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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异事录-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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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晗一口气替承鹤说这么多话,也不确定是否字字句句都是对方所想。
指挥使盯着楚公子,心里一动:“他在那边可曾娶妻生子?”
楚晗痛快地摇头:“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
指挥使又问:“他还交好过几个男人?”
“……”楚晗在心里扒拉,他家鹤鹤交往过几个?他把自己叫得上名字的扒拉一遍,尴尬地发现一只巴掌竟然都数不过来,还没包括他不知道的野花野草们。
楚晗脸不变色沉着地说:“交好过几个,也都是过眼云烟,过去的事了。承鹤心眼实诚,做人大方,也总被人骗,没碰见个真爱。谁不想找个贴心实意的人,将来长相厮守过一辈子?”
指挥使大人精明地瞪他一眼:“本宫知你是替他打马虎眼,那厮定然是左拥右抱,逍遥快活得很。”
楚晗摇头:“他现在真的单身耍光棍,快一年了。他一人儿寂寞哭鼻子的时候,可惜没有让你看到。”
楚晗原本是从不打诳语、不说谎话的人,也是眼前形势所迫,硬着头皮上了。鹤鹤的处境简直是要把他逼良为娼;不说服凤大人动心动情网开一面,鹤鹤就可能剥皮掉脑袋。
不知他这番苦心,能否让承鹤那个浪荡子幡然悔悟、从此收手收心、逼娼从良啊。
凤飞鸾移开目光,遥视外面天地,薄唇紧阖,不说话。凤大人的视线也仿佛已跳出目力所及之外,幻想从未到过的凡间的彼岸:人人躯体上都冒着温暖活气儿的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
凤飞鸾半晌垂眼轻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他另眼相看。”
楚晗忙说:“你讲?”
因为长得帅么?咱们大鹤鹤虽然二得不可救药,就没干成过几件好事,然而搁在三界哪个旮旯里,都算个很打眼的帅哥,集合爹妈优点于一身;英俊魁梧,肌肉身材漂亮,脱光了比穿着衣服还好看。
凤飞鸾清冷一笑:“你是那边过来的生人,自然不会想到这些。我灵界鬼卫,其实处处都与你们活人不同。我们生自阴山灵火深渊之下,没有家世血脉,也无父无母,每个人来去都是赤条条孑然一身。如果不能在百年之后倚仗个人修行上达天界,就要重回灵火渊自行了断,让肉身陨灭,从这片驻守百年的疆域上抹去自身一切痕迹,就当从未来过这世上。”
“本就没有父母亲人,也就无需婚配养育后代。四海之内那些奔跑浪迹的野兽,尚且能够快活地自行交配,同族繁衍。我们这些……连交配那事儿都不需要了。”
指挥使大人顿了一下,隐隐透出桃花容色,凄然一笑。那笑容令楚晗惊艳。
“而且,我神界与你们人间不同,灵兽之间交配媾和只是为了同族之内繁衍后代,壮大族群以镇守三界,与情爱无关,做那种事时也就没有、没有那种让人留恋的滋味,感知不到任何快乐享受。鬼卫更是如此。本宫活这八十余年,阅人无数,唯独只有他,让我有……再世为人之感……”
楚晗听明白了。
他顿然回想起凤飞鸾在翊阳宫酒醉后的呓语,凡间来的活人,他们的身躯,是知冷知暖的;凡人间引颈交欢,竟是一件如此快活的事……
他忽然觉着眼前人无比凄凉可怜,活了八十多年,都白活了。如今才一副食髓知味难舍难忘的情绪,原来是与承鹤萍水相逢一场,偶然之间得遇人间大幸,才品尝到与人亲密时肉体的爽绝欢乐。
凡人知暖,有情,是因爱而性,因此才能体味那事的妙处。那是以前吃什么壮阳丹、大力丸、各种伟哥神药都造不出的欲仙欲死滋味。凤飞鸾纵有后宫粉黛无数,男妻成群,神都之内美色男子随他予取予求,跟别人却都不曾有过丁点丝毫的快感,以至于多年沉迷药瘾,不惜自伤身体,都没有用。就只有靠在那个大混球怀里,甚至被沈公子压在身下惨遭蹂躏,只有那“屈辱”的一夜享受到真正的温暖、性爱的极致快乐。
……
倘若再给他一刻工夫,楚晗觉着自己有本事说动凤大人打包收拾铺盖卷,跟他们上路,与鹤鹤私奔。
凤大人明明已经心动,眼底忽然明亮,又忽然陷入踌躇,就是动了凡心,却又下不了那样大的决心,以指挥使之尊反出灵界,将眼前一切尊贵荣华弃之身后,真正地“再世为人”。
恰在这时,鬼卫探子冲进帐中禀告军情,神色紧张:白山水族大军凭借风雨之势已然逼近,据此只有十余里脚程了,片刻就将杀到阵前!
