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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玻璃城-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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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得到的回应不是转移话题就是装傻充愣。直到穆忻在毕业答辩后、毕业典礼前趁着闲来无事直接跑回一百多公里外的家乡陪伴寡居的母亲,而杨谦的案子也恰好告一段落,他丝毫没有犹豫,当即买了车票直奔穆家。

穆忻在开门的刹那几乎傻了,直到杨谦把她拨拉到一边,自己拎着两个大袋子进了屋,她才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你怎么来了?”

“旅游呗,我还没来过你们这儿呢,”杨谦笑呵呵地把袋子递给穆忻,“拿着,我还给你带了点秀山土特产,绝对是无公害的核桃、板栗、无花果,还有扁豆。”

穆忻被品种多样的农产品惊得越发混乱了,过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家地址的?”

“你不看我干什么的?全国公安是一家,查个把人还不容易,”杨谦得意地笑一笑,才想起来问,“你妈在家吗?”

“你说呢?”穆忻一边回答一边扭头看着不远处厨房门口穆妈妈那一脸惊讶的表情,忍不住叹口气。杨谦随着她的目光转过头去,在看见穆妈妈的瞬间就下意识地迸发出那种疑似毛脚女婿的憨厚笑容——只这一笑,穆妈妈当场便被征服!

对于这个结果,穆忻很无语。

意料中的,穆妈妈那一整天都喜笑颜开——这小伙子得有一米八吧?你看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笑起来的样子多好看!看他那眼神吧,转悠转悠地就往穆忻身上跑,偏偏她家这个傻闺女还无动于衷地问人家:“你要来玩几天?住哪里?”

穆妈妈真是气恼:她家的大姑娘都二十六了,怎么就能这么不紧不慢的连个男朋友都不找?要不是有这么好看的一个小伙子千里迢迢跑到C市来,她都不知道要去哪里给女儿找个对象。哎哟,这小伙子真是越看越让人欢喜!

结果这一高兴,穆妈妈就干脆置穆忻的反对于不顾,索性留杨谦住在了家里——也多亏他住下,穆妈妈这才在晚上聊天时得知穆忻居然已经通过了人民警察招录考试的层层关卡,眼见着就要去报到了,可她偏偏还不想去?

穆妈妈愣了,她似乎很难消化这个事实——在她心里,警察就是穿警服的,是代表着权力与安全的,也是代表着铁饭碗的。

穆妈妈愁眉苦脸:“妮儿你为什么不去?多好的工作,别人求都求不来……”

穆忻叹口气,也没法再避讳杨谦,只能低声道:“妈,杨谦告诉你基层工资有多少了吗?一千五啊!以咱家这个情况,除非卖了这间实在不怎么值钱的房子,不然咱家欠的债什么时候能还上?”

穆妈妈愣了。

杨谦也呆呆地看着穆忻,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穆昕叹口气:“妈,大舅二舅他们也不容易,舅妈逼得紧,他们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咱还钱,两面为难。可是卖了房子,你住哪儿?我也知道大学毕业生进公司后打拼得不容易,可是录取我这家公司还是很不错的,薪水和口碑都有目共睹……”

穆妈妈终于噙了满眼的泪花,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实在是太懂事的女儿。直到过了很久,她才哽咽着说:“妮儿,其实所有当妈的,都希望自己的闺女过得省心点儿……妈没本事,这个负担,本来不应该是你的……”

穆忻鼻子一酸,使劲眨眼,才把眼泪逼回去。

她笑一笑,看看杨谦,再看看自己的妈妈,努力做出轻松的语调:“你们干吗都这么沉重?我学以致用不好吗?如果转行,这七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看杨谦想说话,她比划个“停”的手势,笑着看杨谦:“好了,我知道你又要说我绕回去了。是,我就是不舍得念了七年的专业,就是不想转行,就是没勇气挑战乏味刻板的生活,就是想多赚点钱,这些理由加在一起,够不够?”

