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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荡北美-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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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思进出国后的第一个春节是在克利夫兰度过的。那是1991年2月15日,我刚到美国两个多月。我的头等大事儿是打工赚钱,帮着思进攒学费。他下学期的学费还没有凑齐,哪有余钱来庆贺春节呢?那天思进眼睛一睁开,就随意地、不着调地哼了一句:“今天是大年初一!”我还嘲笑他把大年初一唱得那么离谱。谁能想到,这样离谱的一句话,在以后每年的大年初一,我们谁先醒来,就由谁来哼,一哼便是十几年。那天一放工,我们便应邀来到朋友陈静和车庐的家,他们那时都已经硕士毕业,正处在找工作的阶段,假如一年内工作无着落,他们就要打道回府。我们一共四对夫妇,下饺子喝片儿汤,“八十分”的牌局一直开到大年初二。大家有说有笑,热热闹闹地过了个穷开心的春节。如今想来,我和思进离家在外无亲无故,仗着年轻,浑身是胆;我们坚信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名言,是经过了许多挫折后慢慢咀嚼、消化后才切身体会到的。
搬到纽约以后,我打全工,思进全工全读,春节也不例外,生活节奏骤然加快了。我们的同学和朋友们都散居各处;有的朋友的孩子还小,留在了大陆,节日里只能对着全家福相片,伤心落泪而无心聚会;有的朋友“单枪匹马”,索性打工挣钱,有泪也往肚里咽;大家很难像在克利夫兰那样聚在一起欢度春节了。没有了喜气洋洋办年货的忙碌过程,没有了除夕夜的“春节晚会”,没有了亲朋好友间的串门子拜年,没有了假日,我和思进除了睁开眼的那句不着调的“歌”以外,春节和往日的任何一天没什么两样。节日的气氛离我们是越来越遥远了,而我们渴望和亲人们团聚的心却越来越强烈。直到1995年以后,我们各方面的压力都稍稍缓解了一点儿,这才想起到纽约的中国城欢度春节。
纽约不愧为全世界各民族的大熔炉。各个国家的移民在这里安居乐业,相互包容,和平相处,为实现各自心目中的美国梦而辛勤耕耘。随着中国移民大量地移居纽约,华裔族群参政意识不断加强。因此,纽约市政府不敢忽略华人,也开始聆听他们的声音了。从2002年起,政府规定,每逢大年初一,华裔员工可以不去公司上班,曼哈顿的中国城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和地点放鞭炮,庆贺中国人的
传统节日——春节。纽约人都知道Lunar New Year(阴历中国新年)。大年初一的中国城,大街小巷拥挤不堪,人紧挨着人,要靠警察们来维护秩序。老美们成群结队地赶来凑热闹,很多大人领着孩子来到放烟花的地段,标价十美元的一个烟花筒,他们一买就是两三个;大人和孩子们一起放一起乐。这些无火药的特制烟花,窜到了上空便似天女散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五颜六色的彩纸,把街道装点得色彩斑斓。老美们满脸喜气地参加各种庆祝活动:舞狮团的队伍里有他们,扭秧歌的游行队伍里面有他们,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他们,卖灯笼的摊贩前有他们,坐在中餐馆里吃饭的,就更少不了他们了。
