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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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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力不长。’我爹爹道‘多承指教,我只道已经够慢了。’两
人全神拚斗,但对方招数若有不到之处,却相互开诚指点,毫
不藏私。翻翻滚滚,又战数百回合,两人招数渐臻圆熟。
“我爹爹见他的苗家剑法越使越精,暗暗惊心,寻思:
‘他学剑的本事比我学刀的本事好,时间一长,我少年时所练
的刀法根基就要不管用,须得立时变招,否则必败无疑。’当
下使一招‘沙鸥掠波’,本来是先砍下手刀,再砍上手刀,但
我爹爹故意变招,先砍上手刀,再砍下手刀。
“胡伯伯一怔,刚说得声:‘不对!’我爹爹叫道‘看刀!’
单刀陡然翻起,第二刀下手刀竟又变为上手刀。这是他自创
的刀法,虽是脱胎于胡家刀法,但新奇变幻,令人难测。倘
若跟他对战的是另一个高手,多半能避过这招,偏偏胡伯伯
熟知胡家刀法,万料不到我爹爹临时变招,新创一式,一个
措手不及,我爹爹的刀锋已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旁观众人,一齐惊呼,胡伯伯蓦地飞出一腿,我爹爹一
交摔出,跌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原来已被踢中了腰间的
‘京门穴’。
“范帮主、田相公和其他的汉子一齐抢上。胡伯伯抛去手
中长剑,双手忽伸忽缩,抓住众人一一掷了出去,随即扶起
我爹爹,解开他的穴道,笑道:‘苗兄,你自创新招,果然厉
害。只是我这胡家刀法,每一招都含有后着,你连砍两招上
手刀,腰间不免露出空隙。’
“我爹爹默然不语,腰间阵阵抽痛,话也说不出口。胡伯
伯又道:‘若非你手下容情,我这条左膀已让你卸了下来。今
日咱们只算打成平手,你回去好好安睡,明日再比如何?’我
爹爹忍痛道:‘胡兄,我出刀时固然略有容让,但即令砍下你
的左臂,你这一腿仍能致我死命。瞧你这般为人,决不能暗
害我爹爹。你倒亲口说一句,到底我爹爹是怎样死的?’胡伯
伯脸上露出惊诧之色,道:‘我不是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么?
你不相信,定要动武。我只好舍命陪君子。’
“我爹爹大是诧异,问道:‘你跟我说了?几时说的?’胡
伯伯转过头来,指着旁边一人道:‘你你’只说得两
个‘你’字,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爹爹大惊,忙伸
手扶起,只见他脸色大变,叫道:‘好、好、你”头一垂,
竟自死了。
“我爹爹惊异万分,心想他身子壮健,手臂上轻轻划破一
道口子,如何能够致命?抱着他身子,连叫:‘胡兄,胡兄。’
但见他脸颊渐渐转成紫色,竟是中了剧毒之象,忙撕开他的
衣袖,但见一条手臂已肿得粗了一倍,伤口中流出的都是黑
血。
“胡伯母又惊又悲,抛下手中孩子,拿起那柄单刀细看。
那时我爹爹也知是刀口上喂了剧毒的药物。胡伯母见我爹爹
沉吟不语,说道:‘苗大侠,这柄刀是向你朋友借的。咱家大
哥固然不知刀上有毒,谅你也不知情,否则这等下流兵刃,你
两人怎能用它?这是命该如此,怪不得谁。我本答应咱家大
哥,要亲手把孩子养大,但这五日之中,亲见苗大侠肝胆照
人,义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顾孩子,我就偷一下懒,不挨这
二十年的苦楚了。’说着横刀在颈中一割,立时死去。
“我亲听爹爹述说,胡伯伯逝世的情形是这样。但宝树大
师说的竟是大不相同。虽然事隔二十余年,或有记不周全之
处,但想来不该参差太多,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宝树摇头叹息,说道:‘令尊当时身在局中,全神酣斗,
只怕未及旁观者看得清楚,也是有的。”苗若兰“嗯”了一声,
低头不语。
忽然旁边一个嘶哑声音道:“两位说的经过不同,只因为
有一个人是在故意说谎。”
众人听得这声音突如其来,一齐转过头去,见说这话的
原来是那脸有刀疤的仆人。
宝树和苗若兰都是外客,虽听他说话无礼,却也不便发
作。曹云奇最是鲁莽,抢先问道:“是谁说谎了?”那仆人道:
“小人是低三下四之人,如何敢说?”苗若兰道:“若是我说得
不对,你不妨明言。”她意态闲逸,似乎漫不在意。
那仆人道:“适才大师与姑娘所说之事,小人当时也曾亲
见,各位若是不嫌聒噪,小人也来说说。”
宝树喝道:“你当时也曾亲见?你是谁?”那仆人道:“小
人认得大师,大师却认不得小人。”宝树铁青了脸,厉声道:
“你是谁?”
