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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不聪明-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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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和小说里那些细腻感人又充满诗意的旧恋人重逢的场面,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不曾真正恨过这个人,但也完全谈不上谅解或祝福。这两年我从未停止回忆曾经的点滴片段,但在与他通电话时,那些美好的时刻完全被屏蔽在大脑之外。我承认内心正涌起一股矛盾复杂的情绪,但绝对不包括愤怒和快感。

——我发现,自己正在毫不修饰地向他坦白。我将感觉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或许他觉得很尖刻,但很不幸,那正是我的真实想法。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我过得很好。”我说。

他停顿数秒,像下了决心一般,说:“那好。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没看出来,他真的准备以后都为我的境遇负责。

我没有理由曲解他这份好意,便只是干脆地谢绝了他:“谢谢你,但我不会跟前男友借钱的。”

“Bridget……”他无可奈何,又叹了口气。

“以后别再叫我Bridget,我已经听不习惯了,Alex。当然,我的意思是,假如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说话的话。”这是我最后一次像以前一样称呼他。

话已至此,他只得以狗血肥皂剧台词来为这个电话结尾:“希望你过得幸福!”

“谢谢,再见。”我挂断了电话,将他的号码加入了拦截通话和短信的黑名单里。

我们不用再见了。无须再面对他这个人,或许还能拥有一部分值得收藏的美好回忆。

家里恢复了安静,唐唐还在隔壁房间熟睡。

离出门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我梳洗之后,走进厨房做早餐。我们几乎不在家吃早餐,所以材料很有限,好在冰箱里还有鸡蛋。

清洗干净平底锅,滴入几滴油,将鸡蛋轻轻打入锅里。这一系列动作我完成得很小心,但还是把鸡蛋煎出了奇怪的形状。

我做的菜不难吃,但就是从来都煎不出形状漂亮的煎蛋。而黎靖做的煎蛋总是浑圆可爱,像从模具中出来的一般。每每问及秘诀,他都故意神秘兮兮地说绝不外传。曾有一次我赖在厨房非要看他“不可告人”的煎蛋秘籍,惊奇地见到他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大洋葱,切出中间最宽的一圈来先放进平底锅,再将鸡蛋小心地打在洋葱圈里。

那天是我生平第一次做出了完整的圆圆的煎蛋。洋葱圈煎蛋大师黎靖英勇地吃掉了我所有造型失败的作品,将最后一个成功的圆形太阳蛋留给了我。

后来提起这事,我说我从来没有一次煎过那么多蛋,他说他从来没有一次吃过那么多蛋。那时,以为一个洋葱圈的形状就是幸福的轮廓;今天打开冰箱,里面一个洋葱也没有。锅里的煎蛋奇形怪状,两面均泛着疲惫的焦色。

将卖相不佳的鸡蛋盛进盘里,我开始翻箱倒柜找其他食材,终于在橱柜里翻到一包不知什么时候买回来的麦片。唐唐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迎面撞上正往桌上摆早餐的我,吓了一跳:“你干吗呢?”“给你做早饭啊!”我指了指桌上的煎蛋和麦片。

她打了一半的呵欠活生生地憋了回去,满面狐疑地盯着我:“你打算嫁人了?不然干吗这么贤妻良母?”

“你就想吧!我是看这包麦片再不吃该坏了。”

“不可能,保质期一年,咱买了还没两星期呢。”唐唐眼都不眨地背出该麦片的身世始末,这么好的记性,让我做贼心虚地抖了一抖。

“那就是我记错了。我做都做了,你就勉为其难吃吃吧!”

“其实我很感动啊,你居然给我做早餐!要不我干脆娶了你吧——这蛋煎得真不怎么的,跟我有得一比。”她忘了要去洗脸刷牙,站在桌边兴致勃勃地观摩这顿难得一见的早餐。

我默默将她推进洗手间,自己转身回房换衣服。

许多天之后,当我终于忍不住跟“黎靖No。2”说起电话事件时,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当然,他所知的部分仅仅是电话,我还没有作好准备连回忆都与另一个人分享。往事在我心里的分量并不轻,时间越久就越明白:我擦不掉它们,唯一的选择便是找到一个方式与之和平共处。

那是下班后的深夜,我们坐在他家附近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街边咖啡厅里。店里播着轻快的日文歌,杯里冰块在拿铁中浮浮沉沉,整间房里笼罩着一股昏昏欲睡又心浮气躁的气氛。“我跟他像不像?”这竟然是他问的第一个问题。

“一点也不像。是见到你绝对不会想起他的那种不像。”

他不由得笑笑:“倒不用说到这个程度,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这是他脸上常见的表情,温和无害但并不亲近。

我没有说话,他却像放下心来般开始试着帮我分析这个电话的意义:“可能你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不恨他。”

这句话听着有点拗口,不过我懂了。他认为我在电话里毫不留情地直说其实是一种发泄,也许并非有意,但在某种程度上的确羞辱了对方。

“不要误会,我只是陈述事实,没觉得你有任何不对。”他补充,“男人在同样的情况下一定不能这样做,所以,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

在这种时刻还必须保留风度,看来在他的世界里,男人果然比女人要过得辛苦。

“难怪你像伦敦雾。”我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感想。

他一本正经地否认:“别,那是伦敦工业革命后的产物,全都是烟尘,比北京的空气还糟。”“既然不喜欢雾,干吗还穿‘伦敦雾’?”

