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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青空之蓝 作者:沧月-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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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夜来在轿子里咳嗽了一声:“不许胡说,快些走吧!”
  轿夫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起来。
  离开镇国公府后,沿着墙根儿一路走,转出两个街区后,便来到了一条喧闹的小巷。这里是中州人聚居的贫民区,远离城市的中心,却依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有叫卖炸糕的,有串朱果的,巷子两边是各种各样的杂物摊,满满排了一条街,油烟味,蒸煮味,汗味和吆喝声充斥了每一寸空气。
  ─那是粗野而健康的,只属于贫民窟的气息。
  “停一下!”殷夜来忽地低声道,“这里是。。。。。。”
  “哎呀!这里是八井坊?”秋蝉捏着鼻子闷声骂了那两个轿夫一句,“该死,为了抄近路,居然挑了一个这么肮脏的地方…不知道楼里是从哪儿新雇来的笨蛋。。。。。。”
  然而,殷夜来似乎没听到她的话,只是将轿帘卷起一角,怔怔地看着街角的某个地方,眼神忽地变得非常奇怪。
  “素面一个铜子一碗!打卤面龙须面阳春面都有!各位客官,里面请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吆喝…─那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女人,白发苍苍,面容枯槁,一边拿着爪篱在滚热的水里捞面,一边对着临街的窗口大声吆喝。她喊得很用力,生怕外面走过的人听不见。或许是因为长年累月这么吆喝,她的嗓子已经非常嘶哑,听不出半点儿女人的味道。
  那个小店上挂着一个蒙尘的牌匾,依稀可以分辨出是“魁元馆”三个字,笔力洒脱。这家小面馆已经开了有些年头了,因为量多廉价,味道也鲜美,在叶城中州人聚居的贫民区里颇为有名─那块牌匾,听说还是当初空桑元帅白墨宸亲手题写的。
  传说十年前,还只是副将的白帅远征归来,为了抄近路策马经过八井坊,饥肠辘辘之下闻到了深巷里飘出的熟悉香味,不由为之驻足。不知道是饿极了还是面的味道真的不错,白帅一连吃了三碗阳春面,大为赞叹,还为这家小铺子亲手题写了“魁元馆”三个字,意为此店虽小,却做的一手堪称魁元水准的好面。
  按理说,被白帅赞扬过,这个小面馆必会声名大盛,高朋满座。然而奇怪的是,这家店却没有从这个中州人的贫民区里迁出,在外面另寻铺面,依旧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陋巷里经营着这个只有一间店面的小铺。八井坊的脏乱嘈杂也限制了客源,光顾这里的依旧还是一些挑夫,少有衣冠楚楚的座上客,生意遍也做不大。
  卖面条的老妇人称安大娘,是一个盲人,一双眼睛深深陷了下去,身体瘦弱,然而做面的动作却极其熟练:取料,切菜,下锅,捞面一起呵成。
  她的身侧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一男一女,忙碌而熟练地往灶里添柴打扇,满面黑灰如两只小花猫。每次瞎眼老妇捞完一碗面,小女孩儿就连忙送到客人面前,然后一边吹着烫疼了的手一边跳着脚跑回母亲身边,把收来的铜子放入瞎眼女人围裙上缝着的口袋里。她似乎极黏母亲,每次一送完面,立刻就跑回母亲的身畔。而那个男孩子略微大一点儿,脸上有着和年龄不相符合的刚毅表情。
  殷夜来怔怔地看着那一家子忙里忙外,似是看呆了。
  她忽然想起了昨夜的梦魇,漫天的血色里,那两个拼命抱住自己的死孩子的模样重新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和面前的这一对兄妹重合起来,令她打了个寒战。
  已经十年了。这一对贫苦家庭里的孩子平安地长大,而那一对帝王家的孩子却是如此不幸,如今怕是化成了地底下累累白骨了吧?贵贱生死如云泥,命运的安排是如此高深莫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小姐?”秋蝉顺着殷夜来的视线看去,“想吃面?”