那仆人不答,却向苗若兰道:“姑娘,只怕小人要说的话,
难以讲得周全。”苗若兰道:“为什么?”那仆人道:“只消说
得一半,小人的性命就不在了。”苗若兰向宝树道:“大师,此
刻在这峰上,一切由你作主。你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只
要你老人家一句话,无人敢伤他性命。”
宝树冷笑道:“苗姑娘,你是激我来着?”那仆人抢着道:
“小人自己的死活,倒也没放在心上,就只怕我所知道的事没
法说完。”
苗若兰微一沉吟,指着那副木板对联的下联,道:“劳驾
你除下来。”那仆人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将木联除下,放在她
面前。苗若兰道:“你瞧清楚了,这上面写着我爹爹的名字。
你将这木联抱在手里,尽管放胆而言。若是有人伤你一根毛
发,那就是有意跟我爹爹过不去。”众人相互望了一眼,心想
以金面佛作护符,还有谁敢伤他?
那仆人脸露喜色,微微一笑,只是这一笑牵动脸上伤疤,
更是显得诡异,当下果真将木联牢牢抱住。
宝树坐回椅中,凝目瞪视,回思二十七年前之事,始终
想不起此人是谁。
苗若兰道:“你坐下了好说话。”那仆人道:“小人站着说
的好。请问姑娘,胡一刀大爷遗下的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苗若兰轻轻叹息,道:“我爹爹见胡伯伯、胡伯母都死了,
心中十分难过,望着两人尸身,呆了半天,跪下拜了八拜,说
道:‘胡兄、大嫂,你夫妇尽管放心,我必好好抚养令郎。’拜
罢起身,回头去抱孩子,不料竟抱了个空。我爹爹大惊,急
忙询问,可是大家都瞧着胡伯伯夫妇之死,谁也没留心孩子。
我爹爹忙叫大家赶快追寻。他忍住腰间疼痛,亲自在客店前
后查问,忽听得屋后有孩子啼哭,声音洪亮。我爹爹大喜,急
奔过去,哪知他腰间中了胡伯伯这一腿,伤势不轻,猛一用
力,竟摔在地下爬不起来。
“待得旁人扶他起身,赶到屋后,只见地下一滩鲜血,还
有孩子的一顶小帽,孩子却已不知去向。
“客店后面是一条河,水流很急。眼见血渍一直流到河边,
显是孩子被人一刀杀死,尸身投入河里,登时被水冲走了。我
爹爹又惊又怒,召集了一干人细细盘问,始终查不到凶手是
谁。
“这件事他无日不耿耿于怀,立誓要找到那杀害孩子之
人。那一年我见他磨剑,他说须得再杀一人,就是要杀那个
凶手了。我对爹爹说,或许孩子给人救去,活了下来,也未
可知。我爹爹虽说但愿如此,然而心中却绝难相信。唉,这
可怜的孩子,我真盼他是好好的活着。有一次爹爹对我说:
‘孩儿,我爱你胜于自己的性命。但若老天许我用你去掉换胡
伯伯的孩子,我宁可你死了,胡伯伯的孩子却活着。’”
那仆人眼圈一红,声音哽咽,道:“姑娘,胡一刀大爷、
胡夫人地下有灵,一定感激你父女高义。”
于管家本来以为他是苗若兰带来的男仆,但瞧他神情,听
他言语,却越来越觉不似,正想出言相询,却听他说起故事
来,见众人静坐倾听,也不便打断他的话头。