凤飞鸾在一干手下面前,倏然变脸,拖着伤腿站起,遽然就与楚晗拉开十步距离。
楚晗:“大人,我还有话没讲完……”
凤飞鸾陷入大敌当前的严峻,眉眼间那一片柔软旖旎的神色全部消失了。
楚晗这会儿觉得小房同学来的真不是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了。
西山一线乌云密布,雷鸣阵阵,云海波涛翻滚,漫山风雨从青山之后天边尽头急速袭来。这就是房千岁的人马全部集结至此,意图一战了。
凤飞鸾在旌旗飘展的神都大军阵中回眸一笑,美目顾盼仪态万方,用笑容掩饰内心的冷寂和茫然。
这人一举一动皆悠然从容,任是让谁也看不透他下一步究竟还要做什么。
凤大人从步战车上拿过属于指挥使的金色手杖。金杖顶端雕琢成凤的图腾纹样,一只凤鸟头戴嵌石金冠。
神都指挥使上前几大步,立于众人之前,用力一掌将手杖楔入脚下土壤。他面朝苍天张开双臂,四面山峦上披洒的光芒倏然向这边汇聚而来,全部聚于金杖的凤鸟头颅上。凤飞鸾蓦地单膝跪下,口中念念有词,双目细润眼尾修长,眼睛微阖时也像个面目虔诚的朝拜灵童。
他一步一磕,磕向一片开阔地。
指挥使抖开披风回身隔空一抓,手法快得让周围人猝不及防。原本植根于土系的凤头金杖,倏地敛入他掌中。他抛出金杖向原野上纵势一画,金光所及之处突现一个巨大的半弧形地带。土壤纷纷陷落,土石崩塌,大地凹陷出一处狭长的深渊。
地陷深不见底,地壳之下猛地涌出红黑色火焰。炽烈的火焰瞬间铺满深渊,四野之上整个天穹仿佛燃烧起来,玫瑰紫色的天幕倒扣在荒原上。
红黑色的烈焰,是地下涌出的灵火。
众所周知白山水族最为喜水怕火,指挥使大人又一向兵行狡诈,这是抢先一步以金杖划界,划出一道灵火渊以抵御水军。即便换不到他想要的人也足以自保,寸土都不让。
两军各自阵中那些青铜甲兵,灵兽战骑,齐齐陷入震动和寂静。万马齐喑,几匹威武的英招瞪着乌黑的眼珠,肃然而惊惧。
远处的澹台雁门见了这样情形,面色也一变。
凤首金杖画地为牢形成的这道灵火渊,是天帝赐予锦衣鬼卫行使的特有的法度,是这片疆域从北至南所有灵兽惧怕的严刑铁律。灵界但凡有犯律者,皆可被投入灵火深渊,扬皮销骨,化为飞灰!
