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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牡丹-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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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一个妙计。同姓的堂兄妹不可以,但是异姓的表兄妹总可以吧。苏姨妈很喜欢你,为什么咱们不求她收养你做为义女?你若愿意,这只是一步法律手续而已。”
素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来没想到改姓。这个想法就像一粒子弹一跳进入了她的头。她默默的望着那棵枣树,想法子镇定下来。又一刹那间,她觉得五内翻动,心血来潮,好似全身浸润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浴池里。
素馨回问一句:“说正格的,你真愿意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也有点儿害怕。
“我需要你,我真体验到了,我非常需要你。我不断细心思索这件事,已经好几天了。你姐姐和我那一段儿,全是白费事,是无可奈何的。”
素馨吃惊之余,感到的是意外的幸福。
她问:“那我们怎么办呢?”
“就像我说的,这是一条妙策。我也是头脑中灵光一闪才想到的。只要‘过继’就可以了。你只要‘过继’给苏姨妈,就可以了。我知道她很喜欢你。你现在已然是她的义女了,是吧?所有要做的就是正式按手续办一下儿,然后你就成为苏姨丈的女儿了,你的姓也就改成苏,不是姓梁了。当然你要先得到父母的允许。我想他们会乐意的。再说,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形式——一张纸而已。”
素馨仍然在深思这个主意,想所牵扯到一切方面。
孟嘉又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我这儿问你呢?”
素馨把一双手放在孟嘉手里,用力往下按。她问:“大哥,是真的吗?那我是天下最幸福最得意的妻子了。先是,牡丹跟你好,我从来没料到我们会可以。现在,你就是想把我从你身边赶走,也是赶不走的了。”
素馨的一个手指头把一个泪珠儿抹掉,真是喜出望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只好把头垂在孟嘉的肩膀上。
孟嘉低声细语道:“我应当早知道才是。我原不知道你喜欢我,我意思是指这个样儿——后来等看到牡丹的日记才知道。由最初,我就应当看出来我所爱的是你。但是我有眼无珠,视而不见。现在我之需要你,要更加千百倍了。”
孟嘉轻轻吻了素馨一下儿——是偷偷吻了她发角儿上弯曲的一绺头发,这时感觉到素馨搂着自己脖子的一只胳膊的压力。他转过脸去,含情脉脉的望着素馨的眼睛,而素馨这时仔细端详堂兄的脸,看上面,又看下面,好像是对孟嘉的前额、两颊、嘴、下巴,每一部分都喜欢,都觉得可爱。
孟嘉问:“你不吻我吗?”
素馨犹豫了一下儿,她说:“我怕羞。”但是后来在孟嘉的唇上很快吻了一下就跑走了。
关于牡丹,则是渺无消息,而且谁也没盼着她寄信来,因为知道她是不爱写信的。在她和费庭炎结婚住在一起的时候儿,有时半年之内,她母亲和白薇也接不到她一封信。写不写信,那全看她的心情。
