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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鬼情系列-魂衣-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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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起头,说:“我也是这样。”
  他们都不会爱上不能给自己幸福的人。因为他们都更加爱自己。
  梅英那样的感情,只属于六十年前,在今天,那已是种奢望。
  水溶听到女儿的决定,十分意外:“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谁说的?我几次都说过要去上海玩的嘛,只不过你们一直不放心我自己出门,现在我都已经工作了,总该放我出去玩几天了吧?”
  妈妈却有几分猜到:“是不是跟那个记者一起去?”
  “是呀,不过,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就只是玩几天嘛。”小宛撒娇,明知妈妈会错意,却不想多解释,误会自己是约男朋友旅游总比让他们知道真相好,难道可以照直说自己是受一只鬼差遣去上海调查梨园旧梦吗?
  还是奶奶最宠她,连连说:“去吧去吧,都这么大了还没有离开过北京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上海北京两头跑,哪像你,十八九了还没断奶孩子似的离不开家?”说得一家人笑起来,这件事也就定了。
  小宛很看重这次上海之行,不仅是为了要查找真相,也是想给自己和张之也一段比较长的独处机会。他说,不会为一个不爱他的人痛苦。这使小宛多少有些失落,不痛苦,又怎么叫做爱情呢?
  还有,若梅英跟着自己在家里出出进进,早晚会惹出事来。像是《红楼梦》唱片忽然变了《倩女离魂》那样的事多发生几次,老爸一定受不了。除非自己离开家,若梅英才会跟着离开。就让爸妈和奶奶安静几天吧。
  半夜里,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地,像一个女人幽怨的哭泣。
  小宛又在讨好东东,百折不挠地拿一块肉骨头引逗它:“东东,好东东,来呀,跟姐姐玩呀,让姐姐抱抱,姐姐都好几天没抱你了,不想姐姐吗?”
  东东禁不住诱惑,摇了半天尾巴,却始终不敢近前。
  小宛无奈,望着空中说:“梅英,行行好,能不能不要时时刻刻守着我,让我跟东东玩一会儿行不行?你在这里,狗都不理我,真成天津包子了。”
  梅英没有回答,电话铃却适时响起来。
  小宛接起来,又是那个声音尖细的女人,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伴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有种阴郁而潮湿的味道。小宛想起张之也说过的,可能是幽灵们听说她开了天眼都来托她帮忙的话来,顿觉寒意凛然,战战兢兢地安慰:“别哭,你到底是谁?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直说好吗?”
  “不要跟他走。”
  “跟谁走?你能不能说清楚点,每次都这么没头没脑的,叫我怎么帮你?”
  “水小宛,你要帮我!”对方忽然直呼她的名字,声音凄厉起来,“你不帮我,我就死!”
  “别!别!”小宛反而有些放心,既然以死相胁,那就是活人了,“原来你没死呀!”
  “你!”对方气极,“你盼我死?”
  “不是不是。”小宛自觉说错话,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原来你是个人……不不不,你当然是人,我的意思是说……你千万别死。有话好商量,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不要跟他走。”
  “跟谁走?”
  “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小宛又有些不耐烦了,“喂,你是个人就不要装神弄鬼好不好?人不是这么说话的。”
  “你怎么这样儿呀?”对方哭得更惨了,“你们怎么都这样呀?为什么要这么待我?为什么呀?”
  “我怎么对你了?我让你好好说话嘛,你有什么事直说嘛,我能帮一定帮,你别搞怪行不行?”
  “你太伤我心了,你太残忍了,你怎么能这样?人怎么都这么自私呀?”
  咦,控诉起全人类来了,这样听起来,又不像是人在说话。小宛只觉精心交竭,几乎要哀求了:“小姐,你到底是人是鬼,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样绕圈子很累人的。”
  “不要跟他走。”
  “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呀?你要再这么说话我就不玩儿了。”小宛再也撑不住,只觉烦躁郁闷得想大喊大叫。是谁呀,这么折磨人?“我求求你,你好好说话,好好说话行不行?”
