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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微澜-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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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我看见过你签信用卡!”那已经是六个月前的事了,原来他也还记得这么清楚。
米澜装作忽然想起他是谁的样子:“哦……Louis Vuitton!”其实她一眼就认出了他,逆着光,在彩虹的正下
方,细碎干净的短发和笑起来会微微抖动的睫毛。
第14节:奥克兰 雨水(4)
他对她伸出手:“路懿。公路的路,左边壹,右边恣的懿。”
“路懿……路易十六跟你有关系吗?”
“法国一共有十八个国王叫路易,为什么偏偏是路易十六?”
她聊得兴奋起来:“路易十六刚好赶上法国大革命啊!”那种兴奋就像逛街时试穿到一双合脚的鞋子,疲惫时抓到
一个舒服的枕头。
他对这个理由表示抗议:“你对被砍头的国王感兴趣!”
“不对,我对最温柔又最倒霉的国王感兴趣。”
“那我跟他一定没有关系,我是很幸运的。”
“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幸运?”
“哇,你知不知道奥克兰有多大,有多少人?在一百三十多万人口里,我居然能够毫无预谋地遇见你两次,我还不
够幸运?”
“你还想过预谋?”
“当然没有。要偶遇才幸运,预谋了就不算了。”他看看天,又看看她,“一起去喝点东西?”
“好啊。”她愉快地答应。
他们并没有去喝东西,而是去吃了晚餐。如果说上次见面路懿给人的感觉是个有趣的男生,那么这一次他表现得很
像一个年轻却成熟的男人。
路懿带她去了市中心,Sky Tower附近一家中餐厅。他熟练地点菜,不时侧过头征询她的意见。
“这里的虾饺很好吃,差不多能比得上国内。”他双手交叠在桌前,身体微微前倾跟她说话。
“你喜欢广东菜?你是哪里人?”她问。
“你猜。”
她摇摇头:“听你说话完全听不出来,提示太少了,猜不到。”
“其实你是想说,我带你来吃广东菜,但我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广东人。可是你又不知道如何向我解释你理解的‘广
东人’应该是什么样子,”他说着,见到她又睁大了眼睛,明白自己说中了,她的眼神让他的语速更快,“给你个提示
吧,我来这边快一年了,是申请Working Holiday Visa来的……”(新西兰Working Holiday Visa直到2008年10月才向
中国大陆30岁以下的年轻人开放名额,在此之前,持这种签证来新西兰的华人不会来自中国大陆。)
她愉快地抓住了线索,立刻说出来:“台湾人!不对啊,你说话不像台湾国语……”
第15节:奥克兰 雨水(5)
“答对三分之一。我的身份证是台湾的,在杭州长大,在青岛念书。”
“不明白。这不应该以身份证为准,应该是家住在哪里就算哪里人吧?”
“嗯,好吧,你可以认为我是地道的中国人。现在让我来猜猜你!”他的眉毛尾端有趣地往上抬了抬,把她逗笑
了:“不行,你已经猜错过一次,没有再猜的机会了。”她是指他将她认成韩国人那一次。
第一道菜在这个时候上来了。他替她夹菜,放到面前的小碟子里。
他转变了话题:“知不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不是因为虾饺?”
“当然不是,”他抬头向窗外示意,“你有没有上过Sky Tower?”
“当然上过!”
“不不,我是说,你有没有玩过Vertigo?”
“你不要紧吧,要爬一千多阶楼梯……”
“是一千二百六十七阶。怎么样,要不要去爬一爬?”他又眨眼,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都无法发出这么具有诱惑力
的光芒。
当他们被导游带领着气喘吁吁地爬上观景台,整个奥克兰市都在他们眼前。她吓得紧紧抓着栏杆,他们一路都感觉
腿在微微地发抖。
米澜问:“你以前爬过吗?”
“当然没有,一辈子爬一次就够了吧!”路懿边喘气边说话,用手扶着腰。
“所以说你这个提议真的很无聊,电梯上来才只要四十秒!”
“不爬辛苦一点,怎么会珍惜这么美的黄昏?这已经是保守玩法了,不然带你Sky Jump!”路懿自然地将手肘搭在
她肩膀上,手指却往下指着夜幕中的奥克兰,“你知道吗?这里以前举行过爬楼梯比赛,最高纪录是五分十七秒爬过一
千阶。”
“哇,非人的成绩。那他获得了什么奖励?”
“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如这样,今天我们花了三十多分钟爬上了一千二百六十七阶,要不要给自己一个奖励?”
“要奖励什么?”米澜问。
“不然在这儿再吃一顿自助?”路懿反问她。
“应该去旋转餐厅比较浪漫吧?”
路懿一本正经地说:“别以为旋转餐厅是最浪漫的地方,其实如果要求婚的话,在这里成功率会是最高的!”
第16节:奥克兰 雨水(6)
“这里的确很适合求婚,成功以后可以一起手牵手回去,不成功的话还可以威胁对方不答应就跳下去。”
他看着她,用一种惊奇的眼神:“你也是这么想的?我曾经计划了很久,一有喜欢的女生就带她来Sky Tower求
婚,跟她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跳下去!”