十月的天空飘着片片白羊毛似的云彩,北风从蒙古平原上把寒意吹到北京城。西山的白杨的叶子在风中萧萧瑟瑟,犹如瘦弱的群鬼战战兢兢。雁群成一个字,列阵长空,随风南去。野鸭在夏日饱食已肥,在北京城外北方的土城一带的沮洳湿地,芦苇丛中,和外城的西南陶然亭一带,千百成群。什刹海这时已呈现一片萧索凄凉;卖酸梅汤、果子干儿等冷饮的小贩早已绝迹,池塘中长茎枯黄,卷曲憔悴,瘢痕点点的荷叶,似在显示一年一度的滔滔长夏的荣盛已过。在孟嘉的花园里,则空气清爽,秋意宜人。树篱上,小眼的翠菊从地上又出土窥人,多年生的菊花即将开花。素馨从隆福寺庙会买回来的菊花,排列得那么美观,令人一看,便知道是出之于女人之手。那些菊花都是围绕着树篱种的,中间有固定的距离,每棵花都有劈开的竹片支着。邻居一棵巨大的玉兰树,送来阵阵清风。有时成堆烧树叶子的坏味道,飘来这隐僻的角落,虽然有几分辛辣,却也嗅着舒服。这个花园子已经变了样子。原来的泥土小径上,已经铺上了小石子。原来是腐草烂枝的地方,现在是苔痕深浅浓淡的小景。另外窗外种了一棵腊梅,以待深冬之时,雪中吐艳。孟嘉从书房中隔着红木家具凝视窗外的枝干时,在想象中几乎已经嗅到在寒冷的空气中黄色小花偷偷儿飘荡的幽香了。
花园中这种改变,孟嘉非常喜悦。他那屋里也有两棵菊花,栽在上有白釉的陶盆里。这时,在宫廷里,千万盆的菊花已然各处分发阵列了。
孟嘉康复所需要的时间,比预期的长;心跳脉快并不能像感冒消失的那么快,大夫早就说过。
大夫说:“不管你烦恼的是什么事,必须置诸脑后。你的病就是神不守舍,所以六神无主。我若不开那付猛药,这个病也许拖延几年呢。现在,幸亏好了。”他又转身,以赞美佩服的口气向那位堂妹说:“小姐把这栋房子和花园子这么一改变,真是太好了。若打算让翰林老爷早日康复,最好是使他觉得快乐、满足、心里轻松。当然要有一段时间,不过再过两三个月,也就完全好了。”
“使他觉得快乐?”素馨想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羞愧起来。
大夫又接着说:“这就叫做心病还须心药治。快乐的人恢复得快,尤其是这种情形。”说完这话,他又以富有深意的眼睛望了一下儿,意思是要叫素馨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素馨小姐芳心里觉得动了一下儿,但是她却问了一句:“做事怎么样?”
“少做一点也好。不然心不在焉,则神不守舍。心里最好有一个固定的方向,一旦心魂为主宰,则神智清明。”
素馨很了解这种“以毒攻毒”、“心病还须心药治”的同样疗法。旧的一条道路阻塞之势,势必再开一条新路。
在金黄色的秋日下午,堂兄妹二人常常在东边花园里坐着。在花园里不愁没有可看的东西,可做的事。有时素馨把落叶扫起来,点火焚之。孟嘉身体还软弱,常常侧倚在柳条编的椅子里,在和煦的十月阳光中晒太阳。看着素馨柔软的身段儿在园中走动,扫集树叶,用棍子捅火,心情愉快,专心做事,那么健康自然。处女的清新,灿烂焕发,观之可喜。伊人芳心之内,对堂兄情有所钟,深藏不露,竟会如此之成功!孟嘉也许一辈子不会窥透呢。
黄昏将至,晚寒袭人,孟嘉移至屋内,躺在床上,叫素馨坐在身旁。素馨会时时摸一摸孟嘉的脉。素馨的纤纤玉指,温柔的摸触,还有手腕上的玉镯随着腕子起落而晃动,孟嘉不由心为之动。素馨双唇绽出静静的微笑,总是说:“好极了,你的脉一天一天好起来了。”
孟嘉这时用自己的手盖住素馨的手,他说:“我的脉永远不会跳得正常,因为每次你的手一碰到我的手,我的心就会怦怦的快跳起来。”
素馨很温柔的责备堂兄说:“别乱说。”
“可是一点儿也不错。你是我最好的大夫。”
在那一刹那之间,孟嘉是多么需要素馨呀!他把她拉倒在身上,给她一个多情的热吻。素馨觉得会有危险了,说声“不要”。站起来给他倒一杯龙井茶。
大概过了半个月,他们才接到苏姨丈的回信和素馨父母的信。孟嘉和素馨去信时,并不愿把话说得太露骨。并没说明理由,只是请求把素馨正式过继给苏姨丈做女儿,使她成为“苏小姐”,不再叫梁小姐。梁翰林给他姨妈写信时,那真是稀有难得的一天,他既然写信,家中收信人就料到必然事后另有深意。素馨倒是经常和姨妈通信。她用自己的名字又加了一封信,再给父母写了一封信。回信得十一月底才能收到。
经常是在晚饭前,他们从花园儿回来之后,孟嘉总是要慢慢饮上一杯五加皮,这是大夫说喝了补心的,素馨则另喝一杯茶。朱妈这时在厨房里忙着。孟嘉躺在卧榻上,总是把素馨拉到身旁;孟嘉握着素馨的手,这时谈天说地——真是无所不谈,只是不提牡丹。这是俩人故意存心避开的。有时候儿,孟嘉贴近素馨的胸,把头深钻进去,叫素馨用力把他抱紧。
素馨这时想起大夫说的话,就问孟嘉:“这就能使你觉得快乐吗?”
