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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容劫难逃风月-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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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将至,却迟迟不肯落下。
我收敛司空长卿的尸首,将他安入五龙浮雕紫檀棺木中,白马八驷驱会金陵宫城,以诸侯王公大礼将他入殓。
灵堂设在寿德殿,几十位僧人诵经超度,不断有大臣身穿丧服进入灵堂吊丧。老太君哭昏在灵柩前,被人送回了苏楼。我披麻戴孝,烧着冥纸,红着眼睛,茫茫然看着烈火焚烧的烟灰,掉不出一滴眼泪。
现在还不是悲伤得忘记所有的时候,萧家的大军还在城外。
昨日萧晚月杀了司空长卿之后,并未立即攻入金陵,说欠我一日之诺,便还我一日,明日再来攻城,希望我识时务为俊杰,开城投降,免遭生灵涂炭。
这非是萧晚月的善心。猫抓到老鼠之后,总不会立即把它弄死,非得把玩一番才罢休。他是想看到我的屈服,就算是用这种胁迫的方式,也要让我“心甘情愿”地对他俯首称臣。只有我亲自打开城门亲自投降,这样的胜利才会让他觉得光荣。
我心知肚明,如不投降这场仗绝不好打,若真现在正面交锋,我军必输无疑。且不论萧家已兵临城下,又阵前斩杀主帅,让我军士气大落,便是实力也存在着很大的差距。金陵经过先前一番大战,现今所剩残军仅步兵五万,骑兵八万,且多为伤兵,而长川大军则是我们的两倍,又因萧晚风早前研制出来的强弓硬弩,杀伤力十分强大,普通弓箭善射者能射上一百五十步便算极好,他们却能射出三百步,届时要攻下金陵城,易如反掌。
难道苍天,真要亡司空氏?
我扶着灵柩,看着司空长卿的遗体,口含玉石,俊俏面容仍与生前一样。殓妆师的手艺极好,丝毫看不出他曾尸首分离。但妆奁的再好,也不能抹去事实。他死前的最后一幕,总一遍遍在我眼前回放。就算签下了生死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也不该受这样的屈辱。他做错了什么,要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我咬紧牙关,不自觉地咬破嘴角。口腔中满是鲜血的味道,将我竭力佯装的平静消磨在瓦解边缘。悲伤、疼痛、愤怒、仇恨,仿佛一夕间全都搅在了一起。
昨夜,周逸连夜召集了城中所有青年百姓,组成了一支两万人的军队。但面对萧家大军,仍是杯水车薪。
大臣们仍在激烈争吵,分成了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降。
灵堂上,他们尤在争执着,直到鼓角呜呜地响起,他们才静若寒蝉,神色大变。
周逸自外大步而来,内穿战甲,外披麻服,头系白条,原先俊逸的面容因主公的去世和连日来的战旅而变得冷硬沧桑,里里外外透着浮躁的肃杀。
行至我面前,周逸叩首道:“夫人,萧晚月已经发兵行至城外了,请夫人下令出兵,为主公复仇,我金陵大军必为主公和夫人战到最后!”他一直是主战的,悲伤和仇恨让他愈发血性。
灵堂上,朝中两派又起争执。
“夫人,万万不可啊!”鸿卢客卿李准抱拳道:“而今盲目力战,只会让金陵一败涂地,在这大经国再无立足之地!”
我看向李准,面无表情道:“依李大人之见,我该怎么做?投降?”
李准道:“不,不是投降,是请和!”
“哦?”我颇感意外:“如何请和?”
李准道:“掏出金库里的所有金银财宝献于萧晚月,请求结为盟军……”
“呸!”李准的话不及说完,周逸锵然拔出宝剑指着他,怒道:“好你个寡廉鲜耻的小人,我金陵儿郎个个都是英雄,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你再说这等丧国辱权的话,休怪本将军剑下无情!”
李准未看周逸,径自跪在我面前,那张年轻的脸因情绪激动而涨的通红,说话的声音也不住颤抖:“夫人,夫人啊!下官知道这世上最困难的事莫过于向敌人低头。可要成大事不学会低头行吗?时局为难到这种地步,如果夫人不暂时低下头来,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最终您不仅要受更大的屈辱,牺牲更多将士的生命,就连着金陵河山,也有尽失之虞啊!”
