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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第1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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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秋收㈡
这里原本是党项政权的发祥地,党项人唐末内迁至此,曾视其为祖宗之地,夏州所在地的党项人被称为“平夏部”。匈奴赫连勃勃大王所建之统万城的遗迹仍在无定河边静静地躺着,其残亘断瓦被百姓捡拾修了自家的房子。夏州城从唐末以来,也因为战争屡经荒废。
而横山南北也因为夏宋及后来的夏金之间的战争有大量的闲田不敢耕。如今,夏州经过五年的休养生息,人口由原来的不到五千人,增长到年初的七千人,又因为关西大乱,百姓越过横山逃来此地落籍为民,人口激增到了一万人,城池也得到修缮。
既便如此,越靠近横山越是有大量可耕之地被抛荒,成为蕃人的牧场。
“蕃人从事畜牧,其部落人口因战乱与饥荒骤降,又因有不少人改事农耕,部落大者不过百帐,小者不过十几帐,互不统属,但前些年也屡有挑衅。”梁文道,“如今,他们还算安份,都奔走呼告说是国主让他们可以安心地牧马放羊。”
“哼,蕃人虽难制,那是本王没功夫对付他们。”赵诚冷哼道,“他们若是安分守己,本王会让他们自由地放牧,若是敢动歪心思,本王会让他们举族灭亡!”
梁文打了个冷颤,劝说道:“自古蕃人即是性野,国主应以招抚为主,若是逼迫太急,臣恐他们会反抗,铤而走险。”
“本王当然不会妄动干戈!”赵诚沉声说道。
“横山在以往是国主的边疆南缘,如今国主新得陇东关西千里沃野,夏、银诸州已经成了腹地。”耶律楚材道,“臣以为不如从关西迁百姓来此耕作。发其种子、农具与耕牛。准其开垦,谁垦谁得。只要汉人人口足够多。蕃人就是想叛乱,也是不敢妄动。”
“晋卿此言虽和我意,不过自古移民实边就是一件难办的事情。”赵诚道,“百姓固念乡土,除非是万不得已才背井离乡。官府若是强力施为,常常吃力不讨好,徒费钱财与人力物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蕃人如今已经势衰,他们要粮没粮,要盐没盐,要铁器没铁器。就是部落人口也是极少,全要仰仗于本王。本王不可能永远让他们这样散漫于山林。只是如今本王的敌人并不是他们。”
“臣近年来招蕃人熟户开荒种田。成效颇佳。蕃人也有许多种田之人,虽有人愚昧不知王法,但也有谨守法度的。如今国主军盛,蕃人自是不敢叛乱,况且国主不对他们征税,对他们也井水不犯河水,蕃人也是心存感激之念。”梁文道,“但蕃汉总是不同。汉人要开荒。蕃人要放牧,总会惹出祸事来。民间私斗也是常有的事情。”
耶律楚材道:“若是圈出草场仅供蕃人放牧,这也没什么。不如暂严禁民间私自开垦闲地,以免纠葛又起。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蕃人也是百姓,虽不服王化,也是天性使然,他们自有其首领,自成一家,自古各朝各代朝廷都是以招抚为主。臣以为国主不应在此时主动大起干戈。”
赵诚笑了笑:“正是因为历朝历代,蕃人总是忽叛忽降,来去自主,所以本王在想一个周全的法子。若是蕃人与我等没有什么分别,那可不就是一劳永逸。”
“臣鲁钝,不知何为周全之法?”梁文道。
“秦州明珠族已经举族加入我军,其首领之弟叶三郎正在漠北为本王征战,随同明珠族内附地有大小一百二十多族。将来论功行赏,有人在军中为侯为将为校,本王会为他们在延安府或者京兆府汉地赐他们良田,这样有人得学着种田务农。这总比他们躲在山林中狩猎谋生要好得多,算是荣华富贵了,这必会让其他蕃人效仿。”赵诚道,“此其一也。”
“其二,蕃人中也有耕地地熟户,迁蕃人熟户至汉人聚居地为农,无论是加授良田,还是减税免税,都可应允。这既减少他们聚众侵扰之乱,又可让他们与汉人混居,假以时日,何论蕃汉之异同?所谓分化瓦解也。”耶律楚材也道。
“其三,在蕃人住地之险要地,屯军震慑,让蕃人莫敢反抗,否则决不姑息,本王的刀箭将杀尽一切敢于反抗之人。此乃武力!”赵诚道,“鼓励商人深入蕃境,与蕃人交易,改变蕃人之习性。也可派文秀才入蕃境,教化蕃人以使其知王法。元昊为称帝,欲突显蕃人与汉人地不同,曾下秃发令,令本无秃发习俗的蕃人秃发,又令汉人戴头巾,违者罚马一,庶人十三杖。可本王观如今秃法者日少,宋国样式的服饰倒是日见多了起来,除了靴子。又如蕃字,西夏本识字之人就不多,书籍大多由汉书转译而来,如今我为国王,废蕃字而改行汉字,将来若是无有心人保管,恐后人对蕃字无从知晓。那叶三郎本不姓叶,简而言之,本王欲反元昊而行之!”
