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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容劫难逃风月-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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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摇摇头:“还是不肯同意。”

萧晚风冷着脸,一把将桌案上的折子拂到地上,狠狠道:“他不娶也得娶!”

回想数日前,萧晚月也是这副恶狠狠的表情:“我就是不娶谁还拿我怎么样!”

这对兄弟似乎总是这样,彼此爱护着,却又争斗着。

这几日朝堂上也争锋相对,眼见胡阙公主都快抵达长川了,大臣们还在为此事议论纷纷,分成三派。保皇者自是维护和亲之举,古皆有死,人无信不立,免去战祸,方可天下归心;贤王派拒绝和亲,焉能平白借出二十万大军助胡阙平乱,岂非为他人做嫁衣?中立者以赵家为首,景王立场不明,对此事缄默再三。

僵局,尴尬的僵局,接连持续了好几天,就如同这几日窒闷的天气。

大臣们对我颇有怨言,也不过人之常情,当一件事得不到圆满解决的时候,人们总会归咎于最初的肇事者。

我也曾出过馊主意,就让洛邑王赵之城娶吧,封了郡王的总归还是皇室宗亲,再不成就破格擢升为亲王。

不知怎么的传到赵之城的耳朵里,竟不顾礼数跑到我面前撒野:“小王要娶谁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你以为每个人都是萧晚月这傻子!”

萧晚月傻不傻我不知道,但他赵之城那一刻却是傻的,红着眼,冷着脸,哪还是平日里那个喜欢装疯卖傻、荒诞不经、自恃风流的小王爷?

我不喜长乐,连带着不喜他们赵家的每一个人,景王也是可恶,他若是表一个立场,朝堂也不至于拉帮结派僵持不下,晚风也不至于养个病也不安稳。

幽幽叹道:他就是不娶还能怎么办,总得有个人要娶,阿娜云千里迢迢来到大昭,教她如何自处,胡阙王那里也不好交代啊。”

“谁也不能代替晚月去做这件事。”

萧晚风倚在高砌的罗枕上,疲惫地抵着额头,闭目道:“有的人他非娶不可,有的人他非放下不可。”

娶的是谁,放下的是谁,不言而喻。

我酸溜溜道:“若娶了妻,真能自知身份放下别人了,那便是好的。”

他睁眼看我,眼中似有笑意:“你这个人啊,为什么总是这样,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直接说出来就是了,做什么总是夹枪带棒的?”衣衫嘶嘶作响,袖管漫滚如云,天旋地转间,便被他拉入怀中:“我心里头除了你,谁都没有拿起过,也不需要放下。”言语时取下我的头钗,卸下我的束带。

明白他的意图,我连忙和衣阻止:“不行,你现在需要好好养病,不能因为我再发病了……”

唇前附上冰冷的手指,不再让我说下去,他俯首亲吻着我敏感的耳垂:“都说了发病跟你无关,是被那孽障给气的。”

能成为萧晚风口中的孽障,全天下也便只有他萧晚月了。

而记忆中的萧晚风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曾几何时,变成如今这般焦躁易怒?

“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令你气成那样?”

萧晚风身子僵硬片刻,并没有回答,埋首在我的颈窝,闷声道:“悦容,替我生个孩子吧,我们俩的孩子,我们俩的……”

我心头一颤,张了张唇,却无法回应他,身子一翻将他反压在榻上,戳着他的鼻尖道:“就你现在这副身子骨,还想造出什么样的好娃来?先给我乖乖养病吧!”

下了床随意整理着发髻,道:“你好好休息,我要回夜梧宫了,宫女太监们都在外头候着,有事就叫他们。”

衣袖被他的手指勾住了,我回头看去,触上他幽深的眸子,荧荧闪闪的乱人心魄,“你还在生气么,悦容?”

我反问:“为什么要生气?”

“因为我发病那日让你离开了。”

我平静道:“你已经给过解释了不是么,我知道你是不想被我看到不好的模样,有时候两个人就算再亲近,也总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你也不该是那么不豁达的人。”

“在你面前又怎么能豁达得起来。”他苦涩笑笑:“若是气消了,为什么这几日都不留下来陪我过夜?”