我心乱如麻,背过身去陷入沉思。
天策府大学士姚远韵在旁侧摇头叹息:“李准啊李准,你怎这么糊涂,这萧家是要和司空家争天下的,你认为萧晚月会接受请和吗?”
李准道:“请和不过是缓兵之计,先派遣使臣前去谈判,倾尽钱财为取得信任,若能拖得两日,两日后若曲将军能及时赶到,并败退萧家大军,那是最好的局面……若两日后曲将军迟迟未来,抑或是来了尤且不敌长川军,到时候也可为金陵留一个退路啊!”
李准说的不失为一记良策,但我内心仍在摇摆,司空长卿昨日方死于萧晚月刀下,我若请和,如何向一心要为主公复仇的金陵将士们交代?
姚远韵觉得李准言之有理,见我也有动摇之意,在一旁提点道:“这可是要在历史上留下骂名的啊,请夫人三思!”
一言道出我心中忧虑,如果我真这么做了,后人会怎么评价司空氏?我一人荣辱事小,却不能累司空长卿因我成为史书上的一个笑柄。
蔺翟云在一旁久未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我问:“先生,你熟读兵书,又通晓古今,是大智大慧者,你认为我这次该不该假意请和,献上金银珠宝,以屈辱换得媾和?”
蔺翟云沉默稍许,道:“我认为夫人应该这么做。”
我不语,周逸大怒,尚不及开口,便闻蔺翟云道:“群氓徒有一腔热血,能洞察全局识得大体的方是真英雄。周将军先不要动怒,听我道来。”
先前一番战事,蔺翟云多有奇兵妙计救金陵军于危难之际,周逸对他颇为尊敬,便收了宝剑归于鞘中,在旁侧洗耳恭听。
蔺翟云道:“越王勾践出身何等尊贵,可他为了战胜强敌驱策与吴王脚下甘为马夫,受尽屈辱,后被放回越国,卧薪尝胆达十年之久,最终将屈辱换成胜利,成为后世美谈。夫人,如果你为了金陵的兴盛能够知耻而后勇,励精图治,最终击败萧家的话,一时的屈辱和低头又有何妨?更何况此乃缓兵之计,并非真正投降,后人一定会把夫人的圣举广为传颂——当然,如果夫人经此一事之后,复兴金陵未成,而使金陵沦丧,天下分崩,那后人就会把主公和夫人跟蜀后主刘禅李后主李煜等辈相提并论,到时候怕不是美谈,而是受尽后人耻笑了。”
我心神大震,握紧拳头。
周逸面露羞愧:“先生一席话让我如当头棒喝。”
蔺翟云反问我一句:“难道夫人尚不能确定,自己会成兴邦圣主,还是亡败之君?”
我心中凄苦,不知如何作答。而今我所面对的是一个千疮百孔的金陵,就像置身在茫茫夜里,难以堪透前程。我俯首看望灵柩里的男人,他尸骨未寒,难道我真要这么做,去向杀了他的敌人低头?哪怕只是假意,也是莫大的屈辱啊!
喃喃问道:“长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骤然刮起大风,灵堂满座白绫飞舞,一袭白绫自悬梁飘落,不偏不巧落在李准肩头。
我心中一动,扬声道:“好!便按李大人的意思去办!”
当下,遣李准和蔺翟云为请和使臣,驱十八辆马车驮着金银珠宝出了金陵城。
不知李准和蔺翟云说了什么,萧晚月虽暂时退兵了,却将蔺翟云扣押在萧家大营,唯有李准一人放回。
我在灵堂上焦急等待李准回来细说详情,却迟迟不见他人影。前殿将士来报,方知李准被满城的金陵百姓围在玄武大街上殴打。
百姓为何会得知是李准提议此事?我想多半是朝中主战的几位将军心有不甘,把消息散播出去的。此时也无心计较谁对谁错,我赶忙往玄武大街赶去,唯恐百姓们情绪怒涨,将李准活活打死。
当我赶到街头的时候,只见数十人将李准围在中间拳打脚踢,李准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官袍破碎凌乱,他却默默承受着,一声不吭。外围上尚有百人挥臂呐喊:“打得好!打死他,打死他!打死这个卖主求荣的狗官!”
