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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语-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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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万物,皆有终结之时,总要做些筹备才好应付。”他微笑,“我已跟小圆说起过,若到了我要永远离开月老殿的那一日,月老的工作,由他来继续。”

“你……”葵颜攥了攥拳头,突然用力抓住定言的胳膊,不由分说地说,“跟我走!就算天界之剩你我两个,也要把事情弄明白!”

定言望着一脸坚决地好友,不解道:“拉上我又有什么用呢?”

“天界这边,我已查过许多遍,没有异常。你跟我一道去人界。”他加重手上的力气,硬是将定言从地上拖了起来,“总得做点什么!”

定言长长呼了口气,道:“野山参的力气还真大。”

“走!”葵颜又是一拽。

“稍等。”定言看向一旁,“小圆今天出去办事,待我去与青鸟灵犀嘱咐一番。”

葵颜松开手,语带戏谑:“也是。你跟我们都不太一样,总跟个大姑娘似的足不出户。这么长时间,你几乎没有去过人界吧?”

“嗯。”定言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转身朝还在打瞌睡的青鸟与灵犀走去。这些灵兽的修为还不算太高,再修炼些时日,应该可以化为仙童模样了吧?这些年来,多亏了它们任劳任怨,往来人间与天界,想来,这些家伙若化为人形,应该很是聪慧可爱呢。只是,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他环顾四周,自从来到天界任职之后,这座月老殿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刻意把自己关在里面,连眼睛也蒙上,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是只为做一个称职的月老,还是有别的原因,无人知晓。

如葵颜所说,他太久太久没有没有踏足人界,每每动了离开的心思,心里便有个深藏的德声音在说——

此去无归期。

他蹲下来,轻抚着还在酣梦之中的灵犀,喃喃道:“我走了,你们要听话。”

4

比起上次下来时见到的模样,人界似乎好了不少。

葵颜曾亲眼见证过连绵的战火灾荒、无休止的洪水、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互相残杀,一切一切,生生要将一个好不容易成形,又好不容易才成长起来的世界推进地狱。

从前的人界,纵然也有避不过的劫数,不论天灾还是人祸,抑或是天界对人间必要的惩罚与均衡,虽也难熬,但绝不至于将这世界逼上死路,总有雨过天晴之时。

但,这一次的“劫”,完全不同。

葵颜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站在一座被古怪的烈焰焚成灰烬、无一人生还的城池上时,漫天纷飞的黑灰,几乎迷住了他的眼睛。你无法想象这些轻飘飘的污物之中,掩埋了多少条无辜的人命,毁掉了多少年才能建立的繁华。

他在废墟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脑子里只反复循环着两个字——崩塌。

身为解王,面对一个正在全面崩塌的世界,居然无能为力。他能解除疾厄苦难,却不可能让生命从灰烬中重生。神哪,原来也不过如此,以为可以凌驾三界万物之上,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也不过是这三界万物中的一员罢了。

“你天天待在月老殿里,也许是对的。”葵颜坐在这片野草摇曳的山头上,快要入冬的时节里,处处都是枯黄,幸好云端上勉强透过一缕阳光,才让山山水水有了些微的生机。山脚下是一片村落,大约是刚从一场地震中挣扎过来,幸存的人们蚂蚁般忙碌,伐木建屋、重垦农田。大人孩子,只要还活着的,都在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虽然他们的家园还是一片疮痍,但,你能从每个人身上看到一种叫“希望”的东西,于是,也不觉得一切有多糟糕了。

定言望着山下:“照你之前所说的来看,人界也并非那么不堪哪。”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葵颜皱起眉头,“我上回来的时候,确实是太糟糕了。换作只管男女之情、三步不出闺门的你,只怕会在那如山的尸体与满眼的废墟中晕死过去。”

定言一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神吗?”