可是向来贫惯了的杨谦一点都没笑,反而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坚定。

她没想到他接下来居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他的目光如此认真,他的语气如此沉稳,他说:“穆忻,我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再苦的日子,还有我。”

穆忻愣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杨谦,听他用史无前例的严肃语气表白:“我是认真的。这几天我翻来覆去地想过了,你说的没错,干了公务员就要扔下学了七年的专业,迎接你的还是个你完全无法想象的工作状态。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有冲劲、有自由,可将来呢,你会结婚、会生孩子,作为一个女性,在职场当中有多大压力不用我多说。我高中同学就有去外企后因为生育被架空职位或是连降三级的。当然我也不是说人家那样就不好,毕竟每个人对生活的追求不同,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情况,如果有个稳定职业,再有一份美术特长,等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就算公务员不准搞三产,可也耽误不了你画画赚外快。你觉得我太俗是吧?那我再说点更俗的——谁都知道F城太远,对你而言举目无亲。一旦遇到点事情,你去找谁?谁能帮你?眼前薪水再少,基层再乏味,可还有我。我想跟你在一块儿,挣钱虽然少点,但凡事有商有量。而且这里有同学、有朋友,遇见任何困难,你知道总有人能伸出援手。这些确实俗,可过日子本来就是俗到不能再俗的一件事。”

他略顿一下,继续道:“至于钱的问题,你也不用太费心。我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我爸妈都有退休工资,不需要我养。房子、车子我现在都没有,因为我没打算在基层呆一辈子。如果将来能考回省直机关,总要在市区里买房子吧?至于工资,转正以后肯定能多一些,咱俩一个月也能赚五千吧?生活消费用不了多少,就算一个月攒三千块钱,一年也接近四万……”

后来,穆忻就一直记得那个晚上——盛夏夜晚依然炎热的风里,杨谦就这么一点点地、认真而又虔诚地细数着。因为穆忻家里没有空调,他一边数一边抬起手擦汗。可是,他还是微笑着,告诉她:有他在,就好。

只是一瞬间,穆忻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或许,也是那一瞬间,穆忻知道了,红尘男女间真是很难有纯粹的友谊。

那个晚上,她辗转反侧:一墙之隔的客厅里就是杨谦,他走路的脚步声、他倒水喝的“哗哗”声、他按动电风扇按钮的“咔哒”声……都如此细小却清楚地传入她的耳朵里。她不知道是因为墙壁的隔音太差,还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感太强。她只知道自己是第一次距他如此之近,又第一次听他说如此多感性的话。她闭上眼,居然能清楚想起他的眉眼、他惯常的表情、他说话的声音、他笑起来的样子。

原来,他已经深深入侵她的记忆。

而她竟然不自知。

或许,也是因为不自信。

她凭什么能自信呢——家境,算是贫寒;学历,与他相当;大学,不是名牌;样貌,勉强能看……既然前三条都已经没有优势可言,最后一条就更加算不上优势了。

她想起杨谦那时候去艺术学院看她,总喜欢蹲在女生公寓楼下盯着戏剧系和舞蹈系的美女不转眼珠地瞧。她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更不会因此觉得沮丧,因为这是人之常情——省艺术学院的女生公寓楼,对这个城市而言也无异于一处风景名胜,每天迎来形形□慕名参观者。有时候连穆忻自己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前后左右走着的美女,更何况杨谦这样的正常男人?

所以她越发没想到,杨谦会来这里,会说这些话。

而且她还无法怀疑这些话的真诚——且不说那些关乎人生理想、事业追求的部分,单说一个“钱”字,已经是块多么尖锐的试金石!一个连自己都不是家财万贯却仍然愿意和你一起承担艰苦生活的人,哪怕不说“我爱你”,也已经比一颗粉红色全美“鸽子蛋”的表达还要动人。

她睁开眼,墙上的挂钟指着十二点。

十二点钟响,公主会变成灰姑娘,马车会变成南瓜。

那么爱情呢,还在吗?