  殷夜来仿佛惊醒一样将眼睛从那一家破破烂烂的面馆里收回,下意识地点头,然而很快又转过头看了看面馆的深处─那里隐约传出了劈柴的声音,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男人坐在柴房里,手起刀落,正在劈柴。
  她摇了摇头,放下了帘子,叹道“走吧。”
  “是,”秋蝉松了口气,对两个轿夫斥道,“还不快走!这里脏死了!”
  轿夫重新起步,然而还不等离开,忽地听到店里有人大喊:“店家!再来一碗!”
  小女孩儿连忙跑过去,细声细语地说:“叔叔,你前面吃的还没有结账呢,三碗打卤面是十五个铜子,五个大饼是。。。。”
  “他娘的!”那大汉显然是心情不好,猛地一拍桌子,咆哮起来,“不知道老子是谁么?老子是替慕容公子办事的。这个叶城,谁敢向镇国公府的人收钱?”
  “停一下。”眼见风波骤起,殷夜来低声喝止。
  轿子重新落地。然而那个小女孩却没有退却,反而伶牙俐齿地回击:叔叔这么说就不对了,镇国公难道就不吃饭了么?吃了饭,难道就不付钱了么?”
  “心儿,给我住嘴!”听到炸雷般的声音,瞎眼老妇吓得猛然一哆嗦,捞面的爪篱都掉到了锅里,她摸索着扶着灶台转过身,向着声音来处笑道,“这位客官别生气。小丫头不懂事,面钱就不用结了。。。。。。客官还想吃什么尽管说。”
  “娘,别听他的,他想讹我们!”老妇人想息事宁人,然而那个小女孩儿却不依不饶,指着大汉,“他想吃白食!他都吃了三碗面五个饼了!”
  “小丫头片子!吃了豹子胆了,敢和本大爷这样说话?”被公开指责,那个肌肉结实的汉子爆怒起来。他身高体壮,站起来如同铁塔似的,“他娘的,你要收钱是吧?”先问问老子手里的这个东西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他“刷”地拔出一把剑,重重插在了桌子上,将那一寸厚的木板刺穿了!
  殷夜来坐在轿子里看着,脸色苍白起来,手指用力地握着轿帘,那把插在桌子上的剑,剑脊上赫然刻着剑圣门下的标记!
  那个该死的家伙,收的都是什么样的垃圾门徒?
  眼看动了真家伙,店里的几位食客吓了一跳,纷纷扔下碗筷起身离开。一剑砍下去,和壮汉同桌的那个埋头吃面的人也惊叫了一声,直跳起来。
  那个食客居然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头发威卷,一身西荒牧民的装束,只是脸上溅上了面汤,好不狼狈,她气急败坏地嚷道:“喂!你搞什么?讨打啊?”
  心儿记得这个姑娘是清晨独自来到这个小店的,点着要吃魁元馆出名的油爆虾和阳春面,因为客满了,不得不和这个陌生的肌肉大汉搭桌。她个子娇小,食量却惊人,埋头吃的满头大汗,面色泛红。
  方才她叫了第三碗,只管将头埋在海碗里,“咕嘟咕嘟”吃得好不尽兴,却不料同桌大汉抽出剑来猛然一砍,木桌一震,碗里的面当登时泼了她一脸。
  “给我滚出去!”大汉见是个丫头片子,怒道,“没你的事!”
  他话音未落,只见眼前一闪,一碗面迎头扣了下来。滚热的汤水流了下来,登时痛得他哇哇大叫起来:“他娘的。。。。。。谁?是谁!”
  小女孩看到那个铁塔壮汉的脑门上倒扣着一口碗,满脸汤水,面条垂挂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娘的,谁多管闲事!”大汉胡乱抹着满脸的面条,等视线稍微清晰后,便暴跳如雷地掀翻了桌子,跳过去揪住了那个少女的衣襟,“揍死你这个臭娘们儿!”
  那个少女身形娇小,对着这个铁塔般的大汉却是毫不胆怯,也不躲闪,只是一扬手,自信满满地低叱:“金鳞,去,咬他!”
