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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抄-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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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莫名其妙地漏船。
“现在娶一个头发浓密的新娘也来不及了。”夫镡冷酷地说,对于他来说,如果需要一个新娘,那么就抢一位来,这是他的习惯想法和正当风俗。
夫镡挥动系着牛尾的铜钺,驰援遭受灭顶之灾的武原。
至于狼狈的捕鲸队,这伙小偷一时被忽略了。
“夫镡!”下岛大喊,“我叔父在武原造船场做工,我能和您一起出发吗?”
夫镡点头,下岛随即被解开绳索。
夫镡又回头问仲雪:“你叫平水帮忙了吗?”
“没有。”为什么每个人都提起平水呢?
平水是句无的刽子手,大斋宫去世后他就擅离职守,逃进更南方的丛林深处,夫镡说:“让乌滴子找平水来帮你吧。”夫镡说得那么简单,乌滴子也接受得毫无异议,仿佛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公务;事实上,是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办到的难题。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五节 猎鲸第五步:西方来的娈童
布满瑕疵的独木舟,一旦吸饱水,就无可挽回地下沉。
“见鬼,那是很难找的柏树,纹理均匀!”独木舟凿得很漂亮,阿堪还特地画上咒语,可惜用树根凿成,难以浮水……他们遭受第一次重大打击,一个人的离队也令他们倍感失落,又不得不冒雨步行回会稽山,泥浆横流,每走一步都变得艰难可憎。
除绿萍一阵阵呻吟之外,五人抬着担架,走得默然无语。分不清谁和谁是一伙,谁又要反对谁,他们分享同一种溺水感,对缓慢而毫无益处的日常生活挤压造成的焦躁和无力!
山麓呼吸蜃气又喷吐雨幕,等待捕鲸队的,还有大禹陵吐出的更大难题。
六人又冷又累又饿,满怀挫伤,一道道木门廊也长得离奇。好不容易回到干燥的火塘旁,分到陶瓷碗里的只有稀粥,汤罐里是清水笋片,“混蛋!只能啃竹简了吗?”他们揪住红汀大骂,红汀很瘦小,但扎上头巾。用细带捆起袖口,巧妙舞动汤勺,就像是厨房里的王子;现在却畏缩得像被踩的田鼠,“不能怪我……”红汀带着哭腔讨饶。
大禹陵没拨给仲雪任何钱粮,却让他召集最会吃喝的勇士,阿堪的小神殿很快破产了。阿堪为绿萍的断腿固定夹板,一眼都不瞧闹剧。在冲突的顶点,往往是骗子阿堪,表现出高度的忍耐力。仲雪看着其他人摔饭盆、踢飞食案,陷入更深的沉默:“这是他能完成的任务吗?英杰占有更大地域,吞吐更多资源,支配更多的人。在危急时刻,甚至能救援他人,就像夫镡!而他呢?远离家乡亲友,和一帮莽汉废人混在一团,连饭都吃不饱,到底在干什么鬼勾当?!”
“那个……下这么大雨也没法野炊,能向你们搭伙吗?”一个侍童趴在吊脚楼前询问:穿着绚丽的紫色绸衣,鬓发缠入白麻垂到两肩,脸上淡淡施了粉黛。被雨冲刷出一条一条痕迹,却更有趣了,这是一个被宠爱着的人,眉角又有一股充满聪慧的哀伤。
魁梧的大男人们紧盯侍童的背篓,看他变戏法似的掏出稻谷、腌鸡和熏鱼,就装模作样地说:“那么进来吧。”又吩咐“红汀,去把稻米舂一舂。”红汀就瘸着腿,哽咽着去舂米。不请自来的侍童,说是搭伙其实是给饿鬼们送吃的,巧妙地照顾了饥饿同盟的面子,他脱了木屐上楼来,一下就笑谈开了。他挑起话题的方式,充满技巧和圆滑,又有让人舒服得直爽,是在复杂处境下成长的结果吧?