她起身,犹豫一下,还是伸手拿过水杯。走到房门前,再犹豫一下,终于还是缓缓打开房门。

满室月色中,她见他站在窗边,面朝窗外不知在看什么。听见房门响,他回头,看着她,眼神有些恍惚。也是在那对视的瞬间,他们似乎都突然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为什么会在夜晚的月光里距对方如此之近——近到明明隔着三米远,却仍然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她转过头去,走到厨房里,给她自己倒一杯凉开水,走回来,却在进卧室前停住了。她似乎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问:“为什么?”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回头。

杨谦皱一下眉头,看着她的背影——这个姑娘,笑起来的时候会习惯把目光移到远处,眸子里永远有理智却疏远的客气,常常冷静又坚强,却未必知道自己不过是只缺乏安全感的刺猬。

她不知道为什么吗?

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艺术学院后墙外,她的焦灼、急躁、恐惧,甚至还有些委屈,都盛在眼睛里,变成一片湿漉漉、惹人怜的雾气;第二次见面,导师家,她的惊讶、尴尬一掠而过,但还是大大方方与师母一起进厨房帮忙,炒的小菜很好吃,谈天说地时也很亲切、很有见地;与同学喝酒宿醉,恰逢她来他寝室还书,看见了,叹口气,伸手探探他的额头,有沁凉的柔软倏忽一下子直抵他燥热的心底;下雨天,多少姑娘都恨不得躲在男生的伞下,她却要从他撑起的全部暧昧里走出来,自己撑开一把伞,走在他一臂以外,独立如雏菊,然而那样纤细的侧影,我见犹怜;也曾心存歹念地带她去学校礼堂看三块钱一场的电影,恐怖片,周围尖叫一片,她却不为所动,半晌打个哈欠,指着屏幕告诉他“呶,穿帮镜头”,他登时哭笑不得,却也更觉得这个小女子,果然对他的口味……

当然,还有后来,她诉说生活种种拮据时的坦然与淡定:她不知道她越是坚强,他就越想保护;她越是拒绝暧昧,他就越想把暧昧坐实;她越不知道自己可爱,他就越觉得她可爱;她越不爱他,他就越爱她。

男人,果然是有一点贱贱的。

可这贱贱的爱,历经三年时光,始自若有若无,慢慢沁人心脾,直到无法割舍。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走到她身后,慢慢地,坚定地,环抱住她。

夏天炎热的风里,谁也没说话,就那么靠在一起,直到他的怀抱越来越紧。

她叹口气,想要回头,然而就在回头的瞬间,他扳过她的肩,毫不犹豫吻下来。

那样坚定不移的亲吻,异性柔软的唇,散发着热量与荷尔蒙气息的身体,顷刻间令她的身体僵硬如一块石膏!

银色月光下,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张又茫然无措。她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想看什么,是他闭上的眼睛,还是窗外皎洁的月亮。她只知道自己有点哆嗦,手里的水晃出来大半,落在她的睡裙上,又沿着裙摆滑向小腿,滑成痒而凉的一线。

恍惚中,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温柔的探触。哪怕她咬紧牙关,但他仍专注而坚持地在她唇间辗转。

意识撤离,呼吸变得散乱,她记不清到底是她先放弃城池,还是他先破了她的禁制,总之,当她终于挣脱他的怀抱,转身落荒而逃的时候,她只记得,那漫天星辰,已散了一地。

于是,那夜之后,她终于决定打一个赌——本来,她一无所有,所以从不冒险。

可她似乎也是一夜之间明白,既然一无所有,便不怕血本无归。

何况,在这社会里行走,只要还在走着,一步步往前走着,怎么可能真的血本无归呢——倘若失败,她还有阅历。所以,年轻就是她最大的财富。

只是她没有想到,就在她穿上那身警服的同时,一直忙着催债的舅妈们也像吃了定心丸一样,不仅再也不逼债了,而且还把一无所有的她当成这个家里最有价值的“靠山”,史无前例地说着那些赞美的话。