“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葵颜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杂草,“若没有你的红线拴起姻缘,人类又岂能顺利繁衍?你看起来最清闲,干的却是比我们都要紧的工作。走吧,伟大的月老大人,我看村里好像开饭了,去溜达溜达。”

“我不去。”定言淡淡道,“如果你是去跟村民打探一些什么,我不反对;如果你只是去蹭食,我鄙视你。”

葵颜一阵咳嗽,指着自己问:“咱们是好兄弟吗?还是我一直自作多情,夸大了咱们的友谊?”

“本就独来独往,兄弟这个东西,有之我幸,无之我命。”他笑笑,拍拍葵颜的肩膀,“我在这里等你。天黑之前你不回来,我就离开。”

葵颜看怪物般看着这个男人:“你这种德行,究竟是怎么当上月老的?我看,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姑娘,都不会嫁给你的。有本事你给自己找个夫人!”

“你拖我来人界,就为了担忧我的婚事?”他指了指山下,“在不去,你就赶不上人家的饭点了。”

葵颜赶紧抬脚走人,边走边回头:“好好在这儿等我!你对人界不熟,又是个瞎子,小心被人装进麻袋拿去卖喽!”

他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干脆躺了下来,用最舒适的姿势,仰望这片还不太难看的天空。

好像,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角度,仰望过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云端之上,天界神仙,无数凡人向往的幸福之地,这么看去,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呢,不过十一层又一层单调的云朵罢了。就连这片普通的山头,若是到了春天,也比那些云好看吧?还有天界的亭台楼阁,又比人界美得了多少?琼浆鲜果,难道又真的比米饭粮食可口?

人类总是很容易爱上自己杜撰出来的美好呀,越看不清楚,越得不到,越是着迷。

爱恋情缘,不也是这么回事?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眼中的世界永远是一片缱绻的红色,整齐温暖,没有一丝“杂物”,所以,也不会有任何干扰。

这就是他努力维持的,一个月老所追求的,或者说是必须达到的“境界”。

他并不是瞎子。

呼呼的风声与野草的摇晃,加上偶尔从苍穹下飞过的雀鸟,一切与初冬有关的动静汇集在一起,还好,并不吵人,只像一支单调的曲子,无端端给人添了睡意。

他打了个哈欠,侧过身子,慢慢走进了梦境。

圆月,苍松,孤身坐在月光之中的少年,一条又一条散乱飞舞的红线,一张又一张悲喜不定的脸孔,毫无关联的一切,莫名挤在同一个画面中。这就是他的梦,一个固定的、只要睡着就一定会见到的、永远没有变化的梦。

什么气味钻进了鼻子?有点臭臭的?

等等,又是什么东西在戳自己的脑袋?

他骤然从梦中醒来,迅速坐直了身子。

“啊呀,你是活的呀?”身旁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一连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一具尸体呢。”

乱蓬蓬的长发,不够白嫩也不够乖巧的圆脸,粗燥的皮肤,褐色的粗布衣裳,沾满泥污的光脚,在他面前成功勾勒出一个年纪不大、一眼看去还雌雄莫辨的人类。

他哭笑不得:“恐怕没有我这么好气色的尸体吧。”

“我以为你刚死不久……”说到这儿,这个人类又赶紧解释,“这几年太不安生了,随时随地都会看到死去的人。我只是习惯了而已。”

“你是女的?”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脸孔与瘦小的身材,虽然毫无女性的鳗苗可言,但应该不是男人。

“我很像男人吗?”一只脏兮兮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后面是女人疑惑的脸,“你不是瞎子?”

