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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宛-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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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国事变故,冒辟疆也只听到传闻,他在陈则梁家时,陈则梁也对他提起过此事,并说,侯朝宗、方密之等复社精英为了一世芳名,不愿巴结阮大铖、马士英阉党之流,离开了南京。

第二天冒辟疆赶往扬州,径直到郑超宗处,正好碰上吴次尾、龚芝麓和杜于皇在郑府聚会。郑超宗一看这么多友人前来,不觉喜上眉梢,便叫家人设宴款待。

冒辟疆也曾零零星星听到有关史可法史阁部殉难的情形。在酒席间,吴次尾对他讲了史大人英勇壮烈的事迹。他想起父亲听说史可法壮烈后,不禁悲叹说:“一木难撑天下啊,大势已去矣。”冒辟疆在朦胧醉意中听着吴次尾用伤感的语调讲述史可法的忠烈。

“……多铎率清朝铁甲军攻打扬州,由于南京福王政府内部发生激烈的党争和内乱,马士英夺取朝政后,启用阉党阮大铖之流,他们对上迷惑福王,对下排斥异己,卖官鬻爵。镇守江北四镇的总兵刘泽清、高降、刘良左、黄得功在大敌当前之时,互相争权夺利,彼此仇怨极深,都不以国事为重,只有兵部尚书史可法督师江北,坚决抗战。但这时,史可法受马士英等阉党的牵制,江北四镇的总兵又不听其指挥,处处受困,清军包围扬州后,史可法困守孤城,誓死不降。多铎曾先后给史可法五封书信,劝其投降,称不仅可以保命,而且还可以保官,史可法连看也不看就把信撕了。清兵攻破扬州后,大肆屠杀城内百姓,死者不可胜数,史可法战败被俘,坚决不降,最后英勇就义。”

冒辟疆又醉了一晚,在沉醉中,他依稀觉得他是泪流满面地被郑超宗扶到书房去睡的。他在昏睡中脑海里不断浮现吴次尾对他描绘扬州和南京失守的情形:清军犹如洪水向江南席卷而来,被践踏的明朝军队和平民百姓犹如沙滩上的鱼儿,绝望地翻滚,一片凄惨的景象。

他知道他这一夜并不轻松,他被梦中一些奇怪的景象搅得整夜不安宁。起先,他梦见史可法在市隐园他的房间里对他说,不用回去镇守扬州了,与其在这儿发生内斗,不如去做点实事,心头好受些。冒辟疆再仔细看时,史阁部的面容隐在暗中,不甚清楚,他想喊一声,可是史可法在暗中又说了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越来越远。当他看见史阁部骑着一匹黑炭般的雄马站在河岸边时,他突然觉得他回到如皋的家中。他看见管家冒全和家仆冒禄正从里面走出来,他问道:“少夫人呢?”冒全和冒禄铁青着脸不回答,他又问:“苏元芳何在?”还是一阵沉默。

冒辟疆并没有想到出了事,只是觉得有些诧异。他没有来得及理会他们,就心急如焚地赶往董小宛房中,眼前却是一片狼藉惨象。箱子笼儿翻倒了一地,董小宛平时最喜欢的铜镜也成了碎片散落在地上。他忙调头跑出房间大叫“小宛去哪儿了”?四周一个人也没有,他觉察冒府发生了某种变故。

然后他醒了过来。

豫亲王多铎所率领的军队已差不多横扫整个江南,但在福建、广西、广东和云南一带,明室遗臣和许多农民义军分散各处抵抗清军的进一步南下。这使清朝政权大伤脑筋。范文程在摄政王多尔衮面前劝说启用洪承畴,并派他到南方去剿灭各路义兵,以协助豫亲王多铎。

顺治六年下半年,清兵逐步往南方进逼,到年末,苏杭一带至福建,战事不多了。多铎的行邸和洪承畴的行辕,都移驻到了苏州。洪承畴对这位皇叔极端讨好,他深知多铎和皇兄摄政王多尔衮一样是个有名的好色之徒,向来贪恋女色。

驻扎在江南期间,洪承畴在苏杭一带网罗各地美女进献多铎,用以投其所好,多铎竟来者不拒,更加信任洪承畴,整天在行邸里享用曾经梦想的江南美女。洪承畴也趁此弄几个美女供自己享受。多铎把大部时间花在享用美女上了,从此把军政权也交给了洪承畴。