“让蕃人消融在汉人之中,妙也!”契丹人耶律楚材最有发言权。
梁文见这一主一臣三言两语就将蕃人的未来决定了,其用心之险恶与长远让他惊讶不已。
“怕是无三五十年之功,大事不成吧?”梁文道,“蕃人虽熟户不少,但余部都遁于山林,不与外人接触,习惯于呼啸山林自由自在。”
“哈哈,那本王就等上三五十年!”赵诚哈哈大笑道,“只要他们老实一点,让本王在全力对付外患时无后顾之忧,本王就有足够的耐心,此时非一日之功,纵是我心焦虑,也只好等水到渠成。”
赵诚走出梁文安排的居室,与耶律楚材等人爬上楼阁之上。街上青石板修整的路面,宽大结实整洁。两边和店铺林立。各色商人云集。秋收后的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更多,四邻八乡的百姓全都进城采买着货物。
只是赵诚治下缺少硬通货。铜钱较贵,百姓买卖通常是以货易货,很少用到铜钱。万余贺兰军地到来,却让那些做小买卖地眉开眼笑,因为军士们腰包都是鼓鼓地,遇到心仪地货物,都出手大方。赵诚将汴梁城的金钱搜罗一空,皇宫和崔立辈贪官的钱财,价值五百万贯以上。那些军士们都提前得到了少量一些赏赐,却不是全部。因为赵诚计划回中兴府才赏赐所有有功之人。
耶律楚材抚长美须,满脸笑意:“夏州臣五年前也曾来过。那时民生凋蔽。百姓流离逃亡。如今看来,这夏州五谷丰登,百姓安康。这岂不正表明国泰民安嘛?”
“梁知州辛苦了!”赵诚道,“夏州本就是小城,又是连年战乱之地,能经营出这番光景来,让本王意外!”
梁文躬身道:“全依国主英明,臣哪敢不用心职事呢?”
赵诚笑着道:“如今关西已为本王所有。待本王回到中兴府。首要的就是封赏功臣将士,拜相封爵。新拓之地。也需要文臣去治理,本王欲遣你去延安府,你意下如何?”
“臣已经老了,欲辞官养老。”梁文道。他抬头偷看了赵诚一眼,见赵诚脸有不快之色,连忙又道:“臣一个孤老头子”
梁文竟老泪纵横,在他苍老的脸上流淌直下。赵诚看了看他花白的鬓发,心中了然,梁文是想与自己女儿团聚,只是不得门而入,又怕梁诗若不认他。
“岳丈何必如此呢?”赵诚叹道,“诗若嫉恨你,我也知之甚深。待我回中兴府,我与她说说,令你们父女早日团聚,如何?只是眼下国家未立,正是用人之时,我不缺沙场为我搏命的健儿,一府一州之文官却是极缺。”
耶律楚材惊讶道:“原来梁知州乃国丈,失敬失敬!”