澹台雁门:“烈焰焚池……”
澹台雁门赶忙放下横抱怀中亟待疗伤的他家兄长。这人也上前一步,高举双手摘掉帽冠,面对焰池微微颔首,单膝跪地三拜。他即便对指挥使深存芥蒂,也懂得两界之间的位份尊卑。他不服指挥使,但也要时刻表示出对天威的敬意和臣服。
凤飞鸾以灵火拦截出一道界墙,拦住浩浩荡荡的水族大军,于是高枕无虞,就待房千岁乖乖前来换人。
楚晗被提出帐外,幕天席地,立于天地山水之间。他吃惊望着眼前蒸腾壮观的火海深渊,瞳膜深处也是一片火光冲天。
他的小千岁骑在翼蛇兽背上,腾云驾雾而来。翼蛇兽感知到灵火的烟瘴气,相隔数丈之外就被逼停空中。房千岁一搂缰绳,衣袖挥开漫天遍布的火星气息,惊怒地盯着眼前一条深不见底的火池。翼蛇兽被迫从云中降下,腾开宽阔的肉翅落在焰池一侧,迅速就被烤热了鬃毛,扑腾着直往后撤。然而大地也被炙烤成滚烫的温度,灵兽们都没处下脚。
房千岁再一抬头,在凤旗飘扬的火红的阵中,一眼精准地瞄到楚晗。
两人隔着一道焚烧的焰墙,互相深深望着。只是区区两个时辰没能拉个手、摸个脸,思念在烟熏火燎的气息中烧灼着眼眶、煎熬着心,多么想要再次摸到对方。
房千岁身侧是随琰公子,白皙的脸上凸显焦急凄楚的神情。
楚晗遥遥地看到,随琰公子脸上脖子上和露出的小臂都布满血痕,竟然像是鞭痕,被哪个狠心的毒打了一顿?
水族大军被这道深渊拒开一段距离之外,无法靠近。
指挥使大人还是棋高一着,就倚仗手中的天授凤头金鸾杖,明火执仗地嚣张。
左使大人率领的另一支轻骑,原本悄悄地绕道迂回到后面,试图从凤军的后方掩杀上来。然而,伏军旌旗招展,喊杀震天,却都不敢贸然进逼,停在了半道,陷入僵持。
左使禺疆面目严峻,两道黑眉紧锁,猛然朝后一挥令旗:“不要往前!朝后退,后退!!”
他们假若再往前逼上几里,前军厮杀踩踏的连锁反应,就要将指挥使大人的战车先头部队逼下焰池。凤飞鸾这种人被逼急了不会乞降,只会抱着楚公子一起跳下去……
凤大人这是作法造出焰池,就打算与焰池共存共灭,也不管自己四面被围,方圆数里之内已然陷入十面埋伏。他就赌三太子仍是舍不得楚公子。
房千岁隔火怒视凤飞鸾,指挥使大人果然使得一手好毒计,这是要临时变卦,不愿痛快交人。
凤飞鸾也隔火傲然而立,从容地注视对手,等待小千岁交出他要的人。
房千岁痛咬自己嘴角一下,怒不可遏,扭头呵斥:“你,下去!”
众目睽睽之下,烟火纷飞之中,房千岁所乘的翼蛇兽后面,露出被烟熏火燎双眼殷红的一颗脑袋。还能是哪个?可不就是指挥使大人日思夜想要捉拿的要犯。
楚晗也远远地看见了:“鹤鹤。”
房千岁冷眼绝情道:“你,过去。”
沈承鹤:“我……过去?”
房千岁怒道:“你不过去能换他回来?”
沈承鹤:“我……过去?!”
房千岁如今瞅见沈大笸箩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还顾忌楚公子的面子,三殿下现在就想骑上去把这厮爆菊了,狠狠操一顿。假若不是为了救沈公子,楚晗怎会千里迢迢过到神界这边,以至屡屡陷于危难之间;假若不是因为沈公子屡次三番得罪指挥使,占谁便宜不好竟然占大魔头的便宜吃干抹净还想跑,指挥使又怎会劫楚晗为质?
当然,三殿下不愿承认自己没能护好楚公子。楚晗每受一次伤、吃一次苦,都是折磨他的五脏六腑,令他愧疚万分。
房千岁反掌薅住沈公子衣领,一把将人从坐骑上抛下,真没客气。
房千岁是一点不心疼将沈公子打个包再系个大红蝴蝶结双手奉上,进贡给指挥使,随便凤飞鸾把这厮当作小鲜肉还是老腊肉,四蹄一捆剁成馅儿剁了。
沈公子来这里之前还充溢着一腔壮烈豪情,想要以身饲虎把心心念念的晗宝贝儿给换回来。哥们义气当头,不能让楚晗因为他的过失吃亏受委屈,然而睁眼一看面前野火燎原的气势,立时吓着了。
过去。
怎么过?
没见过这样险恶阵势,他也惜命,他平生最怕死了。
“我操……”沈承鹤喃喃自言自语:“美人儿你这是要把老子扔进火堆活烤了?你真想煮了我,架一口锅就是了,用得着在地上挖出这么大一个坑?”