楼下,却有一个戴斗笠的干瘦老人,如松柏般孑然伫立。警觉地盯着侍童,他的目光如此锐利,让在场者都不自在起来。
“那是你的仆人吗?”仲雪问。大夫有陪臣,陪臣有家臣,连仆人都有仆人,这就是春秋战国的等级森严。
侍童朝老人做了一个手势,老人便一言不发地上台阶,脱了斗笠行礼,而后一言不发地帮阿堪处理绿萍的伤口。
“我等捕鲸队归来,已等了两天。”侍童对着仲雪,正式伏地跪拜,“我是姑蔑君的侍童。”他毫无隐瞒地开场。
“姑蔑,那是越国以西的属国。”多亏阿堪上的地理课,仲雪对越国的东南西北有了模糊认识,原以为是深入东海捕鲸,却让他一再和四面八方发生纠葛。
他们的对答如此彬彬有礼,乡野男人们尴尬起来,干咳着。不由自主地退到一边团坐,只有小浦晶亮的双眼,紧盯仲雪与侍童的嘴唇。
“正是,”侍童现在叫“稻秋”,出生时的名字,已记不清。以下是他的自我介绍:小时候我在家门前玩,被一个路过的姑蔑人虏去,带到血吸虫丛生的越国西部,献给一个很有些势力的男人,我必须叫那个男人“我的将军”。得知您要猎杀鲸鱼,就向姑蔑君说动:假如自己参加猎鲸,也能令“我的将军”更添荣光,并发誓将鲸鱼的舌头献给他。姑蔑君答应让我前来,还派一名老家臣跟随(监视我不让我逃走)——这就是稻秋眉间的阴霾吧。
“你怎么想?”仲雪斜睨看阿堪。
不洁的娈童,会败坏猎鲸队的名誉。仲雪应该拉拢“有威望”的能人,而不是让宵小之徒混进来;但只要有才具,又何必在乎声名狼藉?
“我想……”阿堪扎紧绷带(绿萍发出一声痛苦干嚎),头也没抬,“饥饿、寒冷和恋爱三者相比,首先是不顾廉耻也要填饱肚子!”
这时红汀端上盛满米饭的食案,队员们吞咽口水,又偷偷瞅仲雪。等他开饭的命令,饥饿是一种诚实的反应,只要涉及肚皮,就无法欺骗任何人,也无法被欺瞒。
“那你们去填饱肚子吧,”仲雪捡起一支竹简,“我选的是第四者,先写一封信。”写给他在吴国的田猎官,让忠诚家臣带狍子肉、鲈鱼干和糯米饭来!为介入越国,他必须当上护法;为充任护法,必须屠杀鲸鱼;屠杀鲸鱼是他的事业……事业辉煌!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六节 猎鲸第六步:到东方去借蒲牢
群山逶迤,大海沉浸于茫茫山岚。仲雪穿过泥泞的伐木小道,海之上,天之下,隐现贝壳般的灰光。
没有鲸鱼喜欢我们,它们远离海岸线逃走了。
仲雪与阿堪凝视未知的海洋,阿堪努力搜索一些俏皮话,但什么也说不出。为了生计,上岛也回去打渔了,捕鲸队陷入停顿之中。白色海鸟在空中盘旋,一支船队如同被神奇的贝壳吐出,钻出海平面,是神巫的归航吗?不久前无杜带领大小船只前往北部,查看伤亡,整座会稽山格外清静。不,那是白色船体,是吴国的标志色!仲雪不由大声呼喊。
大浦和小浦一起去送信,小浦领着田猎官回来了,大浦则留在吴国的“船宫”学习造船。
田猎官还未下船,一大群猎犬吠叫着冲下了甲板,在泛起泡沫的沙滩上跳舞。
“您好吗,犬伯。”吴国继承的是商朝末年传统,以“犬”字指代田猎官。
“我很好,大夫。”虽然仲雪还没被拜为大夫,田猎官总爱这么称呼,犬伯是一名矮小的猎人,却能娴熟地从脚印、粪便追踪兽类,为主公的围猎提供建议;“但越国看来很不好——飓风横扫整个越国北部!”犬伯难掩沿途见闻的冲击,“会稽山受灾很小,但武原被海啸吞没,转瞬变成海底冥府。夫镡是最早一支抵达的救援队伍,幸存者朝他欢呼,跪下来吻他的铜钺手柄。”
仲雪也感到难解的激动,为夫镡的壮举所激励,即使夫镡是会稽山以东的全民公敌。
“我听说您要捕猎鲸鱼,立刻带最强的弓箭来了……”犬伯三句不离职守。
“但我找不到鲸鱼……”
“您还需要蒲牢!”蒲牢是一种蛟龙幼崽,十分害怕鲸鱼,只要鲸鱼靠近,它就会发出预警叫声,“你要去越东借蒲牢!”犬伯确凿地说,“蒲牢能帮你找到鲸鱼。”以下是他的介绍:越国最东部的鄞邑,以海岛为领土,拥有通往内陆的一个淡水湖,那里有一位田猎官。与我猎鹿不同,他乘快艇、带蒲牢、周游洋面,捕杀一切水族。他追击鲨鱼几天几夜,与掀翻大船的乌贼搏斗,把手臂粗的海鳗从鲸脂中抽出。他鞣制鲸鱼皮,绷上骨架栩栩如生地放进密室,他是我见过的最凶残的渔夫!