  “不要跟他走。”
  小宛忍无可忍,挂电话拔插销一气呵成。可是,电话里的声音凝重得要滴出水来,那带着哭腔的,受了天大委屈的质问仍然一遍遍响起在耳边:“你们怎么都这样呀?为什么要这么待我?为什么呀?”
  如果在往常,小宛会当是有人开玩笑,可是对方在哭,是压抑得很深却仍然压抑不住的那种哭腔,小宛听得出,那是真的伤心,伤心得要自杀了。
  难道,除了若梅英之外,真还有另一个贞子存在?


  离魂衣 第三部分

  上海的风花雪月(1)

  是个暮春的下午,莺飞草长,暖日方暄。若梅英由青儿陪着,从汽车上缓缓下来。
  车门开处,先探出一双穿着黑缎镶水钻的高跟鞋,接着是旗袍掩映下的半截小腿,然后全身都出来了,立刻吸引了满街的目光。
  “胭脂坊”的老板胡瘸子早已是笑迎迎地掬了两手站在门前了,他的镶着珊瑚顶子的瓜皮帽在阳光下一闪一闪,黑毛葛背心口袋里掉出半截金表链子,上面坠着小金镑,随了他的激动不停地叮当作响;
  穿燕尾服的绅士停了他的手杖——那时叫司迪克的——站在街树的掩映下向这边遥望,叹息着这为什么是条喧闹的街市而不是一个华尔兹的舞场,那样他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向她邀舞;
  做女学生打扮或是女写字员打扮的小姐们眼含了妒意,远远地避到街的那一边去,向卖糖炒栗子的小贩讨价还价,嗔骂:“看什么呢?还不算钱?”却趁机将栗子多抓了几颗进纸袋;
  小贩们的眼光飘过女学生的头,手忙脚乱地装了栗子,才忽然发觉上当,计较着:“这里哪止半斤,小姐你不要太大方哟,多少加点钱啦……”一边说,眼神却只是管不住,仍然一阵阵向上飘出去,飘出去……
  青儿这时候也从另一边下了车,举过伞来将梅英的全身遮住了,梅英这才款款迈动步子,依依行来。
  而整条街的人,不由自主都一齐轻轻叹了口气……
  上海,城隍庙街口,小宛看着假想中的若梅英冉冉走近,不由自主,轻轻叹了口气。这便是汉乐府《陌上桑》里所写的情形了吧:“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著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来归相怨怒,但坐观罗敷。”
  一个女子的美,美到这种地步也就算到了尽头了,难怪会遭天妒。
  蓦然间,看到若梅英站住,回过头来,对着自己嫣然一笑,招了招手。
  小宛心神恍惚,本能地迎上去。
  张之也叫:“喂……”然而已经来不及。
  小宛追上去,撞在一架迎面过来的小推车上,车主顺势一推,车上的东西滚落下来,银的挖耳勺,绣的荷包,瑞士表,珐琅盘子……假做真时真亦假的西贝货七零八碎滚了一地,琳琅满目,煞是好看。
  车主是个矮小的上海女人,立即大呼小叫不依不饶地撒起泼来,拉住小宛咒骂索赔。
  小宛狼狈至极,一边道歉一边弯下身来帮忙捡拾。张之也忙拦在前面,指着那女人说:“我明明看到你是自己故意撞上来的,还赖人!我们去管理所讲清楚。”一边亮出记者证来。
  女人悻悻:“记者怎么啦?记者就可以撞坏东西不赔?”一边喋喋不休着,一边却悻悻地捡起东西准备掉转车头走了。
  小宛蓦地身子一僵,手里紧紧攥着一樽嵌照片的银相框,呆呆地站着,仿佛失魂落魄,张之也与那上海女人的争吵竟是听而不闻。
  那女人正转身欲去,看见相框,劈手来夺:“还我东西!弄坏了要你赔。”
  小宛如梦初醒,拉住女人说:“我买你这个相框!”