我笑着安抚:“留宿太极殿不合祖宗的规矩,这是天子的寝宫,妃嫔不能僭越。再说我若是留下来了,你又怎么能安下心来好好养病?”不是我自作多情,却是事实,他最近的手脚很不安分。

萧晚风还想再说什么,我俯身亲吻他的眉心:“等你身子好些了再来夜梧宫找我吧。”

他伸手要抓我,我抽身退了出来,笑了笑,请退后便不顾他的叫唤离开了。

也没告诉他,亲吻他的眉心,意味着“我原谅你了”。

其实,又哪是谁的错。要走是因为心中有恨,要留是因为心中有爱。在计较爱恨之间,谁也无法做到豁达,也只能逃避,寻一处海阔天空。

外头月色朦胧,迎面吹来热风,过了子时稍显凉意。宫阙殿阁在暮色中昏昏沉沉的,八角宫灯依旧是那副无助的姿态,在风中打转。

不知名地,觉得伤感。

他说,是被那孽障气的。

他又说,替我生个孩子吧。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病,真正破不开的孽障。迟迟不肯痊愈,在心里溃烂成伤。

但有了孩子又能怎么,能证明些什么?谁爱谁多一点,谁又离不开谁?

我从未想过为萧晚风怀嗣,本就已经错综复杂的关系里,实在不愿再多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罢了,如萧染那般。

用一个孩子来拴住一个人的心,又能长久到几时?真是个傻人啊……

遣退了福安小荷他们,取来早前备好的食盒,掩着夜色离开了皇宫。

丛楼崔嵬,层阁迭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迂,贤王府的瑰丽丝毫不逊于红墙碧瓦的皇宫大院。

刚进了一道门,那小小的人儿便扑了上来,搂着我的腰撒娇:“姨娘,怎么这么晚了才来,让染儿好等了。”

我的心瞬间柔软,揉着他的脑袋儿:“这不来了嘛,被你大伯缠着花了些时间。”

萧染忙问:“大伯他身子好些了吗?”

我点头:“好多了,你别担心,过几天等你大伯忙完了,你多些进宫请安,他会很高兴看到你的。”

萧染乖巧地“嗯”了一声,接过我手中的食盒,小狗儿似的嗅了嗅:“哇,好香啊,姨娘又给染儿带好吃的来了。”

我捏着他的小鼻子,笑道:“来见小祖宗,怎能不带些好吃的孝敬孝敬呢。”

萧染“嗯哼”几声,挺起胸膛装得老成持重:“若真的好吃,小王自有赏赐,赐座。”

我也乐着陪他耍,拱手:“多谢临江王殿下。”

翡翠豆沙酥,水晶芙蓉糕,腊味芋头糕,夹层小苏饼……都是我亲自做的糕点。前几日听闻萧染患了伤寒,长乐该死的硬是不让我见他,我迫于无奈只能学做梁上君子,深更半夜的飞檐走壁,偷偷潜进贤王府探望他。

见自己的儿子,也要这般做贼似的,真真是……世风日下。

萧染见了我之后,病也好得快,时日一久,在子时相会便成了两人的习惯,我不去看他浑身不舒服,他没见到我就睡不着,这母子连心可不是说假的。

倒了一杯热茶,看他吃得嘴角都是屑末,不由笑出了口,取出丝巾为他擦嘴:“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怎活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的饿死鬼呢?”

萧染仰着脸享受我的服侍,咧嘴笑道:“都怪姨娘做的糕点太好吃了。”

这副表情,这副神态,我瞧着瞧着,竟痴了,心头一阵阵抽痛。

萧染察觉我的异状,关心道:“姨娘怎么了?”

我拂着他的脸,红了眼眶:“姨娘……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他小时候也跟染儿一样调皮可爱,吃东西总沾得满嘴都是,然后就抬着头让姨娘给他擦嘴。其实姨娘知道,他是故意吃脏了嘴巴,想跟姨娘亲近。他是个聪明的傻孩子,从小到大,总是做一些傻事,都是为了让姨娘喜欢他。”

“他现在人呢?”