无论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过节总离不开一个“吃”字。民以食为天,到哪里都一样。住在纽约的老美们,个个都是中国通的
美食家。他们不像外州的那些老美,只会吃甜酸肉、蘑菇鸡片、宫爆鸡丁和春卷。纽约的老美们会按他们喜爱的菜系去寻找中国饭馆,比如上海老饭店(江浙菜)、金丰大酒店(粤菜)、五粮液饭店(四
川菜)等等。大年初一过新年,我和思进本想到中国城的上海老饭店,去吃点儿家乡菜以解乡愁,沿途却出乎意料地看见中餐馆门前都排满了长队,几乎清一色的老美,因此,这会儿想落座在上海老饭店,大概有难度。果然,饭店门口早已是一条长龙。我俩乘兴而来,总不能空着肚子败兴而归地回家吧?走进饭店里边儿,我想问一声要等多久才可能坐下吃,老板娘告诉我要等一个小时左右。太久了!我们只好点几个外卖回家去吃。在等着拿外卖的空闲,放眼望去,十几个桌面上,除有一桌是亚裔人外,手拿筷子津津有味坐那儿吃饭的全是老美。惜时如金的美国人,为了在传统的中国年里吃上一顿中餐,竟然耐心极好地甘愿等待。思进感慨万端地我对说:“这帮平日里神气活现的美国佬,在中华美食面前,一个个显得恭恭敬敬,倒透着几分可爱劲儿!”纽约中国城的春节热闹场面,驱散不了我想回家的心情。只有回家,才能与亲人们过个记忆中那难以忘怀的、充满着甜美温馨的大年。
在儿时的记忆中,家家户户早在大年三十之前的十天半月就开始办年货了。那些年,无论买什么东西都要排队。从十三四岁起,我便像所有脖子上挂着钥匙的小女孩儿一样,一大早便帮着妈来到菜场,在鱼摊、肉摊和蛋柜前各放上一个小竹篮或小凳子什么的,标示着在队伍里占了个位置,同时和排在我前面的阿公阿婆们打好招呼,然后在那儿呆上差不多一天,将凭票供应的鱼、肉、蛋等一一买齐。第二天,我再带着票证去南货店排队购买长生果(即带壳儿的花生)、香瓜子、南瓜子、红豆、红枣以及蜜枣等南北杂货。在街上,行人们提着办好了的年货,熙来攘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他们碰到了熟人还互致问候,互通买东西的心得。大街小巷由此显得热闹异常,一派节日欢乐气氛。
到了小年夜,我则会守在炉子边,看着妈妈把我买回来的长生果和各种瓜子一样样地炒熟,待它们冷却后,再分别装进不同的罐子里储存起来待客。我比弟弟多了一项权利,那就是借着看它们是否炒熟了,而将每样东西抓一把先尝尝,这项优先权是作为妈妈的小帮手换来的。
除夕夜,妈妈要将烧好了的饭菜放在桌上先祭祖,求他们保佑全家在新的一年里平平安安。那上面有水笋烧肉、糖醋小黄鱼、黄豆芽炒油豆腐、蛋饺肉圆粉丝白菜汤。这些菜都是有隐喻的:盼我们的好日子节节高(笋),要年年有余(小黄鱼),金元宝(蛋饺)滚滚(肉元子)来,新年万事如意(黄豆芽)。爸则摆好碗筷,上好了香,随后把事先悄悄折好的纸钱放在铁皮脸盆里,点燃烧着后,跪在地上,对着老祖宗的牌位,一边儿磕着头,一边儿嘴里喃喃自语。我们随后一一依葫芦画瓢般地跟在后面。一直等烧完了香,我们全家才开始吃年夜饭。
大年初一早上醒来,我和弟弟的枕边准会有一个红包和一只鼓鼓囊囊的口袋,袋子里面装着瓜子、长生果和各种平时很少能吃到的糖果。这些便是我们“法定”的配额。等到客人来了,我们是不准再伸手去拿桌上那些吃的了。当然,我们还会有很多额外的东西是到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家拜年得来的。比如,从初一到初四一大圈儿拜下来,我会收到二十多元钱的红包,而我可以留下五元。在当时,这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其余的当然都要上交给妈妈作为新学年的学杂费。那时,每次刚过了元宵节,我就开始盼着明年的大年,既不用去学校上课,又可以吃到希罕的东西,还可以拿到压岁钱和穿上新衣服,多美啊!
