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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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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倒下,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真舒服啊!”赵诚睁开眼睛,瞧了瞧四下,确认这还是自己的毡帐,放心不少。他伸了伸懒腰,揉了揉睡眼惺松双眼,走出了自己的毡帐。
外面成了一个大兵营,到处都是蒙古士兵,漫山遍野到处都是蒙古军队的毡帐,将牧民们的营地包围在内。有士兵在操练比划着箭法,有小孩在人群中追逐,也有人在忙着做分发食物。
这是一个详和的早晨,至少对于蒙古人来说,确实如此。
赵诚很不自在,自从他迈出自己的毡帐时,将自己的头颅伸出毡帐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到了,无数双眼睛齐唰唰地盯着自己,饱含着复杂的感情。刹那间,喧闹的情景似乎静止了,陌生的人们不再喧哗,纷纷打量着自己,如同打量着一只珍禽异兽。有人一边装模作样地忙着自己的事情,一边继续偷偷打量着自己,有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对自己指指点点。只有那些原本属于此地的小孩,是熟悉赵诚的,纷纷跑过来嚷着要他讲讲前两日的经历。
赵诚没空搭理那些小孩,径直向忽图勒家的毡帐走去。他能感觉到仍有无数的人目光盯着自己的脊背看,让他浑身发热。事实上,在他的记忆中,每一个偶然来到此处的陌生人,在听说自己的“大名”之后,总要过来看看自己,似乎要验证那个流传在蒙古人心中的传说。
忽图勒老人的毡帐前有数十位士兵把守着,他们目光如炬,不可侵犯。赵诚远远的走来,他们的目光就一直看着,打量着赵诚那张比任何一个蒙古少年都要白皙的脸,他们见赵诚想往里闯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放行。
赵诚毫不犹豫地掀帐入内,见里面坐满了人,正当中坐着一位将军模样的人,他一身明亮铠甲,胡须花白,脸膛红亮,唯有那颗脑袋光秃秃的,早已谢顶,尖尖的让人发笑。赵诚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帐内所有人都愣了好半天。
“不儿罕,你醒了?”忽图勒老人打破了沉寂,遂笑着招呼道,一指盘腿坐在中间的那位将军道,“快来拜见一些我蒙古最伟大的将军,者别将军!”
“参见者别将军!”赵诚心里很是惊奇,对这位将军的大名早有耳闻,弯腰行礼道。
“免礼!”者别自赵诚进了帐,就有些愣神,好半天才微一颔首,口中却道,“忽图勒大哥说笑了,我只是成吉思汗帐下的一个普通人而已,怎敢称得上最伟大的将军呢?要是老哥这话被速不台那个老家伙听到了,他恐怕会找我拼命的!”
这话引起他手下的千户长们大笑,这也打破了赵诚入帐以来带来的一些尴尬。
“你就是不儿罕?嗯,你这次表现的很不错,那屈出律王子,死在你的箭下,也不算是太冤枉!”者别面带微笑地说道。
“那个古儿汗就是乃蛮部的屈出律王子?”赵诚大惊失色。
“我追剿他已经超过大半年了,没想到一场像样的仗没打,让他如狐狸般钻入了我蒙古领地,好在遇到你这位聪明人,竟然这样死去!”者别感慨道。
那屈出律王子可以说是逃跑行家。他是前乃蛮部的大汗太阳汗之子,十多年前就在草原争霸之中败给了铁木真而死,然后屈出律逃到了自己的叔叔不亦鲁汗那里,可是没等占稳脚跟,铁木真又杀了过来,最终乃蛮部作为盛极一时的草原大部落倒在铁木真的铁蹄之下。然而,屈出律又成功地逃脱了,他逃往阿勒坛山西部的喀喇契丹(西辽),喀喇契丹的皇帝(古儿汗)直鲁古竟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个破落之人,结果就是屈出律成功地夺了岳父的大位,自己做了古儿汗。
