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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玻璃城-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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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里有哽咽,穆忻收住脚步,不自觉地皱皱眉头。
“杨谦自己看上的,你拦着有什么用?你的儿子你不了解?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得干什么,你还不如顺其自然,如果真碰了钉子,他自己又不是不会回头。”是杨成林的声音。
“他碰钉子?我只怕他都看不见钉子在哪儿!你说按咱儿子的条件,找个家在本地的、家世好点的姑娘不好吗?结果偏要找个外地的……那你找就找吧,我一开始也没反对不是?可是偏要找个下岗工人子弟……养老怎么办?她家吃城市低保的!”
“穆忻这孩子倒是懂事的……”
“再懂事,也到底是个拖累。俩人一样的理想主义,当初告诉说考进公安厅,那我多高兴啊!说起来在咱那左邻右舍的,咱儿子也算是最高学历,还是第一个考上省直机关工作的,多体面!可现在窝在这穷乡僻壤,也不知道哪辈子能离开。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给领导送点礼,让儿子进咱电厂呢!”
“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我看他们现在自己干得也挺好。”
“我哪儿夸张了?你想想看,当初如果杨谦和钟筱雪能谈成,他至于到这么个破地方吗?什么下基层,骗谁呢?谁不知道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都拿基层当借口,实际上子女就没怎么在基层待过!那当初老钟不是都说得好好的,杨谦只要上了这条路,他就能让杨谦至少留在市直机关。可后来不就是俩孩子没成吗?他也不提帮忙的话了,真够小心眼的。”
“别这么说老钟,他这几年身体不好,去单位次数少,有些话也说不上了。再说筱雪是个好孩子不假,可他们没缘分啊!”
“钟筱雪这孩子也是的,去什么青海啊……这一去,别人趁虚而入了吧!”
“那个‘别人’现在是你儿媳妇,你胳膊肘朝哪儿拐呢?”
“唉……都说做父母的不该势利,可是不势利能行吗?真是不做父母理解不了……谁不想让自己的儿女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不光是能帮忙照顾儿女的问题,至少有了困难解决起来也容易,逢年过节、大事小情两边一商量就能兼顾,那多好?要是能当成自己的孩子疼就更好了,别的都不说,单说老钟一家是多少年的熟人了?那都是看着杨谦长大的!老钟一直想要个儿子,没要成,从小就把咱杨谦当他儿子似的,那时候他一个月才挣一千多,过年出手就给杨谦六百块压岁钱……”肖玉华的语气里包含着浓浓的惋惜。
“睡吧睡吧,都哪辈子的事儿了,穆忻她妈就这么一个闺女,将来也不至于不操心。”
“她就算愿意操心,后面这个老伴儿也愿意让她来操心?人家就没有自己的孩子得帮衬着?我就纳闷了,你说她妈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考虑问题还这么近视?真是没文化,根子里就带着无知!而且她能帮上杨谦什么?就算不能让他离开基层这破地方儿,经济上能支援吗?你看看他们住的这房子,这叫什么啊?贫民窟都不如……”
“睡吧睡吧,都十二点了,你明天早晨六点不还得起来放广播?”
“唉……我那也是没办法,这小两口一睡睡到大天亮,从来不说早早起来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我那放广播不是为了提醒他们起床吗?”
……
声音渐渐低下去,穆忻站在客厅里,手脚都开始发麻。
或许,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看不起自己?凭什么,穷怎么了?