她立刻问:“那你有没有蜘蛛侠的制服?”
“什么?”
“问你有没有准备好蜘蛛侠的制服啊!如果对方一直坚持不答应,让你随便跳,你怎么办?”
他一愣,笑得弯下腰去:“那我只好花一百八十块玩一次Sky Jump了!”
笑了很久,他看见她又拿出相机在拍照。
他问:“你来新西兰以后拍过多少张夜景?”
“还没数过。我拍的彩虹才叫多,已经两百多张了。”
他立刻从口袋里翻出便条纸,写E…mail地址给她:“拜托,传给我。我从来没勇气在街上拍彩虹……”
“为什么?拍照又不丢人!”
“因为你一拍彩虹,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就会认为——这人一定是刚来的,连彩虹也拍!我才不愿意被当菜鸟。”
“你来了快一年?都干过什么?”
路懿将身体向后伸了伸,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所有旅行社会带你去的地方我都逛过了,去基督城坐电车,坐
热气球,看坎特伯雷博物馆,到皇后镇蹦极……”
“不是这些,我是说你都做过些什么工作?”
“拿Working Holiday Visa当然都是打些短期工了,在餐厅洗地板,去农庄摘橄榄,剪羊毛,”说到这里,他放慢
了语速,“还在红灯区的按摩院做过接线生。”
“哇……那你有没有跟她们那个……”米澜装出吃惊又害怕的样子。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刚去的时候不太懂怎么替她们接电话,被好几个女人用各种口音的英文轮流骂了个半死,怪
我影响她们的生意!”
“这么刺激的工作,一定挣到不少钱。”
“一般吧,她们每人每成交一笔,我有五块的抽成。这还不是最刺激的工作,最刺激的我没勇气尝试……”
“是什么?”
路懿认真地说:“最刺激的就是让别人来替我接线,我每成一笔交易让他抽成五块!真的,你别笑啊!”
第17节:奥克兰 雨水(7)
米澜用手捂住嘴不停地笑,相机带顺着肩膀滑到了她手臂上,路懿伸手拍她的背。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这么说,现在你一定已经不再在Woolworths工作了?”
他双手放在脑后,像伸了一半的懒腰,整个人姿势很放松:“是啊,没多久我要回国了,现在完完全全在享受假
期,不能对不起这张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的Working Holiday Visa。说真的,我不后悔来过一趟。”
她微笑看着他,他接着说:“我学的是环境生态,来过新西兰之后更有目标和动力了。说不定等你在国内见到我的
时候,我已经是某个环境NGO的一员了。”
“你说过你在青岛上学——你是海洋大学毕业的?我差一点就是你的校友,当时曾想过要去学海洋化学。”
“后来呢?”他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一些,因为他们之间的共同点而激动。
“后来看了一本Est ée Lauder 的传记,觉得她很了不起,就改报药剂学了,留在北京。”
“真可惜,我们要是在青岛遇见肯定跟现在感觉很不一样。还有,我以为你这样的女孩子喜欢的一定是Coco
Chanel。”
“为什么?‘我这样’是什么样?”
“你知道吗?当时欧洲最富有的男人——威斯敏斯特公爵曾经是Chanel的情人,公爵向她求婚,却被拒绝了。她
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公爵夫人,但只有一个Coco Chanel!我感觉你就是这样的女人,只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其他
都不屑一顾。”这一次,他用的词是“女人”。
米澜喜欢看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和动作,那么认真而投入,仿佛要把内心所有的感受都表达给对方听一样。她忍不住
笑:“不对,我才不会拒绝欧洲最富有的男人。”
“啊,对了,刚才你说‘留在北京’上学,你家在北京?”他又从她的话中发现了讯息。
“这不能算你猜的……”她的确是在有意无意让他了解自己的一切,知道他在留意,她有一点点窃喜,很快转变了
话题,“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今天做的事情就好像两个老外兴高采烈地爬了一趟长城一样?”
“惭愧,我还没爬过长城,真是输给老外了!”
第18节:奥克兰 雨水(8)
“千万别跟老外比,他们好多人都偷偷带着装备在长城上露营,整夜不下来。”
“那我们今天也睡这里吧!”他立刻建议道。
“祝你旅途愉快,我先下去了……”
他不以为意,用手指向某个方向:“你看那边,水面上全都是帆船。”
她顺着他的手指看出去,感觉自己耳朵里被轻轻塞进了一只耳机,是一个性感的男声,缓慢的旋律跟琴弦在不停碰
撞:
“And so it is;
Just like you said it would be;
Life goes easy on me; most of the time。
And so it is the shorter story; no love; no glory;
No hero in her sky。
I can't take my eyes off of you……”
这个声音饱含拉长了节奏的记忆和忧伤,温柔地笼罩在在三百二十八米的高空。
安静地听着歌站了很久,米澜轻声说:“我记得这首歌,《Closer》里Jude Law和Natalie Portman在街上一见钟
情的时候……”
“你真的很像她。刚才我一直在想象,你像她一样睁开眼睛,对面前的陌生男人说‘Hello stranger’的样子。”
“我?”米澜转过脸,看到他微笑,脚下的逐层变暗的光线和头顶被夕阳染色的云像幕布一样裹上来,他嘴角的弧
线如同微风吹起的波澜。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说:“Hello,stranger!”