2005年2月,总算熬到了出国十五年来第一次回家过大年的日子。心里那份激动竟和小时候盼过年那样别无二致。为了圆我十几年来盼望回家过大年的梦,爸妈放弃了原来打算外出吃年夜饭的计划。我2月6日晚到上海,就已经是小年夜了。一踏进家门便问妈妈:“大年夜饭吃什么?”妈妈答道:“不用急,明天你自己去菜场慢慢地挑吧。”
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带我来到家里附近的一个超市。进去一看,各种各样的菜多得简直令我无从下手。挑了半天,总算选了几种我最喜欢的菜。三十晚上,妈妈为我做了荠菜豆干虾仁馅儿的馄饨、香葱麻油拌海蜇头、清蒸大闸蟹、清炒河虾仁和鲫鱼汤。这些菜比我小时候要精致多了,但我却全然没有了当年的好胃口。吃饭之前,爸妈也省去了以前祭祖烧纸钱的仪式了。用妈的话说:“现在的日子天天像过年,不用祈求老祖宗的保佑了!”物质已然丰富到了想买什么就有什么,价廉物美,那份来之不易的幸福感觉,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遗憾,遗憾我再也无缘找回以前过年的感觉了,在中国如此,在北美也一样!
我真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小时候所期盼的好日子已经实现了,为什么还要念念不忘那一去不复返的日子呢?人应该不断地向前看,去寻求新的内心平衡点,幸福感才会回到身边,不是吗?团圆日
多少次在梦中回到了家,那个让我魂牵梦萦了多年的家。在阔别了四年之后,我终于暂时把思进搁下,回到了父母身边,回到了上海的家。爸妈对我由远距离的思念变成了近距离的关注。小到吃饭穿衣,大到出门应酬,我无不在他们的管辖之内。
整个新年期间,我像个木偶一样由他们牵着分批与亲友们在饭店餐厅里相聚。每当他们夸有个“争气”的女儿时,爸妈便打心底里发出舒心的欢笑,岂不知那可苦了我了。那餐厅包房里很多亲友抽烟时散发的烟雾,薰得我睁不开眼;而“美味佳肴”里的味精,也使我食不知味。(这是由于我刚到国外时,为了节省开支,做饭用的很多调味品一概都不买了,其中也包括味精。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习惯。然而由此却对味精形成了过敏,再食用时,就会感到舌头发麻,丝毫品尝不出菜肴的味道。)甚至连大年初三他们派了司机开车接我去杭州看望公爹一家,爸妈都不放心地跟随左右,初五我们一起回到了上海。
最后,我找到了一个可以“摆脱束缚”的机会。正月十五是阖家团聚的日子。我对爸妈说:“中午我陪你们吃团圆饭,晚上我要再去杭州公爹家吃团圆饭。我已嫁出去了,不是吗?”妈妈想了想,对爸爸说道:“是呀,女儿现在已不是我们的‘私有财产’了。”下午,爸妈只能“高高兴兴”地送我到车站,我也“好不得意”地庆幸这出自导自演的好戏。坐在车上,我的心早已飞到了杭州。我想象着住进了西湖边上的宾馆,充分享受自由吃穿的喜乐。夜深时,我不用顾忌他人,可以开着灯,叫杯咖啡,坐在床头看看书。还可以兴之所至去西湖赏夜色。再不然,我还可以叫个车去看十五的花灯展。我越想越觉得这次“大逃亡”行动实在是妙不可言!我憧憬着,规划者,连时间都跟着我飞快地转了起来,不知不觉中杭州汽车站到了。
正当我快走出车站时,突然公爹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总算等到你了。一接到亲家公的电话,我就立刻赶来接你了,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好让小车再去上海接你呀。”接着他让司机直接开到了杭州娃哈哈大酒店。全家人已全在那儿等我了。面对亲人们的张张笑脸,我意图挣脱“束缚”的勇气一下全泄了。打从钻进那辆小车起,我就知道我的“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
我不可能住进宾馆,我的行囊又会像上次那样多出几倍,它将装进他们特地从温州老家带来得鱼干、虾干和各种杭州特产;而我的心里更会装进亲人们对我这个离家久远的游子的一片真情。想到此,我内心充满了幸福感,不由得对我那个精心设计的计划产生了一丝犯罪感。
在国内期间,我无时无刻地享受着亲情,在接受的同时,我又何以回报呢?那小小的不自由又何妨呢?记得几天前读到一个心理学家多年研究的成果,说一个人最大的快乐即不是金钱,也不是事业,而是亲情。真是如此。爱情的激情犹如气势磅礴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虽迷人,却只有短短的一段;而亲情则像那激流过后的涓涓溪水,长长远远地流淌着,直到汇入江河大海。我这次离家十五年来的第一个团圆日,正像一股溪流慢慢地流进了我的心怀,清澈而甜蜜。还有什么比她更珍贵呢?!
