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子-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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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了四亩的冬小麦，家里也算是松了口气。

“到哪去？”柳月娘听到身边的响动，睁开眼，一把揪住了孙朗的衣服。

“我去地里看看，爹说了可以种春小麦。地里收拾好了才能多种点小麦呢，你也快临盆了，家里总归没有时间的。”孙朗笑盈盈的望着柳月娘，现在自己是要当爹的人了，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一些，总归要多干一些才好。

柳月娘眼圈一红，摸着男人厚厚的一层茧子的虎口，虎了一张脸，“再睡会儿，不耽误这么一些功夫！”这个男人什么都想要多做一些，也就过年的时候清闲了一段时间，到现在都没有好好的歇过。柳月娘自然心疼的厉害。

“好好好，我不去，我再睡一会儿。”孙朗躺到炕上，心里还惦记着那两亩没有翻好的地，还有那一片没有整理好的滩涂。只觉得浑身都是劲儿，使不完似的。

柳月娘感受到孙朗的颠来复去，伸手拉了孙朗的手放到肚子上。柳月娘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比一般的人家都大。就是高氏看了都有些意味不明，柳月娘知道自己可能是怀了双身子了。翻身的时候也要孙朗帮忙了，早上起床的时候都要人扶着，柳月娘也坚持干些重活，这样生养的时候才容易一些。

“陪陪你儿子吧，已经八个多月了，说不定哪一天就要生了。”柳月娘喘着气，带着这个球还是挺累的。

孙朗转过身来，摸着柳月娘的肚子，能够感受到孩子的胎动，一会儿伸伸手一会儿蹬蹬脚，很是快活。

“他已经长大了——”孙朗有些惊喜的感受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因为要日夜劳作，倒没有什么时间陪陪未出生的孩子。

“是啊，都要生出来了！”柳月娘伸手弹了他脑袋，这个男人有时候真的傻的可爱。“今天不要下地了，去大红姐姐那边，把这些天的绣活都托姐夫卖了吧。还有啊，给我去磨豆粉，豆粉搀着小麦粉，估计也能做饼吃。”

因为这三四个月要侍弄水稻，又连着两季农忙，家里的绣活倒是攒了一堆了。从省城那边带回来的锦帛也已经用的差不多了，需要再添置一些了。自己是不能出去的，还要托孙红帮忙买一些。

孙朗倒是点点头，家里的田地反正是在那边的，相对来说给柳月娘卖绣品换些钱倒是比较重要一些。月娘眼看着就要临盆了，这个时候家里是要备些钱，娘也说了，是双身子，到时候怕是还要请个大夫。

“我知道了！”这么一想，孙朗倒是不急着下地去了。

正文　　47分娩

这日，柳月娘跟往常一样起床做饭喂猪，但是，起身下床洗漱的时候，就觉得肚子疼的厉害，感觉到裤子上有粘稠的感觉。柳月娘只觉得坠坠的痛感，一阵一阵的。

“娘——娘——”月娘自己撑着门框站起来，慢慢的往屋里挪，要是生产肯定要在里屋生产坐月子的。不过，瞬间的功夫，柳月娘就觉得自己的衣服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屋里的孙朗易醒过来，来不及穿衣服，就抱了柳月娘放到炕上去，身下已经是一片泥泞，湿哒哒的掺着血水。

“快去叫娘啊——”柳月娘只觉得惊慌，自己从来没有生养过，只知道这女人的投胎甚是凶险，更何况，自己的肚子这么大，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了。

孙朗去外面叫高氏，高氏听到了声响进来，一看，面色都变了，“快去叫钱婆子，你媳妇怕是要生了！”

孙田早就从隔壁屋子里连滚带爬的出来了，“我去，我去！”说着就奔着外面去了。

锅里还有些热水，高氏吩咐了叶子赶紧烧水，自己端了热水先去给柳月娘擦洗收拾一下。炕上的褥子撤走了，铺上了干松的艾草，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孙老爷子把家里生了锈的铁剪子，找了块石头磨洗干净，等着备用。小孩的包袱衣服是早就准备好的，等一切收拾妥当了，高氏转到外面让孙朗赶紧杀鸡。

