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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完结) txt-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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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力,便滑了出去。

左昀没吃晚饭,看样子贺小英也没吃。两个人都忘记了饥饿这件事。神情恍惚地朝前走着,像在梦游,又像两个走错了时空而精神错乱的人,马路简直就是一条时间隧道,尽头就是七年前的绵湖中学校园。

以城中那座巨大的宝塔型雕塑为中心,城市在这个点上被划分为东西南北。宝塔七层,每一层都悬挂着霓虹灯,一溜七彩的灯泡孩童般顽皮地拉着手,一节一节地跳格子般闪烁,“二五八,一三七,三七二十一”。灯光里娉婷地站着许多身影,侧着,扭着,贴着墙。

走过宝塔,街道灯光也似骤然一暗,莺莺燕燕的笑语也淡至于无。

东城区横贯一条小街,两侧门面房夹着一条仅容一辆小车通过的水泥板路。年久日深,水泥板脱缝,路基上的泥巴直泛到路面上,一脚踩下去发出可疑的嘎咕一声。每个下水道口照例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洞口,既没篦子,也没盖子,塞满本相不可细考的垃圾,上一次下雨还在三天前,街沿下还积着长长一汪污水,映着门扇里漏出来的微光。两人就着闪光,小心下脚,走着走走,远远一股香气飘了过来,富足的甜蜜味道,被烤热的奶油。古兰经说,在天堂里,到处流着奶,蜜和油。左昀抽了抽鼻子,街道拐弯处一间小面包房还亮着灯,橱窗里躺着满满两排胖乎乎、油滋滋的面包。

白绵市风景最好的地段在绵湖。绵湖也是这块平原上最大的湖泊,湖水三面是城,一面临山,山虽不高,风景极幽。山脚下除了白绵市绵湖中学,再无第二家建筑,绵湖中学在明朝就是一所书院故址,而该书院追溯起来,出过好些儒学大家,都在历史教科书上挂着号。但他们具体到底著说立说写了些啥——白绵市只有极个别的人能说上来。能说上来的,就据此成立一个学会,三五个人弄一间办公室,每三四年出一本《XX思想研究心得》,市财政也比照规定,按月拨款,也算是祖师余荫。

离开中学已经四年,但东城区的格局似乎没甚变化,一过九点,胡同里灯光俱灭,人声已悄,丢石头都打不着个人。他们对这些蜘蛛网一样的胡同了如指掌,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最近的通往学校的路。

两人默不作声地走着,左昀走路还是那样踢踢踏踏,靠近墙的那一只手,无意识地张着,指尖在颜色暧昧的白底子墙面上,若即若离地划着。

远远的汽笛声响了起来,越过湖面在狭小的巷子里,像一个幽灵,闪了过去。

贺小英扫了左昀一眼,许多次,他们在回校的路上,都听到过汽笛。那是白绵港口最后一班汽船开出。左昀每一次都会怅惘地说:“听到这声音,就想起时间。”

但这一次,她没再说时间。

胡同的尽头是绵湖的大堤,沿着大堤绕小半圈儿,就到了学校的正门了。

左昀看看贺小英:“他就在那里?”

贺小英点点头。
7 三人行(下)2006…06…02 17:06:15     网友评论 3 条  为了防止学生从水边上偷偷溜出校园,围墙一直延伸到水里两米远。左昀和贺小英沿着围墙走了一圈,学校的围墙加高了,还在墙头上沿线插上了密密麻麻的玻璃渣。学校的大门也改建了,清式的古旧门楼拆毁了,建成一段花岗岩石砌就的矮墙,墙面刻意保留着石头的粗砺,中间镶嵌着四块光滑的汉白玉,刻了四个字:绵湖中学。落款:齐大元。

 

左昀嗤笑一声:“真是好笑。”

贺小英不明所以:“又怎么了?”

左昀朝那矮墙扬一扬下颌:“齐大元是谁呀!”

这话语意不明,贺小英认真解释道:“齐大元不是市委书记吗?”

左昀又笑:“当代草圣的字在前,他齐大元是个什么东西,也题得下去笔!”

贺小英嘻嘻笑了:“你还是这个脾气。管他啦,现在都是这样的,哪个是大老板哪个牛B,写得好不好,又有啥要紧。”

左昀嘿嘿笑了笑:“改天要是这个人失势了呢?是不是还要凿了再换?”