护照的联想
几年前,我换了本护照,它的颜色由浅咖啡色变成了深蓝色。换句话说,我的国籍由中国变成了加拿大。我从来也没有往深里去想这里面的真正变化。生活在北美,我平日吃的是中国菜,说最多的是中国话,倾心聊天儿的是和中国人,最喜欢看的是中文节目,写文章抒发内心情感用的是中文。我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的改变。然而,事物的本质却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这变化是我回国探亲时才察觉的。
首先,我回中国要去中国领馆签证了。当年换护照是为了到美国和其他国家省事儿,只要落地签证就行了。可换了护照后,我的出境纪录除了美国之外(思进在美国工作),全是中国,别的国家一个也没有。我和思进把攒下来的假期全部用来回“娘家”了,连去欧洲旅游都舍不得。乡情永远是我们挥之不去的情结,不管我们走得多么远,多么久,乡情总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动着我们的心。回家,回中国便总是我们的首选。好在中国领馆签证手续简便,就像办一件例行公事,我没太在意。
那年回中国,我与童年好友小莺结伴同行。在经历了近二十个小时的飞行之后,当我们晕晕乎乎头重脚轻地踏进中国海关时,竟意想不到地被海关警察阻拦在大门外。理由还是用英文告诉我们的:“You are not Chinese。 Would you please fill these forms in English?”(你们不是中国人,请用英文填写这份表格好吗?)我俩先是一愣,继而面面相觑。我转而想起了我俩在飞机上一起填写表格时的情形。当空姐发下进关登记表时,小莺问我:“你看表格是中英文对照的,我们是用中文还是英文?”我不加思索地对她说:“我们是中国人,当然用中文啦!”
在北美,不管是当地人,还是我的心底深处,都把自己当作中国人,不会像ABC(American Born Chinese)那样为认同感(identity)而苦恼。(即:不知道是归属在美国人那一边儿,按美国人的方式生活。还是随父母们继承中国的传统,做中国人。)
在我们居住的罗斯福岛上,亚裔人面孔寥寥无几,邮局里的员工都认识我,每次去邮局寄个包裹或买邮票,他们总会和我开个玩笑聊个几句。一天在邮局,也就是中国
神舟六号飞上太空后等待回归的日子,我问当值的Bobby我这份快递邮件什么时候可以到中国。他笑道:“It might take three or four days。 But itll be less than your spaceship back to earth。”(大概要三到四天,但会在你们的神舟飞船收回到地面之前寄到。)Bobby可不管我是什么国籍,我的肤色就代表了我的国籍,他认定我是中国人。
此时我们却因为写中文而被“拒绝”入关,这一锤顿时敲醒了我,也震撼了我。我无比悲哀地对小莺说:“看来中国人是做不成了,我们连写中文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们都不愿和我们说中国话了。”她默默地看着我,无言以对。我们俩只能乖乖地躲到一边去重新填写进关表格。
什么东西都是在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珍贵。为图出入境的方便,我无意中丢弃了中国国籍和她悠久的灿烂文化。今后,在官方场合,我将永远不可以使用中文。这对酷爱祖国,酷爱中文的我来说,心灵上所受到的冲击无法形容。这也是我在换“蓝本子”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妈妈听了这个故事后,突然盯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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