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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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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军在此只休整三天,然后就要翻越阿勒坛山。我每天都要召集部下商议军务,每天都要发布命令,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铁木真道,“此去亦马儿河(今俄罗斯鄂毕河)恐怕至少需要七个骑程,你还未到亦马儿河,我军已经翻过阿勒坛山,我若有事情交与你办,你怎可赶到?”
“可是大汗”赵诚想分辩,却被铁木真打断了:
“此事休提,你是我的札里赤,也是军中的一员,怎么可以如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凡事得依令行事,你要记住!”
“是,大汗!”赵诚无奈地答道。人家铁木真说的是你要有“职业精神”加“敬业精神”。
“等征服了花剌子模,我自会让你回去看看。”铁木真看赵诚一脸失望的样子,答应道。
“谢大汗!”赵诚无奈,只好如此。
大军在此休整,蒙古士兵轮番出去行猎,赵诚除了在铁木真召集众人议事的时候,站在一边聆听之外,偶而书写铁木真的命令之外,其实并无其它事情。
赵诚骑着赤兔马和王敬诚等人在镇海屯田处蹓达,却被几位女人给拦住了。她们的长像却像是中原人士,都已经年纪不小了,年长的已经头发花白。
“几位公子,莫不是从中原而来?”妇人们拦在赵诚等人的面前。
“算是吧!”王敬诚回答道。
“那请问几位公子,我大金国如今是谁成为至尊?”年长者问道,“还请几位公子实情相告贱婢!”
赵诚等几人很是吃惊,这几位妇人听谈吐不像是个普通妇人,一口跟耶律楚材一样的地道燕京口音。
“你们是何人?”赵诚问道。
“我们乃大金国皇家之人,中都城破,流落至此。”年长者解释道。
原来这几位妇人乃金国上上个皇帝金章宗完颜璟的妃嫔们,还有一位是被完颜珣送给铁木真的卫绍王之女岐国公主的生母袁氏。金至宁元年(1213)的八月,权右副元帅胡沙虎和他的党羽发动政变,弑杀了卫绍王完颜永济(卫绍王是章宗的叔父,章宗死后,他取得皇位,死后没有传统的庙号),至此,金国的七个皇帝中,有三位死在逆臣、权臣的刀下。
胡沙虎本想自己当皇帝,然而他不是皇族中人,担心别人不服,于是立完颜珣为帝,自己把持大权,当然也没什么好下场。然而完颜珣跟南唐后主李煜一样,是一个十分合格的文人,可以作诗作赋,当然并不是一位称职的皇帝。于是,在中都(今北京)被围之后,他只得选童男女300名及卫召王之女岐国公主献给蒙古。后,完颜珣决定迁都南京开封府(即汴京,今开封),成吉思汗已经金国背约为由,又一次围困中都,留守中都的丞相完颜承晖服药自尽,而另一位高官平章政事兼左副元帅却抛下那些未得及南下的皇帝的嫔妃们,自己脚底抹油先跑了。
赵诚打量了这几个曾经风光无比的妇人一遍,塞外的风沙让她们的容颜不再,低眉顺眼,昔日的荣华富贵早已如昨日黄花,随着塞外的风沙消逝而去,昔日锦衣玉食,在这遥远的沙漠北缘只得苟且偷生。唯有这流落他乡的屈辱,以及乡音难以忘怀,还有对故都的渴望不曾改变过。