贺小英看校门的门房里走出人来,朝他们张望,赶紧拉了左昀一把:“走了走了。”

两人一直走到围墙的尽头,再过去尽剩下陡峭的山崖了,这边山崖并不甚高,七八米左右,沿壁垂直地生着杂树灌木,再过去一点,还有密集的竹林,月光下林子黑森森的,贺小英叹气:“这晚上爬树林,不知道会不会碰着蛇。”

“岂只有蛇,还会有女鬼呢。”左昀朝他伸了伸舌头,弯下腰,把裤子管扎紧,拽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枝树干,脚尖蹬在山土上,纵身就朝上爬去。两人很快就爬上了山壁,钻进林子,已近子夜,仲秋风露微寒,露水被从树叶上摇落,簌簌地落在身上,从脖子里钻进去,凉嗖嗖地叫人一惊。

这座后山他们实在太熟悉了,即使摸黑,山上的树木也略有修整,他们还是很快摸到了地方。

月色和露水一样冰凉,漏过林子,洒在一从荒草上。荒草坟起,露出一个圆顶,猛一看,真像个坟包。

贺小英停住脚,后退了一步,他的手碰到了左昀的手,便抓住了。

左昀冷笑一声:“不会吧,从前进出那么多次也没怕过,你今天怎么怕啦?”

绵湖的后山上有不少山洞,大多疏浅或者已被封死,只这一个,却没有人过问,即有顽皮的学生偶尔经过到这里,也不进这个地洞。这个洞一说是解放前抗日战争里鬼子的碉堡,又一说是文革时武斗的工事,从突起的顶部以及枪眼子来看,地洞确实很像一个碉堡。可以证实的传说是,这个碉堡里曾经死过十一个人。更久远的血腥事件已经无法考证,校工可以证实的是,文革期间,绵湖中学的两伙造反派互相武斗,一伙人抓了另一伙的十多个俘虏,就关在这个地洞里,而抓人的那一伙,后来又与第三派发生火拼,死伤惨重,混战中完全忘记了俘虏这件事,等他们中的某人在医院里说出来俘虏的下落,这十多个地牢里的人都已经成了尸体。

贺小英干巴巴地笑了笑:“年纪越大,胆子越小嘛。”他咳嗽了一声,扒开茅草,冲着洞口唱起了歌来:“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洞里回了一声咳嗽,暗哑,听得人心里一揪。却不是四年前的约定的暗号歌声:“正义的来福灵,正义的来福灵。”

贺小英手又紧了一紧,左昀没好气摔开他的手道:“是他。”

发现这个洞可以待人的是赵根林。

赵根林天生善于攀爬,他们村最高的杨树,他都能徒手爬到树梢上。三人在洞口参观瞻仰了几次之后,左昀还不过瘾,建议下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恐怖光景,赵根林一般很少附和左昀的疯狂念头,这一次却欣然响应:“我爬下去!”

好在都学了点理化知识,先找了一堆废纸点着了扔下去,纸堆飘落到洞底,静静燃烧着,照出水泥的地面和角落上的浑浊积水,气味虽然霉烂腥臭,却并不是不能呼吸。于是,过了一天,三人把军训时的背包带到山上,结成一条绳子,拴在洞口的树上,让赵根林先爬了下去。

赵根林拿手电筒和应急灯四下一照,这洞口小肚深,朝里走,还有纵深,底下都是水泥,墙壁也是水泥,异常平整,看样子曾经是军事要塞。洞口附近有积水和腐烂的草枝树叶,朝里走却干干净净。地上既没有血迹,也没想像中的残骸,空空荡荡,可能由于水泥质量过硬,工程精细的缘故,地面墙壁都十分干燥,没有一般洞穴里的湿气。简直是一个梦想般完美的洞穴。

左昀马上就想好了计划:A,从花房里偷一个梯子来;B,把梯子藏在洞里;C,每次聚会,由赵根林先下洞,再把梯子搬到洞口,他们两人从梯子把东西运进去;D,建立三人帮的伟大的秘密的永久的指挥部。

第一次下洞,贺小英赖在洞口不敢下去:“你们两个想想清楚啊,这里死过十一个人!”