这时孟嘉把头低着,并不回答,只是把头钻得更深。素馨就用手抚摩孟嘉的头发,在怀里抱着他,很温柔的抚摩他,就犹如抚摩小孩子一样。素馨这时说:“你若这样儿觉得快乐,那就轻松下来,要睡就睡。”素馨的心思飘到遥远的地方,想到父母,想到姐姐,想到杭州的旧相识。
“不知什么时候儿苏姨丈才回咱们的信?”
“总会回信的。”
“我知道我父母若猜想到的话,会很乐意,他们一定会猜出来咱们的心事。”
孟嘉回答说:“当然。”于是抬起头来往上仔细看素馨,脸上有无限的柔情。“他们答应之后,我再写信求婚,那你就成为我亲爱的小妻子了。”
这时,素馨心里万分快乐,低下头问孟嘉:“这是真的吗?这能是真的?”孟嘉把素馨的头拉低下来靠近自己,素馨就低下头,俩人的双唇在狂喜之下接连起来。素馨故意把身体滑低下去,一边抚摩孟嘉的双颊,一边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孟嘉,这时向孟嘉说:“我愿你身体赶快好起来——为了我,不是为别人。”
孟嘉的眼睛在素馨身上,上下打量,左右端详仿佛素馨是什么新鲜稀奇之物,素馨移动了一下儿,快乐得叹了一口气。
她说:“我这个女孩子很有福气。我从来没梦见运气会这么好——你这么爱我,这么需要我。”
他们听见朱妈很明显另有含义的咳嗽声。她发出这样咳嗽声,是因为她不愿到客厅摆桌子时打扰他俩。素馨已经把心腹话告诉朱妈,说她和老爷即将订婚结婚。朱妈对这位二小姐是敬而且爱,与对那位大小姐又自不同,听见如此喜信儿,自然为她高兴。所以朱妈总是那样咳嗽,而素馨听到就坐起来,重整云鬟,以重礼仪。一切都很好,只是这个老实忠存的女仆咳嗽起来显得太拙笨了,仿佛她是说:“年轻的女主人,我知道你那儿不规矩呢,不过只是我一个人知道哇。”
苏姨丈的正式信来到的前三天,素馨对孟嘉是“以身相许”了。因为他们俩已经那么亲密,而二人之间与日俱增的新的爱情,更是如泉水般涌起来。那天下午,东方紫色的云霞把温柔的光彩散射到他们的屋里时,孟嘉缠着素馨要做那件事。孟嘉的头深藏在素馨的怀中时,素馨已经听见他那急促的呼吸。
素馨问:“做那件事?哪件事?”
孟嘉说:“那件事啊。我现在好需要你,需要你,需要你整个儿的身体。”
素馨不再说什么。心中觉得这件事早晚是一定要发生的。于是把孟嘉的脸拉过来,很温柔而热情的吻他。
“那样会使你更快乐吗?”
“当然。”
素馨答应了孟嘉向她求欢的请求,于是俩人的热情洋溢奔放,直到素馨自己觉得失去了感觉,两眼紧闭,只知道任凭孟嘉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她自己也达到了目的,满足了欲望,只知道一把锁钥是开到了她身上隐密的深处;她觉得这是疼痛与喜乐的狂欢,是相亲相爱真正的结合。她心里暗中喜悦,以做这样的男人的妻子而自得,两只胳膊把这个男人抱住,而占有这么个男人,而同时被这么样的男人所占有。
孟嘉问她:“我弄疼了你没有?”