  “你买?”女人站定下来,重新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宛,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你买得起吗?”
  “一个破相框,最多五六十年,也算不上什么古董,十块八块的,有什么买不起?”张之也明知女人会漫天要价,忙提前封口。
  果然女人大叫起来:“十块八块?我给你十块八块你给我找这么一个相框去!你看清楚,这是银的,纯银,镂花的,起码有上百年历史……”
  “上百年?你不看看她穿的衣裳,是礼服,四十年代的……”
  “我没跟你说照片,我说这相框……”
  “我就买这照片。”小宛打断她,“你把这相框拿回去,这照片给我,多少钱?”
  张之也气笑了:“小宛,你买椟还珠怎的?”
  “买照片?”那女人翻翻眼睛:“那不行,我这照片和相框是配套的,必须成套卖,没有二百块钱,是说什么也不会出手的。”
  “二百块?我看二十还差不多。小宛,我们去别家找,这种四五十年代的相框我见得多了……”
  不等张之也说完,小宛已经取出钱来:“就二百,我买了。”
  张之也一愣,看住小宛,若有所悟。
  那女人料不到小宛这样痛快,倒犹疑起来:“其实二百块算便宜的了,这相框,这做工,这花纹,要搁在国外,那应该进博物馆的,卖给老外,两千他也得掏……”
  这次,连旁边围观的人也都笑了,纷纷打趣:“行了大姐,这不是在中国吗?谁家没个旧相框旧照片的?二百块不少啦,您就别贪了便宜再卖乖啦!”
  女人讪笑:“我收购这个也要本钱的,你以为多大便宜呢?这是早年兴隆旅馆老板私藏的物件,他孙子前些日子搞
  装修,把祖宗的珍藏捣腾出来,上个月才到我手上呢。”
  “兴隆旅馆?”仿佛一根针刺进心里去,小宛蓦然间惊出一身冷汗,梦里看到的建筑,不正是兴隆旅馆吗?此时,她已经清楚地明白,是若梅英,是若梅英引她到这里来,让她一步步踏近故事的真相的。
  “请问,兴隆旅馆在什么地方?”
  “那是老名字,现在早翻了重盖了,你们是来找老上海感觉的吧?我知道,现在跑到上海来怀旧的人特别多……”女人收了钱,态度好很多,热心地说清路线,又补充着,“啊,现在改成宾馆了,叫海蓝酒店。”
  海蓝?!张之也和小宛面面相觑,寒意顿生——海蓝酒店,不是他们刚刚定下的酒店吗?
  张之也想起来:“小宛,为什么对这张照片这么上心?”
  “你不是一直想见若梅英吗?”小宛炯炯地看着张之也,“这个就是啊。”
  “若梅英?”张之也大惊,仔细端详,“有这样的事?”
  照片上,一男一女,女的梳着当时著名的爱司头,对着摄影机抿嘴而笑,笑容虽然有些稚气拘促,但已风韵俨然,活色生香,仿佛吹一口气儿就能从照片上下来似的;男的穿长衫,手里捏着顶礼帽,儒雅中透着英气,风流俊逸,玉树临风。
  张之也赞叹:“真是一对璧人。”
  “如果这个男人就是张朝天,我就明白梅英的心了。”小宛仍然没能从刚才的震撼中走出来,指着路口说:“是若梅英引我过来的,我刚才看见她就站在那里,还有我奶奶……”
  “你奶奶?”
  “六十年前的我奶奶,就是青儿。”
  “又胡说了,你奶奶又不是鬼,你怎么会看得见?”
  “可我的确看见了,还有胡瘸子呢,他的店就在那儿,店名叫做‘胭脂坊’,连那个牌子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对面是家卖糖炒栗子的……”小宛忽然醒悟过来,“之也,我不是见鬼,而是见到了真实——六十年前的真实!”
  张之也没一句废话,拉起小宛就走过去,径直问老板:“请问这里以前是不是一家布庄?”
  “那是五六十年前的事儿啦。”店主呵呵笑,“从解放,这儿就改了卖糕点。”
  “那家布庄叫什么,您知道吗?”