他这才知道这位梁知州原来跟赵诚还有这一层关系,怪不得方才登楼时,赵诚曾亲手搀扶梁知州,这梁知州虽感到意外也很坦然地接爱,耶律楚材以为赵诚只是看重自己的老臣子,却不知道原来他们还是翁婿关系。
赵诚第一次亲口以“岳丈”称呼梁文,让梁文百感交集,冲着这一声呼唤,年过半百已经奔六十地梁文仿佛焕发了青春,拍着胸脯道:“臣遵旨!”
梁文追亿往事,酸甜苦辣都涌上了心头。以前他是拼着命往上爬,为了仁途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女儿地幸福,最终还只是一个不大不小地官。现在官倒是越做越大,而且得来几不费功夫,身边却只剩下自己这么一个老人,上一次中兴府之行,女儿梁诗若却拒不相认,让他感到十分辛酸。这成了他唯一地心病。所以地事情,当失去了地时候才知道珍惜,梁文如此,赵诚更是如此。
“没有国就没有家,本王所做的就是让国成为一个个小家的庇佑,让老有所终,幼有所养,妻子同在兄弟手足安居。蒙古人将我妻子质于草原大漠,本是常例,然却是吾之所深恶痛绝之事。”赵诚道,“将心比心,岳丈以前虽有不是,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诗若我自会劝她,望岳丈安心,用心国事。待新拓国土初定,我自会召你回中兴府。”
梁文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见左右盯着他看,颇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会的、会的!”
街上来自西域的商人,沿街兜揽着生意,本地百姓却没有一个能买得起他们的珍宝,商人笑骂百姓不识货,高声说在宋国要卖多少多少贯铜钱云云。硕大透明地珠子在阳光地照耀下,发出璀璨的光芒,唯有几位能买得起地校尉军官围着他们讨价还价。
从横山骑马过来的蕃人,则带着皮货与小贩们换着粮食、盐、布匹与锅碗瓢盆,街上琳琅满目的货品让他们目不暇接,而来来往往兵甲齐整的贺兰军士让他们不敢直视,面有惧色。
进城的百姓则用自己辛勤耕作得来的粮食,换来家中紧缺的油盐,或者将家中婆娘织的布匹拿来卖钱,相互计较着手中货物的优劣,与店家和小贩们吵嚷着。
少年人则对涌入城中的贺兰军士感兴趣,他们抚摸着军士腰畔的长刀,羡慕不已,嚷嚷着求军士们拔出来看看。
地里多收了三五斗,百姓们都笑逐颜开,从脸上到心底的最深处都透着喜色。他们冲着贺兰军士们高声称赞着,行着注目礼,或者拉着说长道短,让军士们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个个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虚荣心或者自豪感达到了最高点。
“文人作诗,但凡以秋为题,以悲秋为多。孤雁南飞,落叶飘零,人在天涯云云。”耶律楚材望着形形色色人群涌动的街市,心有所感道,“却不曾见到,秋天正是收获之季。百姓春播夏耘,地里刨食,为的就是这金秋丰收。”
“民以食为天!”赵诚笑道,“我为贺兰国王,百姓曾有疑惧,可是本王能够给他们粮食裹腹,授他们以田地,保一方平安乐业。百姓可不管谁是国王姓甚名谁,本王赐予他们安居乐业的根本,他们尊我为王,奉我为主,这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
“国主治理贺兰五年即有此大治,但不过是一隅之地一方之民。推而广之,是否有志于天下乎?”耶律楚材道。
“正是!”赵诚肯定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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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秋收㈢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苍穹笼罩着宽广雄浑的大地,草原上衰草连绵到天涯,无边无际,偶尔有一两棵树孤零零地立在远方,让广袤的大地更加苍凉、雄浑。北方的寒流袭来,不仅让人咬紧牙关,勒紧衣襟领口,也让齐腰深的牧草折伏倒地,远远看上去像是波浪一般向前涌去,泛着白光。动物已经踪迹难寻,除了衰草和死尸,别无它物,这让天地增添了几分更加悲壮的气氛。