这些问题都在嘴边,许多次就要脱口而出,可是,她问不出来。
尽管她觉得肖玉华这种一定要给儿子找个有权有势的岳父母的想法很不可理喻,可是她竟然无法反驳一个母亲单纯期待儿子前程似锦的心。
长夜漫漫,睡沉了的杨谦并不知道,穆忻端一杯水坐在窗边,整整一夜。
☆、第八章:突如其来的背道而驰(5月9日新更)
就好像是要印证肖玉华的话一样,秀山分局的集资建房计划在这个夏天正式启动。
因为夫妻双方在同一个单位,按照杨谦和穆忻的级别,只能买一套建筑面积130平米的房子,市价每平米大约四千元,局里的内部价不过两千多。便宜的代价是没有房产证,也就是说只有居住权,没有转让权。不过这并不影响大家对房子这种不动产的渴求——反正没房子的人需要的不过也就是一套房子的居住权,而房子太多的人总会有转让的渠道以及办法,局里的规章制度想必也难不住他们。
连同地下室,共计40万的总房款,首付20万,自然是肖玉华和杨成林掏的。
当晚的饭桌上,杨谦不在家,肖玉华字字句句夹枪带棒:“我们这些年攒的钱还不是为了让孩子们过得好一点?看看你们现在租的这套房子,我第一眼就心酸。现在总算好了,能有片自己的瓦遮头了。”
穆忻吃饭,不抬头,只暗自腹诽:第一眼就心酸还能住这么长时间?你不是有钱吗?怎么不掏钱给你儿子租套好点的房子?
肖玉华继续叹气:“40万倒不是太大的数目,可是对你爸爸和我来说,毕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穆忻继续沉默——指桑骂槐算什么?我就是听不懂你能拿我怎样?
肖玉华终于绷不住了,还是张口:“所以穆忻你家总要表示一下吧?我听说你每个月还给你妈寄钱?所以说还是女儿贴心,我就从来没看见杨谦孝敬我一分钱。”
说话时肖玉华笑眯眯的,穆忻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
“吃饭,吃饭。”杨成林又来当和事佬。
“你自己吃呗,我们说房子的事呢,”肖玉华瞪一眼老伴儿,再看着穆忻,故作难色,“穆忻你看过阵子还要交20万,我们之前刚在老家买了房子,眼前手头也紧……”
“我妈那里没攒下什么钱,她身体不好,我每个月给她五百块,都买药吃了。现在的降压药也都挺贵的,偏偏她还有点风湿,”穆忻平静地看着肖玉华,“妈,这房子写杨谦的名字行吗?还有以后我们每个月交给您生活费,算是点心意。”
“那倒不用,买菜钱我们还是拿得出来的,”肖玉华皱眉头,“其实不是房子写谁的名字的问题,要说一家之主,本来也该写杨谦的。我是觉得大家都是家庭成员,理应为这个家里目前最大的一件事情贡献点力量。”
“那么,妈妈,您需要我贡献多少力量呢?”穆忻放下筷子,正视肖玉华,说话的语气已经完全不是聊天,俨然就是谈判了。
她知道这样太生硬,可是不生硬的做得来吗?她不是职业演员,想哭的时候她笑不出来。
肖玉华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面色顿时一沉:“穆忻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我逼你做什么似的。”
她没好气儿地甩掉杨成林企图捅她的胳膊:“都说生儿子是要准备婚房的,这个我们知道,也早就想给杨谦买房子,是他自己不要,说现在下基层,还算不上稳定,不如考回到市区再买。但如今有了这么个买便宜房子的机会,当然是要出力的。不过别人家结婚,都是男方买房子,女方装修,或者男方买房子、装修,女方买家电。轮到咱们家,你说怎么办合适?”
“妈妈,您看这样行吗,我给您写个欠条。装修如果需要十万元,我就欠十万,我一点点赚,需要的话再出去找个兼职,总会赚够的。”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人看见,穆忻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一层冰牢牢封住。那寒意还缓慢上行,一路蜿蜒,渐渐到了心脏,“咔嚓”一下子就戳出尖锐的刺痛来。疼,也冷。
“没这个道理,我们总不会让自家儿媳妇为了还自己家的债出去兼职。”杨成林皱一下眉头,打断两人的谈话,“吃饭,不说那些没用的!”
只可惜,他多少年来在家就没什么发言权,偶尔发言一次只能是自取灭亡。肖玉华想都没想就抬高了声音:“谁说没用?这又不是一块两块,这是40万!装修完了买家具家电,最后没50万拿不下来!你是印钞票的吗,你说话这么大方?老家那房子买完以后你还剩多少钱?”