“哦,如今金国还是世宗之孙当皇帝,不过他很忙,恐怕恐怕顾不上你们!”赵诚道。
“为何?”袁氏问道。她的女儿岐国公主,赵诚在大斡耳朵见过一两次,过的当然不怎样。
“因为他正忙着进攻宋国!”赵诚道。
金国在蒙古人的刀下受尽折磨,一再地丧地失财,当皇帝完颜珣迁都汴京,宋廷感觉自己的机会到来了,幸灾乐祸,于是停止了每年给金朝的30万两、匹银绢的岁币。完颜珣当然很不高兴,后果很严重,从前年(1217年)四月,以宋廷不纳岁币为由,渡淮南侵,金宋战争再起。这其实也是金国皇帝企图弥补因蒙古人南侵而带来的损失,这想法很不错,拣软的拿,只是这是个战略性的错误。故而,耶律楚材等人建议铁木真连宋灭金,是个对蒙古人来说很不错的战略抉择。
就在赵诚跟随铁木真离开大斡耳朵的时候,木华黎的三叔者卜客被铁木真遣往宋廷临安,建议蒙宋联合讨伐金国。
所以,赵诚说完颜珣很忙,这当然不是好话。
“是的,皇帝总是很忙的!”妇人们喃喃自语道,相拥而泣。
赵诚等人看着妇人们在这个初夏却显得异常萧索的背影,心中却一片悲凉。
“你们说,看到这些曾经高贵的人如此下场,我们为何并不感到高兴呢?”赵诚问道。
第四章 征途㈢
大军经过短暂地修整,再一次起程了。
那巍峨的阿勒坛山(阿尔泰山)赵诚不止一次专注地凝视过。这正是夏季,山下繁花似景,碧绿的牧草过膝,其间成群的麋鹿在这支大军到来之前,飞快地消失在山麓的树林之中,无数的小河流从山谷间流淌而出。
一座山,两个世界,山下已经是夏季,最炎热的时日就要到来,而山巅却是雪川,万年不化的冰雪让大军在山中艰难而行。铁木真早就命令士兵沿着先锋军队留下的标记,铲冰开道,十多万骑兵,数十万匹战马和大量的牛车,很快就踏出了一条通路。就是在这座大山之中,也是数个不同世界的杂合体,植物从山谷到山巅成垂直分布,山顶是耐寒的针叶林,山要松桧遍布,而山谷中却是奇花异草。
站在阿勒坛山口这上,放眼望去,群峰竞秀,脚下千溪争流,赵诚甚至感到有种山高我为峰之慨。
越过阿勒坛山,蒙古大军在也儿的石河(今额儿齐斯河)驻夏,因为困厄不堪的战马需要在此修养,等到秋高马肥之时,才是发挥马力的最佳时候。阿勒坛山西南麓的河流大多向西流,这让人以为此山是东西方国家的分割之地。不过在这个夏天,却是发生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
六月的一天,铁木真看着战马越来越肥壮,蒙古士兵急不可耐,心中有些得意,便对众人问道:“本汗不日就要亲自率我蒙古的儿郎南下,我是不是要通报一下花剌子模的算端摩诃末?”
众将大笑,俱都附和道:“应该、应该!”
铁木真又问赵诚:“不儿罕,你是我的札里赤,写得一手好文章,你说我的使者应该如何对那摩诃末说呢?”
“回大汗,您的使者应该说,‘我大军不日南下,远来是客,请问摩诃末算端陛下,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拿什么招待我的大军?若没有准备好,那么就请陛下来我军营中,这里已经为你准备好一顿美餐,只有一顿。”赵诚道。
“好你个不儿罕,真够刻薄的!”铁木真指着赵诚大笑,“你书上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吗?若是我的使者这么说,恐怕会有去无回了!”