天空飘起了散乱得似有似无的雪花,只有落在人的脸上,肌肤上传来点点清冷的感觉,人们才知道真地下雪了。这样似雪非雪的日子已经持续好长时间了,这预示着草原上的冬天又要比南方早来几步。
“家乡应该还是深秋吧?”叶三郎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想道。
他甚至无法弄清楚今天是几月几日,只记得日落日升,刀起刀落,不是追杀别人,就是被别人追杀,只记得牧草由绿转枯,只记得白昼越来越短。他忆起以前在这个时候,他应该整天在山林中流连忘返。秋天正是打猎的好季节,家乡秦州夕阳镇附近的山林中红黄的落叶缤纷,煞是好看,凋落的林木也让百兽无所遁形。野兽这个时候也正是最膘肥体壮的时候,为冬天集攒着肥膘,每天他都能满载而归,然后感叹大自然的慷慨与美好。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农夫收割庄稼,谷物满仓。他们秦州明珠族的蕃人却收获无数的皮毛与兽肉,然后他们与外人交换自己的收获,换来自己急需地东西,就可以勉强熬过一个冬天。虽不富裕,但也知足了。
但若是让叶三郎重拾昔日狩猎的生活,他无论如何是不愿意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明珠族的耶亥三郎了。
蒙古大草原的秋天太过短暂,风一天紧似一天,寒意也一天寒过一天,犹如一夜之间,百草竟折腰。齐齐地枯萎。叶三郎仍在狩猎。他又一次从腾汲思海而来,抢在更大的寒流到来之前,抵达不儿罕山下。他将人头视作自己的战利品,在割过数千只左耳作为战功的凭证之后。他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地行为,没有人能记得他和他地手下共杀过多少人。
这个秋天对于蒙古人来说却是一个灾难秋天。铁木真时的欢歌与集体狩猎时的盛景已经消逝不见了。旷野中到处都可以看到白花花的人骨。贺兰国王春季时地劫掠让草原的伤口仍在流血,那本是草原从上一个冬季中苏醒过来,牛羊生长地季节。贺兰国王早就离开了,但是另一个魔王却活跃在蒙古草原地任何一个角落。
叶三郎就是那个魔王,他唯一的职责就是让草原继续流血,让草原牧民们放牧时也要提心吊胆,让河流飘浮的一只死羊成为牧民们的大敌。当冬天来临时,饥饿将成为草原牧民们唯一的敌人。但也是最可怕的敌人。
“叶校尉。天就要下雪了,蒙古人都龟缩在一起。我们还要继续下去?”参军刘一山问道。
他是冲着自己的主官叶三郎问的,这位蕃人出身地校尉天生就是一个好猎人,又比猎人冷酷无情,整个大草原就是他地狩猎场,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让蒙古人防不胜防。当蒙古人聚集起大军来清剿时,叶三郎已经逃至数百里之外,当蒙古人停下来时,叶三郎忽然又出现,狠狠地咬上一口,永不知疲倦。那些散居在草原各个角落的牧民成了叶三郎无情杀戮地最佳猎物。
叶三郎躺在铺着厚厚茅草的地上,又高又密的草丛让风在这里变得小一些。他咬着一根草茎,笑着道:
“怎么,都累坏了吧?”
“的确如此。”刘一山承认道,“不过校尉大人若是决定全军继续留下来,诸位兄弟自不会皱一下眉头。咱们都算是生死之交了吧?岂能不听大人的号令?”
叶三郎坐起身来,看了看横七竖八躲在草丛中的手下,虽然他们都在闲聊着,闻听这边的动静,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侧耳倾听。他们的脸上被大漠的阳光晒得黝黑发红,饱受大漠烈日与风霜的洗礼,叶三郎从他们坚毅的表情之下看到最柔软的东西在闪动着。
“我们在此已经近三个月了,从离开黑水城至今已经大半年了。连战马都换过了无数回,是到了回家的时候了!”叶三郎有些疲惫地叹道,“兄弟们都辛苦了,就是猛虎也有打盹歇息的时候。待我军回师,本校尉会为尔等请功。”
叶三郎想起了赵诚对他的承诺,封他为侯,冠军侯。每当想起这个未来的封号,叶三郎就不在乎是谁,更不在乎有多少素昧平生之人会倒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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