  看得她如此有把握,那个大汉倒是一愣,下意识地闪了一下,看向她身后。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该死!耍老子!”大汉大怒,一巴掌带着风声打了过来。
  “哎呀!”少女一愣,摸了摸袖口,“我忘了小金还在养伤。。。。。。”
  她这才有了退让开溜的意思,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个蒲扇大的巴掌“呼”地搧了过来,眼看就要落在她娇嫩的脸上。即便是秋蝉这样掩着鼻子旁观的人,也不禁低低惊呼了一声,殷夜来不自禁地从轿子里微微欠身站起。
  那一巴掌还没落下去,大汉的身子忽地晃了一下,失声大叫。
  店里的人吃惊的看去,原来是那个一直沉默的小男孩儿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也不多说话,一把抱住了大汉的腿,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小男孩儿不过十多岁,眼睛是黝黑的,里面隐约透出一股狠劲儿来,那一口咬穿了衣裤,直没人肉。
  “他娘的!小兔崽子。。。。。。小兔崽子!”大汉痛的乱跳,恶狠狠一脚想把那个小男孩儿踹飞出去。然而不知为何,那一脚刚踢出,跳环穴上忽地一痛,整条腿便酥麻了半边。
  “啪”的一声响,一块木柴掉落在地上。
  那一脚的力道虽然减弱了大半,那个小男孩儿却还是被甩了出去,直直向着殷夜来的轿子这边飞了过去,眼看便要落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周围的人们发出了惊呼,几个人纷纷抢过去想去接住那个孩子,却哪里还来得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只手伸了过来,在离地一尺的地方将那个孩子抄住。
  惊讶的人们这时才看到路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青年,那个人一副西荒流浪者的打扮,在初冬的冷雨里披着一袭薄薄的黑色斗篷,头发裹在风帽里,看不清眉目。他几乎是凭空出现在那里的,却正好俯身接住了那个跌落的男孩儿。
  那个西荒流浪者及时出手,不出一声地抱着那个孩子走回店里放下 。他忽然看到那个卷发少女,眼里掠过一丝极奇怪的表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呀!”西荒少女脱口赞叹,“你好厉害!”
  “谁?敢管你爷爷烈雄的闲事?”那个大汉恶狠狠地骂着,从桌子上拔出剑来。
  “剑圣门下?”那个人看了一眼那把剑,蹙眉,“这剑你不配用。”
  然而,对方已经是一剑砍下,劲风呼啸。在周围的一片惊呼声里,那人只是轻轻把手腕一伸一拧,拖住了那个大汉的手肘。只听“咔”的一声,大汉手里的剑顿时折断了。接着,他庞大的身体轻松地抡了起来,风车一样甩了出去,重重砸在了殷夜来的轿子前,顿时,他杀猪似的惨叫起来。
  “哎呀!”秋蝉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了一步。
  “打得好!”聚拢来的都是八井坊一带的贫苦百姓,同仇敌忾,对闯入这里横施暴行的权贵走狗本来就恨得咬牙,此刻不由得哄然叫起好来。殷夜来注意到柴房里的那个人已经放下了柴刀,看到这一幕又重新坐了下去,不动声色。
  “好了,走吧。”眼看风波平息,殷夜来放下了轿帘。
  “是,该死,还不快走?”秋蝉饱受惊吓,忙不迭地怒斥,“为了抄近路,害得小姐来了这种地方,回去还不打断你们两个的腿!”
  轿夫噤若寒蝉,轿子在丫环的斥骂声里快速地通过了那条小巷。
  当那顶轿子悄无声息地离去后,那个进入店里的男子目光随着轿子走了一段,微微沉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有些出神。
  “喂!你是谁?身手很不错啊!”
  西荒少女已经是问第二遍了,然而对方还是没有回答。
  “我问你呢!”西荒少女愤愤,忍不住伸手推了他一下,然而只觉指尖触及之处冰冷彻骨,忍不住“哎呀”了一声,连忙退开几步,别游魂似的。我叫琉璃,问你名字,你好歹也答应一声啊!”
  那个青年似乎这才回过神,脸色微微一变:“你认识我么?”