凤飞鸾斜眼瞟着沈公子,沈承鹤浑身汗毛直耸,发型被风势火势撩起,一头乱发在火星中狂舞。瞧见沈少爷一副受惊的倒霉相,凤大人惯会折磨人的心性顿时得到平衡和满足,心里郁结的嫉恨才压下去几分,
凤飞鸾拉起手中金杖,以类似现代人投掷标枪的姿态,斜削着往大火坑方向用力一掷。凤头金杖飞上焰池,化作一道狭长的光芒之路,横架深渊之上。
凤飞鸾对沈公子轻声慢言地开口:“你,老实乖乖爬过来受死。”
所有人鸦雀无声地围观,看那根金銮手杖化作一道狭长而险峻的“天桥”,在烈焰中闪烁光芒。
楚晗远远看见,连忙大喊:“承鹤你不要过来!”
沈公子:“……”
楚晗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几乎是哄着这脾气拧巴的人:“凤大人,还是你自己过去吧。”
凤飞鸾猛地扭脸盯住楚晗,那脸色几乎是要说:你脑子被驴踢了吗,我过去?
楚晗无奈苦笑:“那家伙他就算想要过来找你,也要有那样胆量。他能从那道火线上爬得过来?快别折腾他了。”
凤大人声音低沉得几乎让楚晗又幻听了。
指挥使大人昂首挺胸,骄傲地自语:“他不是‘牵肠挂肚魂不守舍’么,他不是‘舍不得走’么,他不是后悔没有早些认识我……叫他爬个火坑又算什么?”
第七十四章 烈焰焚池
沈承鹤那时从房千岁的坐骑上摔落地下,啃了一嘴充满烟火气的泥土,然后自己爬起来。
他怨念地扭头看了房千岁一眼,模样也十分可怜。
他却并不是心存怨念认为小房同学虐待了他。恰恰相反,虐待得好,姓房的对他横眉冷目一脸怨夫表情,还不都为了楚晗?沈公子如今再看房千岁,这永远就是“人家的老公”。
他再一抬眼,隔着喷薄而出的烈焰瞄到对岸那位穿大红袍的官家大人,内心顿时堆满酸楚与哀怨。假若没有参照物,也不至于心理落差如此巨大。
房千岁一天一夜没有阖眼,双目布满红丝,因楚晗的被劫度日如年。他浑身遍布烟熏火烧痕迹,衣服上像染出一幅水墨山河。
果然楚晗是那个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自己过到这鬼地方来,才是没娘的孩子,六神菊花变成了一朵苦菜花儿……愣是沈公子这样婆婆妈妈的话唠,面对此情此景都无语凝噎,只留两行宽面条泪。
沈承鹤真正地开始放不下美男,是他们一行人商定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过到那一边去,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
当初他中了春药、占了指挥使大人皮肉上的便宜,那时都没想过,一夜风流之后还能有明天、后天。提起裤子回头再看,两人仿佛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又藕断丝连纠缠不清。即便他想要两情相悦,对方可曾稀罕与他天长地久?每次亲热一回、互相溜一趟活儿,都恨不能要了他的小命。
“到此一游”终于要走了,永远离开这里,沈公子内心深处才权衡出,还有一样东西他放不下,还有一个人他很想带走。
沈公子隔岸望着一团火红的男子,凤大人无声丢给他一眼神:你给本宫过来。
指挥使大人永远是傲慢而志在必得的,百般手段,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手里既攥着楚公子不想痛快还回去,却还要沈大少自己乖顺地三拜九叩臣服于脚下。
沈公子是那个瞬间遽然爆发,大声道:“凭什么是我过去?!”
我过去了你又打算怎么对我。
我喜欢你,但是我不乐意了……沈公子眼眶蓦地红了。
沈承鹤红着眼对那人喊:“老子他妈的不乐意让你欺负,我不愿意。”
凤飞鸾遽然愣住,隔岸相视。
沈承鹤狠吸一下鼻子:“凭什么,凭什么就由着你性子来?咱两个头一回见面发生那事,是美人儿你任性了,我让着你我没跟你计较!”
“你还回回都跟大爷我任性,为所欲为?这一家子里谁做主,谁才应该是那个当爷的!你你你,你自己看看,你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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