左昀应声发出一声尖叫,凄厉的叫声在洞里嗡嗡回旋,在前头走的赵根林吓得跳了回来,手电筒掉在地上,光柱在地洞里滚来滚去,贺小英在洞口看得头皮发麻。左昀哈哈大笑起来,

赵根林气得骂娘:“贺小英你他妈的胆子还不如一个娘们!”

三人都进了洞,赵根林仔细,复又爬到梯子顶,把茅草叶子理理顺,拉过来几绺,遮住人经过的痕迹,才下到洞底,把梯子搬到里洞。

在洞里呆了几次,连贺小英也对此地曾经是死亡牢狱的事实满不在乎了,三个人大规模地积攒物资,然后悄悄带到后山,一点一点的把这个“三人组指挥部”布置起来。左昀从家里偷来了军用羊毛毯,草绿的一大块,纯羊毛的,又防潮又暖和,在里洞里靠墙清扫干净,铺上一层报纸,再铺好毛毯,毯子当中放了一只结实的纸板箱,箱子里垫满了书,再在上面摆了一幅桌布。三人把地洞当做一个奇迹,一个极重大的秘密精心守卫和丰富着,有了洞穴之后,他们逛东城小街的积极性都高涨了许多,从钉在墙上的钉子到挂钩到坐垫靠枕,稀奇古怪的海报杂志,零食饮料,都陆续运了进去,于是招来老鼠一家,又不得不买来大包的老鼠药,蟑螂大军也应邀而来,于是他们又拿了杀虫剂到处乱喷,地上到处扔着药水罐子——最后,这个地洞,简直成了一个家,杂乱无章,一个和居民小区里的肮脏出租屋没多大区别,恐怖气氛荡然无存,他们时不时地拿幽灵开玩笑,打赌在洞里单独过夜,再后来,他们已经忘却了这件事。

黝暗中灯光一闪,一只手电筒亮了起来,接着便是木头拖过地面的声音,那只老梯子从黑暗里出现了,黯淡的月光照出一方毛糙的木棱,木色惨白。

左昀在前,贺小英在后,两人缓缓爬下洞去,虽是九月,洞里的凉气嗖地笼罩上来,相隔四年之后,才第一次发现,其实这个洞里寒气是很森然的。

赵根林在前面以手电引路,三人走进洞里,霉味儿呛得人喘不过气,里洞的纸箱、地毯、靠垫都依然还在,只是散发出浓重的朽烂气息。纸箱上放着一只应急灯,白光照亮了洞穴, 

左昀脱口问:“这灯,过了四年还能亮啊?”

赵根林在毯子上坐了下来,声音里透出讥嘲:“大小姐,有点常识吧,电池早都烂得流水了。这个是我新买的。”他抬起脸来,左昀虽还站着,猛地看到了他的脸,膝盖之下都倏然一凉,好似幼小时在乡下玩耍,一脚在河边踏空,踩进了结了冰的河水。贺小英上前一步,惊讶地凑近看他,失声道:“赵根林,脸怎么了?”

赵根林抬手摸了摸鼻子,他一直很喜欢摸鼻子,楚留香、陆小凤都喜欢摸鼻子。他不知什么时候就学上了。他五官都不好看,褐色的脸颊上生着青春痘的斑痕,但一只端正高挺的鼻子直贯额下,使得整张脸都有了生气,配着他总是耷拉着的单眼皮,像一只横过来的逗号,厚实饱满的嘴唇紧紧抿着,还有点噘,像老是在赌气,像一颗线条紧张的句号,方正的下颌上凹进去一个微痕,整张脸构成了一种特别的拿着一股阴郁气的倔强,看过一眼,就会留下强烈的印象。现在他的鼻子奇怪地塌陷了一块,鼻梁骨从中断开,然后下半节朝一边扭去,于是整个一张脸就此垮掉,在惨白的灯光下,象错位的五官像蒙着尺寸不合适的人皮面具。他咧嘴笑了笑,朝贺小英伸出手:“吃的呢?给我点。”

贺小英赶紧把塑料袋子打开,赵根林拿起一只面包,吹了声口哨,一只夹肠面包。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对面的两人清楚地听着他撕咬和咀嚼以及吞咽的声音。咕咚,咕咚,咕咚。