我不好亲自出面,便让周逸率人去救他。将士们拉开百姓,这才将李准从乱拳下带出。离开前,一直未曾言语的李准开口对满城百姓说道:“你们都是忠于金陵的人,心里有怨气就往我头上撒吧,将来到国公夫人召唤你们上战场杀敌的时候,你们别忘了在我李准的贱骨头上练过手,千万要守护金陵啊!”
百姓们一时噤声,全都吃惊地看着他。李准倒地,被将士们抬着走了。
回到寿德殿,我握着李准的手泣不成声:“李大人……你受委屈了!”
李准摇摇头,告诉我萧晚月虽然接下金银珠宝,却未表明是不是接受请和,说要让金陵派一个有资格谈判的人前去萧家大营,到时候再做定夺,如若派错了人,休怪他斩杀来使,见一个杀一个。并给了期限,若今日酉时之前不得要领,明日再发兵,届时再无转圜余地。
我听后不语,知道萧晚月口中那个人指的是我,只是逼的未免太甚。回想往日情分,再想今日局面,都觉得是个讽刺。暗暗叹息,道:“李大人,你就别再操心了,这事我自有打算,先让御医为你诊治吧。”
李准摇头,私下对我说:“夫人,此时非但不该为我诊治,更该将我打入死牢,这样才能以平民愤,安抚朝中主战将士们不满的情绪。”
今日在场之人,皆为朝中大臣,有的更是支撑司空氏多年的各大士族,他们看着李准,有的同情,有的漠然,更多的是厌恶。多年马背争斗的洗礼,让他们一个个血性又骄傲,容不下屈辱。现今李准将所有的罪责揽下,为的是保全金陵内政稳固,以防那些心有不满的将士造反。我知晓他的良苦用心,心中大恸,握着他的手不住颤抖:“李大人,你是金陵真正的忠臣,我感谢你!你暂且在牢中屈就几日,他日等金陵之危过去了,我必亲自将你接出!”
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我命人将李准打入死牢,随后召集几位信赖的近臣幕僚进书房议事。
李准的事让我意识到,朝中大臣并非全都众志成城,他们或许忠诚于司空长卿,却并不一定忠诚于我。人走茶凉,他们还会为司空家卖命多久?若非有周逸这个周家家主在背后为我支撑局面,就凭我一介女流,兴许那些暗地里的阴谋家早就要对我和两个孩子下毒手了,企图越权也不无可能。人性如此,我并不责怪,也需防微杜渐。再三嘱咐周逸,在我前去与萧晚月谈判这段时间,定要看牢众人,在曲慕白援军尚未到来之前,谁若想制造战乱,或是生有异心,立杀无赦!
前去萧家大营之前,我去了一趟司空明鞍和秦冬歌墓前为他们上香。
天地悠悠,空余两座坟墓背着苍茫大地。墓碑旁有一座草木屋,周妍便住在这里,说是要一生陪着他们。这日她却不在屋里,周逸告诉我,她是去了城头为受伤的将士们送药疗伤,她说:“我也是金陵的子民,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我不能因为悲伤而倒下,他们都是为守护金陵而死的,我也应该为金陵做点什么。”
我听后满腹唏嘘,纵眼环顾延绵不绝的山脉,广阔无垠的苍穹流转着生命可歌可泣的坚韧。
金陵,多好的一个地方啊!她养育了多少赤血丹心的儿女,她不该覆灭在萧家的铁骑之下。
“我曾听长卿说,这个山坳就是你们小时候经常来玩的地方,是在这里拜的把子,结为异性兄弟的。”
周逸点了点头,铁血男儿潸然泪下。
儿时谈笑晏晏,欢歌笑语,今日生离死别,只剩两座枯冢一座灵柩。五人当中,活下来的只有他和曲慕白,此情此景,哪堪承受?