他吻了她。
观光电梯以十八公里的时速载着他们从天空落回地面,城市的灯火从他们脚底慢慢升上来。
他们在街头告别,路懿问她:“你信不信我们还会再遇到?”
她点头。
他没有转身,从原地向后倒退,边倒退边大声说:“只要给我一个提示,我一定可以再找到你!你相信吗?”
她还是点头。一直到他的身影越退越远,在路灯下只剩小小的一点。
那天晚上,米澜的MSN头像换成了《Closer》的剧照,一头短发的Natalie Portman背着包走在人头攒动的街边。
她发在Sky Tower拍的夜景照片给我看,说:“这是我来奥克兰后最美好的一个夜晚。”
第19节:奥克兰 雨水(9)
“你们有没有约下次见面?”
“我们交换了邮箱地址。”
“电话都没留?”
“他问我信不信还会再遇见,我想试试看。”
“意思是你也不会告诉他你在哪里?”
“我会给他提示,我相信他会找到我。你想想,奥克兰有一百三十万人口,我们两个外国人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两
次。”
“米澜,你真是没救了!我以为你对爱情有多具体的期待,原来二十二岁了还像十二岁一样充满幻想!”我敲过去
两个感叹号。
她并不介意,反而觉得高兴:“你知道吗,当我不再用理智来判断爱情,就说明我真的开始恋爱了!”
她很高兴找到恋爱的冲动和盲目感,她愿意像恋爱中的女人一样去相信这项既幼稚又不现实还很匪夷所思的约定。
我问她:“如果他真的找到你又表示什么呢?你们会不会接下来认认真真开始交往?”
“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预设好轨迹的冒险根本就不算是冒险。”
“你把爱情当做冒险?”
“爱情不是冒险,而是遇到一个你愿意跟他一起冒险的人!现在我遇到了!”
米澜对人生中即将经历和正在经历的一切都有清晰的定义,她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对待任何一件事物都抱有期
待﹑幻想﹑质疑﹑否定,最终依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投入进去。她一直都是这样坦诚无惧。 。
当晚,米澜将彩虹的照片压缩打包发给路懿,那张写着Mail地址的小纸条被她贴在了电脑显示器的框框上。
要写邮件正文,她思考了很久。最终写下了这几个词:
Louis Vuitton
Est ée Lauder
Coco Chanel
隔天傍晚,路懿在老海关大楼的DFS环球免税店见到米澜。他远远地看着她走过来,身上浅灰色的长针织衫被橱窗
反射出的微光打上了些许奇妙的阴影。
她努力压下惊喜,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很老实地回答:“如果邮件不是你给我的提示,只是我们相识的记录,我想不出你为什么会不写上Sky Tower和
Woolworths……”
第20节:奥克兰 雨水(10)
“还有大香蕉和购物袋,虾饺和彩虹,Vertigo和红灯区……”ZEi8。COm电子书她补充。
“大香蕉?”
“噢,香蕉不重要。那你怎么会想到这里?”
“你的提示太明显了,可以同时看到这三个LOGO出现的地方,所有人都会马上想到这里。”他又开始故作毫不在意
的表情,而她从来没有现在这样热爱过这家聚满大牌的环球免税店。
她很享受被他看穿的一刻,甚至愿意承认她给出这么简单的题目,唯一的目的只是让他快一点找到答案。她接着
问:“那时间呢?”
“没有提示时间,就表示是同一时间。我想碰碰运气,结果真的碰到了。说真的,这么快再见到你,还这么简单,
我好像有种考试作弊的感觉。”相比上次隔了六个月再见,他们这次重逢得太顺利了一些。
“那要不要重来一次?”
“想得美。”他拉起她的手,又递给她一只耳机。
她接过来塞进耳朵。
是一首日文歌,并不柔和的女声带有一些悲伤,管弦乐伴奏却汹涌得像夜晚的海,浪潮横冲直撞地卷过来,淹没过
平静的沙滩。米澜感觉眼前的街景一帧一帧向后退去,音乐声盖过了城市的呼吸,盖过了自己行走的节奏,那种迷失的
错觉瞬间笼罩了她。
音乐停下,她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耳朵用了好久时间才真实地听到街上的车声和人声。
“很宽很厚的悲伤。”她说。
“是柴崎幸的《影》,日剧《白夜行》的原声。你有没有看过?”
米澜摇头。
“我是先看小说才看的日剧,两种感觉很不一样。原著只会让你赞叹结构巧妙,而看日剧会产生一种对是非失去判
断,对命运无能为力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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