“死了。”

“死是什么?”

“死就是再也回不来了,无论你多想他,无论你怎样呼唤他的名字,他都不会再回应你,你只会想起他的好,不再恨他,也不再怨他,你总是日日夜夜梦见他,总是会一个人自言自语,你甚至想,只要他能活回来,你什么都能原谅他,什么都答应他,只要他活回来……”

萧染一脸迷茫,他还太小,小得哪知世间情爱,百般心疼,千般煎熬。

我拂着他的头,强笑着再次解释:“死了,就是再也不能吃这些好吃的糕点了。”

萧染抬起那小小的手,擦着我的眼泪,粉雕玉琢的脸蛋儿那么令人怜爱:“姨娘不哭,染儿会永远都陪着你的。”

我抱着这个孩子在怀里,呜咽地点了点头,心里觉得好难过,像是迷失方向的帆舟,找不到自己的方位。当仇恨嘶鸣的时候,该如何是好?当爱在内心呼唤的时候,又该如何是好?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对,报仇与否,都将辜负对你真心相待的人。

想起曾有人说,金鱼的记忆很短暂,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过了就会忘记曾与其他鱼儿嬉戏。

便在想,自己若是一尾金鱼那该多好。人所有的痛苦,皆源于不能忘记的记忆。

吃了半盒糕点就不许萧染吃了,睡觉前吃多了对肠胃不好,而后看他读书写字,听他说今日在西席那学了什么学问回来。真是个聪明的孩子,还能举一反三。末了,坐在床榻旁说着故事哼着小曲哄他睡觉,待他睡着后为他掖好被子,这才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此时天色已深。

对着黑暗的角落,我轻声说了句:“谢谢。”便离开了。

我并不是傻子,早就察觉有人遣走了周遭的守卫,否则戒备森严的贤王府,焉能让我来去自如?

贤王府后院的庭阶上,落照一地银霜,那人临风而立,白衣漫飞,无声如雪,寂寞如月。

有谁知晓,每一次她来的时候,他都在黑暗的角落里,枯站成一株等待的梧桐,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心转意的人。唯有月光,在人去楼空后,照亮一张落寞的脸。

大昭元年初秋,胡阙公主抵达长川,按周礼贤王理当出城相迎,无奈遍寻不得,礼部尚书代为相迎,接公主入城,送至贤王府。长乐郡主之妇德乃天下典范,以正妻之身亲自接胡阙公主入住王府西苑,以姐妹相称,上宾相待,一时传为佳话。

由始至终,不见贤王,有人谣传,贤王不满和亲之举,遂离王府,自此有家不归。

又过两日,虎贲卫大将军平定叛乱,斩贼头李元凯首级,凯旋回朝。

恰逢双喜,昭帝心情大好,顽疾渐消,即日下令于朝圣殿设宴与百官同乐,以贺天下大定,既为驸马庆功,又有意为贤王与胡阙公主主持大婚。

是夜,烟火绚烂照亮半边天空,宫灯璀璨将整座朝圣殿照得亮如白昼。

百官纷至沓来,无一缺席,唯东主之贤王未至。

百官尴尬,昭帝面色不善,复得皇后宽慰,遂而稍霁,差人去寻贤王。

宴前,胡阙公主上殿面圣,拜谒时见堂上帝后圣颜,竟大惊失色,高呼“萧大嫂”,失礼于堂上。

又有内侍来报,贤王醉卧明月楼,无法奉诏。

明月楼,乃京都烟花酒巷之地。

昭帝大怒,拂袖而去。夜宴盛兴而设,扫兴而归。

——《萧氏野史》

天赐出征回来,似乎变了,又说不出哪里变得不一样。人前依旧笑得恣意张狂,人后总若有所思。

犹记得他刚回长川那日,一身将军戎装尤未褪去,便在遣退宫奴后显得空旷的偌大宫殿里,趴在我的膝盖上失声痛哭。

“悦容姐,我觉得好累。”他这样对我说的。

“熏儿和五姐……都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或许于天赐而言,烽火连天、金戈铁马的岁月,不仅带来了荣耀,也带来了伤痕。

年仅十二的废帝赵熏,曾经是无忧少年,无奈生在帝王家,最是无情处。

饮下鸠酒,鲜红色的唇源源流着鲜红色的血,用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说:“舅舅,我知道你的苦,我不恨你,不恨你……”

那张青褐色的脸,成了天赐此去经年的梦魇。

舅侄亦是一脉相连的亲人呐,奈何一朝兵起,皇都沦陷成大雍,天子沦为亡命徒,又怎没有他楚天赐的半分罪过?

