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洋] 接触未来-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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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第1期　　　…　科幻影视
王洋
　　　　可不可以说，科学家在某些方面都是天真的孩童呢？女博士艾丽叶永远记得在她的童年那些没有壁炉也没有电视的夜晚，她执著而兴奋地把电波发射进幽深神秘、孕育着无限可能性的太空中去。她记得爸爸的话：如果有一套好的设备，你可以和佛罗里达和中国，甚至和月球通话！从本质上讲，她门前的工作并没有超过十几年前的小艾丽叶所为，从知识的范围讲，她甚至觉得自己比十几年前更无知，更像幼稚的小女孩，在别的姑娘为男同学的约会电话而心跳，为舞会前的化妆而发愁，为窗子下的汽车喇叭声而脸上发烧的时候，艾丽叶期待着从太空发来的电波。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兴趣，她还有一个人所不知的隐衷。
　　　　这一行被普遍认为是无用的，宇宙如此广漠和空旷，无数世纪前，亿万光年外的星球上发出的电波，恰好会在此时掠过尘砂一样微小的地球，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但艾丽叶等待着。
　　　　十几年前那个晚上，艾丽叶问爸爸：“人死后有灵魂吗？”爸爸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死后会去很远的地方。”
　　　　十几年前一个寒冷的夜里，艾丽叶站在落叶飘拂的阳台上，用望远镜发现了一颗新星，但爸爸不能分享她的快乐，永远不能了。
　　　　寒冷的夜。艾丽叶坐在电台前，不停地呼叫着，但她知道，爸爸不是在佛罗里达，不是在中国，甚至也不是在月亮上。那是“很远的地方”。
　　　　让科学家讨论灵魂是可笑的，但在艾丽叶的意识深处，很难说没有那种渴望与幻想。当她用雷达搜索着来自银河系甚至更远的河外星系的信号的时候，也许，她更希望自己只是一个住在偏远乡村的小姑娘，趴在窗前盼望邮递马车带来在城市中谋生的爸爸的消息。
　　　　同事们都热情，认真，充满求知欲。艾丽叶和他们一起来到墨西哥一处废弃的雷达基地，一干就是四年。远离文明的生活是枯燥的，但仍然有人比他们更觉得这四年太长了，他们得到通知，由于工作无任何进展，资金来源将被切断。
　　　　就在这时，它来了。雷达从太空的成千上万杂音里清楚地把它分离出来，那如脉动、如呼吸的节律仿佛在发出召唤，它的源头在千万光年之外，它永不停歇地娓娓诉说着：我在这里，请回答……
　　　　当然，任何人想去一千八百万光年外的信号源头的想法都是荒谬的，但艾丽叶多么希望……
　　　　机会来了。有人设计了一套装置，用它能够使人体验与发信号的外星文明接触的感觉。注意，仅仅是“体验”，并非真实接触，其作用的机制十分微妙，使受实验者神游太空，飞至千万光年之外。受试人有什么样的心灵，就能到达什么样的地方。这是一种亦幻亦真的旅行，是机器、人的大脑与外星信号共同作用的结果。
　　　　尽管“旅程”将万分危险，艾丽叶还是决定参加实验，一时间她被各种各样的会议和提问弄得精疲力尽。男友劝阻她放弃：“回来后你可能变老，可能会死去。”但艾丽叶宁愿以青春与生命作赌注，换来与外星文明接触的机会。
　　　　世事难料，就在接触装置即将发射时，恐怖分子用炸弹摧毁了它。艾丽叶亲眼目睹惨剧的始终，心中充满了悲痛与绝望。
　　　　然而，当她疲惫不堪地回到家中时，却接到了通知，实验继续进行。在另一块陆地上还有同样一套装置。
　　　　艾丽叶乘坐的“鹗”式飞机降落在劈波斩浪的军舰上，这艘舰横越太平洋，将她送到一块受美国控制的土地。实验正式开始。发射装置建在海边，一座巨大的塔形建筑物上方悬挂着一个小小的球形舱，就是它将载人穿越时空。
　　　　两个彬彬有礼的黄皮肤工作人员带艾丽叶走上高塔，经过一条窄长的通道，进入球形舱。艾丽叶坐上舱中的控制椅，扣好“安全带”，戴卜有微型摄像机的通话器。两个亚洲人习惯性地鞠躬而退。
　　　　控制大厅里坐满了人，艾丽叶的上司、男友以及最亲密的同事都在这儿紧张地观望着，期待着。舱门关闭，装置启动。随着机器的运转，在载人舱与海平面之间，形成了强大的电磁能量场。
　　　　能量填充百分之三十五。“艾丽叶，你好吗？”同事关切地问。