屈出律出身乃蛮,自然就是景教徒了,为了讨好信佛教的老婆们,也改信佛教,并定佛教为国教,强迫喀什、和田等地的穆斯林也改信佛教。喀喇契丹本来就是多民族多宗教的国家,从开国皇帝耶律大石时代开始就信奉宗教自由政策,屈出律这么一来,涉及到宗教问题,自然成了喀喇契丹大部分百姓的公敌。如果他是一位政治家,或者稍微有一点雄心壮志和作为的话,好好地经营一下喀喇契丹国,那么说不定就能改写自己的命运甚至蒙古的历史。很可惜,他死的一文不值。
所以当者别带着蒙古大军追剿屈出律时,喀喇契丹的臣民们竟然对蒙古入侵者持欢迎态度,就差顶礼膜拜了。屈出律自然是见识过蒙古大军的威力,不作抵抗就又踏上了自己的逃亡之路。
令人意外的是,屈出律居然反其道而行,竟逃到了他本人的死敌——蒙古人的领土之内,让这个世界的多余之人——赵诚感觉,这要比他意外射杀屈出律更让他吃惊的地方。
“将军言重了,我只不过是碰巧遇上,并且碰巧射杀了他而已!”赵诚见者别话语中透露着遗憾,连忙道,“将军西征喀喇契丹,追剿那屈出律王子,兵锋所指,莫敢不从,故屈出律只得逃至此地”
赵诚讷讷住了口,尴尬地笑了笑,因为他这话很容易被理解成另一种意思:要不是你者别去打人家,人家哪敢以身涉险,孤注一掷地千里跃进,跑到蒙古人的地盘来,并且差点让蒙古人蒙受重大损失。
“屈出律乃丧家之犬,死到临头反咬一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忽图勒老人插话道,替赵诚掩饰了一番。
“哈哈!”者别大笑,“忽图勒大哥请宽心。不儿罕说的对,想来我军在喀喇契丹顺风顺水,竟未遇较大的抵抗,让我有些大意了。我大军尽出,让屈出律有了可乘之机,这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好在不儿罕少年英雄,不仅保护了我蒙古人的性命,也杀了屈出律这个心头大患!”
“将军说笑了,要不是将军率军回来,我恐怕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我只不过想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已。人常言,者别将军的箭法不仅极为高明,而且战功赫赫,昨日看到将军的兵势,如雷霆万钧一般,让人不敢直视!”赵诚极为妥当地说道。
者别听了这话,知道赵诚既是将他本人的功劳撇清,又是在恭维自己,虽然也很高兴,但是赵诚一番言谈给他的感觉,让他很是奇怪。
“这还是一个13岁少年吗?我怎么感觉在跟一个同龄人在说话?”者别心里这么想道。
“者别将军,我听你手下的勇士说,大汗曾许诺,谁若能杀了屈出律,就封谁做千户,是这样的吗?”一直坐在自己父亲身旁的莫日根突然说道。
“莫日根,住口!”忽都瞪了儿子一眼,厉声喝道。
者别的表情突然变的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地说道:“嗯,这个嘛本来嘛我自当禀报大汗,由大汗定夺!”
“者别将军言重了,我还没听说过像我这种年纪的人当了千户的!”赵诚笑了笑,不以为意,却道,“只是在阻挡那屈出律之时,我们为了让牧民们将自家的财产全部留下,曾许诺若我们侥幸逃脱,则加倍赔偿。眼下敌人恐怕都已伏诛,这个”
“哈哈,这个我可以做主。此战你为首功,牧民们丢弃的牛羊和金银,全都物归原主。至于这三百敌人所带的值钱的东西,包括马匹,三份取一份,作为你们的战利品,如何?”者别道。
“如此则多谢将军了!”忽图勒老人抢先称谢。
第十四章 者别㈡
屈出律的尸体被挂在一棵树下,如牧民们在狩猎季节风干的猎物一般。他的喉咙上还插着一支箭,那是赵诚射出的箭。他双眼仍然上翻着,似乎在瞪着所有来此“瞻仰”的人。在树下,他部下的头颅垒成几座小山。
赵诚站在这具早已硬挺挺的尸体面前,心里一点也没有侥幸生还之后的兴奋之感,却感到十分的遗憾,甚至没有一丝的恐惧心理。他只能为这位枭雄遗憾,能射中也只能说是巧合,他也只是生存而已。
屈出律在生命走向终结的一刹那间,一定是不甘心的。一代枭雄,无论生前是如何的不可一世,在这实力至上的世界,也不过是大海中的一片浪花,在这弱肉强食的食物链中,也不过是别人爬上顶尖的垫脚石而已。
“你总归要死的,死在我的手里总比死在蒙古人的手里要好得多,至少,你的死对头没能得偿所愿!”赵诚在心里说道,旋而像是自嘲道,“不过,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曾经足够强大,也足够勇猛,让蒙古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但还不够聪明!”