素馨回答说:“没有。你这个样子使我成为你的人,我好高兴。要知道,有这么点儿疼痛,将来才有得可纪念啊。这好像是我的一次新生,这种爱的觉醒。现在我是一个妇人了,这点儿疼痛是难免的。”
后来,有一次,素馨流露着狡猾的微笑,向孟嘉说:“有些有经验的妇人,以为只有她们才有性的热情,而一个贤德的淑女总是冷冰冰的。这话不对。最贤德的妇人也会是最热情激动的。她们只是等待找到理想的意中人才表现出来呢,就像我找到你一样。当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能像我找到你这样的男人哪。”
这件事情之后,孟嘉才许素馨看她姐姐的日记。孟嘉把素馨向她姐姐表明对孟嘉有情那一段文字指给她看,孟嘉说:“看这几句。这对我是一个转折点。我从来不会想到你喜欢我——是那个样子。我从来就不知道,因为你是那么合规中矩,白玉无瑕。你从不肯让感情流露出来。”
素馨仔细而快速的看那段文字,牙咬着下嘴唇。然后抬起头来看孟嘉,歪着嘴微笑。
孟嘉说:“你姐姐有点儿忌妒你,逼着你说出你对我有情,是不是?”
“不是忌妒。那是她和傅南涛在一块儿鬼混的时候儿。那一段日子,她自己乱来,常常晚上出去,把你一个人撇在家里。我说过几句话,她对我说:‘我知道你爱大哥,不用否认。’我回答说:‘爱又怎么样?他是你的呀。’因为我对她构不成威胁,她没有理由忌妒我。”
这是孟嘉第一次答应他和素馨提起牡丹和牡丹的日记。他的心跳和对牡丹的欲望已经一扫而空。话虽如此,他还是觉得他之爱素馨,仿佛素馨是牡丹的一个删节本,是真纯的牡丹,是他心爱的牡丹,不是后来他知道的那个牡丹的错乱本。
孟嘉问素馨:“你看了那日记;告诉我你有什么想法。”
再没有别的事会使素馨快乐的了。她说:“我认为我对牡丹,比你了解得多,知道得多。”她抱起那稿本到床上弯曲着身子去看。这本日记真是颇有味道的东西。她有时脸泛红云;有时她抬起头来,停住,回想往事;有时深深的弯曲起来,眼睛斜视,想了解一句话,对她前所未知的事想寻求一个线索。牡丹已经告诉了她和傅南涛的事;当然没有告诉她在旅馆里发生的那件意外。她只是听提到有一个毽子会。
素馨说:“你看这儿,在最后。我看出来为什么她不愿和咱们到山海关去。那时候儿她正思念金竹,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愿和咱们去的缘故。现在我明白了。”
那天的深夜,素馨看完了那本日记,孟嘉跟她说:“告诉我你的想法。你比我还客观。你是局外人。我的关系牵扯得太深了。”
素馨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局外观,我们俩在一块儿长大,我不知道能不能批评她。你认识一个人,就像我认识我姐姐那样的深度,你还不能说这个人是好是坏。她有好多方面。我所能说的,正如我们家里所说的,她是我们家一个小叛徒。我还沉静,虽然我比她小三岁。她是与众不同的,完全不像我认识的别的女孩子。总是生气勃勃,极端的聪明,精力旺盛,脑筋里老有新花样儿。她漂亮可爱,我父母宠坏了她。过去她总是一阵风一样跑回家,把东西乱扔,母亲责骂她,她就瞪着两个大眼睛,舌头在嘴里乱转,一边巴咂嘴。她刚愎自用,遇事急躁,非常任性。和人争论,争论,直到她胜了才算完。我父母对她硬是没办法。当然,那天你回家,在全族长辈之前夸奖了她两句,别人对她就另眼相看了。她算亲身受了翰林大人的恩惠。她很不寻常,长得比我俏。我知道。”
孟嘉说:“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各有其美。”
素馨说:“不是。她好看得多。我知道。她的鼻子那么直,两个嘴唇那么端正好看。我的嘴太大了。”
孟嘉对她这样自己批评自己,觉得很有趣。毫无疑问,牡丹的嘴和她特别的微笑,她那甘美的嘴唇,确是美得非凡,而素馨的脸缺乏那种完美,五官也缺乏那种精致——她的脸是圆的,下巴颏太坚硬。但是这没关系,孟嘉喜爱素馨的坦白真纯,还喜欢她对姐姐所持宽大的看法。
“后来,她十六七岁的时候儿,她和金竹之间发生了初恋——父亲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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