“那不是买完之后就有两套了吗?实在不行再卖一套!反正他们也不会回去了,放在那里也是浪费,总往外出租也麻烦。”杨成林也有点烦躁起来。
“我还没死呢就卖房产!”肖玉华再次火冒三丈,“我倒是觉得写借条这个主意不错,大家都要有这个家庭的主人翁意识,谁也不能逃避责任。”
她转头看着穆忻,说话仍然是那么义正词严,听上去无懈可击:“你们年轻人花钱容易大手大脚,就当是我帮你们存着的。等我们百年之后,再还给你们!”
穆忻忍不住在嘴角浮现出一个讽刺的笑容:“百年之后”,既然你们就杨谦一个儿子,百年之后所有财物也得留给这个儿子,那这借条写得有必要吗;“帮你们存着的”,说得好听,我穆忻是浪费钱的人吗,还用得着你帮我存钱;“还给你们”,既然说了这钱是以我穆忻名义借的,又哪里来的“你们”这一说?既然是我借的,就应该还给我,关杨谦什么事?有本事你也让你儿子给你写张借条呀!
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而是转身回屋拿纸笔,“唰唰唰”挥就一张欠条:兹借肖玉华女士房屋装修款10万元,日后陆续偿还。
写完,“啪”地拍在肖玉华面前。
肖玉华有些生气:“你什么态度?!”
穆忻微笑:“很虔诚的态度,钱我一定会还的。”
说完,没等肖玉华说话,穆忻拎起包就冲出了家门。
肖玉华只能在穆忻身后愤怒地吼:“你看看这脾气,还会摔门了,有本事别回来!”
穆忻一边快步走远,一边冷冷地想:房子是我租的,合同是我签的,你让我别回来?做什么梦呢?
意料中的,那晚,穆忻能落脚的地方,也只有市公安局的宿舍。
可是无巧不成书,刚下车,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小穆?”
穆忻全身一激灵,僵硬地回头,果然,躲得过凶神,躲不过恶煞——不远处的车里,从驾驶座上探出脑袋来的,赫然就是陆炳堂。
看见穆忻回头,陆炳堂高兴地笑了,一边招手唤穆忻过去一边问:“这么晚还加班?”
“我来看我哥,”穆忻站在车边急中生智,指着隔壁的报社大楼道,“他在这里住,嫂子今晚出差回来,说好聚一聚。”
思维开始有点混乱,完全不是刚才对付肖玉华时候的清醒。
陆炳堂却有一瞬的错愕,似乎是不相信地看看隔壁的大楼:“你哥在报社?”
“是啊,专跑党政口的,说不定您还认识呢。他叫褚航声,据说还到市局采访过。”穆忻指天誓日,调动五官,使自己的表情尽可能看上去高兴一点、活泼一点。
“哦,好像有点印象,”陆炳堂敷衍着,心里也在转圈,想着既然穆忻说的有名有姓,看来倒不像是假的,这才挥挥手,“那你去吧,我刚下班,这就回家了。”
说话间似乎还有些惋惜:“本想请你喝杯咖啡的,既然你有事,下次再约。”
穆忻笑着答:“好,那下次见。”
说完话,陆炳堂开车离开了。穆忻出了一身冷汗,站在原地愣了半分钟。本想往市局大院后面的临时宿舍走,突然眼睛的余光看见陆炳堂的车在路口停下来,而路口上又分明是绿灯……几乎没有丝毫迟疑,穆忻抬脚往日报社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掏出手机按下褚航声的号码,电话接通,第一句就是:“哥,帮我个忙……”
五分钟后,不出穆忻所料,直到褚航声在报社门口接到了穆忻,路口那辆黑色的车子才重新发动,直至消失。
一直用余光扫视身后的穆忻这才松了口气,苦笑着想:这算不算是两个警察间的斗智斗勇?