“曲律,他的手下都杀完了?”赵诚问身边的曲律道。
“当然都杀了,就在昨晚。”曲律道。他表情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尽管他从未杀过一个人。赵诚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让他感到很不自在。
“不儿罕,有什么不对吗?”曲律奇道。
“没、没什么!”赵诚道。屈出律手下人的下场,他早就猜到了,对于蒙古人来说,杀光一切敢于反抗的敌人,才有真正的和平。
“不儿罕,快过来!”远远地,赵诚听到莫日根在喊他。
赵诚和曲律闻声跑过去,见忽图勒老人正在分配战利品。那屈出律虽是在逃亡之中,不过这身上带的钱财着实不少,估计是为了行动方便,他和他的手下随身携带的都是黄金与珠宝,价值难以估计。赵诚随意打量了一番,有黄金制成的各种精美的首饰,和田的玉器,西方的蓝宝石,还有价值连城的来自德干高原的钻石。
“妈的,逃跑还带着这么多值钱的东西,怪不得跑不快!”赵诚心里骂道,“打仗果然是一项很好的买卖!”
“不儿罕,除了各家的牛羊、金银都各归原主之外,者别将军按照军法,赐予我等三分之一战利品,你看如何分配?”忽图勒问道。
“忽图勒爷爷,这里你最长,办事也最公道,你看着办吧!”赵诚捡起一颗晶莹剔透的钻石把玩着,以他的外行眼力,那钻石的工艺水平还是不太高。
“此战,你为首功,要不是你,我们恐怕早就成了屈出律的刀下之鬼了,有再多的钱财也享受不到。这么多的战利品,你先挑!”忽图勒道,“至于你说的加倍赔偿,大家都说了,这全拜你所赐,不敢承受。”
“忽图勒爷爷,我可以挑多少?”赵诚蹲在地上,歪着头问道,这些值钱的东西,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花。
“三成!”忽图勒道,“另外还有两百匹好马全都归你!”
“那好吧!”赵诚无所谓。他随便挑了几颗巨大的蓝宝石,还有一串珍珠项链,算是发了一笔战争财。
“不儿罕,那两百匹骏马,暂时放在各家寄养,我托人买一些奴仆过来,到时候你再另立门户,可好?”忽都道。
“忽都大叔,你这是要赶我出门吗?”赵诚愕然。
“不儿罕,雏鹰总要飞出巢穴,马驹也总要离开母马,你已经长大了,总要走出我家毡帐的一天!”忽图勒老人道。
“天大地大,何处才是我家乡!”赵诚有些怅然若失,捧着挑得的珠宝,转身走出毡帐。
忽图勒一家盯着他寂寥的背影,俱都有些同情,忽都的妻子阿勒赤真良久叹道:“不儿罕要是蒙古人就好了!”
“噤声!”忽都连忙用手堵住了妻子的嘴,目光紧张地探寻着帐外,“者别将军都在此处休整,千万不要议论这些事情,更不要给不儿罕和我们家引来杀身之祸!”
“不儿罕自有神明佑护,只可惜他为什么不是蒙古人?”忽图勒老人惋惜道。
“嗖!”赵诚正在一个僻静处练习射箭。他现在终于明白,即使自己埋头做个平凡人,杀身之祸也会找上门来,在这个世界,有一技在身,恐怕也可能多一些生存的机会。
只是那箭矢很不配合,箭箭落空,那箭矢越过被当作箭靶的松树干,飞行了老长一段距离,消失在草丛之中。他闹不明白,几天前他怎么就能轻易地杀死屈出律呢?难道是我灵光一现或者人品爆发?