这黑色幽默一样的生活,远比小说生动得多。

☆、第二章:最初的誓言(1)

只是,从抵达公安厅培训基地的第一天起,穆忻就后悔了。

让她后悔的,不只是“三面垃圾场、一面火车道”的培训基地周边环境,还有那种她从未感知过的纪律与约束——地方院校的毕业生,想也知道组织纪律性强不到哪里去,他们从天南海北的高校毕业,以硕士或学士的学位齐聚这里,只凭着对那身蓝警服的憧憬与期待,以为可以征服一切,却从军训开始先被甩一个下马威。

酷暑高温下,站军姿、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下蹲、戴帽、敬礼、坐下……所有技术要领在大学里不是没被训练过,然而来了这里才知道当年的照猫画虎真是宽松得很——如今是军姿每天站N次,每次个把钟头不嫌多;内务每天都要查,连毛巾都得像被子一样叠成豆腐块形状放在香皂盒上;队每天都要排,吃饭、跑步、听课,反正除非你去洗手间,不然去哪儿都得列队;歌次次都得唱,只要站在队列里,只要坐在操场上,随时随地唱《团结就是力量》、《打靶归来》……实话说,大学军训时还会觉得这样挺豪迈,可到了二十六岁这年,穆忻只觉得这样挺傻。

应该算是一种失落感吧,在纪律的束缚之外,失落的缘由是对这种陌生生活的始料未及——读了十九年书,如今终于踏上社会,总觉得迎接自己的应该是智慧的碰撞、才华的厮杀,惨烈点不要紧,反正年轻,不怕栽跟头。但万万不该像现在这样,每日里齐步、正步、跑步、匍匐……这些程序化的事情,背弃自由,全无新意,浪费时间!

操场上,穆忻咬牙切齿地一边站军姿一边盯着前排男生作训服后背上那一片白花花的盐花发呆。她问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爱情吗,对权势的向往吗,制服情结吗,对象牙塔外的好奇吗,母亲的期待吗,再或者是亲戚们那羡慕眼神诱使下的虚荣吗?

或许都有一点,但或许又都不是。

但不论原因为何,她总归是后悔了。

这样走神的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又一声“啪”的响声传来,不知道是哪个偷懒的又被教官教训了——军训教官是个即将复员的志愿兵,只有二十岁,却是个一丝不苟的年轻人,黑红脸膛,手里拿根柳树枝,看见谁的动作不标准,甩手就抽。

这是她要的生活吗?

她越想越绝望。

她觉得,自己在答应杨谦来走这条莫名其妙的路时,脑袋一定被猪啃了。

她是真的委屈和不开心,没法纾解,只能把火撒到来看她的杨谦身上——周末,杨谦拎着水果零食来培训基地“探亲”,穆忻一看见他那身不知在哪儿蹭了一片白灰的破夹克就气不打一处来,站在基地大门口拧着眉毛活像训儿子:“你这在哪儿弄得一身脏?注意一下个人形象不行吗?”

杨谦吓一跳,赶紧伸手拍拍自己胳膊肘上的白灰,小心翼翼地问:“你大姨妈来了?”

穆忻怒了:“你大姨妈才来呢!你大姨妈天天来!”

杨谦笑得很欢快:“这个功能我还真没有……”

穆忻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往公交车站走,杨谦一边追着一边问:“你去哪儿?”

“吃饭、剪头发、逛超市!我在这破地方都快憋死了!”穆忻站在公交站牌下仰头看看天空,深呼吸,“哎你知道吗,我们的军训教官只有二十岁。就他这个年纪,比我读研时带过的那批本科生还小。那时,我是兼职班主任,那班孩子得乖乖叫我一声‘老师好’,可到了这儿,反倒要被人抽打来抽打去!这算什么?就为了给我们这帮散漫惯了的大学生一个下马威?那好啊,磨吧,磨去棱角、磨去个性,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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