“这不一样,至少衣服不是工业革命时期生产的。”他斩钉截铁地陈述此雾和彼雾的区别,我的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不少。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来我们店了,这里的咖啡真不好喝。”我放下手里的杯子。

“出去走走吧。”他提议。

出去也好,我点点头站起来。节奏跳跃的日文歌终于不在耳边绕来绕去了,尽管街上的空气也不那么清新,但还是多了种不知从何而来的自由感。

并肩走了一会儿,黎靖又伸出右手环抱住我的肩。一旦这个典型动作出现,他必然是想跟我说点什么。

我偏过头看他:“想说什么?”

“嗯,其实也没什么,”他犹豫片刻,像是在思考措辞,不多久依然痛快地说了出来,“他确实是个值得羞辱的家伙。”似乎对他来说,这句话已经算是一个较为恶劣的评价了,否则不会有刚才的犹疑。

我也就顺势逗他:“谢谢。不过,你能不能完整地说‘黎靖是个值得羞辱的家伙’?”

“也不能一概而论,因为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他声音很轻,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像初见他的名字时那般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旋即恢复正常。我实在无法确定自己这一瞬的感觉究竟代表什么,更确切地说是害怕这代表了些什么,于是夸张地像兄弟一样捶他一拳:“谢谢,你真是好人。”

“别客气,千万别以身相许就行了。”前一秒的温度飞快地消失不见,他又恢复了平时那种带着亲切表象的距离感。

我是该配合他继续将这段对话发展成说笑,还是应该沉默?

还没想好,电话适时地响了。

唐唐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丁丁,我没带钥匙,你回家了吗?”

“我快到家了,你在家门口?”“

还没,我大约十五分钟后到。”

“放心吧,你回家时我肯定到了。”

“好嘛,我刚发现一家好吃的章鱼丸子,给你带了外卖,快回家等我!”唐唐明快的声音或多或少拯救了此刻的气氛。挂断电话才发现,我们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我对黎靖说:“不用送我进去了。”

“没关系,我不赶时间。”他的回答还是跟以往一模一样。每次散步回来,只要我提到不用到楼下,他都会说反正不赶时间。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我们一起走这条路,但很清楚无论走多少次,我们之间的距离都不会改变。

这世界瞬息万变,在我们之间保留一些不变的东西或许更能永恒——虽然彼此都很清楚,这样的感情不可能永远存在,总有一天我们都会遇见另一个人,在别人的身边耗尽余生。或迟或早,总会有那么一个人:那人的手掌将是一根捆住漫长一生的绳索;不是他就是另一个他,总有人经过身旁。我们曾如此分享过一段人生,但我们都将如这个世界上任何两个平凡的男女一样,各自老去。

那一天总会到来。我们将与各自的伴侣一起生活下去,直到再也记不起对方的容貌、名字、声音。无论是否还有联络,无论是否还会遇见,我想我们应该都记得对方曾如此真实地、无可取代地存在过。

进了楼道口,电梯边向上的红箭头按钮灭了,门无声地打开了。

他对我点点头:“进去吧。”

“再见。”我挥挥手,像往日一样。

“进去吧,我看着你上楼。”

他与我面对面地站在那里,电梯门无声地从左右两侧一厘米又一厘米地朝中间滑去,终于在我们面前缓缓地闭合完整。电梯真是一种充满仪式感的发明,能让两个人站在原地见证彼此分离的片刻——不需要转身,不需要迈步,只要看着对方,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这不过是一天过后最简单普通的告别。然而我仿佛感觉到有些东西曾出现过,旋即又消失不见了。

回到家什么也不想做,于是趴在客厅窗口等唐唐的身影出现。小区里树木不高,路灯也才及肩,楼下的小径在窗口一览无余。我常常很好奇:一到夜里,明明每扇窗都亮着灯,楼下却总是安安静静少有喧哗声。当庞大的人流像魔法般化整为零,我们视线所及之处,总是能拥有完整清晰的风景。

小径旁的绿化带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长椅,平日会坐着遛狗间隙休息的邻居们或约会归来的小情侣。从窗口俯瞰下去一切如常,只是……我好像看到了黎靖的背影。他坐在那里,那背影的弧线熟悉而真实,只因为这距离超出了我裸眼视力所能确认的范围,觉得模糊得像是幻觉。我回房间,翻出眼镜戴上再趴回窗口,这两片薄薄的玻璃也没能给我太大的帮助。依然看不清楚,却隐约感觉那就是他。

他为什么还没走?

我随手抓起钥匙,换鞋开门下了楼。球鞋让我的脚步比平日上班时都轻软许多,在旁边没有其他噪声的片刻,自己的脚步声也如同不存在。

真的是黎靖。他坐在右前方隔着一条小径的长椅上,背对着我走过去的方向。越走近越清晰地看见他就在那里,送完我之后并没有离去。

距离他的背影只穿过一条绿化带的距离时,我终于看清他左手握着电话贴在耳边。走过去会不会打扰他?我停住了脚步。

我站在灌木丛的另一侧,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我知道。但这很有必要……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们只是在解决问题,从来没有真正彻底地沟通过一次。你认为只要我们若无其事就不会给黎雪造成什么影响?”