“你媳妇生产完了要补补，赶紧杀只鸡炖着。”高氏手下麻利的做了两个糖心荷包蛋端进去，柳月娘这个时候已经疼得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高氏使了力气把柳月娘扶起来，端了荷包蛋放到炕桌上。“赶紧吃一些，等到生孩子的时候可要花大力气了，这个时候不吃，没有力气生养。”柳月娘现在已经疼得根本就没有胃口了，但是高氏说了这样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深吸一口气，自己坐起来，把那荷包蛋吃了，才觉得好熬了一些。但是钝钝的，一阵一阵的痛感，更加明显强烈了。

孙田把钱婆子叫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慢慢爬上了地平线。孙朗跟孙田要跟着进里屋，被孙老爷子拉出去，“女人家生孩子不要进去，冲撞了！”

钱婆子进去一看，已经是破了羊水了，热水在一边也已经准备好了。

“怎么都破了羊水了啊，这是要生了啊！什么时候开始疼的？”钱婆子虽然已经年老腿脚不便了，对于女人生产的事情倒还是麻利的很。褪了柳月娘的裤子，仔细看那宫口开了多少了。

“昨晚上就开始疼了，因为前些日子也疼得这般厉害，就没有在意。”柳月娘又被疼的恨不得晕死过去，只想着快些生出来了，除了这疼痛才好。

“疼了一晚上了，估计这个时候已经快要生了，你先憋着，不要使劲，等我让你使劲的时候再使劲。”

“但是，但是我想出恭怎么办！”柳月娘这个时候只觉得什么都憋不住了，一个劲儿的往下冲，但是钱婆子跟高氏死死的按住了。

“先憋着，生孩子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不是要出恭，是孩子要出来。先忍着，等一会儿使劲，孩子才能出来，不然现在力气用尽了，孩子可就出不来了。”柳月娘根本就不能听到好好的说话了，钱婆子是用喊的声音才让柳月娘安静下来。

柳月娘点点头，挥汗如雨，高氏拧着帕子给擦汗。等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钱婆子探了探，宫口已经开了两指的时候，才让开始让使劲。柳月娘只觉得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看到孩子的头了，再使点劲儿！”钱婆子惊叫起来，柳月娘只觉得已经没有力气了，听了这话，迷迷糊糊中使出最后的力气，

“哇——”孩子响亮的啼哭，柳月娘也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就要想去看孩子。钱婆子剪了脐带，想象中的惊喜声并没有传来，高氏抱着孩子洗了用包袱皮裹了。柳月娘心里一沉，后脑勺一凉，是个姑娘吧？

“不对，果真是个双身子！”钱婆子原本看着柳月娘的肚子已经下去了，只当是一个孩子，没想到，肚子里居然还有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柳月娘都没有觉得什么，那孩子就已经出来，亏的钱婆子一下子托住了，不然真的就掉地上了。

“哇——”这声初生儿的啼声，比原先的那个响亮了许多。

“呀！是个带把儿的！”钱婆子惊呼一声，剪了脐带，赶紧抱给高氏。高氏趁手放了抱着的孙女，抱着孙子去洗洗，走路都带风了。

“他爷爷，是个大胖孙子！”

等在外面的众人也松了口气，孙朗看了一眼白胖的儿子，就想问月娘怎么样了。

“别担心了，我进去收拾收拾。”刚刚外面的男人们肯定没有注意到第一个孩子的啼声，但是张氏自己也是做儿媳妇的，想想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张氏端了热水进来给柳月娘收拾下面的污秽，脏兮兮的艾草撤了，炕上铺了厚厚的干净的被褥。

“谢谢嫂子！”柳月娘现在的精神很是亢奋，细细的听着外面的声响，外面热闹了许久，谁都没有想到现在还在炕上躺着的女娃子。心里有些失望，这个孩子想来是不受喜爱的。

“别伤心了，至少，有了个儿子，你的日子也好过些。闺女没有人疼，你自己多疼一些就是了。”张氏抱了那女娃给柳月娘，因为是双生子，两个孩子都比一般的孩子小了许多，像是个小猫似的，看着就惹人怜。