我默默无语,追根究底,司空明鞍、秦冬歌甚至司空长卿,都是被我害死的。我站在山坳里,像个历史的罪人,承受凛冽飓风的吹刮。周逸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挂在我肩膀上:“风大,夫人小心身子。”我问:“周将军,你恨我吗?是我害你失去了兄弟,害你的妹妹失去了丈夫,你恨我吗?”周逸摇摇头:“不,我为什么要恨夫人?我已痛不欲生,而夫人的悲伤却更甚我的千倍万倍。”
风刮在脸上,刀子似的凌厉。我却觉得还不够疼痛,我应该遭受更多的斥责和折磨,而不是理解和宽容。如果周逸骂我,唾弃我,或许我会在良心上觉得痛快一点。
“主公的遗诏,立稷攸少爷为鲁国公,立您为监国夫人,并命我和慕白为辅政大臣。我们就算是肝脑涂地,一定会倾尽全力辅佐您和稷攸少爷,也请夫人收起悲伤,为金陵,为黎民百姓,更为了主公,一定要坚强!”
对于司空长卿无私的爱,周逸无条件的信任,我拿什么回报?
我抬头看他,哭着说:“好!请周将军相信我,我一定会守住金陵的,一定会!”
周逸情不自禁为我拭泪,察觉时猛然退后一步,叩首:“抱歉,末将失礼了。”
我并未在意,回了寿德殿,将自己的一撮头发割下,放在司空长卿的灵柩旁:“我不在这两日,就让这青丝与你为伴。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如果人回不来,就让尸体回来,我已抱着必死的决心。
回房取来萧晚月的那支玉簪子,上了马车,嗒嗒滴驶出金陵城。
从城门经过的时候,我掀开垂帘往外看去。将士们各个手持长矛驻守城门,受伤的士兵躺在墙角,风声,哀嚎声混在一起,如同吊丧的悲歌。举城的老人和妇孺们都出来了,他们有的失去了儿子丈夫,有的失去父亲兄弟,他们端着药汤,拿着充饥的干粮、烙饼以及酒水为将士们送去。他们虽然失去了亲人,但活着的所有保卫家园的将士,都是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兄弟!
茫茫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周妍。她自杀过两次,脸色是那么苍白,身子是那么的孱弱,但她仍然不知疲倦地为受伤的战士们疗伤送水。
所有人都是悲伤的,战争让大家承受着更胜身体发肤之痛的折磨。
但所有人同样都是坚强的,因为他们坚信着,泪水带不走希望,只要金陵还在,家就在,只要家在,生命就会一代代地繁衍不息。
活着,就是将爱和希望传承下去!
放下垂帘,我靠在马车上,眼里早已在脸上汹涌。
长卿的子民,我的子民,长卿的家园,我的家园……
上苍啊,请赐我力量,请让我守护他们,请庇佑每一个为爱和希望活着的人们……
萧家大营按扎在金陵城外三十里,便在昔日我私下约见萧晚月的楼外楼附近。
酉时已至,冬日的天晚得早,沉沉暮色让整座固若金汤的战营看起来像是猛兽的血口。
萧家前锋大将路遥亲自来接我,领我前往主帅营帐的路上问了句:“请问夫人,金陵是不是有位名叫周妍的姑娘?”我心生戒备,好奇问:“是的,将军与她相识?”路遥摇头,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攻打锦州的时候,金陵有一个年青将军只身一人杀进我军阵营,还刺伤了将帅,最后被我斩杀。他临死前抓着我的手把一支金钗交给我,说是他和夫人的定情信物,他违背约定不能活着回去,怕夫人痴等一生,请求我托人把这支金钗送回金陵,让她别再等他了,找个好人家嫁了。”
是秦冬歌!怕是以为自己死在敌营,尸首也回不去金陵了,才会求着路遥。
我颤着声音道:“金钗在哪!”
路遥道:“在我营帐,稍会儿我会为夫人送来,这事就劳烦夫人了。”
言讫,主帅营帐便到了,路遥道:“夫人先请进帐稍候片刻,将帅现今去了蔺先生营中商谈要事,稍后便来。”
我只身一人站在萧晚月的营帐中,四周静得可怕,帐外将士们的操练声更显得触目惊心。我的心跳得很快,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因为紧张而在待会面对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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