丧。
一场被精巧地控制着的战斗,界明城想,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战斗。没有人会喜欢倾听这样的故事的。应裟也不会喜欢,用这样的结局对付休王的质询已经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这位小哥怎么不说呢?左相大人是怎么结果那些蛮子的?”人群中已经有人等的不耐烦了。
“这个”界明城犹豫地说,他决定撒一个谎,这对行吟者来说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我又不是当兵的。铺天盖地的大军过来,难道各位见了都往面前挤不成。”
大厅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问话的人也尴尬地笑了:“说得是说得是。”
“总之真人已经被赶出休境了。”界明城说,“听说左相大人还带了不少香猪回来哪。”
人们又是一阵欢呼,对于那种丑陋恶臭的大猪们在天水的街道上横冲直撞的情形,大家都记忆犹新。
“说到那个什么鸟香猪,”客栈老板愤愤地说,“那可不是一般的凶啊!那天冲到我们马厩里来,啧啧,臭的呀,把一棚子马都惊了。我拿这门杠子去拦它,好家伙,咵叱一口就把碗口粗的门杠子给咬折了。坎子啊!”他招呼伙计,“拿那个门杠子出来再给大伙看看。”
坎子答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举着挺粗一截木头回来了:“另一截已经给烧啦!”手里那截断木头上齿痕还清晰着呢。
“就是!”人们已经不是头一次看着木头了,现在却依旧议论纷纷,“到底是蛮子,怎么就养这样的东西。”
“还别说,听说那玩意屁股上两块油膏可值钱了。”到底是商人,人群中还有有见识的人在。
“是啊是啊,不得了的香料啊!”有人在附和。
立刻就有人不乐意了:“开什么玩笑,那么臭的东西”
“这个你就不知道了”
人们热烈地讨论着从界明城身边散开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没有人在注意这个刚从兰泥过来的行吟者了。
界明城把已经有点凉了的奶茶一饮而尽。既然往兰泥的路通了,客栈也再没有约束客人的办法。他提起六弦琴,往客栈老板那边走过去,冰冷的金铢捏在了手中。现在他需要好好睡一觉,不管需要多少钱。明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也许他会明白下一步到底怎么走。
客栈里的气氛活跃了起来,也许他又可以象在别的城镇一样用他的歌声换取八松的通路了?这夜北大地,也流传着很多美好的歌谣呢!又或者,他想着几个关于香猪的传说,黯淡的心情不由好了些。
大厅的门帘被掀起了,不,应该说是被推开了,油腻腻的门帘早硬得象快木板了。扑进来的寒气让大厅中的谈论忽然窒了一下,门口刺目的寒光里赫然站立着一匹更为神骏的白马。
界明城的脚步不自主的停下了。反差那么大,一下子还看不清门口那人的面目,可是裹在猎人常穿的鼠皮马甲里的窈窕身影猛地挑动了他的心弦。
“看见你的白马啦!”门口的人笑吟吟地对界明城说,“果然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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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 斩鞍 吧查看更多热帖 作者: 云飞扬FLY ( 2007…07…02 18:36 )
二十四
“四月?!”界明城迟疑了一下,终于轻轻叫了一声,巨大的喜悦从心底浮现出来,排山倒海地压倒了那些没有机会伸张的疑问。这是陌生的感觉。当专犁庞大的身躯消失在漫漫雪原中的那一刹那开始,四月的身影就在界明城的心里占据了一个奇怪的位置。他一直以为那是好奇。
那个冷着脸出现在白桦林中的女孩子,那个出手击飞界明城箭矢的女孩子,那个用爱怜的目光注视着专犁的女孩子。她银色的长发和酒红的眸子,连同清甜的嗓音都一直在界明城的脑海边缘起伏。界明城倒宁愿她是个山鬼,被那种传说中的奇妙生物在精神上全面压倒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她当然不是,和修士们零星的讨论中,他们都一致认定那是个人。界明城和猎人们或者在精神力上没有什么修炼,修士们可不至于被没有智慧的山鬼所遮蔽。从她强大的魅惑术到来自夜沼的怪兽专犁,四月的身上蕴藏了太多的秘密。
提到她的时候,黑瘦修士总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让界明城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要不是驿道上这场血腥的冲突,界明城本该打听出更多的东西来。
四月若有若无的身影曾经也让界明城觉得困扰。那倒不是因为四月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界明城试图说服自己。他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可是漫游东陆的经历让他看过了足够多的美女,即使是其中最优秀的也不曾让他心动。
“我的心可不在这六弦琴上。”他曾经对白发苍苍的老人说,那是他开始这不知终点的旅程时候的事情。
“我知道,”老人豁达的笑,“也不在于你的八服赤眉上。”他把胁下的弯刀递给了界明城,少年的面容又惊又喜。“你的心甚至不仅仅在这大地上,对吗?”