柳月娘伸手接了女娃，放到身边，轻轻的拍着。现在还看不出来长相，湿哒哒的毛发贴着娇嫩的头皮，肌肤白的像是透明的一样，但是月娘心里就已经软的能化出一滩水来了。这是自己的宝宝，以后就会慢慢的长大，叫自己娘。

“我自然疼她的。”柳月娘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的孩子，不管别人爱不爱，这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有个女儿，以后也教她针线，教她纺纱织布。

“婆婆自然不是亲娘，现在生了孩子知道区别了？”张氏揶揄的看着柳月娘，望着窗外，凄怆的转过头，“我头一个孩子也跟这个孩子一样，是个姑娘。当时家里穷，婆婆愣是让她走了粪桶1，被淹死了。我日日想，夜夜想，都觉得那个孩子死得冤。家里添了两个人口，这个还是个姑娘，你总归要时时带在身边才好。”

柳月娘死死的抱着怀里的孩子，脸色煞白，家里已经穷成了这样，难保高氏不会不要这个孩子。但是，不管是男是女，这个都是自己的孩子。

没想到，张氏跟高氏的过节，居然是这样的过往。女人，为母则强，也难怪张氏在孙家如此的嚣张跋扈了。如果，是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会不会也变得这样？

“我不会让她抱走我的孩子的！”柳月娘看着孩子，眨眨眼，让泪水在眼眶里旋转，最终都没有落下来。坐月子的时候不能哭，还有两个孩子等着自己照顾呢。“谢谢嫂子提醒我。”

张氏又端着鸡汤回来，给柳月娘喂了，才出去。

正文　　48纠纷

“里面还有个女娃子。”高氏偷偷的在孙老爷子耳边低声说。“要不要”高氏对着猪圈边上的粪桶点点头。庄户人家，家里的生活又过成这样，要是两个儿子，咬咬牙也就养活了，但是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自然是留不得那个女孩子了。

孙老爷子看着，叹口气，这个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说是走粪桶，那粪桶上只有一根细细的稻草，再怎么是刚出生的孩子也是走不过去的。

“听天由命吧！”

张氏听了这话，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听天由命？不过是骗骗自己罢了。一边的孙朗正抱着儿子乐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爹娘的神色有异。

自从听了张氏的话，柳月娘睡觉都警醒了许多，生怕趁自己不注意，就被高氏抱了孩子去走粪桶。

走粪桶的事情在历阳县很是平常，一般男孩子是舍不得的，但是生了女孩子，家里要是觉得是个负累，就会让女娃去走粪桶。说是听天由命，不过是为了宽慰自己，不就是让孩子去送死了。

柳月娘只觉得胸部胀痛，望着襁褓中的女儿，柳月娘自己抱了过来，解了衣扣，让她去吸奶。

“妞妞吃奶——”柳月娘看着皱巴巴的孩子，只觉得心疼，要尽早喂养的饱饱的，这样才能长得壮实了。

妞妞一开始只在嘴里含着□，嗫嚅了几次，然后才开始用力的吮吸。因为也是第一次生养孩子，柳月娘看着她使劲脸都涨红了，只觉得新奇，这孩子也没有人教过，怎么就会吃奶呢？

正喂着妞妞呢，孙朗掀了门帘进来，看着还有个孩子在柳月娘的手里抱着，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原来屋里还有个孩子啊。

“怎么？”

柳月娘心里正憋着一股气呢，晾谁生完了孩子就被这么晾在这边了，只有儿子被抱出去了，心里都是来气的。看着孙朗进来也就没什么好气，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道，“妞妞是个姑娘，可是入不了你们家人的眼，我自己疼着就是了。”

孙朗抱着儿子也递到柳月娘的手里，嘿嘿的笑，亮出一口白得耀眼的牙，“给儿子也吃点，什么你们家人，我的家人不就是你的家人。给我看看咱闺女。”