只听他说道:“二十七年之前,我是沧州那小镇上客店中
灶下烧火的小厮。那年冬天,我家中遭逢大祸。我爹爹三年
前欠了当地赵财主五两银子,利上加利,一年翻一番,过得
三年,已算成四十两。赵财主把我爹爹抓去,逼迫立下文书,
要把我妈卖给他做小老婆。
“我爹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当下给财主的狗腿子拷打得死
去活来。我爹回得家来,跟妈商量,这四十两银子再过一年,
就变成了八十两,这笔债咱们是一辈子还不起的了。我爹妈
就想图个自尽,死了算啦,却又舍不得我。三个人只是抱着
痛哭。我白天在客店里烧火,晚上回家守着爹妈,心中担惊
受怕,生怕他俩寻了短见,丢下我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一晚店中来了好多受伤的客人,灶下事忙,店主不让我
回家。第二日胡一刀大爷来了,他夫人生了位少爷,要烧水
烧汤,店主更是不许我回家去。我牵记爹妈,毛手毛脚的撞
烂了几只碗,又给店主打了几巴掌。我一个人躲在灶边偷偷
的哭。胡大爷走过厨房,听见我哭声,就进来问我什么事。我
见他生得凶恶,不敢说话。他越是问,我越是哭得厉害。后
来他和和气气的好言好语,我才把家里的事跟他说了。
“胡大爷很生气,说道:‘这姓赵的如此横行霸道,本该
去一刀杀了,只是我有事在身,没功夫跟他算帐。我给你一
百两银子,你去拿给你爹,让他还债,余下的钱好好过日子,
可千万别再借财主的债了。’我只道他说笑话哄我,哪知他当
真拿了五只大元宝给我。我哪里敢拿?胡大爷道:‘我今日生
了儿子,我甚是疼他怜他,将心比心,你爹妈疼你也是这般。
你快回家去。我跟店主说,是我叫你回家的,他不敢难为你。’
“我仍是呆呆望着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知如何是好。
胡大爷拿了一块包袱,把五只大元宝包了,替我缚在背上,再
在我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笑道:‘傻小子,还不给我快滚!’
“我胡里胡涂的奔回家去,跟爹妈一说。三个人乐得疯了,
真难以相信天下有这般好人,说是做梦罢,白花花的五只大
元宝明明放在桌上。我妈和我扶着爹到客店去,要向胡大爷
磕头道谢。他连连摇手,说生平最不爱别人谢他,将我们三
个推了出来。
“我和爹妈正要回去,忽听马蹄声响,几十个人赶来客店,
原来是胡大爷的仇家。我不放心,让爹妈先回家去,自己留
着要瞧个究竟。我想胡大爷救了我一家三口的性命,只要有
用得着我的,水里就水里去,火里就火里去,决不能皱一皱
眉头。
“金面佛苗大侠跟胡大爷坐着对饮,胡大爷舍不得儿子这
些情形,宝树大师说得一点不错。只是他却不知道,那跌打
医生在隔房听胡大爷夫妇说话,却教一个灶下烧火的小厮全
瞧在眼里。”
他说到这里,宝树猛地站起身来,指着他喝道:“你到底
是谁?受谁指使在这里胡说八道?”