原来他在与前妻通电话。

“她长大以后也会恋爱会结婚,像我们这样的父母给得了她多少信心?她需要看到我们两个人没有心结地对待这段已经结束了的关系……我知道,之前是我不愿意跟你沟通,人人都有逃避的时候……我不是要求你配合我的节奏,而是……”

他的语气那么平静,声线几乎没有起伏。他和电话那端的前妻或许正各执己见,却没有发展成争执。如此理智的人都要经历一团糟的感情生活,可见“成熟”并不是一个值得庆幸的标志。在感情里,凭借冲动和直觉生存的人会屡败屡战,而像他这样的理智动物,在没有一条条整理清楚上一段感情的始末之前,是不会开始为未来作任何心理准备的。

我就站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只要再走几步就能到达他身边。但,这是只属于他的私密时刻。我愿意与他分享我的私事,并不代表他也需要同样跟我分享他的。

黎靖这个电话完结得很快,像是已经约定了某时某地去整理旧感情的遗迹。

随时有可能站起来离开。见他把手机从耳边放下,我转身飞速逃离了现场。窥探他人的隐私果然是件很忐忑的事,我一路跑进电梯,差点撞到一个姑娘。

“你干吗呢?有人追债?”唐唐的大嗓门在耳边响起。我抬头一看身边,跟我同在一部电梯里的还真是唐唐。可是眼前这姑娘一头松散的大鬈发美得跟舒淇似的,还穿了一条斜肩小碎花连身短裤,脚上的坡跟绑带凉鞋让本来海拔就不低的她足足高出我十几厘米,跟唐唐平时的打扮判若两人。

我用目光将她全身上下巨细无遗地扫了一遍,满头问号:“小姐贵姓?”

“怎么了,不让人改造型啊?”她身上的香水味儿太淡了,完全盖不住手上的购物袋们散发的人民币味儿。她到底是心情太好呢,还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随口问:“你刚跟企鹅逛街呢?”

“没,跟我同事。女人逛街带什么男人!”她保持音量,优雅地发表意见。

说完见我还在不停地打量她,终于绷不住了:“把你色迷迷的小眼神儿挪开!姐单位下月集体去海南旅行,趁有空赶紧购物。出去玩一定得美,跟男人这种物体没关系,知道了不?”电梯“叮”的一声停了,唐唐优雅地迈着步子扭了出去。

一周前那个跟企鹅黏在一起难舍难分还为此放我鸽子的唐唐,几天前那个躺在沙发上说不想在同一个人身上失恋两次的唐唐,此刻又恢复了生活中姐妹排第一、男人排第二的原有秩序。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扭进门,我不得不说有几分羡慕:如果他要离开你,即使你再紧张再将就再低声下气,他也不会留下;如果他离不开你,就算你给他再多自由,他也不会走。无须因为怕失去而将自己变得卑微渺小,最好的自己只留给愿意珍视的人。或许这才是唐唐的最可爱之处。

回家后再从客厅窗口看下去,黎靖刚才坐过的那张长椅上已空无一人。

十分钟前他送我到楼下,而在这十分钟里他拨通了前妻的电话。两者像是有关联,也像没有;他或许有某种理由,又或许没有。成为密友这段时间不长也不短,我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正如他也不曾真正了解我。

想到此才惊觉:原来我们都从未设想过完全接纳彼此进入自己的人生——即使,是以朋友的姿态。

大概就因为否定了未来,我们才能如此轻松地面对当下。

是幸还是不幸?我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日历上的五月二十一日用笔圈了起来,提醒我今天是旧物交换活动的日子。头顶的太阳已经摆足了盛夏的架势,看来李姐临时把活动由原计划的户外移至室内的确明智。我从床底下拖出那个已经整理好的纸盒抱到店里,留待下午给它们寻找新主人。原以为目睹它们离开我多少会有一点伤感,所幸施杰下午要带我去一场讲座,我可以不用在场见证它们与新主人的相遇。

周六的早晨八点半明显比工作日清净许多,街上人头攒动的高峰时段暂时被挪到了十点之后。书架整整齐齐,玻璃一尘不染;前一天刚打过蜡的木地板光洁可鉴,木桌上的花瓶里躺着一枝枝淡黄中透出绿意的洋桔梗;莱昂纳德·科恩的声音透过音响缓缓地唱着,我将门上的小木牌换成印着“OPEN”的那一面。

手刚刚离开木牌,它与玻璃之间清脆的碰触声尾音还未停,门就被第一位客人推开了。

一个瘦瘦高高、穿着雪纺连衣裙的漂亮女孩进店来,跟踩着点打卡上班一样准时得恰到好处。她在书架边转了不到一分钟,抽出一本砖头那么厚的莎士比亚,找了张桌子坐下来看。我倒水送至桌前时,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茉莉、玫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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