  “不认识啊!”琉璃有点儿生气,“所以才问你叫什么名字嘛!”
  “那就好。”那个青年笑了笑,似是松了一口气。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不准备坐下来吃东西,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似乎准备去跟上那一顶走得飞快的轿子。在他转身的那一瞬,琉璃看到他斗篷底下露出的一截东西。
  那是一截黑色的剑柄,上面镶嵌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笼罩着淡淡的紫光。
  那个叫琉璃的少女看到那一颗珠子,怔了怔,似是想起了什么。
  “喂。。。等一下!”她大叫道,跺跺脚跟了上去,“哎,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见过这把剑?喂,喂。。。等一下啊!”
  她跑了几步,仿佛想起什么又转身飞奔回去:“哎呀!饭钱!”她在身上摸索了一下,脸色一变,喃喃骂了一声,〃该死!荷包被偷了么?”她不甘心地将身上的内袋都扯了出来,摸了个遍,却还是一无所获。
  “多谢姑娘帮忙,”安大娘连忙颤巍巍地走过去,“这点儿小钱就不。。。”
  “那怎么行!吃白食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琉璃断然拒绝,继续搜索着衣服的每一个角落,忽地脸色一喜,似在衣服里摸到了一物,“太好了!这里还有。。。”说到这里,她愣住了。
  掏出来的是一颗珍珠,泪滴形,在她的指间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鲛人泪?”周遭发出了一片低低的赞叹,“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然而,那个少女却捏着那颗珍珠发呆,眼睛直直的,不对。。。这颗珍珠,怎么会落在衣袋夹缝里呢?它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自己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这件衣服,自从西荒回来后就没有再穿出去过了吧?这颗鲛人泪又是谁放进去的?
  那一刻,她忽然间觉得头又痛了起来,恍惚中眼前似乎有幻影闪过。
  那是一个人的侧影,映在黎明的窗前,宛如梦境一般。
  朦胧中她似乎听到那个人在说话,声音低沉宁静,仿佛在追溯着往昔。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看到一滴晶莹的泪从他苍白的脸颊上滑落,缓慢地移动,在晨曦里折射出奇特的光。
  那一幕是如此的清晰和震撼,似乎烙印在她的记忆深处。
  鲛人泪。。。鲛人泪。为什么自己从来不记得这个东西是什么时候得来的呢?
  她恍惚地想着,一种强烈的冲动使她再也顾不得饭钱的事,拔腿转身冲出门去,对着那个快要消失在街角的人大声呼喊:“喂!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等一等!”
  然而她越是叫,那个西荒流浪者便越不停步。
  一个走一个追,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沿着八井坊疾走,转眼便不见了身形。
  眼看一场风波平息,左邻右舍都纷纷进来安慰,安大娘摸索着把一对儿女揽在怀里,哆嗦着抚摸他们,叮嘱:“今天可吓死娘了。。。心儿,以后你遇到这种大爷切不可再莽撞了!还有,阿康!你不要命了么?居然去咬人家?”
  “其实我刚才一点儿也不怕!”安心却抬起头,对着后面努了努嘴,“如果那家伙真的对我们怎么样,阳春面也会帮我们打发掉的。是不是?”
  一家人一起转头,看向后堂。
  柴火间里坐着一个男子,正头也不台地劈着柴,手起刀落,动作熟练。
  安康看到地上躺着一块柴,嘀咕道:“刚才那个家伙踹了我一脚时,是他救了我吧?”
  砍柴的人没有抬头,只是埋头劈柴,每块柴都劈得无比平滑,如果仔细留意,会发现他劈的每一块柴都正好半寸厚,直如用尺子量出来一般。对于方才的那场风波,他始终在默然旁观,然而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显然是蓄势待发。如果不是方才那一男一女横里插手,估计他手里的菜刀已然落在那个大汉背上了吧?
  “娘,这位叔叔到底是谁?”小女孩心儿歪着头,“好多年前就跑来了,在我们家里劈柴烧火,还租了楼上的房子赖着不走,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的,难道他真的只为了每天三碗不收钱的阳春面?”
  “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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