洪承畴是在豫亲王多铎离开苏州后,一次去游虎丘,忽然想起听苏州人说,金陵名妓董小宛从前就住在半塘,现在已嫁给了如皋冒辟疆。这个绝代佳人,是金陵八艳中年纪最小的一个,算来正值妙龄。

洪承畴在午后昏暗的光线中,静静地沉思着,这也使他想起多年前,他曾在吴三桂的家中做客,遇见了曾经名震金陵的名妓陈圆圆。那时,陈圆圆正是吴三桂最为宠爱的妾。在和吴三桂饮酒时,陈圆圆为他们弹琴和吹箫。洪承畴至今还记得,他在美妙的琴声中不停地饮酒,昏暗的烛光使他显得醉意朦胧,虚掩的眼睛停留在烛光映照的陈圆圆身上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即使吴三桂不停地劝他饮酒,他也没回过头来。

洪承畴至今也没搞明白,他那天是否真的醉了,还是被烛光中陈圆圆美丽的身影所陶醉。他对吴三桂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答非所问地说:“将军真是艳福不浅,能得如此美女,真是前世修了好缘,如我能有此福份,就是不当此官,也心甘情愿!”

洪承畴自从那次见到陈圆圆后,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美女存在。后来他听说,陈圆圆被李自成的部将刘宗敏掳去,不禁叹息红颜薄命。降清后,他当了清廷的大臣,忙于帮助多铎平定南方义军,此事便渐渐淡忘。只是后来传说,李自成兵败离开京城后,陈圆圆出家当了尼姑。

不过,现在洪承畴觉得,陈圆圆的一生虽可叹息,但已是昨日黄花。他不觉又一次长叹起来。

在那个接近黄昏的下午,洪承畴在山清水秀的半塘呆着不想挪动,想看遥远而不着边际的心思。在这等年龄,还对艳事充满好奇和热情,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手下参将阿司镇向他走来时,他还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中。

“大人,天已黑下来了。”阿司镇接着说道:“是直接回苏州,还是就在此地找户人家安歇,明天再走?”

洪承畴从一片茫然中醒过来。看了看阿司镇,又看了看从玉带桥上吹过来的河风,说道:“还是回去吧,直接回苏州。”

洪承畴坐在八抬大轿中,享受着上下颠簸带来的舒服感。

一阵阵微风拂面而过,他又陷入对董小宛的想象中了。他想起董小宛现仍属妙龄,不禁在轿中长叹起来:我在明廷也算重臣,现在也是清廷高官,权倾一方。可是在这艳福的享受上,却远不如冒辟疆一个小小的文人。他看着阿司镇骑在马上的背影,马上产生了一个想法。阿司镇是个旗人,曾经在豫亲王多铎手下任职,对上司要办的事能够心领神会。洪承畴想,他是办理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

董小宛被一顶蒙着厚纱的轿子抬进如皋县衙的那个中午,是顺治七年年底的事。那天大雪纷飞,许多树枝都被一夜的瑞雪压弯了腰。董小宛正在窗棂上欣赏满地的大雪。她突然看见几束鲜艳的腊梅花,觉得惊喜万分,正准备披上披风下楼去采摘几枝,管家冒全就跌跌撞撞地跑上楼来…

“少… 少夫人!”冒全大口地喘着气,呼出的雾气吹打着胡须上的冰棱,一脸惊慌失色的样子。“少夫人,不好了,知县殷大人带着一队清兵开进府上来了,为是要见你。”

董小宛木然地呆立在楼梯口,手中的披风无声无息地滑落在地板上,她心里一沉:公子又出事了。

当她从殷应寅手中接过那封信札时,却突然显得沉稳和冷静。她见札子上写着豫亲王要征召她去苏州王府指导刺绣。

她想只要公子没事就好,但她不明白,一个堂堂经略大人怎么会知道有她这么个妇道人家,在她听殷知县说洪大人派一个参将来请她去时,她多少有些明白过来了,一定是那个叛臣洪承畴在中间搞的鬼。

董小宛愁眉苦脸地想着该拿什么话去安慰二老。刚走到里屋,迎面正遇上苏元芳走来。

“宛妹,你可不能答应去苏州啊,你晓得他们安的什么心呢?”