那仆人不动声色,淡淡的道:“我叫平阿四。我识得跌打
医生阎基,那跌打医生阎基,自然不识得我这烧火的小厮癞
痢头阿四。”
宝树听到他说起“阎基”二字,脸上立时变色,依稀记
得当年那小客店之中,果似有个癞痢头小厮,只是他的面貌
神情当日就未留意,此时更是半点也记不起了。他向平阿四
怀中抱着的木联狠狠瞪了一眼,“呸”了一声。
平阿四道:“我半夜里听到胡大爷的哭声,实在放心不下,
走到他的房外,却见到隔房窗子上映出一个黑影,一动不动
的伏着。我走过去到窗缝里一张,原来是那跌打医生阎基将
耳朵凑在板壁上,在偷听胡大爷夫妇说话。我正想去跟胡大
爷说,胡大爷却走到阎基房里来了,跟他说了很多很多话。这
些话宝树大师始终没跟各位提起一字半句,不知是什么缘故。
“胡大爷的话很长,自然有些我听了不懂,但我明白,胡
大爷是派那阎基第二天去跟金面佛苗大侠解释几件事。这些
事情牵连重大,本来不该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去说。只是胡
夫人刚生了孩子,不能走动。胡大爷又脾气暴躁,倘若亲自
去向对头言讲,势必跟范帮主、田相公他们引起争执,一个
说不明白,到头来还是动刀动枪,说与不说,都是一般,没
奈何只得让阎基去传话。适才宝树大师说道,胡大爷派他送
信去给金面佛,事成之后必有重谢,这话就不对了。想送一
封信轻而易举,何必重谢?何必夫妇俩商量半日?宝树大师
或许忘了胡大爷当时的说话,我却一句也没忘记。”
众人听了这番话,才知宝树出家之前的俗家姓名叫作阎
基。瞧他两人神情,空树与胡一刀之死必有重大关连,而他
先前的话中也必有甚多不尽不实之处。各人好奇心起,都盼
平阿四揭破这个疑团,但又怕他当真说出什么重大秘密,宝
树老羞成怒,突施毒手,这雪峰上可没一人是他对手,难以
阻拦。纵然日后金面佛找到宝树算帐,但平阿四一死,这秘
密只怕永远随他而逝了。
各人都代平阿四担心,但他自己却是神色木然,毫无惧
意,竟似有恃无恐,只听他说道:“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
我就站在阎基的窗外。我倒不是有心想偷听胡大爷说话,只
是我知道这跌打医生一向奉承那欺侮我爹妈的赵财主,实在
不是好人,只怕胡大爷上了他的当。那时我年轻识浅,胡大
爷的话是不大明白,但一字一句,却都记在心里,等我后来
年纪大了,慢慢也都懂了。
“那一晚胡大爷叫阎基去说三件事。第一件说的是胡苗范
田四家上代结仇的缘由。第二件说的是金面佛之父与田相公
之父的死因。第三件则是关于闯王军刀之事。”
众人一齐转头,向桌上的军刀望了一眼,欲知之心更是
迫切。
平阿四道:“胡苗范田四家上代为什么结仇,苗姑娘已经
说了,只是中间另有一个重大秘密,却非外人所知,连苗大
侠也至今不知。这秘密起因于李闯王大顺永昌二年,那年是
乙酉年,也就是顺治二年,当时胡苗范田四家祖宗言明,若
是清朝不亡,须到一百年后的乙丑年,方能泄漏这个大秘密。
乙丑年是乾隆十年,距今已有三十余年,所以当二十七年前
胡大爷跟阎基说话之时,百年期限已过,这个大秘密已不须
隐瞒了。
“这一个秘密,果然是牵连重大。原来当日闯王兵败九宫
山,他可没有死!”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震,一齐站起身来,不约而同的
问道:“什么?”只有宝树端坐无异,显是早已知晓,不为所
动。
平阿四道:“不错,闯王没有死。只不过当时清兵重重围
困,实是难以脱身。苗范田三名卫士冲下山去求救,援兵迟
迟不至,敌军却愈迫愈近。眼见手下将士死的死,伤的伤,再
也抵挡不住,闯王心灰意懒,举起军刀要待横刀自刎,却被
那号称飞天狐狸的姓胡卫士拦住。
“姓胡的卫士情急之下,生了一计,从阵亡将士之中捡了
一个和闯王身材大小相仿的尸首,换上闯王的黄袍箭衣,将
闯王的金印挂在尸首颈中。他再举刀将尸首面貌砍得稀烂,叫
人难以辨认,亲自驮了,到清兵营中投降,说已将闯王杀死,
特来请功领赏。这是一件何等大功,敌将呈报上去,自会升
官封爵,莫说丝毫没疑心是假,即令有什么怀疑,也要极力
蒙蔽掩饰,以便领功升官。假闯王一死,敌军即日解了九宫
山之围。真闯王早已易容改装,扮成平民,轻轻易易的脱险
下山。唉,闯王是脱却了危难,这位飞天狐狸可就大难临头
了。
“那飞天狐狸行这计策,用心实在是苦到了极处。江湖上
英雄好汉,为了‘侠义’二字,替好朋友两肋插刀原非难事,
可是他为了相救闯王,不但要委屈万分的投降敌人,还得甘
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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