“好!”身后突然大声赞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好悬没让专注的赵诚惊地跳了起来。
“参见者别将军!”赵诚没好气地回头,见者别那光秃秃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当然没有好脸色,自己箭箭落空,这位将军不是在喝倒彩吗?
“呵呵!”者别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喝彩实在是打击人家,坦言道,“我看你射的这箭,快如闪电,故而喝彩!”
“光射的快、射的远,那能有什么用?要射的准才行!”赵诚回答道。
者别接过赵诚手中的弓,拉了几下,惊讶地说道:“原来如此,你能轻易地拉起这弓,力气倒是不小,怪不得你射的这么远。”
他引弓上箭,快速地连射了七箭,竟是箭箭射中了五十步远处的一棵松树树干不足拳头大的地方。赵诚不仅惊讶于他的箭法,更是惊讶于他连续射箭的速度。
“者别将军的箭法真是名不虚传啊,我听忽图勒爷爷说,将军是蒙古第一神箭手,原本不信,今日见了才知长生天也会骗人!”赵诚道。
“长生天何时骗过人了?”者别很是惊讶。
“我曾在梦中见到过长生天,我当时问天神,这个世上谁的箭法最厉害。天神回答说是一个名叫只儿豁阿歹的别速惕部人,今日才知,伟大的长生天也会弄错人间的一些事情!”
赵诚所说的正是者别的原名,只不过当时者别从属于泰乌赤部与铁木真作对,曾差点要了铁木真的命,当者别战败之后,铁木真并没有处死他,反而赐名“者别”,即“箭镞”之意,让他做了自己的属下。他勇冠全军,不仅箭法出众,而且战功赫赫,每有大战,总是领先锋之军,长此以往,不仅让人们只知“者别”,而不知“只儿豁阿歹”,就连他自己差不多也忘记了自己的原名。
赵诚这么说,只是变相地夸赞者别的箭法而已。
“不敢、不敢,伟大的长生天通晓世间万事,怎么会错呢?”者别连忙摆手,对于长生天,蒙古人都无比的崇拜,赵诚这么说,让他心花怒放,一点也没意识到对方在拍自己马屁而已,“我的箭法只不过是出众一些而已,这个长生天也这么说?”
“那是自然!”赵诚拍着胸脯说道,装腔作势地说道,“不过将军也不要灰心,世人只知将军的箭法天下第一,那个叫只儿豁阿歹的,我想也不过如此,要不然我怎从未听牧民们说起过呢?”
“不儿罕,你的名字我倒早有耳闻,只是无缘相见。”者别听了高兴,从卫士手中取来一把铁弓,“这把铁弓跟随我多年,你既然要练习箭法,就赠送与你!”
赵诚接过铁弓,细细地打量一番,那通体黝黑的铁弓,散发着丝丝凉意,那也许是慑人的力量。他试了试弓弦,使出吃奶的力气,竟然拉不动半分,憋的脸通红。者别和他的侍卫们俱都哈哈大笑。
“真是把好弓,只有不凡的人才拉的动。那就多谢将军了!”赵诚笑嘻嘻地说道,像是为自己找台阶下,根本就没有不好意思,“光有好的弓还是不行,听说要成为一个好箭手,还要有好的方法,者别将军,您说是吧?”
“那是自然,万事都要有方法,我使箭数十年,也才有一些心得体会。”者别道。
“既然如此,将军不如赐教在下一二?”赵诚道,“我听人言,将军胸怀有如腾汲思海①一样宽广,腾汲思海我没见过,想来一定是宽广无比!”
这下,者别才回过神来,原来弄了半天,赵诚一直在给自己下套,还将自己心爱的铁弓给骗了去,他不由得重新打量了赵诚一番。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屈出律,一代枭雄,竟也能让你轻易骗过!”者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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