董小宛忽然觉得心头一热,她一直担心苏元芳对她有成见,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

董小宛马上说:“姐姐,请不必为我担心。我正要去和公公商量。就请你赶快去把刘嫂叫到我屋里等我,我有要紧的话和她说。”

董小宛走进公公的房间,见公公正坐在太师椅上,她正待开口,冒嵩公先问道:“小宛,这事怎么办好呢?”显然冒嵩公和苏元芳一样,知道此事了。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在中堂里来回踱步,想着对策,不停地搓着双手。

董小宛见此情景便道:“殷应寅的这份札子请大人收下,将来大有用处。”

冒嵩公接过一看,突然朝董小宛说道:“不必答应了,这是假传王命。”

董小宛点头道:“儿媳也知洪贼是假传王命,不过现在如果不将错就错,将来便会弄假成真,到那时就无办法可想了。”

冒嵩公略为沉吟一下说:“你的话虽有道理,可你这一去… ”

董小宛不等他说完便语气坚决地说道:“儿媳自入冒家,承蒙二老不以卑贱见弃,公子又异常恩爱,儿媳受如此厚恩,当感恩图报,今日正是小宛报恩之机。请您放心,儿媳此去,一不变贞洁,二不玷污冒氏,三不连累公子,生离时刻,儿媳也别无多语,望老爷劝慰公子,要善保玉体,孝待双亲,切勿以薄命人为念。老爷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熟知古今故事,定知道此推辞不掉,儿媳此去叩别婆婆,还望您老善劝婆婆,不能悲伤,致损慈体。”

董小宛说罢泪盈盈下拜,冒嵩公掩面而泣道:“想不到亡国的大丈夫,竟不能庇护一儿媳。”垂泪挥手道:“吾儿去吧。”

马老恭人正在一把铺着狗皮的椅子上打盹,全然不知发生的变故。董小宛走到马老恭人的椅子前,跪拜道:“婆婆,儿媳奉召要往苏州暂住几天,不多日就会回来,方才已和公公说好。来人在厅上等待,儿媳稍去收拾,马上就走。”

马老恭人突然被惊醒,吃惊地问道:“怎么?是什么人招你,这么匆忙?”

董小宛不敢和她多说,便说道:“皇太后有旨,命孩儿进宫教习针绣,此番一去,我们全家会有大恩遇的。”

“那么吾儿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你最好还是别去,反正我们家不受清朝的荣封,你就别去了。”

董小宛有些急了,便说道:“不去就是违命,那还了得!我不久便回来看望婆婆,您老人家就请放心吧。”说完又盈盈拜了四拜,站起身来,忍着悲痛道:“婆婆保重,孩儿去了。”

董小宛急匆匆走进自己房中,见苏元芳倒在自己床上,正掩面悲啼呢。刘嫂呆呆地坐在书桌之前,她一见董小宛来了,便站起身,急忙问道:“怎么?方才听冒夫人说了,你怎会如此糊涂?你不能答应呀!你这一去,辟疆他回来了怎么得了。”

董小宛并不回答,只是看着她,突然走到跟前,扑嗵一声跪下,说:“姐姐,妹子这回又要你帮助我了。”

刘氏一把将她扶起。

“有什么话好说,难道这回要我代你去么?”

董小宛已经止不住的泪珠滚滚而流,说:“不是,要姐姐陪着我一同去。”

刘氏一听,便慷慨道:“说实话,你孤身一人去,我也放心不下,陪着你去有个照应,这更好。”

“那就请姐姐赶快去拿几件衣服,打个小包袱,速去速来。”

这时,苏元芳在床上又大哭起来,自从她与董小宛相知以后,已亲如姐妹,大小事都要和董小宛商量。

董小宛走过去,忍住眼泪劝道:“此去有刘大姐同行,我还有希望回来,到时我们还会一同绣花的,我这一走,夫君不在家中,你肩上的担子不小啊!切不可损了身体。”

“可是,你这是自投虎口啊!”

“唉,姐姐,你就不要太担心了,我不是自负聪明,过去发生的事,你是知道的。再说,这次有刘大姐一起去,不会出大问题,当真我就没有防身之计吗?我到那里会见机行事的。”同时低头和苏元芳说:“把柄放公公那里,有了把柄就能脱身。想想公公是什么人?会同意我去吗?”