“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他撒了个谎。

“我说嘛。”她释然地笑道,“我还一直觉得我的声音挺好听的。”

“你是村里的人?”他指了指炊烟缭绕的山下。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吧。”一闪而过的苦笑之后,她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说,“麻烦挪个地方,我想找点东西。”

“找什么?”他起身问道。

“小心啊,这都挨着山边乐,好容易滑下去。”她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瞎子,紧紧抓住他,把他带到几步开外的安全地带后才松开手,“我来找一种叫见天翠的玩意儿,它们只长在地下,得靠很好的嗅觉才能找到。我今天寻了好久,才在这里发现它们的踪迹。”

“见天翠?”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就是一种很像灵芝但比灵芝小的东西,一旦被挖出来见了天日,就会变成剔透的翠绿色,很好看,味道也特别鲜美。”她走到他刚刚躺过的地方,揉了揉鼻子,蹲下来。

“你喜欢吃这个?”他问。

“我哪里舍得吃?”她老实回答,脸上浮起两块红晕,“是帮智巍大哥,呃,我意思是……为我的夫君寻的,他最爱吃这个。”

夫君?!

她的右手指上,分明没有红线。

“你对你夫君真好。”他并不打算拆穿她,“你叫什么?”

“阿松。”她抬起头,看着他,“我要动手了,你好好待在原地,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乱动。”

他点点头,不过是挖点小东西,看她的模样,却像是要慷慨赴死的壮士一样。

但,他很快就收回了这个想法,当这个丫头的身子像阵旋风似的原地飞舞起来时。

地上的“旋风”越来越快,却也越来越小,当四周的枯叶与野草突然停止了摇晃时,旋风自然是没有了,人也没有了,留在地上的,只是一只不足两尺的浑身灰黑的小野猪,露在外头的两颗弯弯獠牙白里泛着青光,锋利如刀。

它眨巴了几下小眼睛,两只前蹄飞快地刨起了泥地,不断溅起的土块与野草中,一个深深的大洞很快被它制造出来。

随着“叽叽”的怪叫,一个满口尖牙、浑身绿毛的鼠状怪物从洞里跳了出来,个头虽小,攻击力却不弱,扎住它的鼻子就咬。当它用力甩开这家伙时,鼻子上已经留下一排冒血的齿洞。可它好像完全不知疼痛,扑上去用蹄子踩住绿毛怪的尾巴,同时一口咬向对方的咽喉,任凭这家伙在身下如何挣扎、利爪如何疯狂地在它身上撕下皮肉,就是不松口。

慢慢地,绿帽怪的挣扎越来越弱,直到一动不动,最后的最后,化成一朵翠绿色的灵芝装物体,在它脚下闪闪发亮。

它长长松了口气,挪开被抓的不成样子的前蹄,坐到战利品旁边,喜气洋洋。

“挖到了?”他把这场惊心动魄的小战斗化在平静的语气里。

“嗯。”野猪阿松喘着大气。

“很累吧?”他笑。

“还好啦。”阿松站起来,努力用极其轻松的语气向他告辞,“我要下山了,你可以继续睡觉了。”

说罢,它叼起这朵拿半条命换来的“见天翠”,一瘸一拐地朝前走,走了没几步,又放下战利品,回头看他:“你能一个人下山吗?”

“我能上来,自然能下去。”他朝阿松摆摆手,“快回家吧。”

“好吧。瞎子再见!”阿松叼起见天翠,踉跄但欢快地跑远了。

有意思,来到人界后的第一个聊天对象,居然是一头爱撒谎的小野猪。

正要重新换个地方躺下,身后却传来葵颜的声音:“我好像看到你在跟一只野猪说话?”

“它以为我是个纯粹的瞎子。”他笑笑,“这么快就回来了?被别人干出来了。”

葵颜站到他面前,一脸严肃:“我可能发现天帝的踪迹了。跟我来。”

葵颜拽住他,一路往山下而去。

“不用拽,我自己能走。”他实在不习惯葵颜对他的“照顾”,“你也当我是纯粹的瞎子吗?”

“谁知道你是不是!”葵颜白他一眼,“留在天界这么久,只怕连分辨人气与妖气的能力都退化了!随便跟一只天性凶悍的野猪妖怪聊天,不怕被拖去大卸八块吗?你可是连打架都不会的月老。”

他想了想,说:“也许你说的对。阿松刚来的时候,我还当她是人类。莫非真是我太少与人类和妖物接触,已经失去辨别他们的能力了?”