　　　　“我很好。”艾丽叶回答。
　　　　能量场掀动着下面的海水，波涛涌起，在劲风中化作飞雾。艾丽叶要扬帆远航了。
　　　　能量渐渐填满，整个装置剧烈地震颤着，似乎摇摇欲坠。艾丽叶紧紧抓住椅子，仍坚定地说：“我准备好出发了。”
　　　　在众人焦灼的目光中，载人舱从架上松脱，径直落下塔来，转瞬间就坠入了下方的能量场。
　　　　艾丽叶知道自己已无法回头，只能“听天由命”了。
　　　　奇妙的是，载人舱的舱壁在她眼前似乎融化，变得透明了。她不知道这是能量场抑或是她的大脑的作用。在脚下，大海波涛汹涌，一个巨大的漩涡向她张开黑洞洞的大口，那里真是深不可测！球形舱顺从着命运之手的摆布，被漩涡吸了去。艾丽叶看到深邃的“浪管”内部，水流疾速向后掠过，“浪管”变成了一条神秘的隧道。球形舱加速飞行，艾丽叶被惯性深深压入座椅中，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航行又持续了一会儿，速度愈来愈快。艾丽叶不能肯定球形舱是否正以超光速穿越时空。她觉得自己的肌肉几乎要被加速度从骨骼上剥离开来了。
　　　　突然间，一切都结束了。舱外不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在她面前是一幅混沌初开的场景。在远古的星光照耀下，成千上万气泡状的物体似乎在静水中升沉不定。难道这就是发出信号的星球吗？
　　　　球形舱以骇人的动作突如其来地又开始飞行，在震响声中，停泊在一个宁静的地方。艾丽叶看到一颗拥有三个太阳的行星，仿佛仍处在蛮荒的静谧之中。但群山环绕着一座正圆形的基地或城市，就在她的脚下其间的建筑物均呈放射状排列。被蓝太阳暗弱的光线渲染得幽冷凄清的云雾围绕着它。
　　　　“去左边！”艾丽叶说。
　　　　载人舱疾速转向，这一次颤动得更为剧烈。控制椅砰的一声从舱顶断裂下来，航行戛然而止。
　　　　艾丽叶抬头从舱顶的洞口望出去，她被所见到的东西惊呆了。
　　　　天空中，一个遥远而巨大的光源把它周围的星际物质染成了玫瑰红色。成百万颗小行星在云蒸霞蔚中绕着它运行，其壮丽令人难以置信。
　　　　这最后一次，球形舱落在了坚实的地面。艾丽叶不觉来到了舱外。
　　　　这里是一处海滩，椰树婆娑摇曳。这儿没有热带海滨那灼人的烈日，笼罩在一片奇异的蓝色辉光之下，使一切看来如在水中。远处，平静的大海与庄严肃穆的星空融成浑然一体。这里似乎是宇宙的边缘，时间的终点。景色之美令艾丽叶沉醉，但它又是那么惊人的熟悉，仿佛是深藏在记忆中的一幅画面。是的，艾丽叶记起来。童年的那个夜晚，她在爸爸的指导下与佛罗里达的潘塞科拉城通了话。电波创造的奇迹使她心驰神往，她画了一幅想象中的潘塞科拉海滨美景。不错，那景致只存在于孩童最纯真的梦想之中，与这里一样。
　　　　“受实验者拥有什么样的想像力，就会到达什么样的地方。”
　　　　幻想中的美景重现，但那个慈爱的老父却一去不返，艾丽叶黯然神伤。
　　　　可是，那边正缓缓走来的是谁呢？艾丽叶睁大了双眼，泪水不禁涌了出来。爸爸！
　　　　温暖的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这感觉有多少年只能在梦中重享。父亲仍然与当年一样，和蔼慈祥，在艾丽叶眼中英俊如昔。
　　　　“这是我的记忆吗？”艾丽叶生怕这一切终为虚幻。“不，这里是我的归宿。”爸爸说。
　　　　“是你创造了这个世界吗？”
　　　　“不是。我不知道是谁创造的。”
　　　　“还有别的人在这儿么？”
　　　　“是的，很多人。”
　　　　重逢很短。爸爸却说：“你必须离开了。”艾丽叶纵目四顾，依依难舍……
　　　　坐在控制大厅中的人们不眨眼地紧紧盯着发射塔，只见球形舱一刹那从架上松脱，穿过了能量场，坠入大海。在这短短的瞬间，摄像镜头中的艾丽叶已从控制椅中跌出来，憔悴不堪，仿佛已经历了亿万里的行程。
　　　　在医院里，同事们向病床上的艾丽叶放了那儿秒钟的录像。载人舱松脱、坠落，落入海中。“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说。
　　　　艾丽叶以病人特有的大眼睛盯着屏幕。“什么事都没发生。”是的，对他们来说是这样。这只是短短的一刹那，而对艾丽叶来说，她曾经飞到过时空的尽头。不过，她不会把这一切告诉别人的，不论是真是假，她将永远把它保存在她的记忆深处。
　　　　在很远的地方，有一片伊甸园般的土地。那片土地也在艾丽叶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