界明城吃惊地张了张嘴,轻抚着刀鞘的手顿时停住了,不知道每天只是传授刀琴的老人如何窥见他内心的秘密。
“去吧!也许天驱就会在你身上消灭,”老人慨然长叹,“如果不是这样,你的心永远都不能满足。”他看了看显然是没有听懂的少年,“去吧!在你知道你要什么之前,不要再见我的面。只有在那个时候,你才能成为真正的天驱。”
“一个女子而已。”界明城不以为然地对自己说,“美貌会象鲜花一样凋零,又怎么能吸引我的心呢?”虽然五年的游历已经带给他许多的改变,他还是保持着离开家门时那种强烈而又空虚的使命感。“四月太神秘了,这是我想起她的唯一理由。还有静炎不也一样!每次想到她的时候心里不知怎么都是凉凉的,也就是因为人很特别的缘故吧。”界明城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很快就把精力放在了真休之间的战事上。
只是这个瞬间,当四月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界明城为自己堆砌的所有理由都土崩瓦解了。他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喜悦从何而来,他只是感到高兴。
“你”界明城迎了上去,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四月眼中促狭的笑意让他更觉得茫然,只好很迟疑地说:“怎么来了?”
“嗯,不是说还要听你讲那个疯子的故事的吗?”四月轻描淡写地回答,一边还跺了跺脚,长发和鼠皮马甲上结起的冰坠子轻轻撞击着掉在了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来。
界明城这才回过神来,面前的四月脸色是雪白的,衣服上结满了冰坠子,原本是银亮柔软的长发发梢上结满了霜花,就连长长的睫毛上也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耀,是深深的酒窝也流露着一丝疲惫。不知道她到底在这冰天雪地里面骑行了多久。界明城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握四月的手,那简直就是两块冰。
“不是去夜沼了吗?”界明城顿时感到一阵心疼,“怎么又来了天水啊?”他拖着四月的手就往大厅里走,满心希望大厅里的热气能把四月温暖过来。
四月脸上微微一红,轻轻把手从界明城的手中抽了出来,声音却还是从容的:“是去了啊!这不是才从夜沼过来吗?”她跟着界明城往里走,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吸引了大厅里多数的目光。
“这位姑娘,姑娘。”一个刚才向界明城买马的商人忽然冲了过来,激动的有点结巴了,“你这匹白马卖不卖啊?”
人群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刚才试图问界明城买马的人又都围了过来,又开始跃跃欲试了。去兰泥的道路被证实是畅通的,兰泥那么小,没有太多的驮兽可以供应,早点赶去就显得十分重要了。当界明城压抑着兴奋和四月交谈的时候,大厅里的目光早已在四月那匹白马身上转了好几圈。
“不卖不卖。”四月没好气地说,她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陷入了商人们的包围中。
“哪有不卖的东西啊!”有人吵吵嚷嚷地说。“开个价开个价。”
“说了不卖啦!”四月有点恼火,皱着眉头,嘴也嘟起来了,她求助地望着界明城。
界明城刚才还觉得好笑,现在可不敢推辞,一提声音,大厅里的喧哗都被他压了下去。“各位!四月姑娘说不卖就是不卖了,远道来得辛苦,大家让她进去坐一下啊?!”
商人们大为不满,有人扯着嗓子喊:“这位姑娘卖不卖哪轮到你作主啊?一边去!”有人已经开始出价了:“四十个金铢啊!姑娘。”还有人显然听清了四月的名字,很有礼貌地说:“四月姑娘,您要是不卖,租也行啊?租四五天成么?”
四月面色先是一寒,忽然又转颜微笑:“行啊!这么想要,卖了就卖了。哪位给个好价钱啊?”
界明城闻言不由一愣,看了眼她的笑脸,心中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别闯祸啦!”他低声对四月说。
四月扭过头去装没听见,管自望着争相出价的人群。这时价钱已经出到了七金铢,连界明城都被吓了老大一跳。
“这位四月姑娘。”那中年商人忽然高声提问了,“你这是匹白马么?”
中年商人在商人中间似乎挺有威望,他说话的时候大家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等他话音落地,又是一片嘈杂声起。“什么屁话呀!不是白马难道还是黑马么?”
四月微微有点意外,她望了眼同样意外的界明城,点点头说:“问的好呀!
你说这不是白马是什么呢!”
“不敢不敢,”中年商人口中谦逊,脸上却满是得意的颜色,“我见的世面不多,不敢胡说。不过这白马额生银角,神态骏逸,倒象是夜北人所传的倏马了。”
界明城虽然早看见四月的白马很不平凡,但因为见过了专犁,他也没觉得意外。听到中年商人说起倏马,他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四月可以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从遥远的夜沼赶到天水来。
“满利害的嘛!”四月咯咯笑着说,“真叫你猜中了,是倏马呢!”
大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倏马的传说在夜北大地流传颇广,人人都知道这是夜北的最了不起的走兽,可以昼夜疾行数千里。只是倏马性子刚强,极少听说过有被人驯服的,所以倏马都是听见的多,却不太有人看见。一时间大伙都向门外冲去,惊得那倏马愤蹄咆哮,果然和平常马嘶大不相同,连界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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