苏元芳将信将疑地说:“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甚?”

这时,刘嫂已拎了一个小包袱走了进来,董小宛拿块手帕揩去脸上的泪痕,又替苏元芳试去泪痕,叮嘱道:“姐姐,婆婆年老心慈,你要好生照料,我去了。”

她和刘嫂往外走时,对刘嫂说:“姐姐,恐怕得委屈你一下。”

刘嫂瞪眼看着她,小宛对她附耳说:“我对他们说,你是我身边的贾妈。”

“管它呢,合适的话,就这样称呼,本来我就像个大脚妈子。”刘嫂突然问道:“你的包袱呢?”

董小宛摇摇头:“这就不用了,到那里还愁没有衣裳吗?我们还是走吧,他们怕是等得不耐烦了。”

她转身拉开抽屉拿了把利剪揣在怀里,这是把有名的杭州剪刀。走出房间时,又朝苏元芳说道:“姐姐,我走了。”

苏元芳听了董小宛一番谎话,信以为真,倒不那么伤心了,便说:“我送你出去吧。”

董小宛走出前厅,辞了苏元芳,便坐到轿里去。殷应寅恐怕发生变故,赶忙吩咐起轿。刘嫂跟在后面上了小轿。众人簇拥着大轿小轿,径奔如皋县衙而去。

轿子一到县衙,旗将阿司镇就叫上船。殷应寅也怕夜长梦多,叫轿子直接抬到南门外上船。

一路行程,殷应寅对董小宛极尽谄媚之能事。船到江阴时,董小宛戏耍殷应寅说:“贵县看我这一身寒素,会不会无礼于洪大人?”

殷应寅赶忙喏喏连声:“董夫人言之有理,敝县倒忘了此事。”

随即命停船上岸。先去首饰店里挑了上好的金银首饰,又去绸庄上挑了上好的绫罗绸缎,足有四大皮箱,并在江阴唤了几名上等裁缝,随船帮董小宛赶制得体的衣裙,这总共花去了五六百两银子。不过,他自以为这等投资不会没有回报,将来一定会百倍千倍地捞回来,即使他知道这是董小宛有意冤屈他。

洪承畴正在他的行辕里等候佳音。自他从半塘回来后,就派阿司镇拿了豫亲王多铎的大令,自己给如皋知县写了一封私函,叫他如此如此。他在行辕里坐卧不安地等待了三天。他知道这三天最多够个来回的里程,但心里还是不踏实。

正当他这天茶饭不思地从后花园回来时,突然听下人报说,阿司镇和如皋知县前来求见,他一听如皋知县也来了,必然是好事,连忙叫他们进来。

洪承畴见果然把董小宛带来了,心里欢喜异常,随即奖赏了二人,并对殷应寅许愿不日必有升赏,殷应寅忙叩头谢恩,连骨头都酥了。

洪承畴立时吩咐用自己的金顶大轿将董小宛接进行辕,住到后花园的艳翠楼,派四名丫环服侍。他自以为对付爱慕虚荣的人有十分的把握,常言说,十个女人有九个贪图荣华,何况董小宛这个风尘中人物?

董小宛到了艳翠楼,四个丫环立即前来叩见她,并献上妆匣等物。董小宛连看也不看,叫贾妈收了去。董小宛心想,为了讨得欢心,达官贵人们开始总是出手阔绰,这种手段我见多了。不过她对侍婢们却温言相待,叫贾妈开了皮箱,拿出四样首饰赏了四人,丫环们千恩万谢。

少时,楼下送上筵席,丫环们将桌椅杯箸安排停当。董小宛趁丫环们料理的时候,唤“贾妈”进房,低声吩咐说:“刘嫂,我估计洪承畴马上就会上来,要是叫你去,你下去后,千万不要走远,注意楼上的动静。”

刘嫂会意地点点头,不多一会,只听见楼下高声叫喊道:“经略大人驾到。”

侍婢们连忙向董小宛叩头禀道:“启夫人,洪大人到了楼下。”

随即听得楼梯间靴声响起。

董小宛斜视着来人,只见这人皮肤白净,颌下短短的三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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