“杀鱼佬,滚回吴国去!”一声尖叫响起,运送货物的水手和围观的闲人之外,最先朝仲雪吐痰的,是一群疯疯癫癫的巫婆,她们崇拜海龟、鲸鱼、黄鱼、黑鲷、章鱼、海蜇等等除了海瓜子以外的一切口味鲜美的海鲜,阿堪冷漠地护着仲雪离开。
“她们是谁?”仲雪很惊讶,“我以为越人都崇拜杀鲸鱼的勇士。”
“越人比你想像得复杂,天真的财主。”阿堪喃喃道,人们在盆地中阴郁地担惊受怕,女巫常常痛骂咸鱼贩子。有人说她们以此让头痛的咸鱼贩子出一些米粟作为封口费,还有一些严肃的渔夫也跟随其中,仿佛对宰鱼生涯深感内疚,以及一些暧昧不清的不知遵从什么戒律的人们更难以猜透……
仲雪和阿堪登上田猎官返回吴国的近海船队,前往越东鄞邑——鄞君自称“东海渔夫”,放牧着海内外的港湾与群岛,他的臣民被称为“外越”。一万年前,舟山群岛以东全部沉入海底,隔绝在外的越人从此开始了海上流浪。外越人是经营商船的海鲜贩子、为害友邻的兄弟,更多时候是海盗,吴国为此特地修建水寨城门提防他们的快艇。
仲雪很难解释前往鄞邑的心情,一面他时时抗拒,认为猎鲸永远不会成功;另一面,所有人都推动他朝目标迈进,他不知自己能走多远,忐忑的未知令最甘美的海鲜汤都索然寡味,一路行程只有举目四顾的焦灼。
当他抵达……他来得太晚了!
海啸同样扫荡了鄞邑的淡水湖,渔船被冲上屋顶,熊熊燃烧的楼舍在泥流中飘荡。潮水侵袭的碎瓦间,紫菜仍在生长,简直是水与火的地狱,这已是海啸之后第十四天了!
鱼类克星——田猎官的葬礼早已举行,连他的妻子都消失于万顷波涛之中,仲雪该向谁打听蒲牢的传奇?
淡水湖的居民都住在竹筏上,巨型竹筏相连,上边建造浮屋、养殖家畜、种植菜蔬,铺满整个湖面,海啸后。竹筏被风浪肆意扯碎,抛到湖岸上,连驿馆也只能搭一个茅草铺子,接待贵客……但谁会来呢?鄞君自出生到死亡,世世代代在海上驰骋,对海啸台风视为寻常,对人命的脆弱只有感叹,但也觉得合理。
仲雪与阿堪一起去给人分发少得可怜的饭团,“他们不欢迎我们……”
“我们距离越近,越打听不出什么。”
他们伤感、无能,打算过一夜就返程。
但隐现的星云、鲸鱼、风雨,犹如隐秘的地狱之丝,将仲雪的个人命运与越国的国运绑在一起!仲雪在失望中沉沉睡去。他觉得被逼到逼仄的屋角,屋外是茫茫碧海,他却枯守徒然四壁。他开始理解他所尊敬的剑术师傅在人生的最后,那种绝望的心情……又带一丝奇妙的释然,当屈服于不可胜任时袭来的自我原谅……这时他被惊醒!一个男人跨坐床上,像一名义薄云天的义士,一手压住他的肩膀,要知道仲雪本人也是极出色的剑士,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要挟——匿名者身上腥味很浓,说话有些漏风,但言辞很有礼貌,在黑暗中庄重得像一位远道而来的国王,“我只是来同你谈一谈,”他说,“关于你想杀死的鲸鱼。”
以下是匿名者的故事:有一年我在海中从事不便明说的事项,海雾袭来,混杂鱼腥、污泥和海兽的腥臊(仲雪领教过扑面而来的海雾,那时没有歌声引导,他就会彻底迷失),我偏离航道,也无法分辨海岛等标志物,季节已经转换。新的季风与洋流来临,如果我驶错方向,将跟随洋流飘荡三天三夜。去往东北方向的群岛,那里有一群野人吃菠萝,还有小老虎一样的山兽,爱捕捉蝙蝠和小鸟……如果运气好,我将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了!运气一般的话,则随时葬身海底,那儿有直下六百尺都澄净透明的海沟,我如果躺在几千尺深的沟底,过往的水手也能望见鳗鱼从我嘴巴里钻过。