众人又一次哈哈大笑,竟都不将花剌子模国放在眼里。唯有赵诚面不改色,心说若是有哪个蒙古使者这么对摩诃末说,恐怕真的小命不保,斩使以示威。但是铁木真还是当即派了一名使者去通知那位花剌子模的算端摩诃末,这位使者当然不会忠实地复制赵诚的话。
就在众人继续分析着前方侦察传来的军情,筹划着如何打败摩诃末的时候,苍穹突然变色,一时间风卷云动,晴朗的天空突然密布着乌去,气温骤低,竟在这个夏天下起了雪。那大雪洋洋洒洒,竟一时间落地三尺,说不出的诡异神秘。
铁木真的大帐之内,所有的人都伸着脖子瞪着帐外已经变白的天地,一时间都忘了说话。六月飞雪,这绝对是一个不祥的预示,信仰姗蛮教的蒙古人更是如此,因为他们觉得这是长生天的警示。众人神不守舍,暗自惊心,刚才的骄傲自信之心早就不见了踪影。
就在众人发愣,然后议论纷纷的时候,赵诚见耶律楚材不动如山心有成竹的样子,赵诚便对着铁木真说道:“大汗,我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有一位畏兀儿人乌马儿曾说今年五月有月食,可是至令也没发生过。”
赵诚这一提醒,让心中取棋不定的铁木真醒悟过来,他一拍大腿,惊道:“对啊,那个乌马儿曾说得那么肯定,现在看来只是虚有其表,怪不得我最近没看到他,原来他是害怕我治罪,此等浮夸之辈,我定要严惩。还是吾图撒合里可靠。”
“大汗过誉了,我测算的是十月蒙古才见月食,到十月方可见分晓!”耶律楚材谦虚地回答道。
“吾图撒合里,你连天上的事都知道,更何况人间的事呢?你说说看,今天下了这么一场雪,到底是吉还是凶?”铁木真问道,他像是找到了一个依靠一般。
“回大汗,天有不测不云,然日月之行皆有迹可寻,六月飞雪,乃玄冥之气,常见于盛夏,此克敌之征也!大吉!”耶律楚材面带喜色地躬身说道,看上去真像是发现了一件大喜事的样子。
耶律楚材一番话让铁木真的疑虑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心情立刻恢复到了原状。赵诚看着耶律楚材这番神棍般的表现,觉得很有趣,这六月飞雪,是凶是吉,全凭他耶律楚材一个人说了算,所谓玄冥之气,赵诚根本就是不相信的。
铁木真将目光转向挨着耶律楚材站立的赵诚,赞赏道:“不儿罕也很不错,你能及时提醒我,让我不至于忘掉了不应该忘记的事,待以后累功奖赏你。让你列班于帐下,看来是对的!”
“谢大汗!”赵诚道。他根本就没有谦虚的意思,铁木真却觉得赵诚很诚实。
不过,耶律楚材又乘机进言,却破坏了君臣相谊的气氛。
“大汗,我大军即日就要启程,花剌子模国国内虽矛盾重重,然而却是一个大国,国内东西数千里,百姓也众多。若是我蒙古国将此国纳入大汗的治下,还请大汗在攻打该国的时候,少杀人口,以免百姓将来不服官府治理。”耶律楚材道。
“这个嘛,我军远道而来,可不是来行猎的,如果不能将所有敢于反抗的敌人杀光,又岂能让敌人屈服。天下,只有刀箭才是权力的象征。”铁木真道,“吾图撒合里所言不合时宜,他们若是宣布效忠于我,我自然可以赦免他们,若是不放下兵器,我大军将杀光所有的人。”
“可是杀太多的人,总是不太好。”郭宝玉也进言道。
“不杀人,怎么可以让敌人屈服?”铁木真反问道,“者别禀报说,花剌子模算端在杀了我的商队之后,就已经着手准备与我军作战,他的军队大部都龟缩在那些坚固的城墙后面,我相信我军能够攻破每一座城池,然而我蒙古儿郎的性命比敌人宝贵的多,我可不想因为对敌人太仁慈,而让我的儿郎们受到反噬,埋下祸端。”
“大汗,大城虽然坚固,就像在天上一样,我军当然攻不下来,如果我们能让城池不在天上,那么就可以轻易地攻取。”郭宝玉道,“我军长于野战,在野外,可以以一抵十,若是使计引诱敌军出城列阵交阵,则我军稳操胜券!敌军城池就是再坚固,那也不过是我军囊中之物。只是我王师驾临,不仅要得到敌国的土地,还要得到敌国的人口,让花剌子模国的百姓均拜服于我汗的脚下。可是若是杀伐过重,恐怕将得不偿失,失了民心。”
“宝玉这话很有道理。尔等有心了!”铁木真点头称赞道,却根本就没把耶律楚材和郭宝两人劝导的话放在心里。
耶律楚材见铁木真没听进去,有些着急,他是见过蒙古军是如何打扫战场的,他拉了拉站在身旁的赵诚一把。可是赵诚半天却没什么反应。