“这就是足不出户的下场。”葵颜冷哼一声。

“能不能分辨人类与妖物,倒也不打紧。”他回想者刚才的种种,笑,“虽为人,未必善。虽是妖,未必恶。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这个道理,葵颜心里是赞同的,可还是严肃告诫道:“反正你好自为之,如今世道不稳,正是妖魔出没的大好时机,万事小心为上!”

“野猪妖只有那么小吗?我一直以为是跟虎豹差不多大的一种妖物。”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了吗?”

“听到了。看来,野猪妖也不是传说中那般暴戾成性呀。”

“先把野猪妖放下,行不行?”

5

“村长,你确定没有眼花?”尚未修复完毕的草屋里,葵颜看着面前席地而坐的中年男人,再次问道,“确定看到的是一只半人半妖得家伙?”

村长肯定地点头:“不止我,全村人都看到了。只看上半截,是个顶俊美的年轻人,头发像金子似的闪光,眉心中间还有一道赤红的印记,可下半截就吓死个人咧,就像一头被竖着剖开的黑牛,又没有脚,只肚子上有一条长长的触手!”

葵颜的脸色很不好看,扭头对定言道:“你怎么看?”

“汤快好了吧?”定言看着面前那个吊在小火炉上的瓦罐,嗅了嗅鼻子。

“您朋友的鼻子真好使。”村长赞了句,上前熄了火,拿出简陋的餐具,边往里舀汤边说,“二位远道而来,有时专门降妖伏魔的高人,拿这些粗茶淡饭招待,实在是怠慢了二位。唉,也不知是我们做了什么孽,要平白遭这一场大灾祸。以前咱们这里可不是这样,山明水秀,种什么都能丰收。可现在,山塌了,水也脏了,只剩这些野菜还能果腹。”村长抹了抹发红的眼睛,继续道,“若是二位早些来,或许这场劫数就能避过去了。”

“为何?”定言试着舔了舔碗里的热汤,“我们能降伏的只是妖魔,若是山洪地震此类天灾,我们也无能为力。”

“二位有所不知,那怪物虽未伤过半个村民,可自打它出现在我们附近之后,怪事就渐渐多了。”村长心有余悸道,“我们所有的担心,都变成了现实。”

“此话怎讲?”葵颜问。

“比如我们有人在干活时被蛇虫咬了,难免会担心是不是有毒,但以前这种念头也就是想想便罢,上点药休息几天,并不放在心上。可自打那怪物出现之后,便越想越怕,结果,本来小小的伤口却越来越严重,最后真跟中了剧毒一般,要了伤者的性命。后来我们看到雨后的山上,有些泥石滑落,地上也出现了窄窄的裂纹,于是就越来越担心会不会山崩地裂……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村长叹气,“那段时间,大家完全绝望了。而那个怪物,依然时不时出现在半空,身子还比之前变大了不少,它看着我们,偶尔还会发出‘屈屈’的笑声。我们这才觉得,一切都与这怪物有关。可是,又无能为力。就在我们幸存下来的人准备放弃老家,迁移别处时,那怪物却不见了。随着它的消失,我们的心也莫名轻松起来,之前的绝望一扫而空,只觉得应该留下来,把毁掉的家一点一点重建起来。”

“怪物消失了?”葵颜皱眉道。

“我们也起过。”村长起身去取了一本拿树皮做成的册子,指着上头刻出来的每个画面,“这件事我们记载到了这里,还给这怪物起了个名字叫‘有屈’。我们猜测,这也许是一种能让人的担忧与恐惧变成事实的妖怪,如果我们当初不胡思乱想,可能事情就不会那么糟糕了。”说到这儿,村长停顿片刻,又说,“事实上,在它消失前的一晚,由村民看见夜空中掠过一道影子,看样子像是个人,于那怪物纠缠在一起,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到现在为止,有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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