我尝试向海神祈祷,但我很久没有向任何神灵祈祷了,尤其是大斋宫之死,天神在人间的代言人、相当于越国的女儿死去,没有一个人敢于为她发声质问,我就不再信任鬼神了!这时一头虎鲸浮现船边,他高大的背鳍划开水面,犹如国王的铜钺,虎鲸是海中的狼群,他们撕咬鲱鱼、海豚甚至是鲨鱼,他在我身边转悠,我像被催眠一样。跟随他击桨,然后看到他的整个家族,三头雄虎鲸守护在外围,姐妹、母亲、外祖母浮在内圈,海雾在背鳍上飘动,他们有一致的呼吸方式,一起将新生幼儿顶出海面呼吸……那种景象你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良久,雾散去,这群巡游的虎鲸正是将我引向归航的方向。我并不理解他们,也不承认是神灵佑护,也许他们只为了好玩,但我觉得你应该尝试理解鲸鱼。他们并不是任你宰杀的死肉,他们也有不朽的灵魂,你对鲸鱼一无所知。对人生也毫无准备,与其让无聊无知的你任意屠杀鲸鱼,不如……
这位虎鲸的救亡君主、万物有灵的劝解者说着,抽出一把剔鱼弯刀,精心锻造的弯刃闪过峨眉月的寒光——月隐之夜,唯一闪亮的东海之光,抵向仲雪的咽喉……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七节 猎鲸第七步:彩虹的祭司
惊醒的乌鸦冷叫一声,无数拳头没头没脸地打来,威严的虎鲸王和轻浮的仲雪都懵住了,危急的一瞬!弯刀剃过仲雪的喉头,割出一道伤痕,不是致命伤势。他冷静地从枕下抽出剑,与虎鲸王的弯刀一对击,火星四射。仲雪看到对方满脸的刺青,须发如海带蓬勃,门牙凿空、填补一颗夜明珠,一刹那光芒,怒发冲天的海神形象深深刻进仲雪心中。
电光火石的一击,无数鹦鹉螺凭空而降,敲击床板,又消融得无影无踪,这些打晕他们的圆滚滚“拳头”,敲得仲雪头好痛!
驿站中亮起火把,阿堪赶来,连同老驿站长、驿站长的外孙女和寄住的女巫都涌来了,每个人都被鹦鹉螺幻象砸得团团跳!夜半访客被击退——他冲破窗棂,在墙上留下一道光滑的圆弧刀口,非凡的神力!
“不要再追了。”仲雪按住阿堪,一手紧按脖颈,血从指缝间涌出。坦白地说,仲雪被对方富有尊严的容貌所打动。
“你是我们的将领,怎么能被敌人劫持?”阿堪焦躁地挥舞火把。
“这里没有敌人。”仲雪说,即便是鲸鱼也不是我们的敌人。
接受馈赠的难民们,白天沉默而坚韧;现在举火把围拢来,注视仲雪的目光并没有过多的关切,但体现出有分寸的知恩图报,这种自尊始终震撼着仲雪。
从天而降的鹦鹉螺幻觉,被众人的清醒所稀释,消失了。“了不起的幻术师……”阿堪扫视人群,谁才是那个幻术师呢?虽然阿堪是吊儿郎当的巫师学徒,也被激起了竞争心。
乌鸦扑簌簌落进废墟,又是全新的一天。
晴空湛蓝,如同巨硕无朋的宝石,大自然的严酷就在于毫不在乎人类的情感,肆无忌惮地展示它的壮美。
人们划着小船,穿梭到层层叠叠如同小岛的房屋废墟中去,搜寻还能使用的物件和记忆被击碎前的纪念品。用布带扎起袖口的女性和孩子们,尤显清瘦坚强。然而,一道彩虹跨过入海口,架设到废墟之上,人们轻叹,握紧十指开始祈祷……当人们还未从惊愕和麻木中全然清醒过来,信仰送来了安慰。
彩虹是上天夺走的,又赐予的片刻希望。
仲雪看见挥舞竹枝、祭祀彩虹的女巫,“真是美丽的小女巫,我在会稽海边见过她,在母亲的葬礼上,她站在海里,手捧一套盔甲沉入水中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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