赵诚当然很理解耶律楚材和郭宝玉两人所言,可是他不认为自己也规劝一句,铁木真就能听进去,因为从本质上来讲,他们是两种文化下熏陶的人,有着不同的思维方式。
赵诚选择了回避,尽管他知道不久,他将会面对那些蒙古铁骑下呻吟的诸种民族。在他看来,那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似乎与他这个“外国人”无关。
帐外,耶律楚材将赵诚拦住了,质问赵诚为何不帮衬他一下。
“耶律大人,你知道,现在大军一场阵仗还未打,几十万人马每天人吃马嚼的,也花费了不少资财,你总得让全军得到点收获和功劳,再劝解也不迟吧?”赵诚道。这似乎听起来还有些道理。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也这么认为滥杀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也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一点羞耻之心也没有?”耶律楚材生气地质问道。
“您别发火,冲着我发火也没用!”赵诚双手一摊,表示无能无力,又一次许诺道,“这样吧,若是下次,我一定帮衬你一二。”
“不儿罕,你上次也这么说,你记着下次可不能这么冷眼旁观。”耶律楚材道。
赵诚盯着耶律楚材高大的背影,心中却是既尊敬又同情,甚至还夹杂着一些莫明幸灾乐祸的情绪,复杂地让他自己也没有搞清楚怎么回事。
第五章 征途㈣
总的来讲,耶律楚材的心情相当不错。
他甚至很有自豪感,仿佛一个怀才不遇者在饥寒交迫之中,遇到了一位善于发现人才的伯乐,一个值得他誓死效忠和发挥才干之人。因此他的心情很是不错,在过阿勒坛山(今阿尔泰山)时,山中的景色在他的眼里是无比的美丽,毫无征途当中的辛苦之色,所以他的诗兴大发:
千岩竞秀清人思,万壑争流壮我观。
光风满贮诗囊去,一度思山一度看。
铁木真的蒙古大军在也儿的石河度过了夏天之后,全军南下。映入赵诚眼前的是无尽的荒漠与戈壁滩,这里就是后世称之为准噶尔盆地的地方,这是蒙古戈壁的在西方的延伸。南来北往的商旅,一律戴着宽大的遮阳帽,围着面纱,才可抵抗无穷的风沙和炽热的阳光。到处都可以看到倒毙的驼马和旅行者,在干燥的空气中风干,不是被沙丘掩埋,就是被风从沙丘中刨出。
然而在这荒凉的戈壁之中,并非不存在生命。在戈壁之中,分布着大小不等的绿洲,最引人注目的树木,就是高大的胡杨树了。传说这种树木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又倒而不朽一千年,前后三千年证明了它的顽强与活力,而它艳丽的色彩又让戈壁不再单调,并且见证了戈壁滩上发生过所有的罪恶、正义、离聚与生生死死。
大军的目的地是畏兀儿的夏季都府所在——别矢八里(今新疆乌鲁木齐东吉尔萨木)。在突厥语中,“五”为“别矢”,“城”为“八里”,顾名思义,别矢八里就是一座由五个小型城池组成的城市。然而吸引赵诚和他的三位随从的却是这座城市的历史,这是唐帝国时代的金满城,是北庭都护府的治所所在,武则天长安二年(702年)曾置瀚海军。城外有一唐碑,虽历经风少与岁月的侵蚀,石刻的字迹大半依然可辨。大唐帝国的兵锋曾经不可一世,然而正如赵诚面前的这个已经缺去一角的石碑一般,已经成为历史。
耶律楚材说:“我将来要写一篇游记,我们随大汗过草原、翻峻岭、被流沙,不知几万里也,西域风情、物种与语言、文字,皆不同于中原与蒙古,值得一记!”
“对,值得一记,在下翘首以待,当拜读您的大作!”赵诚笑着道,“我将来也要写一篇,咱们比一比?”
“这岂能相比?”耶律楚材问道,他很不以为然,这又不是赛诗。
“文人著游记,大多是猎奇罢了,至多是文采斐然,或是让阅者心仪,或是以记事耳。”赵诚却说道。
“哦?这是个新奇的说法,愿闻其详!”耶律楚材惊讶地说道,他以为赵诚在讽刺自己,因为他当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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