放弃原则和亲伦,承受良心的谴责,助楚在劫功成名就,他楚天赐自己又落得什么好处?

世人皆道:挟天子以令诸侯,好深的计谋好歹毒的心。

他装作没听见,迁都东瑜,另设朝堂,为天子重新安一个家。

天子病了,他守在床边嘘寒问暖端茶送水,从小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很曾做过这等低三下四的活?

他的妻子笑他:不过是个棋子,哪须你这般费心讨好,真是没出息。

第一次他没跟妻子争锋相对,他觉得没必要,不值得。

天子一时兴起说要放风筝,他连夜不睡扎了一个纸鸢,非是真龙在天,却是展翅高飞的鹰。他心里想着,多可怜的孩子啊,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合成液该这般自由快乐的……那段时日,他的悦容姐误会他,整整两年对他不闻不问。他没有解释,一声不吭。恣意张狂的面容,伤痕累累的心,依旧做他的楚家十二爷,只是午夜难以入眠的时候,胸口总流溢着浓浓的思念和悲伤。

对天子百般的好,非是弥补什么,只是为了守住自己尚存的一丝良知。

真心付出的人,总会有真心的人懂得。

颠沛流离、饱受人世冷暖的天子,有着一颗细敏感的心,又怎不知他这个舅舅的好?所以依赖他,尊敬他,爱戴他。

昔日当飞鹰纸鸢在无边苍穹翱翔,天子说:“若有一天,朕真如这风筝飞走了,便也请舅舅放开手中的线,让自己的心自由吧。”

今日命运如此安排,怎叹一声无奈?

那孩子临死也要告诉他,他感激他,不会怪他,永远也不会。

但是,善良的天子怎会知道,有时候选择不恨,远比恨,更让一个人痛不欲生。

赵熏头七这日,天赐凯旋回朝,人前笑着,人后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拂着天赐的头,望着窗外倦怠的风景,陪着他无声无息地流泪。

沿着内心的悲伤逆流而上,寻找一切痛苦的源头,是我这狠心的姐姐,也是这乱世的纷争。

人们在乱世中寻找一处安土,哪怕只是心灵上的宁静,也不得所愿。

自登基大典过后,萧晚风一直在试探天赐,萧晚灯也安插了眼线在他身边,他能怎么办?

不能错,绝对不能错。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为了我这个姐姐,天赐唯一能做的只有泯灭良知,杀了自己的亲侄儿和那从小待他甚好的五姐。

是非对错谁来判定?

若这个世界当真只有简单的黑白和对错,那便是好的。

生于乱世,又有谁真能如莲花般出淤泥而不染,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汲汲营营了半辈子,也不过换来这一声喟叹。

奢求别人的宽容,还不如自己对自己宽容。

天赐反反复复喃喃自语:“他们不会白白死的,绝不会……”

自阿娜云来到长川之后,萧晚月长宿明月楼没再回贤王府。

大昭皇子为区区下贱烟花女子而冷待一国公主,消息传回胡阙,胡阙王大怒,遣胡阙王子为使臣前来大昭。

若胡阙王子抵达后,这两兄弟还在为和亲这事上对干下去,又如何了得?

萧晚风病情才稍见好转,又因此事怒气攻心。

既然他们两人都拉不下脸,便让我给一个台阶下罢。

届日,我换了身男装,带了几个侍卫出了宫,来到明月楼。

明月楼大堂上,一道巨大涂金装裱的奔月屏风,龙飞凤舞题着一首诗,道是:“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沈。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一处酒肉卖笑的烟花之地,偏是这般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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