  “知道,名字怪好听的,叫胭脂坊。”
  ……
  张之也和小宛面面相觑,她竟然真地看见,看见发生在六十年前的上海的旧时风月。怎么会?莫非,她的眼神可以穿越时空?
  小宛失魂落魄地站在街头,一时无言。之也沉默半晌,勉强说:“先不理这些,还是赶紧找到林菊英再说吧。”
  是那种典型的上海弄堂房子。
  阴冷,潮湿,终年见不到完整的阳光。楼与楼之间,对面的人探出窗子来可以握手——但是
  上海人向来是不习惯握手的,他们住在最拥挤的地方,过着最隐私的生活。
  之也和小宛一走进堂口,就清楚地感觉到两边涮碗洗菜的人的眼光齐刷刷飘过来,眼光中夹杂着弄堂人看大厦人的敌意,和本地人看外地人的鄙夷,一种窥视,一种抗拒,一种在热情和冷漠中徘徊的犹豫,似乎不知道该对这两个衣冠楚楚的外地人视而不见好,还是拿出主人的身份来招呼两句好。
  挂在半空的湿衣裳滴滴嗒嗒地往下滴着水,也让人平生一种天外来祸的恐惧和戒备,不知该顾着头上好还是留意脚下好。
  小宛对着门牌号打听一个坐在矮凳上摘豆角的中年妇女:“请问25号是这里吗?”
  “是这儿。你找谁?”
  “林菊英老奶奶。”张之也搭腔,取出名片来,“我是从北京来的。打过电话的。”
  “啊,你就是那个说要采访我们奶奶的记者?”那妇人看了名片又看看张之也,再在小宛脸上迅速转一圈儿,抬起头来很大声地说:“你们这些记者呀,大老远的跑到上海来采访我们奶奶,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奶奶年龄大了,哪里禁得起?看你是北京来的,又不好不让你见……”
  罗哩罗嗦地,打量着弄堂里的闲人们都听清楚了,才带了之也和小宛上楼来,扬声叫唤:“奶奶,来客了。”
  在小宛心目中,一直以为林菊英既是成名的老艺术家,家中一定相当豪华排场。哪知进了门才知道,竟是逼挤寒酸的模样——不成套的零星红木家俱,缺口玻璃杯,没有空调,只有一架落地电风扇在摇,墙壁上的招贴画互相叠着,大概是遮盖漏洞……唯一显示出主人身份的,是镶在木相框里的几张剧照,和半扇玳瑁嵌的已经色彩斑落的旧画屏。
  正打量着,林菊英从里屋出来了,倒是收拾得干净清爽,头发抿得一丝不苟,精神也还好,并不像七八十岁的老人,提起“群英荟”往事,立刻激动起来,是那种典型的戏剧性格,举止言谈都较常人夸张:“现今知道‘群英荟’,知道我林菊英的人已经不多了。要说当年,‘群英荟’跑码头,花牌挂出去,早三天就要订票……”
  “现在知道您的人也很多。”张之也拿出看家本领,满面春风地恭维,“您是著名的京剧艺术家嘛,要不我们怎么能凭一张报纸找到您?”
  “艺术家。哼哼……”林奶奶笑了,“就拿唱歌的说吧,现在的演员,刚出道的叫歌手,成了名的叫歌星,唱了好几年还没名没利的,老得退了休的,就叫艺术家了。要是我能选,宁可当歌星去。”
  小宛笑起来,这奶奶恁地
  幽默。虽然抱怨牢骚,却并没有酸意,反而带着种看破世事的超然调侃。
  “现今的歌星走穴,一场秀几十万;可是京剧演员呢,好一点的演出费也只有一场一百,怎么比?普通的龙套演员,月工资才六七百块,生活费都不够,可是受的罪呢,比歌星影星不知苦多少倍。电视里天天采访电影明星,说他们演得多么苦多么累,比起戏人来,算什么?”老奶奶越说越兴奋,又数起古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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