正好妞妞已经吃完了奶，柳月娘任由孙朗抱过去，抱了儿子换一边喂奶。“别说你家人就是我家人的话，我算是看明白了，对你爹娘再好，我也不是你家的人。要是生个儿子自然是欢天喜地的，要是生了姑娘，还不知道怎么对我呢！”

其实，知道公公婆婆都是想要孙子的，孙女可能会不喜欢，柳月娘觉得自己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但是，看到婆婆的脸色，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过。还有，张氏说的，要是女娃子，估计是要走粪桶，活不了了。

“这叫说的什么话，我把妞妞抱出去给爹娘看看，爹还没见过呢！”孙朗说着就要抱着妞妞出去，柳月娘心上一惊，也不管怀里的儿子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扑上去把妞妞抢回来。

“你要去自己去，抱出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柳月娘歇斯底里大吼，防备的看着孙朗，一手抱住了妞妞，怀里的儿子因为吃不到奶了，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会”孙朗无奈的看着柳月娘，想要去抱儿子，却被柳月娘的架势吓到。

“怎么不会？不信你去问问爹娘，是不是准备让妞妞走粪桶？不信你去问问！”柳月娘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陡然拔高了声音，“是了，你是跟他们一起的，说不定就是来骗了妞妞去我不会让你抱走妞妞的，要不你们不愿意养活她，我每天少吃一点，就够妞妞吃的了！”

“不会的——”

“我不信！”柳月娘觉得自己的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模糊的看着怀里的儿子跟女儿。其实他们何其相像，都是一般大小的孩子，为什么弟弟能活着，就要把姐姐放弃了，他们都一样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柳月娘哭得伤心，睡得踏实的妞妞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悲伤，扯开嗓子哭起来。一边的儿子本来就因为没有奶吃哭得厉害，听到哭声，更是摒着劲儿哭了。

这下，娘儿三个哭成一团，孙朗手足无措。

“好好好！我不抱走妞妞，你先给儿子喂奶，先不要哭了，仔细伤了眼睛。”孙朗看着柳月娘没有歇下来的意思，哭丧着脸，转身出去，“我出去，我出去，好吧？别哭了！”

原本是开开心心的事情，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外面高氏包了红封给钱婆子，叮嘱了孙田一定要送回去。孙老爷子抽着水烟，坐在炕上，等着张氏做饭吃。一家人只顾着生产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吃早饭呢。

孙朗看着爹娘，张了张嘴，放下了手里的帘子。

“爹，娘，屋里还有个闺女呢！”

“知道，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高氏揉了揉浑浊的眼睛，倚着炕桌坐了。“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这个屋子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塌了。你弟弟妹妹也大了，也要攒钱备嫁妆彩礼钱了。要是一个娃也就算了，现在两个娃娃，怕是养不活。”高氏看了一眼呼噜呼噜抽水烟的孙老爷子，接着说下去，“让那闺女去走粪桶，看看天意，要是命不该绝，我们就养着。”

“娘——”孙朗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劈得自己瞬间就懵了，嗓子干干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原来，娘真的有这个想法。

“爹！”孙朗抬头去看抽水烟的孙老爷子，希望他能够说句话。

孙老爷子顿了顿，砸吧下嘴，“你娘跟我说过了，要是遇上好年成，自然是不用这样的，让这孩子问问天意吧。”

屋里其他的人噤若寒蝉，只有锅膛里芦苇烧裂的吡啵吡啵的声音。

孙朗突然明白了柳月娘的担心，里屋的孩子还在呜呜的哭泣。孙朗想起来，刚刚只顾着抱一抱妞妞，还没有看清她的样子。

“我不同意！”

“家里从来没有你做主的份儿，这是我跟你娘商量好的！”孙老爷子扫一眼二儿子，敲了敲水烟，带着些警告的意味。百字孝为先，孙朗从来没有反驳过孙老爷子的意见，这是第一回。

良久，孙朗才开口，觉得自己的嗓子干涩的厉害，“那我跟大哥一样分出去住吧，家里的田地我都不要，我只带着月娘跟两个孩子走。”

“阿朗——”

“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