再转念一想:这世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个样子?禽兽穿着制服,好人坐立难安,偌大世界、平安G城,可是,在这个夜晚,却没有能让自己安心睡觉的地方。
除了褚航声。
他怎么可以总是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出现,又怎么可以……是她这样的有夫之妇走投无路时的避风港?
“有夫之妇”……咂摸着这四个字,穆忻一边跟着褚航声上楼,一边不由得苦笑。
褚航声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这一切。
他只是像所有大哥应该做的那样,抱出客房的被子,端来一杯水,再把台灯的光调到柔和的亮度。在穆忻去洗漱的时候,他坐在客房的床边,内心矛盾了很久,想着自己到底该不该问穆忻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她是他的亲妹妹,他想自己一定会问的。因为如果他真是一个哥哥,绝不会忍心看妹妹一脸沮丧的表情却无动于衷。他应该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应该成为她在这个城市里的依靠,应该除了能给她一片逃避时的屋檐,还可以给她一个心灵的栖息处。
然而,他不是。
他只是她少年时代的邻家大哥,没有血缘,甚至应该避嫌。他们中间隔着的,或许不仅是身份的阻碍,还有十年的疏离。
他只能缄默。
想到这里他叹口气,还是站起身,顺手拍拍身边松软的夏凉被,准备离开。然而就在起身的瞬间,他看见靠在门边的穆忻——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或许是因为她步子太轻,也或许是因为他思考得太投入,他只是错愕地看见她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目光平和地看着他。然而,为什么,他总觉得她的目光中蕴含着几分悲悯?
褚航声迷惑了:这样的眼神,究竟是在悲悯他的孤独,还是她自己的逃避?
“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看着他,缓缓开口。
褚航声愣了——这句话到底该谁问谁?
“为什么你家的洗手间里连一点女性用品都没有——面霜、香水、牙刷,什么都没有。一个有女主人的家,怎么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穆忻盯着他,“别告诉我她没多少机会来这里住。就算是没有机会来住,也总该准备她的日用品……除非,你从没有打算让她来住。”
这问题如大石般砸来,褚航声闭一下眼,然后才抬头看向穆忻的眼睛。
“说吧,你过得好不好?”穆忻的目光比褚航声所能想象的要犀利得多,她咬咬下唇,重复,“你,过得好吗?”
“说不上好不好,”褚航声缓缓地答,“我们,离婚了。”
是穆忻意料之中的答案,但经由他说出的瞬间,穆忻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喀嚓”一声碎在了自己心底。
陈年的灰尘纷纷扬扬弥散开来,比想象中还要多的悲伤瞬间将她淹没。她不知道,那些悲伤,源于同情的自怜,还是不可挽回的擦肩而过?
那晚,她,或是褚航声,兴许都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续更开始姐妹们~~出版时再停更,眼下有多少看多少吧,大家别嫌弃~~
最近比较忙,想必有孩子的姐妹们会比较有体会,尤其是大姑娘两岁、小少爷四个月……俩孩子一起哭的时候真是一个大闹天宫啊……我最近还要交《纸婚》三周年纪念版的稿子(新书会加一个3…4万字的番外),还要交《同桌的距离有多远》(儿童文学,意林传媒暑期上架,要换书名)的再版修订稿……简直是千头万绪……有空就来更一下,不要催我……我分身乏术……噗……吐血遁去……
☆、第八章:突如其来的背道而驰(2)
早晨,穆忻离开时褚航声已经早早出门了。
她只来得及看见餐桌上的一张留言条:今天有雨,门口有伞。冰箱里有面包。我去采访,今晚不会回来。钥匙在鞋柜上,离开时记得锁门。
没有碰面,反而少了许多尴尬。穆忻手里捏着那串冰凉的钥匙,多少有些踌躇:一个有夫之妇和一个离婚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合适吗?
一边这样揣摩着一边从门后拿了伞,抬头看看窗外,果然天是阴着的。以前杨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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