左昀也拿起一只面包,却没吃,而是心不在焉地撕扯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以至于他终于略微侧过头去,又咽下一口食物,含混不清地道:“别看啦。被人迎面揍了一拳,就变成这个样子啦。”

贺小英说:“怎么没去医院把它弄好,鼻骨很好弄的。”

赵根林笑了笑,牙齿和含在牙齿间的食物龇了出来:“没钱,有钱也舍不得。”

左昀昂着下巴,板着小脸,但眼泪不受表情的控制,一点一点地积聚在她乌亮的眸子里,湖水一样,默默地涨满,颤动着,微微一闪,沿着脸颊飞奔而下。


四年前,他的绵湖之梦竟然是这样的收场。他填报的所有志愿,从第一到最后一个,都没有录取。全校第一的分数竟然被录取在一个三流学校,还需要缴纳极其高昂的学费。

“不可能,这一定有问题!”左昀激烈地叫嚷。

贺小英动用亲戚关系在教委查出了一点信息——投档之前,赵根林的档案竟然丢失了,直到一类二类学校都录取完了,才被人发现他的档案没有投档——于是——。贺仲平以少有的耐心听儿子把话唠唠叨叨地说完,沉吟了半天,才说:“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便走了出去。走到门外,又折了回来,看着一脸失望敢怒不敢言的贺小英,叹了口气:“有些事,不用去查了,查了又能怎么样?让你同学复读一年吧。记着,随便找个学校复读,不要再和绵湖扯上关系了。”

赵根林把塞着录取通知书的信封揉成一团,掖进裤兜,十分平静:“也好,不读书了可以早点工作,挣钱给我妈治腿。”

左昀愤怒地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赵根林懒懒地伸一下腰,站了起来,在毯子外的空地上走来走去:“上了大学又怎么样?我们村的大林今年大学毕业了,留不了校,找不到工作,最后打回家乡,他爸他妈在家连养了才半年的架子猪都拖出去卖了,送礼给他找单位落脚。”他在贺小英和左昀跟前停住脚,冷冷地俯瞰着他们仰着的面孔:“你们这么看我做啥?做了三年的朋友,你们可以装着我们没什么不同,我自己可是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东西。你们是公子小姐,用书上的话来说就是含着银汤匙出生的,我呐,天生的草命,命里注定了四两,挣不下半斤,你们就是再帮我,我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要再帮我了,再帮我只会让我觉得累。一棵草就安心地当一棵草,也怪幸福的。怕就怕人非要让麻芨草去当顶梁柱。”

“以后,各奔前程吧。”他以一句很洒脱的成语,结束了演讲。

左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站起来,她盘膝坐久了,一下站不起,趔趄了下,赵根林却没扶她,反而朝后退了一步,贺小英赶紧托了她一把,左昀挺直了身体,踌躇着,字斟句酌地,尽最大努力克制着愤怒:“赵根林,我们仨三年的铁哥们,从来没分过你我,到这时候了你跟我们说这些?”

赵根林夸张地又后退一步:“左昀,你也太认真了吧。说实在的,你和贺小英亲亲我我这三年,我夹在中间打掩护,给你们当了三年的灯泡,也够意思了。男的女的不就那么回事,跟别人你这么说还可以,跟我嘛,哈哈,咱们就别装崇高了。”

“我操你大爷!”左昀锐叫一声,一脚将纸箱踢得飞了出去,力气如此之大,纸箱翻倒在地,节能灯倒在毯子上,箱子里的书落了一摊。她停了停,就朝洞口跑去,贺小英赶紧爬起来,赵根林在背后嘿嘿笑道:“你媳妇儿要跑了,快去追呀。”倒说得贺小英站住了,抱怨他:“你今天疯了呀?有的没的,这样瞎嚼蛆?”

赵根林扭过脸去不说话。

贺小英轻轻道:“就算是喜欢谁,她也是喜欢你。”

赵根林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碾着不存在的蚂蚁,良久,冷冷地道:“怎么可能呢。 他拍了拍贺小英的肩膀:“她那个脾气,只有你能伺候得了,兄弟,加油吧。”

这一走,四年,她像一匹小马走出草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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